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面•书世界」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文｜心碎纸人
图｜堆糖网
「见字如面•书世界」征文
韩新月——《穆斯林的葬礼》
亲爱的新月：
新月，我是你的楚老师，我很想念你。
见字如晤，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新月，算算日子，你已经离开54年了吧，这54年里，我每天都在想你，我没有从北大辞职去专职从事外文翻译行业，我依旧留在北大当一名普通的西语老师，只不过近些年老了，我就退休了，我偶尔会去燕园逛一逛，在未名湖畔用小提琴拉拉《梁祝》。
二十七斋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都是年轻有朝气的学子，她们青春且有生命力，亦如我当年见到你的样子。
还记得1960年，暑假里你刚刚过完十七岁生日，秋天的时候你就来北大的西语系报到。你梳着齐耳的短发，穿着白村衫，搭配着深蓝色的长裤，脚踏一双油亮的黑皮鞋，小身板儿拿着皮箱，旅行箱，网袋吃力地走，惹人心疼。
我记得那天是你哥哥天星送你来的北大，他在校门口张望了半天都不敢陪你进来，于是你拖着重重的行李独自一人前来报到。
听到你给报到的老师说你是“西方语言文学系英语专业”的时候，我心里一惊，“好巧啊，正好是我班的学生”。于是我主动上前用英语跟你搭讪。
可没想到你竟然也用英语回答我的问题。我接过你的行李，把你往你的宿舍领。一路上我们都在用英语交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外语功底这么好的学生，就没忍心告诉你我是你的班主任老师。
最后当我坦言我是你的老师不是你同专业的学生的时候，你的脸瞬间绯红，那是我见过最羞涩的面容，我的心跳在加速。现在回想起来，我一个年轻且没有恋爱经历的老师，可能就是在初见你的时候就对你一见钟情了吧。
班级里一共十六名同学，都是成绩特别优异的学子。你为了不当第二名，本来成绩就很优秀的你还每天都窝在二十七斋学习。
那晚我从严教授那边回来正好路过你们二十七斋，那天学校有组织免费看电影，别的宿舍灯都熄灭了，只有你们宿舍亮着。我本以为你们宿舍四个人围坐在书桌旁在一起用功复习，就想进去看看你们，没想到进去之后只看见你一个人坐在窗台旁看书，别人都去娱乐去了，你却还在努力学习，那一刻深深打动了我，之后的每一次考试你都是班级第一名。
你成绩优异，获得了第一名，可是班级里却有人说我是因为你是少数民族，我要遵从关爱少数民族的政策才给你满分的，其实我并没有想到要因为民族团结才任性地打分，作为老师，从来都要做到公平公正。
但是同学们的议论还是让你生气了，那天在未名湖畔的一块石椅上，我远远地看到你捧着一本书在那边生闷气，样子着实可爱。
未名湖上，晚霞满天。沿岸的垂柳、国槐、银杏，一片金黄，湖心岛上的那一丛枫林，红得艳紫，与黛青色的松柏交相辉映，在静静的湖水中垂下色彩斑斓的倒影。
你在小岛中心的亭子旁边，石阶上坐着。你穿着米色长裤和白色的毛衣，一本英文版《简·爱》摊开在膝头。你是那样凝神专注地阅读，久久地一动也不动，像一座安放在树丛之中的汉白玉雕像。
我就这样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你，美得像一幅画一样。
一天晚上，你来备斋找我，看到我桌子散乱的译文手稿，你特别惊奇，充满崇拜的小眼神看着我，看你这么喜欢我翻译的书，我顿时觉得我以后翻译越来越有动力了。
你看到房间角落里有一把小提琴，于是嚷着让我拉你听，你说你最喜欢的曲子是《梁祝》，还用我教育鼓励你要有勇气的话放过来说教我，真是调皮。
我没有拉给你听，因为那晚《梁祝》我还不会拉，我羞于展示。你离开之后，我每天上完课回来都会练习练习，真希望有机会能站在你面前用小提琴拉《梁祝》给你听。
我不知道想要和你讨论翻译，想要给你拉《梁祝》的这种情愫叫做喜欢，叫做爱情，我只是很想为你做这些，从我见你第一天开始。
那晚班长郑晓京来找我，说要演话剧《哈姆雷特》，我本来是很拒绝上舞台参与表演的，可后来得知你演的是莪菲利亚，我便一口答应了演你的哈姆雷特。
好可惜的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排练对词，我还没能够站在舞台上跟我的莪菲利亚表白，你就生病住院了。
我心急如焚，赶往医院看你的时候，你很坚强，没有哭闹，我问了你的主治医生卢医生，她却跟我说出了你病情的真实情况。
原来，我的莪菲利亚得了心脏病……
顿时感到天色灰下来，我的心脏也跟着不再跳动，可能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向你吐露我的心声了……
我答应卢医生不告诉你实情，每周探护时间我都来找你，给你带学习资料，每次我来的时候你都很开心，眼睛里闪着对生命的渴求之光。
我们常常在医院见面，讨论鲁迅文学，也讨论《梁祝》，你也喜欢我，这我都能感受到，只不过我们彼此都没有说破。
后来班长郑晓京来找我说我和学生谈恋爱，我当时一下子就心虚了，但谁知道她说的是我跟我老乡谢秋思，我果断说不可能的事，因为我喜欢的一直是你新月啊！
