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的人性
有的事情想记住它瞬即就会忘却,有的事情想忘却它偏偏在你的记忆中挥之不去,植入你的脑海深处!
十年或一辈子忘之不了!其实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是高是矮,是胖是痩,是俊是丑。我只知道他是条汉子,是个悲剧人物,是被这个万恶社会蹂躏过千次万次,满身伤痕累累后失去了理智,却尚存着珍贵的人性。他是个英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其实在我一生中只见过他一次,应该是02年的大年初六。
那2年《三个代表》传遍大江南北﹑城市乡村,有些基层干部读着读着《三个代表》立刻热泪盈眶。全国干部群众仿佛在一夜之间都不是尧舜之后,也不是孔孟之孙,大家都是三代表的忠实粉丝,学了三呆婊人人道德又上新高度。
02年的大年初六晨,我见到了他,一具支离破碎的残躯和一颗完整的人心(性)。
他活着时没有尊严,死的更是没有尊严。
他躺在地上没有紧闭双眼,没有微合双唇,更没有安祥的面容,因为他没有一片完整的血肉,所有一切都成残沫碎骨,挂在树枝上、沾在墙壁上。
空气中充斥着火药味,四周被恐怖笼罩,现场一片狼藉,污血凝固了时间。
他是谁?来自哪?他只是根枯草任意被风吹雨打,不小心飘浮到这人间,他只是只小小蚂蚁而已!
且称他为蚂蚁吧,并不是贬损他的意思。如此渺小,走在人群中没人愿意多打量他一眼。
蚂蚁老家在陕北一个偏僻的穷乡僻壤,那里常年缺水,守着几亩薄田乡亲们依旧过的艰辛。蚂蚁也如此,延续祖辈背朝黄土面朝天的生活,结婚生子,一双儿女相继降临,像天下千万个父亲般,给蚂蚁带来无穷的幸福,但生活越过越苦!
嗷嗷待哺的儿女尚在褓襁中面黄饥瘦,蚂蚁拖着一家老小,决定抛弃生他养他的那块贫瘠的热土,汇入到打工大潮之中。没有方向也没有目标,何处容我安身立命?他在城市的车水马龙的缝隙间踌躇茫然。天地之大难道安不下我一家老小?黑夜里大海边,蚂蚁撕裂般地呐喊。南下北上,折腾一段时间,蚂蚁一家终于在江南的一个水乡古镇安顿了下来!
古镇称之为神州第一水乡,石板街、明清建筑,一切看上去仿佛是真的。质朴的民风;淳厚的文化,不过这些己经随小镇的经济腾飞成为过去。水不再是以前的清,人性不再是以前的纯。
蚂蚁不会去在乎这些,他只知道拼命的干活,每天要比别人多加几个钟的班。其实工作也简单,每天搬瓷砖,从流水线到仓库来回不停地搬运。
蚂蚁每天有使不完的力气,就像机器人重复着一天又一天的工作,却没有丝毫的枯燥乏味。他觉得生活充满阳光,阳光洒落在那间简陋的出租小屋,小屋里温馨融融。
一转眼儿子马上到了上学的年龄,女儿也学会和父母撒娇。夜深人静他和妻子温存后开始规划未来的生活:等将来攒够钱回老家修个砖瓦房,把儿女永远留在自己的身边!
又是个明媚的早晨,他喝了2大碗妻子煮的稀饭。儿女的头枕在一起,睡的真香,女儿的脚搭在儿子的小肚子上,他轻轻地把它挪下来,吻了下女儿那胖嘟嘟的小脸,又去吻了下儿子的额头。
妻子在旁边默默地看着,闪烁着幸福的泪花。蚂蚁推出自行车,按了下铃,算是和妻子告别。他和往常一样哼着小调去上班!
蚂蚁在老家的山上干活时认为世界上跑的最快的是一种叫土狼的鬣狗,它能轻松猎杀野羚羊,他曾见过鬛狗跳跃一丈多高捕捉到一只低空盘旋的飞鸟。后来他发现鬣狗追不上野兔,因此野兔才是这个世界的速度之王。
今天蚂蚁终于知道三轮摩托车是这个世界的真正速度之王,它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横扫而来,蚂蚁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就在身体撞击地面前的那一秒,他突然感觉自己是那只小鸟,等待鬣狗的致命一击。也许他是只可怜的羚羊,被鬛狗撕扯成碎片,后来他发现自己就是那只逃脱魔掌的野兔,不过是受了伤的野兔。
蚂蚁被重重地甩在地上,那个早晨的阳光特别耀眼,照的他躺在地上睁不开双眼。
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去上班,担心迟到公司会扣了这个月的全勤奖!
