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学生在失踪日本的背后

周棠感觉自己是在用四十岁的能量去过八十岁的生活,像一个石磨安详地磨掉剩余的生命。

如果还是找不到女儿,她会不会在这个冬季前就死去?甚至来不及看一场雪就死去?

电车钻进隧道里,周身一片昏暗,手机的光亮反射到窗子上映到她的脸上,她看着自己半明半昧的脸,不知滋味。关掉手机,世界彻底漆黑。

电车突然停止运行,她被挤在中间的位置,看不见前面的情况。周围的日本乘客神情淡漠,习以为常的样子。似乎是电车出了故障。

隧道里一片漆黑看不出时间的变化,她只知道漫长的等待已经使她的耐心所剩无几,脚麻的不行,低头咒骂了两声,掏出手机一看,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想起从女儿学校得到的消息更加烦躁。

她用蹩脚的英语朝着前方大喊,什么时候能走!没有人理她。她踹了前方的车皮两脚,不知为什么起了作用。司机登上车,用日语说了一连串的话,她听不懂,只知道能走了。

下车之后,她步履匆匆的赶去女儿租住的公寓。她的女儿已经在日本失踪半年了,她也苦苦的找了两个月,然而音讯全无。日本警方虽然配合,可是却始终没有任何进展。她不相信她的女儿会发生什么意外,她相信女儿只是失踪了,只是失踪了。她会找到她的,一定。

今天她去往女儿留学的学校,结果校方告诉她,学校里留学生名单里根本没有她女儿的名字。怎么可能?她当年亲眼看到过女儿的录取书,名单里怎么可能没有女儿的名字?唯一的可能就是女儿骗了她,或者是学校骗了她。

她抓住帮她查名单的男人的衣领,“是不是知秋在你们学校出事了,你们想要瞒住这事,才说没有她!”过于激动的双手划在男人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红痕。“你们把知秋藏在哪里?告诉我!告诉我!”说到最后她的眼泪竟然落了下来,男人嫌弃的扯开她的手。“我们学校压根不会寄通知书,都是发电子邮件通知的,你确定你女儿和你说的是实话?”她的手不停的颤抖,不服输的去找那些中国留学生,结果一个认识知秋的人都没有。

初秋的天气乍凉,寒风如水银一般泄到她的身上,学校里的树影落到她身上,仿佛一个一个烟烫的伤疤,灰烬从她身上掉落。

周棠推门进入尧知秋租住的屋子,和知秋一块租住的还有一个叫宋宁中国女孩,那个女孩看着唯唯诺诺的也不爱说话,总把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来的这两个月,那个女孩看自己的眼光总是躲躲闪闪的。至于问她关于知秋的事情,总是一句不知道搪塞过去。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放着日本的晚间新闻,一名女子在东京隧道跳下而亡。她这才得知,今日她所乘坐电车之所以停滞了一段时间,原来是因为当时有人从隧道上跳下来,当场身亡。警察在处理尸体,妨碍了电车的运行。

想到这周棠背后一凉。还真是流年不利!可是这样带有悲剧色彩的事,电车上的人们却不怎么关心,而她呢?和那群人又有什么两样。反倒觉得晦气!

每个城市都有它的阴暗角,在那里每日每夜不知发生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但在人们的低头回首之间却是最默认而诚恳的存在。悲剧之后,人们最多只是感叹一句应和风景,评论些不痛不痒的话,以此来显得自己有抱负些。本就是看客心,何必再劳力。

当所有的隐秘藏进深夜里,溶进空气里,严和的没有一丝缝隙,光明被覆盖消亡。又还有谁愿意记得。

没心思看电视,关掉电视,拿出了手机,翻出来以前和知秋的照片,一岁的有,三岁的有……十二岁的有,从十二岁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从和尧斌离婚后,母女偶尔见上一两面。印象里知秋总是乖乖的,说什么都听。对谁都很有礼貌,成绩也好,只是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欺骗她呢?为什么她没在留学生名单里?那么她来日本干嘛呢!

