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她一生

【作者简介】马元元,笔名,落兮。就读于宁夏师范学院文学院汉语言专业,喜欢文字,喜欢阅读。阅读,是心灵的一次旅程,愿我们读过的书,经历过的事,等时间长了,细枝末节都忘了,剩下来的,便成了我们的素质。

看着满地杯盘狼藉,女人咬着下嘴唇,紧攥着拳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然而,丈夫这种粗鲁的行为确实是吓到了她。她怔怔地望着一旁的丈夫,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不”,看着对面男人的眼神,她在心底嘶声呐喊:“这不是陌生人,陌生人不会这样仇视我,这个往日和我同床共枕的男人,他视我为仇人”。这样想着,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浑身无力。

前几天傍晚,女人从田里回到家,开门的时候听到牛圈里老牛在狂吼,声音不同以往。她赶忙放下还拉着高粱的架子车跑进去看。之所以这么紧张,是因为最近这头老黄牛到了下犊的日子了,算算也就是这几天了吧!可是,当她跑到牛圈里,眼前的一幕让她傻了眼:圈里确实有一头小黄牛,然而,这头小黄牛已经四肢僵硬地躺在一堆屎尿当中,拴着缰绳的老黄牛,头用力地怼着槽子,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湿漉漉的长长的脐带顺着屁股还掉在地面上。

女人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了,没能看着老黄牛顺利产子,一头可爱的小黄牛就这样凉了体温,断了呼吸。别说是丈夫了,就是眼前的这头牛妈妈也不会原谅她吧。丈夫在临走前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让自己这几天在家好好看着老黄牛下犊,地里的高粱等过几天工地上放假了他自己回来割。

“在家好好看着咱们这个宝贝疙瘩,等这个老黄牛把犊下咧,咱们就把牛娃子养滴肥肥滴买咧,咋再给你添两件子衣裳。你大害怕把你嫁给富人家受委屈,不嫌弃我穷,硬把你嫁给我,我知道你心尼不愿意,也么看上我着。不过你放心,你既然跟我结婚咧,我就一定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不让你受委屈,地里农活你等着我回来咧干,你这在家尼给咱好好把这头牛看着昂……”丈夫的话在耳际回响,她突然慌了神,不知道怎么给丈夫交代。结婚快两年了,那是头一次,丈夫对她说这么暖心窝的话。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一向粗俗老实的丈夫竟然能对她说这些话倒是让她感到吃惊。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女人算是真正意义上把自己交给了这个男人。之前虽然也有过同房,但每次都是男人强迫,她半推半就,完事之后她也会偷偷吃提前预备好的避孕药。只这次,女人没有拒绝丈夫,也没有吃药,也许是她觉得近两年来的同床生活,虽然没有为丈夫怀过孕生个一男半女,但丈夫依然对她很好,疼她入骨,并没有因为不生育而冷淡她。她想,在传宗接代观念控制下的农村,在公公婆婆的威逼下,男人还能这样对自己,就算是一颗石头心也早就应该被捂热了吧,那晚丈夫的情话更是促使温度上升。所以,那晚,她主动迎合着丈夫,第一次有了想为丈夫生孩子的念头。

女人是村子里为数不多上过学识得几个字的人,因为父亲替国家跑大货车,见过些世面,加上家里经济条件还算富裕,所以尽管很多老人不让孩子读书,尤其女孩子,可她却是个例外。只是后来,父亲因为出了车祸导致一条腿瘫痪,家里的顶梁柱就落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看着母亲每天在地里忙得昏天暗地,父亲行动不便,弟弟妹妹又没个多余的人照顾……这一切让女人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读书,选择回家帮助母亲,担水、打柴、做饭、洗衣、照顾弟妹和父亲的重担几乎就落在她一个人身上。农忙的时候,她还会陪母亲一起去田里播种、除草、割麦。虽然苦、累,但女人一句怨言也没有,就像家里的那头老黄牛,每天只知道埋头干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少自己内心因不甘而造成的痛苦。其实女人心里也清楚,她又能怨谁呢,就算抱怨,那也只能怪自己命苦,更多的时候她总是抢着干母亲手里的活,因为害怕母亲也倒下。就这样,她帮着母亲承担着这个家,供养着弟弟妹妹读书。虽然很多时候母亲觉得弟弟妹妹可以辍学帮干地里活了,在她看来多多少少识得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瞎就可以了,读那么多书也没用还浪费钱。但倔强的女人似乎把自己的梦都寄托在弟弟妹妹身上,尽管苦累,但她还是坚持要让他们继续读书。直到两年前的冬天,她十七岁,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也不乏富人,但父亲总觉得嫁给富人会让女儿吃亏,也许是门当户对观念太强,又或者是自卑感驱使吧。父亲选择了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也就是现在的丈夫。那个时候男人已经二十六了,听说是因为家里穷没钱,再加上太过于老实,别人都觉得他有点傻,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所以就一直拖到现在。父亲还说,男人年龄大点没关系,年龄大了知道心疼人。父亲同意提亲的那天,女人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晚上。她对父亲哀求到:“大,我不想结婚,我今年才十七岁,弟弟妹妹上学还要人供养,你也得个人照顾,我妈一个人还要管地里活,根本就顾不过来么,我求你,让我在帮我妈干两年活撒。”

