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过山丘,是你在等候

(一)

九月初旬,秋老虎还不曾肆虐,天气依旧炎热不堪,尤其是中午,竟与盛夏无二。知了在学校杨树上,不知魏晋不明唐汉地鸣叫,似乎不怕死神的降临。

爬上宿舍楼已有些吃力,小腿发胀。推开门,只一股子霉味扑面。她不禁皱眉,低声咒骂了一句。潮湿的劣质校服像爬山虎的爪子,紧抓着她的脊梁骨。

她费力脱下,同书包一并丢到床上。校服红色的部分张牙舞爪,而原来的天蓝也被汗水浸成欲落雨的天空颜色。她忽的想起,今天英语课上讲blue还有悲伤这一层意思。她没空看它,踢掉球鞋趿上拖鞋,抱着泡面桶,去楼道口接开水来安慰抗议的肚子。

饮水机已老旧,早该维修或者被换掉了。暗黄的水渍在白色塑料外壳上赖着不肯起来,不怕受人冷眼。它忽咚咚地响着,声音和楼上低年级女生的打闹嬉笑交织在一起,嗡嗡的在脑里荡着,像一张大网把她最后一丝快乐给网尽了。

泡面汁滚烫,在她手臂上形成一个油黄的圆点,不多会儿便红了,像被南方潮湿地方的蚊虫蜇了似的。她吃痛却仍执拗地紧握着它才没有失手打翻。软软的泡面纸桶却被掐得变了形。她向来隐忍,不怕委屈了自己。

(二)

不记得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回到宿舍的,她把泡面放在窗棂上。明亮的天光引得她不由向外望,小小而灼的太阳挂在天边,照着对边的施工场地。

晚上会听见震耳的机器声和操着外地口音的工人大声喊‘倒车’,于是人人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小区实在太多,她不知道这又是哪个‘佳苑’或‘豪庭’。

只是眼球随着机器的运作而上下振动着,眼中盛满了冰冷的泥土色和钢铁水泥的灰黑。绿色的防护网掺于其中,似乎是与周围的灰暗格格不入的。

然而那样的绿,却不同于草木,没有给人生机与活力的感觉,而是冷冷的没有温度的,这样一来又与工地极为契合了。那些黄色的机械臂不知疲倦和夜里的风寒,永远地挥舞着。而现在高过了宿舍楼,她把头探出窗外,只见满目锈色。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吱——”的一声,她打了个激灵。宿舍门开了,舍友回来了。

她慌忙寒暄,悲戚而又凝重的神色无影无踪,只留下几道还未来得及风干的泪痕,挂在脸上不曾淡去,却瞬间被硬生生挤出来的笑脸掩盖了。相继地,其他人到齐了。三个女人一台戏,另外六个女孩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有说不完的琐事。

她有时也插上几句,不过大多时候冷眼旁观着。女孩上扬的语调中除了一些生活上的趣事,大多带着炫耀比拼的意味。你比我高一尺,我偏要压你一丈。

她们说的越发起劲,她却听得乏味,只觉得屋子里潮气又重了些。不如做几道不知所云的哲学题目或研究晦涩难懂的古文。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她并不知道这句话的深层含义。只是舍友们一旦聊起来这些,她也是忍着笑的,因为那仿佛是听到几只美丽的蝴蝶在争论谁能活得更长久一样。

(三)

她就那样直愣愣的躺在床上,像一条超市冰柜里埋在最深处的速冻带鱼。脚尖碰到床边冰冷的铁质床梯,慢慢输送温度把它暖热了。

她目光直直的看着上铺舍友一翻身就会发出欲塌陷般声响的床木板,她盯着木板奇怪的纹理,浅黄的背景上有许多深色的圆圈,似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窥探的眼,斜斜地注视着她,本是会令人心悸的。而她似乎不怕,仍能面色平淡地看着,像在研究古老的图腾。眉梢时而是带笑的,可眼睛却是死的。

枕头是潮味十足的,像是要生出青苔来。渐渐地,她的脸贴在‘青苔’上,抱着绿皮的古汉语词典入睡了。醒来时宿舍里只有她一人了。宿管放了第二声起床铃在脑袋里,铅球似的沉重难堪。

