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变成的债主

十年之前,她家经商,在小城算得上小富

有一天爸爸到学校接她回家,她发现爸爸换了一辆车,座位比以前更宽敞了。

他得意的对她笑,说,你看。然后他的手指对准某一个按键按下去,驾驶座前的一片按键全都亮起了蓝蓝的光圈,一个连着一个,繁杂又精致,像一天繁星。她的眼里闪出迷妹的光,她爸松开手说,你猜猜这辆车多少钱。她说,十几万吧?爸爸哈哈大笑。

后来她才知道这辆车叫奔驰,一百多万。

这辆车让他威风了好一段时间,也为他惹来了大祸。

很快有一群和他开类似车的朋友接近了他,他们很快熟络,称兄道弟,不分你我,宛如打娘胎里生下来就生活在一起。

他开始不在家里吃饭,和兄弟到饭店吃,不在家里洗澡,和兄弟到洗澡城,不在家里住,到兄弟的别墅里住。

是的,他的兄弟一个个相当有钱,为首的大哥,是当地少数几个有别墅的人之一。

由于她家的家风是男性大男子主义而女性三从四德,妈妈不敢过问他在外面的生活,但是她作为女儿,有幸参观过一次那座别墅。

院子很大,红别墅小三层,最上面的一层养着白鸽,别墅前开满向日葵,别墅后有一排笼子,里面养着人高的藏獒。

可是她站在那里却很心慌,因为拥有这些的大哥,竟是一个没有工作的人。

他的收入哪里来的呢?

当时她八九岁,对这一切都很新鲜,爸爸也热衷于带她见识他的兄弟们为他带来的新生活,名牌西装,劳力士表,她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打扮的漂漂亮亮,去参加一场又一城盛宴。

可是她越来越担心,因为爸爸也开始渐渐的不做生意了,以花钱为主业。

她本能的拒绝了这些无意义的活动,最后爸爸也厌倦了死板的她,自己投身到新生活里,与她妈秘密分居。妈妈一直经营自己的店铺,那之后,她和弟弟的衣食起居全是妈妈出钱出力。

后来她才知道,那时他的大哥给他介绍了新的女人,他有了新的小孩。

但是只要有了聚会,爸爸妈妈又会选择合体恩爱出现,毕竟这里是人人都熟识,面子大于天的小城。

当然,爸爸还是会偶尔回来探望她们,前几年,他每一次回来都比之前风光,带给她们从没见过的礼物,巅峰时候,他出入澳门,回来带给她新的平板电脑,给她弟弟赛车,给她妈带了一条翡翠项链,那时候她们沉浸在拆礼物的喜悦里,谁都忘记了考虑,他的钱是哪来的。

然后,他开始走下坡路,每一次回来都是唉声叹气的,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浓,他的头发掉光了,四十岁的人看上去比六十岁的还老,他开始斜眼看人,仿佛提防着她们害他,虽然她是他女儿,但是她每次与他对视,看到他浓如血的一双眼都害怕他会跳起来掐死她。

他开始烂醉,吐完了以后就枕着马桶睡,他在客厅里放电视,一放一夜,就是期盼自己在光影中能睡着一个小时,关了他的电视,他会生大气。

她和妈妈藏了多年的心慌,终于在他眼里也能看见了,接触过他的人都说,他身上有一种死气。

她后来明白,当你有一百块时,过着三百块的生活,就会有这种心慌。

说的更确切一些,这是背负了高利贷的心慌。

她高二,十七岁,在寄宿学校读书,爸妈的手机开始打不通,爸爸的手机打不通是常事,但妈不会,从来不会。

侥幸打通一次妈妈的手机,妈妈匆匆几句话就挂了,好像她那头有一只怪兽会顺着信号来咬死她。

甚至到了周日,她也劝女儿不要回家,她没有听,坐公车回到了邻县家里。

在回去的路上,她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爸这颗定时炸弹,终于炸了。

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妈妈脸色苍白,说话说一句藏半句,尽力说的委婉,怕刺激到她。