然而,这种哀求于父亲而言只不过像是所有要嫁人的女孩子临结婚前的小闹腾。“现在你也不小了,这个年龄结婚刚好,你看咱们村子哪个女子不是像你这个年龄结的婚,就说你尓萨哥家把阿依舍十五岁就给人咧,人家现在把外孙子都抱上咧,你这个年龄刚是挑人滴时候,年龄在大卡,哪哒哈轮滴到你挑人家尼,我看这个小伙子人不错,虽然年龄大咧一点,但娃娃是个好娃娃,咱家尼情况你也知道尼,不过哈好你弟妹这都长大咧,能帮你妈干活咧,我看乃书也么必要再继续念咧,你这奏放心嫁人昂,家尼你不用操心,好好准备当你滴新娘子起。”父亲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女人的哀求,只是女人不明白,父亲说什么现在这个年龄正是挑别人的时候,可是所谓的“挑”也只不过是人家能看得上她,家虽穷但人老实。

就这样,虽然抱怨命运不公,但女人也只能唯命是从,嫁给了男人。

本来她下定决心结婚后不愿意让男人碰。记得刚结婚那个晚上,村子里的年轻小伙都跑来闹洞房,他们把一颗酥糖用一根红色长线吊起来,让男人和女人一人一边互相咬着吃掉,男人笑嘻嘻地准备去咬,女人则是被身后的人推着去咬。在灯光下,看着那颗糖甩来甩去,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命运也如这颗糖一般被人随手甩来甩去。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她突然一声怒吼:“滚,都给我滚。”霎时,时间像是定格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只是几秒,之后便是不欢而散。她以为男人肯定会怒气冲冲地打她一顿,但是没有,这个男人只是憨笑着,向离开的人不断地说着对不起。之后,他用暖壶掺了一盆洗脚水送到炕沿边,准备替女人脱袜子洗脚。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反感,女人在挣扎着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洗脚水,一地的水顺着砖头缝渗入地底下。男人又重新掺了一盆洗脚水,放到女人旁边:“洗一哈吧,转咧一天,洗一哈脚舒服。”然后自己搬过来一个小板凳坐在炉子旁嗑瓜子。就这样,许是内疚,女人竟然对这个男人没了那么大的反感。这天晚上,男人熄了灯以后,摸索着去要女人,女人虽然使劲反抗,但终究是抵不过魁梧高大的男人的狂猛。她在想,这个男人,只在这件事上,竟由不得她。后来,每次结束房事,她都会背着男人吃避孕药,好像不甘心就这样一辈子,给这个男人做老婆生孩子。

若不是两个月前丈夫对她说的那一番话,恐怕到现在她也扭不过来那股劲,岁月终究会抹平最初所有的不甘和浮动。她终究是给丈夫怀了孩子并打算这辈子和这个男人好好地过日子。不甘命运摆弄又能如何,还不是认输了,最终还是要甘于真主对命运的安排。

怀孕的事,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丈夫,自从两个月前一别,他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她原本也是打算等老黄牛顺利生下来以后再告诉男人,给他双份好消息。但事总是与愿违。

镇定下来以后,她走到老黄牛旁边,伸出手准备把已经死掉的小牛拉出去埋掉,忽然,护犊心切的老黄牛一蹄子踢在了女人的小腹上,她只“啊”了一声,便感觉下身有液体不断流下来,肚子痛得腰也直不起来,就趴到院子里喊人,幸好,婆婆在门前晃悠的时候听到了,看到眼前的一幕下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出去找来了老头子,老两口骑着三轮车把女人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之后便托人带信叫回来了男人。

很快,到了出院的日子,这几天男人也是尽心尽力的照顾女人,没有一句责怪的话,内心还有点窃喜:本来以为女人怀不了孕,结果突然之间就怀上了,看来怀孕这种事也要两口子在房事上都尽力才行,虽然流产了,但没事,来日方长,孩子以后还可以再要,反正医生说了回去好好养养身体没什么要紧。男人这样想着。