她从床上跳下来慌忙用水抹了一把脸抓起书包跑出了门。她最讨厌每天这个时间点,全校五六千人像被上了发条奔向同一个地方。

太阳那么大,把湿漉漉的袖口变的干透,又开始灼烧起来。她的脸红彤彤的,像被啄木鸟的尖嘴啄着一样生疼。她被迫挤在汹涌的蓝色校服中,不止一次被别人踩掉了鞋子而没有收获一句道歉。

也撞到过别人,那是一个很高的男孩子,她慌忙抬头望着他,也许只有一两秒,是人的意识反应的时间。还未开口,男孩就说了声抱歉跑掉了。

然后并没有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她从未为他点燃过眼神,一向脸盲的她甚至没记住他的长相。只是后来知道那也是一个很庸俗的人,也会说脏话,和女孩子嬉笑。其实我们谁不是庸俗的呢?她有些自嘲。叔本华说过,要么孤独,要么庸俗。她可能两者兼具了呢。

(四)

迈进教室,所幸还未迟到,抬头看课表是数学课啊。

喋喋不休推导新公式的老师,昏昏欲睡仍要握笔掩饰的同学,千奇百怪为为难人而诞生的数学题目,是她对数学课所有的印象了罢。

所以这时,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摊开厚厚的布满不认识符号的数学资料,那些公式便要争先恐后的从书里跳出来,她知道他们永远跳不进自己的脑袋里。她托着下巴,目光开始游离。其实她的座位蛮好,最后一排靠窗。

只是人人嫌这里太偏又挨着卫生角而不待见这儿。只有她知道,清早的阳光可以透过窗子,像蓄谋了一个晚上的样子,直直地打在斑驳的课桌上,而又随着日暮降临形成一个光斑,然后消失不见,又会像老朋友一样于第二日如期而至。这让她感觉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不会辜负人的东西。

今天中午的阳光热烈,她拉起一点窗帘,阳光照在一安装上就从未洗过的蓝色窗帘的边缘上,像是旧毛衣上快要脱线的金边,是将要消失又留不住的美丽。

旧窗帘上有许多古老的印记,某某爱某某的幼稚的爱情誓言,几笔颇有才艺的简笔画和一些笔迹黯淡却仍流行着的歌词……她出神,眼里流露出少许温柔,心底开出花来。

(五)

她是不太爱同旁人说话的,因此被认定是嘴拙。然而就似盲人的听力总是出乎意料的好一般,她的书面表达却很出彩。所以每逢一周一次的作文课,她较平日里活泼一些。

旁人有没有注意还在两说,至少她是这么觉得的。她能把死板老套的应试作文写得不那么乏味和令人生厌,变得有趣味可言。在学生中,这算得上是一种奇异的能力了。

在别人抓耳挠腮之际,她已早早地停了笔。每至此时,不知出于戏弄人的心理亦或别的目的,她总是一边瞟着老师,一边似乎一心一意的观弄着手指,上下来回翻着手,致力于找出指纹有几个螺形的几个簸箕的似的。

直到老师皱了眉,怒视的目光射过来,忍不住道:“你操的哪里的心,作文写完了么?”她心里便露出得逞的笑容,“做完了呢。”在同学惊异又有几分艳羡的目光中找寻几分存在感。

优秀范文朗读时,她总低着头,沐浴在微微的光辉里,有着细细的喜悦在心里生出花苞,抽簪。她总拿出郑重而又微微颤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读着,屏蔽了同学在底下的嬉闹,这大概是她少有的快乐。

(六)

天色暗下来暗下来,月亮在乌云后面眯瞪着眼。明与暗的争斗间,仍有几分月光泻下。晚自习下课的学生黑黢黢的影子匍匐在地上连成一片,像条暗河又如沼泽,她溺于其中呼吸不得。

灰绿的草地有太久没有修剪,靡靡的趴着,时而伴着夜风涌上来涌上来又退却。她把晚自习发下来不及格的卷子揉作一团,用力掷进草丛里,希望它被吞噬,变成一个除了泥土谁也不知道的秘密。

