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守护者
1
我大概是想在海水里多待上一刻钟的。
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把我吓了一跳。
或许你以为我是想在海水里多玩一会儿，可实际上我是被海啸卷进海里的。
我想我可能是疯了。
我需要冷静，毕竟我现在还是一个连呼吸都需要呼吸机来维持的人。
我能清楚的感到我的身体像是被大石头压住了一般的沉重，让我无法动弹。
我望着天花板，听到有人开门进屋的声音，随着一声惊呼我看见了一张写满惊喜和震惊的脸。
那张脸我很熟悉，它是属于我妈妈的。
她激动的快要哭出来，我知道这么多年来孤身一人的她早已把我当成了她的全部，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她的日子一定很难熬。
她紧紧的握住我的手，这时我才发觉她的双手已布满老茧，而我的手依然白皙修长。
我想安慰她跟她说一声这段时间您辛苦了，可是我干涩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想替她抚平她额前的那缕青丝，可我的手却使不上任何力气。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我真的很不舒服。
她喊来医生给我做了检查，医生说我的苏醒是一个奇迹。
奇迹？我该相信奇迹吗？
2
傍晚，妈妈坐在我的床边对我说起那天海啸来临时她要跑过来救我，可她旁边的人死拉住她不放，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我被海浪吞噬，那一刻她的心像被撕裂一般的疼痛，她哭着大喊我的名字差点昏过去，得到的只有旁边人的几句节哀顺变。
她说她当时特别后悔带我去看海，要是不去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
我努力的使我的头稍微摇晃一下，示意她不要担心了我很好。
她这才擦擦眼泪握住我的手说，你看妈又话多了，快睡吧，休息好才能养好身体。
说着便躺在了我旁边的陪护床上，或许是这段时间太累了，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我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也渐渐沉睡过去。
梦的开始是我被海啸吞噬的前一秒。
我伸出手触碰那冰凉的海水，之后就被卷进海里，奇怪，我溺水了还有着意识。
因为我似乎感觉我熟悉这片海比我对陆地更熟悉。
这里好像有什么在吸引着我，我想要睁开眼睛却因为缺氧昏了过去，可在昏过去的前一秒我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在驮着我向上游。
3
“北海…北海…？”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睁开眼，哦，是我的妈妈在叫我醒来。
阳光已经透过窗子照到了我的眼睛，不用想就知道，我妈妈她一定是看我睡得太久担心我睡死过去。
她对我说：“医生说你恢复的很好，可能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一边又扶我坐起来喂我吃饭。
她说：“早饭点早就过了，现在该吃午饭了。”
午饭？我确实睡得太久了。
——
我曾问她：“为什么要给我起一个像男生一样的名字？害得我刚上高中时我的同学们都以为北海是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
我妈妈说：“我觉得我的女儿也是又高又帅又漂亮。”
妈妈从来都是会安慰人的，可她自己心里承受的苦从来都不会跟我说，她一直都在我面前掩饰，以为我不知道她在外面被人歧视，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我，妈妈她是会找一个好人嫁了幸福一辈子的吧！
下午，她看我待的没意思就回家把我小时候看的故事书找出来带到了医院。
她说：“你总喜欢关于海的故事，也不吃鱼肉，还劝我也别吃鱼肉，就连这次报考大学报的都是海洋系，你还说以后要保护海里的鱼和海，结果这次你就是被海……”
她突然不说话了，默默的把书递给我，我知道她又在担心我的以后了。
4
我接过那些书，《海的女儿》《海底两万里》……我的童年记忆到现在还保存的好好的。
我还记得我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都要看《小鲤鱼历险记》，看到了结局是小鲤鱼泡泡他们四个齐心合力打败了赖皮蛇，当时觉得特别振奋人心，也想拥有那样的能力打败坏人，现在看来有些幼稚。
初中的时候看《妈祖》觉得海神特别伟大，既能守着海又能守着人类。
高中的时候看周星驰导演的《美人鱼》，觉得鱼那么美丽的生物怎么能被捕杀呢？海洋那么干净的境地怎么能被血腥所玷污呢？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我毕生所向就是保护海洋，无论有多么困难。
