她们嘲笑她的时候,我没长大

隔壁家的李阿姨去世了。那个总是穿着旗袍戴着发簪的美人阿姨突然莫名其妙的死在家中了。

我是不大喜欢称呼她李阿姨的，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只有成熟的魅力和看透尘世的温柔。因为这些美好，那些皱纹在她身上也变得愈加有韵味。在别的孩子不好意思地叫她李阿姨的时候，我已经大着胆子喊她美人阿姨了。她总会笑着摸摸我的头然后塞给我几颗软糖，如果我再想要糖吃，她就会轻轻地拍一下我的头，说：“下次不给你糖吃了。”第一次我还以为她生气了，吓得不敢再冲她撒娇，后来才发现，美人阿姨是不会生气的，因为她总是甜甜地笑，温柔极了。

时间长了相熟了，我总是腻在她家。美人阿姨没有孩子，去年才刚刚搬到我们镇子，一个人这么生活着。我一来喜欢她的性子，跟我妈那火爆的性格好上千万倍，二来我也实在觉得她对我好又怕她孤独，便总是去陪她。大多时候，我会坐在椅子上看小人书，美人阿姨则认真地画画或是修剪那些花花草草的。现在的我能静下心来去生活，也是多亏了小时候她对我的影响吧。

但我想，上天大抵是对这些温柔的人不怀好意的。有人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有人说她克夫害死了好几任丈夫，有人说她是破坏别人的家庭才被男人养在这里的，有人说她是个疯子曾经掐死过自己的孩子……有的小孩子偷偷摸摸的用石子砸那些花，但是美人阿姨什么都不说反而会试图重新修剪那些花。我会气不过，大骂那些孩子。美人阿姨会摸摸我的头然后说：“他们是孩子有什么值得计较的。你也是个孩子的，不要去骂人。骂人不好的。”我见过美人阿姨的画，见过她待人处事的态度，见过她受尽欺负依旧活得精致的样子。如此的佳人，怎么会像是别人口中那样如此不堪呢？美人阿姨像是从前一样，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当我早起看见她有些红肿的眼睛，我总会想到她夜里哭泣的样子。

后来，我妈也不让我去找美人阿姨玩了，说是为了避嫌。我一个小孩子，又有什么嫌可避的呢？从那以后，我看不到美人阿姨了。我只看到了一个穿着和小镇上其他女人一样的普通阿姨。她会手里拿着瓜子尝试融进那些人堆里，她会发出细细的大笑声露出牙齿，她没有什么男人和小孩的话题但她学会了附和和自嘲。她变了，但我依然会叫她美人阿姨，她也依然会悄悄给我几颗软糖。我发现，我只有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才能放肆地叫她美人阿姨，如果人多这么做，会有几个女人用着阴阳怪气地问我：“小宝你怎么都不叫我们美人阿姨啊？她哪里美了你说说啊？”我觉得有些无地自容，她也是，但她仍旧会塞给我几颗软糖。我长大了，不再一味地喜欢吃糖了。李阿姨也变老了，看不见她的旗袍和发簪了。

这样长大的日子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直到有一天，李阿姨又突然穿起了旗袍戴起了发簪。我总会想起一些童年的趣事，想起童年胆大无畏傻兮兮的自己，想起美人阿姨温柔美好的曾经。就是那天晚上，美人阿姨在家里自杀了。人们唏嘘着，说着惨啊惨啊。人们捂着嘴皱着眉，说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大街小巷又开始传着话，人们说你看她就是一个疯子吧不然好好地怎么想着自杀呢。唯一的好处是，只不过这回没有小孩子偷偷砸她的花罢了。 小孩子们只会小声地喊一句李阿姨，我不怕的，我敢喊她美人阿姨。人们只会绕着她的房子走，我不怕的，我敢进她的房子。那些画挂在墙上，跟我小时看的那些画已经截然不一样了。这么多年，她一边画画一边和女人们聊天，我是不敢细想她的念头的。我怕，但我又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我更愿意去想，小时候自己坐在椅子上看小人书，美人阿姨认真作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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