尽管是徒劳,她也以此自慰着,却禁不住泪流满面,而到宿舍躺在床上又会如常。

夜太深了,她听见了好多好多声音,窗外的雨打屋檐的声音,风的声音,耳边舍友熟睡均匀的呼吸声,唯独没有一句宽慰。

她睁着眼,大得骇人,也许是怕脸上添新的泪痕。再等等,到晚些,你细细听,还是会听到一阵婴儿般的呜咽。

疏星。残月。夜黑。风急。

暗影从房檐上一晃而过,只剩夜风吹动枯枝,影影绰绰,在墙上印上斑驳的痕迹,仿佛是看花了眼。

一夜的风霜,太阳照常升起。阳光蒙上了一层薄薄雾气,让人看不真切,软绵绵地倾泻在了大地上,惊得灰尘四散,久久不肯停歇。

马场的牛老汉早早地起来将水袋里灌满了水。清凉镇上的福远镖局大手笔,一次就购买了三十匹纯种的成年大宛驹,大当家的更是毫不犹豫地一次性付清了所有款项。牛老汉是个实诚人,特意挑选了最好的马匹,说不定还能讨得一点赏银。

一个戴着斗篷的人横在小道上,笔直地站立,任风沙打在身上,仍然似雕像一般屹立不倒。

一人,一剑,一斗笠,一蓑衣,再无其他。

牛老汉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挡在路上算怎么回事?

戴着斗笠的人仍然没有让开的意思。他两只脚岔开,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做成一个“人”字。风将斗笠上垂下的黑纱掀起一角,窥探着此人的真容。

“这位壮士,烦劳让一让,老汉要过去了。”

“你这马多少钱?”那个人并没有挪动一丝一毫,连身都没有转过来。

“我这马呀,是福远镖局已经定下的,钱都结清了,不能卖。”

“我出双倍。”那个人又说话了。

“我不是说了嘛,这是福远镖局定了的,你出再高的价钱也不能给你。”牛老汉话音刚落,一阵风从旁边呼啸而过,等他回过神来,那个人已经骑着一匹马绝尘而去,根本追不上了。

从天而降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沾满了灰尘。一锭银子,牛老汉从来没见过的大块纹银。

古道。西风。瘦马。剑客。

绣云阁的人似乎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奇怪的人,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那个人将自己手中的剑拍在桌子上。

“哟,这位爷,您有何贵干啊?”一个约摸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上前拱拱手。

“找人。”

“找谁?”

“一个女人。”

“这位爷,您恐怕找错地方了。”男子笑了笑,“我们这儿是绣坊,不是花楼。”

“我要找她。”

男子敛了笑意。“足下擅闯我绣云阁,又如此蛮横无理,按江湖上的规矩……”

“廖总管,来者皆是客,怎么能对客人下逐客令呢?”女子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飘出来,让人骨头一酥,似乎醉酒一般,却始终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戴斗笠的人径直走上楼。楼梯老旧了,发出沉重的叹息。

“我还没让你上楼呢,你怎么就闯进来了?”屏风上映着女子的身形。她虽然在责怪,从她的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怪罪的意思。

那个人在离屏风五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女子正在绣一副牡丹图。“听说你找我?”

那个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你是谁?”女子扎下去一针。

“我是我。”

“从哪儿来?”

“从我来的地方来。”

女子轻笑一声。“有趣,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汉中关氏。”

“你跟汉中关氏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

“那你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想做的事,从不问缘由。”

女子终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我的确是知道一点汉中关氏的事情,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那个人拔出剑来指着她。“不想动手。说。”

“哎呀,看看你,这么耐不住性子。”女子用手指抚摸着剑身。“这样吧,你把斗笠摘下来,我就告诉你。”

“快说。”他并没有摘下斗笠的意思。可是他不知怎的,突然一愣神,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头上的斗笠就被抛到了一边。

瘦削的脸,瘦削的人。

女子的胳膊好似无骨一般,缠着他的脖子。“我告诉你,汉中关氏嘛……”

那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这西域的曼陀香果真是个好东西。”女子自言自语地揭开熏香上的铜盖。

当这个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一个黑暗的屋子里,只有很高的地方有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天窗,从外面透过幽幽寒光。

该死的杨柳枝。

那个人将全身力量集中在右掌上。

“别白费力气了,这牢房是用玄铁打造,你废了也休想打开。”角落里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

那个人仔细看看才发现,角落里竖着一个十字架,上面绑了一个蓬头垢面的老者。刚才光线太昏暗了,他又在暗处,所以才没有发现。杨柳枝到底给他下了什么药,反应竟变得如此迟钝,连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了。

“哎,被困在这儿,只有等死喽。”

那个人两步跨过去,一把抓住老者的头发,将他垂下的脑袋抬起来。“这是哪儿?”