翻开书页，纸张已泛黄。
岁月给它们带来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却给我带来年轻的生机。
是的我还年轻，未来还在等着我去努力。
一下午妈妈都望着窗外沉默不语，我也不想再惹她伤心，吃过晚饭看了会儿书就睡觉了。
梦里，依然是那片熟悉的海，只不过是变得平静宁和。
我梦到我变成了一条人鱼在一座宫殿里听我的人鱼祖母讲陆地上的新奇事物，她说：“等你们到了十五岁就可以浮出海面看人类的世界了。”
5
“等到十五岁吗？我记得我今年都十九了啊！”我嘴里喃喃着。
我突然释然一笑，刚刚我只是在做梦啊，怎么能跟现实有关呢！
我和旁边的妈妈说：“妈，我今天想起来走走，你扶我一下吧。”
我妈一脸诧异道：“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好，能行吗？”
我说：“生命在于运动，再说我感觉我现在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您就扶我起来走走吧！”
软磨硬泡之下，我妈终于答应了。
“哇！站起来的感觉真好，像重见天日了一般！”我感叹。
“你这傻孩子，说的什么胡话！”我妈装作生气的样子说。
我：“哎呀，死里逃生就当它是重见天日好了。”
突然间我想起一个问题。
“妈，你们是怎么找到我把我救过来的？”我问道。
她想了一下说：“在海啸停了之后，搜救队员们就在海里捞你，但是过了好几天都没有结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又传来消息说在一个离挺远的岸边发现了你，而且你还有生命迹象。”
顿了顿，她又说：“那时我觉得我又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我觉得只要把你救过来我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我：“等等，什么叫捞？”
我妈一愣反应过来：“哎，当时不是以为你没希望活着了吗，好了不提它了，活下来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6
这个回答的确没有问题，再说这也没什么好撒谎的。
可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知道一个人被海啸卷进深海里又被冲到岸边的几率有多小，就算是被冲到岸边，可溺水好几天的人活下来的几率又能有多大？要是真活下来了那是该有多幸运啊！
我干笑一声，是啊！我该有多幸运！
可我心里隐隐觉得这根本不是幸运和巧合的问题，这和我那天在水里的感受一定有莫大的关系！
——
我上幼儿班时，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接送而我只有妈妈。
我问她：“妈妈，我的爸爸为什么没来，他去哪了？”
我妈说：“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无法回来。”
上小学时，别的孩子都炫耀自己的爸爸有多么高大多么威武多么厉害就像超人一样，而我的超人却是我的妈妈。
我问她：“妈妈，我爸爸为什么还没回来？”
她说：“你爸爸在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他就会回来了。”
上了初中，我问我妈：“妈妈，我已经长大了，为什么我爸爸还没有回来？”
她说：“其实你没有爸爸，你…”
我打断她的话：“这不可能，妈妈你一个人怎么能生的下我？！妈妈你在骗我！”
我对她大喊着。
她沉默，撇过头去不看我，可我却看见了她转过去的脸颊上流过隐忍了很久的泪。
从那时起，我再也没有问过她关于爸爸的任何问题。
7
时间过得很快，一周了，我已经出院了。
中午回到家里，妈妈给我做了一桌子好饭好菜，我拿起筷子刚要夹菜，妈妈突然问我：“你知道你为什么叫北海吗？”
我一愣，没有回答她，又继续夹菜。
她又问我：“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爸爸吗？”
我无法再忽视她的话。
我说：“因为你姓北，又喜欢海，所以给我起名叫北海，我没有爸爸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有爸爸。”
她忽然提高音量说：“你错了，那是因为你是我在海边捡来的！”
她放缓了声音继续说：“十九年前我在海边游玩儿的时候在岸边上发现了你，你当时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是半个身子浸在海里，你看见了我还对我笑，我怕你被海水冲走就脱下外套将你包起来抱回家，我的家里人当时都不同意我收养你，是我要将你留了下来。”
我悬着的心突然放下了，好像很久以前我就已经知道这个结果了一样。