回去的时候,男人还给女人称了二斤鸡蛋,说是回去了好好补补身子。一进家门,男人就开始忙前忙后的准备做饭,做好饭让女人先吃,自己又去衣柜给女人找换洗的衣服。他知道女人一向是极爱干净的,这几天不能洗澡,但衣服得换了。一头埋进衣柜里东翻西找的,突然,一支白色的药瓶顺着衣服滚出来。男人好奇,心想,什么药还放的这么严实,难不成怕人知道,这样想着,便摇着头笑了。他不识字,把药瓶递给女人。

“这是撒药,看你放滴哈隐蔽?”男人问。

“你把这个瓶子扔咧起,现在也么撒处用咧。”女人低语着。

“撒药么,哈么处用咧撒,放哈咧以后万一有个撒病吃尼么,扔咧浪费滴。”男人拿过来药瓶,又细细端详了一番。

“这是避孕药。”好像天生不会撒谎,女人的声音放的更低了。

“撒?你再说一遍。”男人的脸变得僵硬。

“避孕药。”

只听“哐啷”一声,女人吓得打了个哆嗦,看着被丈夫踢翻在地的桌子和饭碗,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她本来想拽拽男人的衣袖,让他不要生气了。可是,当她的眼睛对上男人的眼睛时,她慌了,这双眼睛,似乎要吃了她,瞳孔里的怒火像是拿水管也浇不灭,绷紧的额头青筋暴出。

“啪,啪”,连续两个响亮的耳光扇在女人的脸上,“我哈以为是我滴原因,偷偷跑着医院花钱检查,人大夫说我么病。我就以为你不能怀孕,心里想着这辈子奏这一哈咧,以后连个娃都不能要咧,我本来也认命咧,想着这辈子对你好,还说等牛崽子下哈咧,给你添几件新衣裳。谁成想你能怀上尼,牛崽子么咧,我娃也么咧,你竟然瞒着我吃咧两年药,我知道,你一直么看上我着,也不愿意给我养娃,这一次怀上咧你也不说,是不是准备做掉尼?。”男人突然狂笑:“我知道,你长滴乖,哈识几个字尼,年龄又比我小,这两年来根本奏么看上我着,更别说生娃咧。这都是命,真主给我么造哈这个娃。”说着说着,男人竟哽咽了。

女人只是呆呆的,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着。

“你说话,你咋不说话,你嘴粘咧吗?一句话都看不上和我说。”男人又开始怒吼,使劲抓住女人的头发摇晃着。

她还是一动不动,任由他的拳头落在她的身上,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对啊,她想,这种行为才符合男人高大威猛的身体。女人突然想起来男人第一次要她的那个晚上,她也是这般疼,身体像是要被撕碎,只不过那次疼的是下半体,这一次是上半身。

“古拜,离婚吧。”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丈夫如此动怒的情况下竟然提出来离婚。但此刻,她却心静如水。也许,就是因为不爱吧。因为没有爱情,所以,任由你如何,我也没想过争辩反抗。

许是因为男人感受到女人身上这死一般的沉寂在酝酿着一种不祥,所以才逼迫着女人说话。

“能不能不离,我知道我错咧,不该打你,原谅我好不好,以后再也不打你咧。”男人突然跪倒在地上的一堆饭和着打破碗的碎瓦片中。女人看着眼前这一幕,前几天老黄牛踢她的景象又浮现。

“不,我要离婚,不离婚你就是逼我死尼。”她情绪失控,好像这婚姻就是一堵围墙,一座坟墓,把她死死地捆绑,连呼吸都困难。她仿佛看到如果不离婚自己就会像死去的小牛崽,就会像死去的腹中胎儿一样的命运。“求你咧,放我走好不好,我不能死,我想活着,求你咧,我求你咧,我知道我欠你滴,就当是我从你这儿借我这一生好不好?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来还你。”女人疯了一样撕扯着男人的衣袖,苦苦哀求着,似是在与自己的命运做抗争。她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不甘。这不甘积攒了近两年,本以为自己向命运屈服了,认输了。却不想内心深处却依然能激起涟漪。

听着女人可怜的乞求声,这个魁梧的男人心软了,也死了:原来在这个家里,你从来都没有开心过,我还以为你只是不喜欢笑。原来是这个所谓的埋“家”葬了你的笑容,埋葬了你的快乐和青春。他心想:放她走吧,还她自由,也放过自己,这一生,我借给你。

那天傍晚,女人洗了脸,收拾了一番,仅拿了结婚前从娘家带来的两件衣服和自己攒下来的几百块钱,提着一个小布包,步行了二十公里路到城里火车站,她买了一张前去云南的火车票。

她也不知道去了能做什么,但她想,那个地方,有她曾喜欢的男子现在还在她曾梦想去的大学读书。

列车开动了,她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阿米乃,”她在心底感激着,感激那个男人借她这一生,又不断祈祷着,祈祷着未来不会太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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