“你没看见吗?牢房啊。杨柳枝的牢房。”

“哎,这位大侠,我老头子可不可以求你办件事?”

“不可以。”那人四处看看,除了上方的小天窗,整个牢房就跟铁桶一般。那个小天窗太小了,连小孩子都爬不过去。

“百鬼愁,你对我的这间牢房可还满意?”杨柳枝的话音刚落,石门被打开,黑暗中突然射进来一束强光。

老者突然变得很恐惧,不断地挣扎,想摆脱身上的枷锁。

“你刚才还告诉人家这里是由玄铁打造,怎么一会儿工夫,自己就忘得干干净净?”杨柳枝打开了牢房的门。

“我不会告诉你那个东西在哪里的。”

“是吗?可是我现在又没兴趣知道。”

“放我出去。”百鬼愁的声音低沉得让人害怕。

“你不想知道汉中关氏的事情了?”杨柳枝的眼睛秋波流转。

“要说就说,不说我就走了。”

“你这个人真是无趣。”杨柳枝的手搭在他的鉴赏,“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送过去,我马上告诉你所有的事情。”她说着就从怀里抽出一个薄薄的信封。

百鬼愁两根手指夹着信封,轻轻一抽就到了自己手上。

“老实说,汉中关氏我知道得也不多,”杨柳枝俏销一声,“别着急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对人知道得不多,但一定比你知道的多。”

百鬼愁默默地将信封揣在怀里。

“走,我们出去边喝茶边说。”

“等等,”老者盯着百鬼愁,“你把我带出去吧,我不想留在这里。”

“我对你不敢兴趣。”百鬼愁不看他。

“我知道汉中关氏的一个大秘密,这个她一定不知道。”

百鬼愁转过身去。“你知道?”

“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杨柳枝哂笑一声,“无所谓,这个老头儿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你如果想带他走,我就放了他。你一句话。”

当杨柳枝又上楼绣她的牡丹图的时候,百鬼愁已经在路上了。

“喂,杨柳枝告诉了你什么?她的话可不能全信。”老者停下来,叫住走在前面的百鬼愁。

“不是不能全信,是根本不能相信。”

“那你还帮她送信?说不定啊,信里就是要杀你。”

“汉中关氏,”百鬼愁突然下了脚步,“你知道。”

“我……”老者还没看清楚,一把剑就架在了脖子上,“你这样容易误伤。”

“我杀不了杨柳枝,但能杀你。”

就在这时,老者突然变了脸色,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百鬼愁,恨不得将眼珠瞪出来。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似乎已经张不开嘴。

百鬼愁发现不对劲了,轻轻一碰,那个老者就像铅块坠落在地一般。

老者面色发紫,显然是中了剧毒。他还在努力张嘴,一开一合,却根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百鬼愁趴在他身上,耳朵贴着他的嘴唇。“清……凉……集……”这是老者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一抔土,一木板,一壶酒。

百鬼愁盘腿坐着老者的墓前。他望着木板上自己用剑刻下的“老者之墓”四个字,微微有些出神。他刚刚检查过尸体,没有任何被毒针扎过的痕迹,也就是说,这个人早就已经服下了毒药。会是杨柳枝干的吗?她为什么如此害怕他知道汉中关氏的事情?