爸破产了,确切的说他好几年以前就把自己的积蓄败光了,但是舍不下花天酒地的生活,向银行贷款,除此之外,他还在兄弟的带领下染上了赌博,让她们全家欢欣无比的澳门之行,就是深渊的开始。在澳门,哪怕你已经身无分文,只要你家里还有财产,赌桌就任你坐,也是这时候他的兄弟开始给他放高利贷,数字不断膨胀,最后到了他根本还不起的地步,他干脆不打算还,日日酒林肉池,自我麻痹。

她才知道世界上有这样从事这样一种职业的人,他们专门和别人混成朋友,诱导别人上赌桌,再对其发放高利贷,依靠把人搞破产来获利。

他们是吃人血馒头的人,是食腐的秃鹫,是跗骨之疽。

他们的钱究竟是怎么来的,也就不是问题了。

债主逼上门来的时候,爸还是逃回了家,向她妈求助,在明知温顺的妈不会提出异议的情况下,他让妈妈和他签下合约,保证他欠下的钱两个人一起偿还,如果没有现金,所有的家产都可以变卖。

她妈是背着所有人和他把合约签下的,她知道时,已经晚了,字签上去,就具有了法律效力。她气坏了,和妈妈说,你怎么能签,你知不知道那些钱是你一辈子都换不上的,再说这些年你自食其力,他贷出来的钱你都没有花过,凭什么要签?

妈一脸委屈的说,你不知道他在外面过的有多可怜,那帮人威胁他,不还钱就把他关到养狗的笼子里养着……

她想起那一年见过的藏獒笼子,背后一凉。

爸擅长卖惨,曾经在饭桌上,他也对她们讲过一个欠钱不还的事例,他说,那帮人(他这时已经把兄弟改称为了那帮人),你们是不知道,拿着斧子就去追,他已经躲到了深草丛里,拼命的想爬走,还是被人揪出来,咔咔咔的把两条腿剁下来!

昔年把别人的经历作为谈资,如今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笑话,当时只觉得是个故事,还嫌滋味不足,现在,却近在咫尺。

她赶紧在屋子里翻找,她和弟弟的压岁钱柜子是空的,妈妈的首饰包括那条翡翠项链都不见了,他的劳力士金表拿到当铺卖掉了。

说起这块金表来,很讽刺,那是他在澳门买的,金表原价二十万,他从一个破产的赌客那里花了七万买到手,一个二手手表还炫耀了好久,现在他破产了,用四万五的价格卖出去,不知道下一个接手的是谁。如果金表有嘴,一定会对着他们这些前赴后继的赌鬼哈哈大笑吧!

这些只是她看得见的,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我爸妈把家里老人住的房子和两间底商都卖出去了。

她最没有想到的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老人竟然埋怨她们,一些平时受着我们恩惠的亲戚也因为她们不能继续照顾他们而变脸,这使她养成了一个很偏激的想法:世间心寒,莫过于“亲戚”二字。

来找她们闹腾的不只是亲戚,还有妈昔日的进货商,小店的进货商很多,分布在好几个省,他们找来,是因为爸跑到他们的地盘上分别和他们借了钱。做生意的人,都喜欢讲面子和义气,和她妈是合作了将近十年的,知道妈的小店生意稳定,况且她爸描述的又惨,为了维护关系,大部分进货商都愿意借钱给爸。

可怕的是,爸拿着钱消失了。

在事发前几个礼拜,她打爸爸手机,打得通,但是没人接,她知道他故意不接,就一个接一个的打,最终他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你好好念书,别的事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管。

这是他和她最后的联系。

从那以后,他就人间蒸发了,带着借来的钱。他倒是可以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可是,留下来的外债几乎可以把她们压死。