她又说：“你很特别，连血液都异于常人，我也想过放弃你，可最终没有舍下直到养你这么大。”
之后我没有说话，我们都保持着沉默直到吃完饭，直到这一天结束。
晚上，我又陷入了沉睡的梦中，在梦里，我依然是那条人鱼。
8
祖母说我已经15岁了，可以去出海看人类世界了。
我将我的头悄悄的探出水面，新奇的着水面上的一切。
哇，好漂亮的游轮啊！我惊叹着。
透过游轮的窗子我看到了一个漂亮的人类少年。
我向着那游轮游过去，可我又突然意识到海上的风浪来了。
风浪打翻了船，人类少年也落入了水里。
他遇到危险了，我要去救他，我把他抱上岸，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躲在礁石后看见有位公主带走了他。
画面突然一转，我正在忍受割去舌头和鱼尾好像裂开的痛苦。
“啊！”
我大喊一声醒过来。
又是做梦，好奇怪，这不是《海的女儿》里的故事情节吗，怎么我会梦到它，就好像我真的经历过似得。
我收拾好走出房间，妈妈已经上班走了，厨房的锅里放着做好的菜，还在冒着热腾腾的气儿。
妈妈她对我真的很好，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我想，等我念完大学我们母女就一起相依为命。
我的身世之谜就这样放下吧。
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我去了市里的海洋馆看看那些鱼宝宝。
9
我走在长廊里耳边能听得到很多细碎的声音说：
“有人类来了。”
“她是来看我们表演的吗？”
“她有点奇怪，感觉和那些人类不同。”
“她走过来了，我好想亲近她啊。”
“…………”
“…………”
明明长廊里没人说话，为什么我能听的到这么多声音？难道是鱼？
我尝试和鱼们打招呼，我伸出手在空中晃了晃。
“快看快看，她向我们打招呼了”
“哇……”
“……”
我听到了好多的惊呼声。
天呐，我竟然能听的懂鱼说话！这算超能力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难道是这次海啸造成的奇迹？！
不，我现在开始怀疑我自己真的是人吗？
海边捡来的孤儿，不常于人的血液，海啸的幸存者，亦假亦真的梦，听得懂鱼的语言……
我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一个女孩站在海上船头的甲板上，在清晨的阳光倾下时跳进海里变成了泡沫，而我的耳边响起上帝的声音：
“五百年后，你将拥有一个不灭的灵魂。”
是的，我是海的女儿。
10
再睁眼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小海，小海你终于醒了，有人用你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说你在海洋馆里晕倒了，你知道吗你可吓死妈妈了！”
“妈…妈妈？”
“小海你不记得妈妈了吗？你说话呀”
“我当然记得…”只是我有了以前的记忆之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而已。
第二天出院回家，她问我：“小海，你那天怎么昏过去了？”
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昏过去了，妈你不用担心，我都成年了不再是小孩了。”
“小海你确实长大了，可在妈妈心中你一直都是小孩，可妈妈也知道我不能一直陪着你，所以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应该是我要照顾好你才是，对不对妈妈？”我对她露出一个大笑容。
说这句话的同时我也想好了，等照顾到她离开了以后，我再回到那片属于我的海洋去守护它。
毕竟来人类世界十九年，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人是有好人坏人之分的，她放弃了那么多将我养大，我也应该懂得感恩。
11
三十年后，我将一束白花放在公墓园里的一座碑前，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带着笑容的女人。
我嘴里默默念着：今天我就要回去了，别担心，安息吧！我的…妈妈。
夜幕降临，我来到海边感受着海风的气息，我走进海水里直到水没过我的头顶，我睁开眼睛看到我的腿变成了美丽的鱼尾，我荡开双臂游向深海，那里的大鱼小鱼们都笑着对我说：
“欢迎回来，我们亲爱的人鱼公主。
“是的，我回来了。”
我将以我永恒不灭的灵魂和你们一起守护海洋之境。
——
番外：
几十年后，几位等公交的人谈论着：
“你们听说了吗，前几天有个被救的落水渔民说他在落水之前看见了美人鱼！还说是美人鱼把他给救了！”
公墓园里的守墓人对旁边的人说：
“也不知是谁家孩子这么孝心，把这位姓北的墓主的碑打理的这么干净，还总有新花放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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