他抓起满是沙尘的剑。杨柳枝一再耍弄他,非得给她个教训。他想起怀里还揣着杨柳枝的信。

斜阳。残影。苍烟。

百鬼愁最终没有返回绣云阁,他在途中调转马头,去了另一个地方。

风声,树声,脚步声。

穿过这片树林就应该到了吧。百鬼愁边走边回忆着老者曾说过的每一句话,但始终找不出有用的线索来。

一棵树轰然倒塌,幸好他躲闪及时。紧接着,周围的一圈树都突然失去了中心,向他这边倾倒。他腾空躲开,并向其中一个方向扔了几枚飞镖。

“果然是百鬼愁啊,功夫好得连鬼都发愁。”一个手臂过膝,额前留有一缕长发的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百鬼愁的视线中。

“今天我就来送他伤西天,让鬼也来愁一愁。”另一边,一个和刚才那个男子一模一样的人也走了过来。

“双生子?”百鬼愁面无表情。

楔子

郭林站在阴影里透过窗子看见一个女孩坐在一个男孩的怀中。

他已经习惯了,这是沈佳妮第几次在他表白之后和别的男生在一起。

他以为这次沈佳妮和从前一样,玩够了就会回来。

郭林太喜欢沈佳妮了,喜欢沈佳妮全校都知道,除了沈佳妮自己不知道。

郭林单身了八年。陪了沈佳妮八年。

从第一次遇见沈佳妮,高中三年大学四年。就连复读的一年高四郭林都陪着沈佳妮。降了40分报考了沈佳妮的大学。

沈佳妮从来不缺爱,追求沈佳妮的人大抵能排成一个连。沈佳妮最出名的怕是那又长又直的头发以及一双细溜的大长腿。

每当郭林每次鼓起勇气要给沈佳妮表白完,沈佳妮都会立马和别人在一起。郭林跑到小树林,他不会抽烟,点了无数根烟,放到嘴边,又都掐灭了。

全校都看得出自己喜欢沈佳妮,沈佳妮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她只是不想捅破那层关系。沈佳妮的男朋友一个接一个的换,唯一不变的是郭林依旧陪在她身边。有时候沈佳妮的男朋友质问起来沈佳妮,沈佳妮都会解释郭林是她最好的朋友。郭林也每次都会拍着胸保证说:放心,我喜欢全世界都不会喜欢她的。

大四的那年冬至,天气格外的冷,郭林跑到自习室去备考研究生,手机搁在宿舍,错过了沈佳妮和张泽的第一次相遇,成为了他后悔了半辈子的事情。

沈佳妮在电影院兼职。头有些发晕一回头便和张泽撞了满怀,拿着一筐眼镜被张泽一撞散落了一地。张泽可不是学校里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帮着沈佳妮就收拾了,有意的手背时不时轻轻擦过沈佳妮的手。

张泽候在电影院的门口,一直等到沈佳妮下班,道歉要请沈佳妮吃饭。张泽看沈佳妮脸色不好,饭没吃成,直接二话不说把沈佳妮拉上车把人送医院去了。

张泽每天等沈佳妮下班把沈佳妮送回学校。一来二回的便熟络了起来,两个人的关系就像坐上了火箭飞速发展。沈佳妮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心里早已坦然接受。

郭林有天出去给沈佳妮带了礼物,回来时才发现那晚沈佳妮根本没回宿舍。室友也不知道沈佳妮去了哪里,郭林给沈佳妮打十多个电话未接通。

正巧,郭林在这个快餐店看到了沈佳妮。

郭林遥遥的看见男生的一只手搂着沈佳妮,放在她胸旁,另一只手隐晦的从沈佳妮的大腿摸了进去。沈佳妮没有反抗,反而靠的更紧了。沈佳妮就像换了一个人,她的长发变成了利落的短发,红唇,低胸衬衣,超短裙,高跟鞋,坐那男生腿上,笑的格外妩媚。

他守护了沈佳妮这么久。郭林把手机揣进兜里,冲了进去,一把把沈佳妮拉了起来。大喊道:“你疯了,你是谁你就和他这样?”

沈佳妮当即扇了郭林一巴掌。

“你有病?你谁呀你。管得着我吗?”沈佳妮质问着郭林。

“他不是什么好东西。”郭林反驳。

“你他妈说谁不是好东西?”张泽一拳打在了郭林的脸上。

“你呢?打我主意打了这么久?当谁不知道一样,你想想你自己,当初说喜欢全世界都不会喜欢我,呵呵。你看看自己的行为吧,像个小丑。”沈佳妮把水泼在郭林的脸上,拉着张泽就走。