手机嗡嗡作响,是短信,提醒她的日本商务签证快要过期。周棠回到卧室,打开橱子,翻找签证。里面大多数是知秋以前穿过的衣服,她自己的只有一小部分,层层叠叠的堆在一起,倒分不清是谁的东西。

知秋的一件旧衣服里,摸起来硬硬的似乎里面有东西。一翻结果发现里面有一个粉色的大熊钱包,是她买给女儿的生日礼物,没想到她还留着。钱包里有一张与女儿的合影,是当时过生日照的。钱包内侧还有一个小小的夹层,她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小包白色类似面粉的东西。印着一个不太清晰的H标记。

周棠感觉自己的心跳瞬间停止,是海洛因。她看着窗子外的天彻底的黑透,光影投到屋顶上,形成一个个的圆圈,她觉得自己仿佛已坠入漩涡中,越陷越深。

她手里死死攥住那包“面粉”,心灰意冷的瘫倒在地板上,难以抑制的窒息,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如焰火般流逝。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手里的“面粉”却不见了,像一个梦般一样。可是钱包依旧躺在地上,地上的照片被撕了个粉碎。这根本就不是梦!这间屋子里只有她自己在。不!还有宋宁,与知秋同租的女孩,她有房间的钥匙,照片肯定是她撕碎的。

她跑过去敲宋宁房间的门,结果没有人回应,明显是她反锁了门,她努力大喊,宋宁始终没有回应,她有点着急,宋宁自己在房间里该不会出了什么事?门上的锁还是那种老式的抽插锁,还算好开,周棠顾不了那么多了,大力的踹门,门锁脱落,她推门而进。

宋宁一派安稳的样子,倒在床上,撑住身子,用鼻子在吸食一些白色的粉末,周棠一看桌子旁边的那一个白色小袋子,一个清晰的H标记,这分明是昨天从知秋包里翻出来的海洛因,她在吸毒!

“宋宁,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周棠夺过宋宁在吸食的海洛因,躲抢之间粉末撒到地板上,宋宁从床上起来趴在地上,去捡那些粉末。对周棠的话丝毫不理会。

她抓住宋宁的头发“知秋钱包里怎么会有海洛因,是不是你的!”

宋宁毫无兴趣的瞥了一眼周棠,然后眼巴巴的盯着散在地上,以及周棠手中的海洛因。周棠手里加了把劲,宋宁只好抬起头来与周棠对视,“不是!”

“不是你的,那你怎么知道知秋那里有!”宋宁拽开周棠的手,另一只手去夺周棠手中的海洛因。“那你该问问你的女儿!”宋宁撇了撇嘴角,周棠心中一痛,“你告诉我知秋在哪里好不好?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我们对她做了什么?”宋宁嘴唇微微上挑,眼神凌烈而怨恨,“你该问问她对我们做了什么!”

周棠感觉身体里有钟声回荡,一下一下的在敲打她,她伸手将手里的海洛因扔出窗外,宋宁从地上爬起来,望向窗外,细微的粉末已经散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宋宁回过头望着倒在地上的周棠,眼神充满了怨恨,周棠的做法彻底惹恼了她!她压在周棠身上,一只手按住她的双手,另一只手按住周棠的脑袋压在墙壁上。

她凑到周棠的耳边,“你不是想知道吗,我现在全部都告诉你!”接着宋宁重重的将周棠的头砸向墙壁,“你以为尧知秋是什么好东西吗?我的毒品都是从她哪里买来的!我染上毒瘾也是她害的!你知不知道她就是个恶魔,她就是个贱人!”

“怎么会!知秋不是那样的人!你们到底把她怎样了!”

“她不是那样的人?你真的了解她吗?阿姨。”

周棠说不出话来,她真的又了解自己的女儿吗?事到如今,还能说了解吗?

宋宁苦涩的笑了几声。把手机打开,是一张照片,里面的知秋正在和别人一起吸毒。周棠把手机打落,打在地板上,发出嘶哑的一声。“求求你们好不好,告诉我她在哪里好不好?”周棠跪在地上,望着满脸疯狂的宋宁,宋宁凑到她身边,戏谑的拍了拍她的脸。

凑到她耳边,压低兴奋的声音“她啊,谁知道呢,她的仇家可不少,我巴不得她早点死掉!”说完后咬住周棠的耳朵,一阵撕扯,啪嗒啪嗒,是血的声音。接着宋宁按住周棠的头大力的往墙上磕,周棠感觉耳朵轰隆做响,脑袋里各种声音在嘶喊。隐约之间她听到海浪的声音,万千的海鸟腾空飞走,消失不见,而她的意识也被越推越远,逐渐搁浅。