那天班长的话击中了我的心，我决定去跟你表白。晚上我带着一部留声机去医院找你，路上在雪地里还摔了好几跤，但一点没感觉到疼，我抱着留声机在雪地里走了很久。
终于见到你，你看起来又虚弱了一些，在病房里我放好留声机，里面传来《梁祝》这首曲子，你听见之后脸上顿时阳光了起来。
我趁势给你表白，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爱情，我看见你先是惊喜，随后又是慌乱，你说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们不该这样，你说你不敢相信我们之间真的会发生爱情，我抱着你，让你看到这些可能性。
你开心地笑了，脸涨的绯红，陶醉了我的心，可又让我心疼，因为我不知道这笑容，我能看多久……
你要我向你保证，你大学毕业我就娶你，我在你面前傻傻地保证，心却在哭泣，因为我真的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撑到毕业。
七月盛夏，迎来了你的十九岁生日，这是我们在一起之后你的第一个生日，我却没能陪你，学校派我去上海招新生。
你生日那晚，我给你发了一封加急电文“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楚”我知道你能读懂的。
从上海回来，刚下车我都没来得及回学校汇报工作就急忙去“博雅”楼找你，你看见我风尘仆仆归来很惊喜，我给你带来很多上海的糖果和小吃，还骗你是我母亲让带的，说希望今年过年能带你回家。
我母亲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特别开心，但是当知道你有心脏病，我们不能结婚生育的时候，我母亲和姐姐都极力反对我们在一起，但那有什么关系呢？爱你是我的选择。
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还是没办法回学校上学，二十七斋的你的床铺我让郑晓京她们为你打扫干净留着的。
我看着状况俞下的你，除了心疼和找卢医生之外，并无他法，看着你这么痛苦，却每天都期待见到我，和我在一起尽量露出笑容，我真的很心疼，只能陪你更久一点。
韩伯伯和韩伯母看出来我喜欢你了，但是他们说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是汉族人你是回回，我们没有未来的，韩伯母她不认我这个女婿……
没办法，我知道只有我才能鼓励你多活一天，只能不将此事告诉你，让你失望了，你的父母真的没办法成为我的父母。
冬天来了，天气愈发冷了，你的情况也越来越糟糕，你却一直逞强，说见到我就像见到了春天。
我每天学校和医院两头跑，那天你疼得厉害，我和你大肚子嫂子陪了你几天几夜。
身体实在吃不消，但又放心不下你，你一直昏睡不醒，你哥哥天星让我先回去休息，等天亮了我就来看你，我让你哥哥你醒了就给我打电话。
我真该死，真的不应该那晚回学校！
半夜开始下雪了，我想和你看着北国的雪景，我穿好衣服往医院赶，夜太黑，路太滑，我一路磕磕绊绊终于在天亮的时候赶到病房，可是迎接我的却只有空落落的白色床铺……
卢医生说，你走了……
我发疯似地往“博雅”楼跑，我不相信，说好了一起看雪景，我天亮就来找你，你怎么可以先走了呢？？？
“博雅”堂上放着你的尸体，你真的走了……
我不顾韩伯母的阻拦，冲上去掀开被单，你静静地躺在地板上，面色苍白，我嚎啕大哭，抱起你，亲吻你。这是我们的初吻，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的新月……
韩伯母她们拉走了我，不让我靠近你。你下葬那天，我依照你们回回的习俗帮你试坑，当我躺在那抔黄土，面朝蓝天的时候，我想象着以后你要一直躺在这里了，这里如此冰冷狭小，我想想就心疼……
后来我为你立了一块碑，新月，我好想你。
你知道吗？我们翻译的《故事新编》还是出版了，印有“楚雁潮•韩新月”这两个并排的名字，在海外广为流传。
你的生母也回来看过你，我替你见到了她。
我看见你走进燕园，穿着白色的衬衫，蓝色的长裤，手里提着沉重的皮箱和网袋……
我看见在未名湖畔迷路的你，正惊喜地朝我跑来……
我看见在红枫掩映的湖心小岛上，你朝我蓦然回首……
我看见了那锁住你的病床，听见了那刻骨铭心的话语：“老师，我们之间是……爱情吗？”“告诉你，新月！几乎可以这样说，自从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在悄悄地爱着你！”
新月，如果你还在的话也有七十多了吧，八十多岁的我此生除了你未娶，因为我要的新娘一直是你。
我在你的坟前一遍又一遍拉着《梁祝》，我真的拉的越来越好了，你可曾听到？
雁归有时，潮来有汛，惟独明月不再升起。
从此天上无明月，人间无明月，明月只在我的心里。
致深爱的新月
楚老师
2017年11月29日北大未名湖畔落笔
End.
「无戒365天写作训练营打卡第2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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