郭林把脸上的水捋掉,他觉得沈佳妮真不是个东西,觉得自己更是一个王八蛋。沈佳妮说的没错,自己不是沈佳妮的谁,干嘛要参与她的生活。

郭林换了手机号,没有再备考研究生,而是去了北漂。当年为了沈佳妮一本分数上了烂二本,现在又没考上研究生,简历人家都不屑于看。租住在北京底下三层的连窗户都没有的地下室里。

“郭林,你又在偷偷看她的动态。”一个清丽的姑娘凑过来,手指戳了戳郭林的手机屏幕。“被我发现了,你输了输了。”

女孩叫猫猫,是个模特,租住在郭林的旁边。郭林无奈的熄了手机屏幕,举手投降着看她道:“我就点开了一下,你看我关掉了。说吧,什么条件?”

“都过去了,真没意思,人家都不要你,你还整天惦记个什么劲。”猫猫拆开瓶酸奶,叼着吸管,翻翻白眼默然道:“明早我想喝豆浆,你给我买,不加糖的那种。”

这小丫头,居然爱喝不加糖的豆浆,那有什么好喝的,果然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片子。

郭林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她穿着简简单单的白体恤搭着牛仔,拎着宽大的行李箱,踩着帆布鞋走着淌脏水的地下室,有着和这里的人格格不入的精气神。她看见郭林,动作有些夸张的向郭林挥手:“嘿,我是猫猫。这里的新住户。”

北京都贵的死去活来六七个平方,公用的卫生间没有浴室。一个月六七百,地下室人流量很大,每天都有人声嘶力竭的哭喊。这里是地狱,是绝望的。连大男人都忍受不了,更别说一个女孩子了。

可猫猫偏偏却把日子过得井井有条,她每天回来的很晚。她总会带回来一些宵夜给郭林,自己反而不吃说要保持身材。

猫猫喜闹,平时没什么事就会过来找郭林,嘴巴闲不住,一些平淡无奇的琐事也能被她讲出花来。

猫猫知道郭林和沈佳妮的事情之后,一下跳到桌子上,不屑地说:“那种女生有什么好喜欢的啊,她就是想吊着你。”

猫猫信誓旦旦的保证要让郭林忘记沈佳妮。之后,郭林和猫猫就有了一个约定,郭林以后不能关注任何和沈佳妮有关的消息,违反一次,就要答应猫猫一个条件。

遇见猫猫之后,郭林终于一扫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往日阴翳。

猫猫过生日那天,下了雪。她带回来个大蛋糕,请大家去聚一聚。郭林笑她有什么好聚的,大家不过都是点头之交。猫猫细心的收拾好桌子,扬起头很认真的说:“才不呢,那是因为都不熟。正好,这次大家可以一起玩啊。”

猫猫想让郭林买两瓶酒回来,她生日郭林不想扰了猫猫的兴致,无奈的摇摇头随了她意出去了。

等郭林随手挑两瓶酒回来时,正巧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把猫猫抱起来要亲猫猫,猫猫一支拖鞋已经滑掉在了地上,她死命打着那个男人,绝望的大声呼叫。坐了一屋子的人都在调笑起哄着,没有人上去阻拦。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郭林面色当时就变了,他大步向前,跨过人群,向着猫猫走去,一把轮起手上的啤酒瓶直接砸在那男人的身后,破碎的玻璃炸裂了一屋子,瓶子里的酒四处溅起。

人们尖叫声,指责声四面而起,场面一度混乱不堪。猫猫在混乱中整理好自己,穿上帆布鞋,郭林拉住猫猫胳膊就跑,猫猫的胳膊很细很细,但却很柔软,郭林心头微微一颤,他要带她离开这里!两个人疯了一样的冲出地下室,没有目的的开始狂奔,最终气喘吁吁的停在天桥底下。

“后悔吗?”郭林松开猫猫给她穿好衣服皱着眉问她,“不是你的圈子,干嘛要强融。现在好了,受委屈了吧。”

猫猫看着郭林双眼通红,再也忍不住的抱住郭林嚎啕大哭:“郭林,我真的受够了!环境我都可以接受,哪怕没有阳光,哪怕整日和虫蚁为伍,我都可以忍的!可是我受不了所有人的冷漠,这么下去会把我逼疯的!我一定一定要离开这里。”