周棠坐在回中国的飞机上,签证早已到期,她因脑震荡,又在医院多待了段时间,如今伤好了,就真的没有办法逗留在日本了。

自她醒来后,宋宁就消失不见了,她无法奢求从宋宁身上找到答案,又或者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脑海转瞬间出现了知秋小时候的样子。梳着两个小辫子,蹦蹦跳跳的像是在给她跳舞。隔着几十年的光阴,往事被覆了一层薄纱,越发看不清了。

尧知秋没有上大学,甚至去卖毒、吸毒!她到底做了些什么!她要找到她,别人说的她都不信,她要找到她!她要听她亲口告诉她,即使她确实是个烂人,那么也应该由她来亲自处置她。她是她的母亲啊。

她赶回前夫尧斌的小区,敲他家的门,却没有人响应,邻居出来告诉她,尧斌是去相亲了。周棠苦笑,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女儿。

她掏出手机,拨通了尧斌的号码,“今天找个时间吧,知秋的事。”电话的另一端,淡淡的说了句好。

周棠赶去和尧斌约好的餐厅,尧斌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阳光撒在他身上,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可是已不复当年模样。周棠没有寒暄的想法,“知秋还是没找到。”

“这个孩子到底跑哪里去了!成心的是吧!还嫌不够乱嘛!”尧斌从包里抽出一支烟,另一只拿着火机的手却不住的颤抖,连烟都点不着!骂了声,“靠!”

周棠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她并没有在东京的那所大学读书,甚至还贩毒。”周棠能感觉自己的声音哆哆嗦嗦的。

可是意外的是尧斌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看着尧斌的烟灰不住的往下掉,眼皮耷拉着,也看不出情绪。“我早该想到的,这孩子从小不学好!真是本性难移!”

周棠摇了摇头,“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从小不学好?”

“她初中就他妈和一群不务正业的玩在一起。”尧斌气的直拍桌子。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没告诉过我!”抱住头,有点难以置信。

“你关心过,还是你他妈的问过?”

“呵,你看你这脏话连篇,知秋还不是受你的影响!”

“我?你现在充什么好人,知秋失踪了你倒想起她来了,早干嘛去了?”他掐灭烟头,怒不可遏。

邻桌的女子,小心的催问,“尧斌,时间不早了,你好了没?”刚才一直没注意,原来还有人在等着尧斌,周棠轻蔑的笑了笑。这就是他的相亲对象吧。尧斌对着邻桌女子点了点头,转身对周棠说到,“说完了吧,我先走了,有事再打电话!”

周棠有点生气,轻轻暼了一眼那个女人“尧斌,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我告诉你,如果找不到知秋,我是不会放过你的!”说完抓起包就走了。

从餐厅走出来后,周棠越来越心灰意冷,她和尧斌形同陌路那么多年,即使知秋失踪,让他们有了共同的寻找目标,但也不能阻止彼此二十年来的仇恨。

她感到越来越无助,四十多年第一次挫败感,谁能帮她呢?她抱住头,蹲在路口,告诉自己,不要放弃。她不能放弃自己的女儿。她打开微博,将关于女儿在日本失踪的消息放到网上。或许有知情人能提供消息也尚未可知。

女大学生在日本失踪半年,至今生死未名。

接下来的几天她收到了挺多人的私信,大多是说她不要担心,一定可以找到的一些安慰话。可是越看到那样的话,她就越感觉一切如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那些痛苦积郁在心中无处排解,她像祥林嫂一般到处叫喊着自己的委屈。可是谁能理解呢?谁能给个答案呢?不经历过,根本无法体会这种痛苦。可悲的他们,最后不过终沦为网络另一端的人的练嘴对象。

几天后,却情势大转,一个网友抛出了,一张知秋和一个男人的照片,并评论说,知秋在高中就混迹夜店,被这个男人包养。周棠不知是该笑还是哭,那个合照上的男人是知秋高中时期的一个老师。高中时代,她因工作已经回国了,所以对知秋的消息还是了解的,那时候的知秋乖的不得了,怎么干这样的事。