蚂蚁好希望有人拉他一下,可是围观的人群无一人出手。他趔趄地勉强站起。
一旁的自行车被撞的像麻花,而他觉得自己身体无妨。只是腹部感到隐隐疼痛,他使劲用手捂在那里。
这时交警也到了,蚂蚁有点反感他们,怕耽误自己的上班。
肇事车是辆载客麾三轮,车主是个本地中年人,本地人做这营生让蚂蚁感到意外。突然腹部一阵绞痛,他晕倒在警车上!
蚂蚁的脾脏被摘除,本来要住院一个月,才过了一个星期他不听医生的劝阻就坚持出院。
胖交警说蚂蚁也要负3成事故责任,说他的自行车刹车有问题。蚂蚁脸色煞白,就像手中颤抖的事故签定书,他不明白自行车成麻花状了交警是如何签定的?也搞不懂自己的脾脏到底值几个钱。
蚂蚁拿着3千元现金和一张1万元的欠条步履蹒跚地离开这交警队!
蚂蚁在家享受了几天天伦之乐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工作岗位,突然觉得那些瓷砖搬在手上没有以前那么轻松了,原来搬三箱现在只能够勉强搬一箱了。
没几日他被公司解聘了,理由是多日无故旷工。七尺男儿在众人面前流泪下跪还是没撼动资本家的铁石心肠。
他可以没有脾脏,但是万万不能没有工作呀,他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蚂蚁拿着欠条天天奔波在交警队与撞他男人的家的路上,胖警察告诉蚂蚁:交警队只有执法权没有执行权。后来见到蚂蚁烦躁了,干脆不闻不问。而每次去中年男人家就出来一个老婆婆,对着蚂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诉穷。蚂蚁虽听不懂老太婆的本地话,次数多了也知道个大概:新建了房子,欠了好多外债,宽限到年关再还他那一万元!
他每天痛苦万分,找工作又四处碰壁,去找胖警察商量把毁掉他所有一切的摩三轮抵押给自己,好拉点生计养活家人反而被胖警察奚落了一顿。
蚂蚁学会了酗酒,在劣质酒精的刺激下学会了打老婆。小孩闹、女人哭,蚂蚁脾脏没了,脾气大了。更要命的是某一个晚上抱着老婆时发现自己已经没那方面的功能,他马上彻底崩溃!
他始终深爱着他的女人和一双儿女,爱的越深越痛苦,他再也不忍心自己的女人和一个废物过一辈子。除了狠心把女人赶跑外想不出其他办法。
女人带着儿女走的那天,蚂蚁一点也没感到痛苦,还丝丝欣慰。他没有怨恨妻子,从心里感激眼前这个女人,为自己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
他孤立无助,怕失去的全部失去了,包括妻子儿女!
又是除夕夜,今年是蚂蚁的本命年。他呆呆地坐在中年人的家里,外面绚丽的烟花衬托着新年喜庆,空气中散发出硫磺的气息,他闻了后略显有点生气。看着主人家刚装修好的新房,心里竟冒出股酸酸的气味,曾经自己规划的新房子总是很模糊,现在发现原来应该是这模样。
除夕夜他依然没要回一分他的肾脏钱,那个晚上他想当着那全家人的面把欠条点了,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
2002年的2月17日,天气晴朗,农历正月初六早晨6:00,大家还沉浸在新年的美梦里。
蚂蚁神情泰然地站立在中年人的院子里,他一手叉腰一手提着瓶白酒,像战场上的将军一样用极其严肃的语气命令主人家赶快撤离,他说他要炸毁眼前这栋新房,他说这句话时语气很平静。
蚂蚁卑躬屈膝了一辈子,没有像今天这样挺拔地站立着。看着惊慌失措的这家人,他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笑的如此凄凉!
等到最后一个老婆婆被家人硬拽出来后,他仰望天空大吼一声,阔步走到客厅。
他昂起脖子猛地一口喝干手上拿的那瓶酒,点了支烟优雅地吐了个烟圈。
他看着冉冉升腾的烟圈,他在第一个烟圈里看到自己的女儿扎着羊角辫喊着爸爸向他奔来,他的儿子紧紧跟在后面;他又吐了个烟圈:看见妻子满脸幸福的在向他招手;在第三个烟圈里他看到了白发苍苍的双亲,他不忍心再看见这一切。
他的眼角溢出了2行热泪!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在烟圈里看到那个胖警察和以前的老板在向他狞笑。
他想吐,觉得很恶心。他脱掉沉重的外套,露出腰上捆绑的炸药,此刻的他脸上满是泪花。
外面的阳光照射在窗台上,窗台上是2只沐浴在阳光下的麻雀,它们嬉耍跳跃,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祥和。
他掏出那张欠条动作缓慢地把它点燃,他在火光里冷笑。
欠条引燃了他身上的导火索,他深情地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这是他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充满了怨恨!
2014/08/26 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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