一直顽强的猫猫褪去了所有的坚强和伪装,把所有的脆弱赤裸裸的展现在郭林面前,郭林心中的那根弦似乎在那一瞬间断裂了。

“别哭了,别哭了。”郭林心头一紧,他不太会哄女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抱住自己浑身发抖格外恐惧的猫猫。

“其实……我本来一点都不难的,一点儿不想哭。”猫猫的肩膀颤抖着,断断续续的说:“你一安慰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控制不了我自己。”

郭林怔住,渐渐隆起身子,回身圈住她。右手轻轻搭在猫猫柔顺的头发上,在她耳边一边有一边的重复:没事的,有我在。

从那天起,猫猫再也不睡懒觉了,把郭林拉起来,每天十公里跑步。猫猫把最喜欢的帆布全都扔掉了,白天踩高跟鞋疼的呲牙咧嘴,嗷嗷直叫,也绝不换上平底鞋,晚上在淌着脏水的地上来来回回的走着模特步。在这个纷杂的世界里,郭林比谁都坚定的相信猫猫能够出名。

幸运的是猫猫那天出门吃馄饨帮一个小有名气的女设计师付了一份馄饨钱,女设计师觉得猫猫很有灵气,就在自己的工作室里签下了她。

猫猫有钱了,硬生生的把郭林从脏乱的地下室里拖了出来。租了一个环境稍微好点却只有三十平米的小间,里面只有一张床。

郭林早就被北京打磨掉了一切张扬和锐气,听了无数遍的拒绝让郭林有些茫然,他觉得自己这半生活得很失败,到头来也只是混吃等死。

猫猫一巴掌打在郭林腰上。郭林有腰伤,以前的时候载沈佳妮刹车不灵了没刹住,车翻的时候郭林一心想护着后座的沈佳妮,身体歪曲着向后倾,腰撞到了自行车的把儿,之后就有了腰伤。

郭林一下就醒了,猫猫问他:你打算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是啊,生活它还可以重来,不能让猫猫一直养着自己。

郭林一狠心白天天天跑到附近的大学自习室的重新开始备考硕士,晚上找了个夜班,工资低廉。他把所有的工资都用来买蔬菜水果,猫猫为了保持身材不吃晚饭,中午回来学着营养菜谱给猫猫做饭。郭林底子不差,考上了重点大学的硕士,两个人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郭林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把吉他回来,晚上弹给猫猫听,猫猫听着听着睡着了。郭林的手机突然亮了,一条短信,来自未知的号码,郭林手一抖,手机滑到床上。

是沈佳妮的,很早的时候把沈佳妮的电话删掉了,虽然没有备注,但有些号码已经熟稔了千万次,哪怕闭上眼睛也可以倒背如流。

郭林,我们见一面吧。

“你去吧。”猫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头轻轻抵在郭林的肩上。天知道她此时的心有多难受,可是她不能说,因为她不能让郭林为难。

“猫猫。”郭林心头苦涩,回头看着月光下清冷的猫猫。一贯吵闹的她竟然安静得让人有些不习惯。

猫猫抱住郭林,声音有些嘶哑,“郭林,我不想你去。”

郭林将沈佳妮的名字拉黑了,他转身,伸出右手之间抚摸着猫猫的头发,浑厚的男音说:“不去不去。我不会去她。”这句话郭林像是说给猫猫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猫猫死死的咬住下唇,脸刹那间变得通红,松开郭林,将被子一拉,躲进被窝里。

郭林揉了揉鼻子,自己这是被一个小丫头骗子表白了?

郭林将手机扔在一旁,要拉起被子,猫猫死死的拉住被子,郭林就压在猫猫的身上,猫猫使劲推他,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大叫道:“郭林,你重死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真的是……”郭林轻轻把猫猫的头发拢回耳后,看着猫猫的眼睛,猫猫有些含羞别过头去,郭林扣住猫猫的下巴,逼迫猫猫和自己对视。很郑重的和她说,“表白的话还是交给我来说吧。我喜欢你。”