只是人们更喜欢看图说话,后面的评论着实让人心寒,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找的,还不知道做过多少坏事,死了都活该。诸如此类的话不可胜数,她发微博解释,可是已经没人愿意相信她了。

人们不会接受与自己不同的露骨的言论。人们不会轻易承认自己是易于被煽动加以利用的。人们也不会承认自己部分思考是重感情而非逻辑的。攻击那些人们认为的恶会带给自己满足,会提升自己自我认同的感受。

大家,只是都在相信自己相信的。

这世界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谁能给个准确的答案。用眼用耳听到的一定是真的吗?网络时代任何事都可以一言以蔽之,文过饰非。所谓的道德在人们心中早已偏驳。

一种蚀骨的思念与痛苦让周棠日益消沉,她打电话给尧斌,说想去看看女儿以前的一些东西。几天后,尧斌抱了一大堆东西,说,这是最近我从她房间翻出的一些她过去用过的东西,你留着念想吧。

那堆东西在她的家里一直放了好几天,她迟迟没有打开,不是不想,是不敢。最终她还是决定打开看看,那个大大的纸箱里有小时候知秋的玩具,也有曾经照过的照片,以及一堆穿过的衣服,她细心的一件一件打开看看。还有以前幼稚的画作,以及一些简洁的文字。

箱子底还放着一个小小的U盘,周棠觉得无聊,于是将U盘插到了电脑里,里面大多是一些和她父亲朋友的照片,这样的知秋文静美好,她不信她的女儿是宋宁口中的烂人!接着她打开其他的文件夹,结果发现其中有一个是加密的,周棠的心慢了半拍,她输入女儿的生日,结果不对。尧斌的生日也不是!最后她试探着输入自己的生日,结果文件夹打开了!

她有一瞬间想要落泪的冲动,知秋一直记得自己。文件夹里放着的是知秋的日记,而她的眼泪却再也控制不住了,知秋的日记大多都是简单的字眼拼凑在一起,那些未知的岁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2010年06月09日

班主任把爸爸叫到了办公室,我等在外面等候,我不知道班主任到底对父亲说了什么,只是清楚的记得他沉着脸色,对我说,以后不要在和那群混社会的同学玩在一起。我哭的很厉害,我没有,我没有!

“你是我的父亲,为什么宁可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2011年09月22日

我的妈妈放弃了我,我的爸爸也决定要放弃我了.

2013年7月16日

我终于从那个地方出来了,用牺牲别人的自由换来的。这样的我卑鄙的可耻,可是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我真的呆够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一刻也待不下去了!过了两年,终于看见爸爸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抽着烟问我,想他吗?我不想回答,多少个夜里,很想念他和妈妈,可是在最需要他们的时候,总是不在。我该恨他吗?似乎又恨不起来,但是也爱不起来了。为了不回那个地方,我可以微笑着忍耐。

那个地方是哪里?为什么从2011年9月到2013年7月之间的那段时间,知秋的日记没有了任何内容。在这之前和之后的时间段里几乎每天都有一篇,可见知秋是有记日记的习惯的。那么,唯一的可能是,知秋去了一个地方,不方便带电脑。所以没有记录下来。那个地方究竟是哪里?在那些日子里,知秋到底经历了什么!发生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

2010年2月23号

我的心情越来越不好,情绪越来越差。

写作业的时候总感觉背后在窃窃私语,好像是后排女生在说自己的坏话。我偷偷回头看,她们并没有说话,只是在默默写作业。我幻听了?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周围人都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我很害怕这种感觉,我害怕被孤立。

我刻意的去讨好我身边的每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在外界撑起一个乐观积极向上的形象,似乎这样才有成为别人朋友的资格。

任何时候我积极去倾听别人内心的苦闷,开解他们。这样的我,貌似有了朋友。可是我的心却越来越煎熬。

我马上就要长大成人,想到这个我哭的更凶了。我的哭泣被人认为是无理取闹。因为至少我成绩还不是很差,看似还没那么糟。这样的我,自己也觉得羞耻。

2014年10月9日

我心里越来越难受,背着爸爸去了市医院的心理咨询科,我不想找学校里面的心理老师,因为总觉得爸爸会知道,这样他会不会又觉得不正常。

2015年2月6日

马上就要高考了,但是我已经决定出国了,这是个好选择不是吗?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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