那段时间,每天都有人来敲门,一天好几拨,她们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当缩头乌龟,假装没听到。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们的小店被查封了,是她爸的兄弟大哥带着一众小弟来查封的,贴上白封条,锁上粗铁链,她们唯一的生活来源就这样断了。虽然他这样的查封不具有法律效力,但是这个大哥有黑社会背景,没有人敢开门。

这是一种催债的手段。

这还算是文明,如果再拖延一段时间,也许不文明的就来了,出于本能的恐惧,她妈卖房卖底商的钱,优先还了大哥的高利贷,这样总算松一口气。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们被告上了法庭,理由是欠债不还,是大哥,拿着那张有签名的合同,要求她们把明明已经还过的债再还一遍。

这是不可能的,这是要她们死。

妈妈和他们对簿公堂很多次,他们一脸坦然的胡编乱造,还始终保持着能把人气到吐血的微笑,无赖本质暴露无疑。

妈妈说,他贷的钱根本没有给我花过,他全拿去赌博了。

大哥笑着说,你有证据证明他去过澳门吗?

她妈这时想起来他有一次去澳门给她们带回来的礼物,自信的说,有。

她跑回家翻箱倒柜,因为礼物很贵重,她当时为了日后修理方便,把发票都保存起来了。但是没有找到,准确的说,关于她爸的东西,一样都没有找到,每一次他回家,都在往走带一些东西,因为这个过程是渐进的,她们都没有察觉,到现在,她们连爸这个人在这个家生活过的证据都拿不出来。

不用说,法庭上受了大哥很多嘲讽。

最终这个案子还是以妈找人把银行的转账记录打印出来为结,她们赢了,证明了她们已经把这笔钱还上了,惨胜。

至于银行的钱,经过协商,让银行帮助她们打开店门,小店重新开始营业,每个月拿出大部分收入去还银行的债,总算是又有了收入。

她妈的朋友替她算账,说,照这么个还法,你十年也还不完啊!

妈苦笑着说,那还能怎么办呢?

而进货商的钱也是如此,妈承诺以后慢慢还,有一些人不相信,怀疑她爸妈同谋骗钱,直接翻了脸,有一些人选择相信妈,继续合作,对于这些人,她和妈妈都是真心感谢。

后来,爸的“兄弟”甚至到她们店里买过东西,一群人耀武扬威的,看着她们敢怒不敢言的脸,大概内心甚是骄傲。在那群人中,她看见一张新面孔,脸上带着看东看西的新鲜,和为朋友真心的骄傲,一如当初的她爸,她看到了套路的延续。

所以我把这些经历写下来,也是希望读者可以避开这个社会陷阱。

后来她妈曾经找过一位收手好久的老律师咨询,老律师说,大哥他们明显对她家的状况很熟悉,每一步都直击要害,很有可能她爸没有失踪,而是带着钱回到了兄弟当中,为他们做对付她妈的顾问,还是和他们鬼混在一起。

有一些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在外看见了她爸的近况,会向她们汇报,有人看见他到北京打工了,有人说在内蒙古看见过他,还有人说知道他选择了小三,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

纷纷杂杂,谁真谁假?

她爸的这桩新闻在平静的小城里还挺轰动,再加上富人破产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见了她都喜欢凑上来问一声:你爸爸回来了没有?他一定偷偷联系你和你妈了吧?他在哪?过的怎么说?

她虽然心底对这些话很抵触,但已经懒得和人争辩,所有的问题,她都只有一个回答: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直到她考上大学离开小城,总算是得到解脱,但是留下来的她妈的身影,就显得更加寂寞。

妈打算送她去上大学,她们买票买的晚了,被告知只剩下软卧的票,她们只好就买软卧的,妈的身份证递进去又被扔出来了,售票员告诉她她被禁止乘坐软卧,因为她还欠着银行钱。

她们离开买票口,妈妈一颗眼泪含在眼眶里,她说,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呆呆的拉着行李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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