猫猫的眸中刹那间绽出星辉,抬手,勾住郭林的脖子,扑上去亲了一口,郭林忍不住挠她,猫猫在郭林怀中逗得直笑。

第二天早上醒来,郭林在疲倦的猫猫的脸上亲了口。去了大学,把刚刚拍的猫猫的睡颜发了朋友圈,也学钱钟书先生文艺了一把,在遇到她之前我没想过结婚,遇见她之后我没想过要和别人结婚。

沈佳妮来了。

大抵是因为这条朋友圈暴露了郭林的地址,郭林万万没想到第二天就遇见了一年半没见的,他出来的时候看见沈佳妮蹲在他们教学楼门口。沈佳妮瘦了,模样也变了。

但是有些人不管他们怎么变,在人群中我们也可以一眼认出来。

“你来干嘛。”郭林做出不欢迎的姿态,冷漠的看着沈佳妮。

“我妈病了,她想见你。”沈佳妮站在他面前,抬头看着郭林的眼睛。郭林最爱的就是她这双眼睛了,沈佳妮一撒娇,郭林就束手无策。

郭林去过沈佳妮的家很多次,她妈每一次都热情的招待这郭林。沈佳妮她妈是真的对郭林好,简直把郭林当自个儿的亲儿子。

郭林想起来那座小城里时光静好的女子,沉默了许久,向辅导员请了两天假,就定了晚上的绿皮火车和沈佳妮回了小城。

沈佳妮的母亲想见他,他就是回去看下沈佳妮的母亲。郭林觉得没什么,又不想叫猫猫多想,只给猫猫留了条消息:晚上不回去了。

猫猫很快就回复了:好。

郭林不在,三十平米的房子也显得空空的。猫猫晚上有些睡不踏实,便起了身,穿着郭林的衬衣踩着夹板蹲在门口,抬头看着这个庞大的,孤独的,冷漠的城市。

想着郭林去了哪里,会不会想她。

她朋友们都说,一个男人得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子,态度会变化很大,有珍惜,有丢弃,也有不屑一顾。

猫猫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站在了十字路口,等着郭林的审判。

等郭林和沈佳妮回了小城,才知道自己被沈佳妮骗了,沈佳妮她妈好好的在家,甚至有闲情逸致的浇花。沈佳妮她妈一见郭林来了,立马放下手上的东西,说要出去买菜,给郭林做饭吃。

只剩了郭林和沈佳妮两个人,郭林瞪了眼沈佳妮,转身就走。沈佳妮死命拉住他,一把拽下来他手机:“郭林,我求你了,你别走。”

“沈佳妮,我真是这么多年被你算计的死死地。”郭林拒绝道。

“最后一次了,郭林,你不是喜欢我八年吗?我给你,我全都给你!”沈佳妮把外套脱掉,只剩了件背心,攀住郭林,要亲他。

郭林想起猫猫,觉得沈佳妮和猫猫真是不能比。

郭林把沈佳妮从自己身上拉下来,连眼神都不想吝啬给她,拎起包决绝地往门外走,“沈佳妮我们早就清了。”

也许一开始他是忘不了沈佳妮的,喜欢了八年,怎么会说忘就忘,可在后来那段漫长的岁月里,猫猫早就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了。

“我和张泽玩完了!他骗我!他骗我!我恨他!我要杀了他!”沈佳妮冲进厨房,拿了把刀出来,就往门口冲。

郭林心头一跳,堵住门口不让她出去,抢下沈佳妮手中的刀丢在桌子上,把沈佳妮扔在沙发上,让沈佳妮把衣服穿上,自己坐在另一边,有些无奈的按了按太阳穴,他早就觉得张泽并非良善。

沈佳妮慢慢开口说道。

张泽和沈佳妮在一起了一年,起初沈佳妮以为张泽只是爱和别的女生暧昧,后来发现张泽有近十个备胎。可悲的发现在别人眼里自己竟然也是张泽的备胎,张泽从来没有承认过她。她沈佳妮的半辈子活到狗肚里去了,居然当了回备胎!

张泽列表里只有一个人特殊,是张泽的特别关心。

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找到张泽摊牌的时候,张泽正和一个女孩亲亲我我,还不知廉耻的问沈佳妮要不要一起。

沈佳妮气不过,假装服了软。之后把张泽和各个女生的聊天记录以开房的数据图片全部发给了张泽特别关心的女生。

沈佳妮和张泽正式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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