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异的同学
进入大学之前，经常被人告知，大学里生活要复杂的多，就像是个小社会，跟中学是完全不同的。但事实上一直到现在，周亮也没觉得大学里的生活有多复杂，起码跟中学时候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都是属于单纯的青春时光。
无论是大学还是中学，甚至是小学，只要是上过学的，大抵身边都会有一个怪异的同学。或者是桀骜不驯，亦或是另类乖张。李强属于后者。跟其他同学一样，周亮也是只知道李强来自四川大山里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李强平时独来独往，几乎不与人有任何交流，和自己同宿舍的人也是一样。
除了平时上课、自习，以及偶尔在图书馆有人看到李强的身影，其他的时间大部分看不到他的人。有人说他去了网吧玩游戏；也有人说出去打工挣钱；甚至有人说过在医院看到过他。总之，没有人证实过真相。李强整日里留给大家的印象只是一副形单影只带着营养不良形销骨立的样子。
周亮是在大一的下学期有意去再次接近李强的。作为班长的周亮，除了积极投身于院系以及班级里的各种活动外，始终对这个另类的同学保持着关注。
在最初的接触几次碰了钉子后，再加上其他同学风言风语的各种说词，周亮也一度像其他同学一样对李强敬而远之。但心里却一直隐隐不安，每每看到李强形单影只的样子，时常有一种莫名的悲悯涌上周亮的心头。
班级是我们共同的集体，是我们的一个大家庭，大家从五湖四海相聚到一起，应该互相帮助互相照顾。这是开班会时周亮最经常提到的一句话。
而作为集体的一份子，李强不应该这么孤立，或者说，被孤立。
“别闲着没事干了。”听到周亮想接近李强的想法后，同宿舍的老三闫路平这么说，说话的时候正扒拉着带回宿舍的午饭吃着。
“看他一个人整天可怜兮兮的，说不定有什么事儿，要是大家都这么不管他也显得太冷漠了。”周亮有心不甘心的说着他的理由。
“可怜？可怜的人多着呢，你管的过来吗？”老四黄凯也同样持反对意见，边收拾着下午要上课的书本，边搭话说道。
“关键不是他是咱同学吗，同学有困难互相帮忙本就是应该的嘛。”
“人家说要咱帮忙了吧，别热脸贴人冷屁股了，之前被怼的还不够啊。”闫路平揶揄着周亮。
“或许方式不对，总还得试试才知道。”周亮仍是坚持他的想法。
大家没再回应什么，毕竟对大部分同学来说，吃饭，学习，或者打游戏，所有的事情都来的要比关注李强来的更有意义。
“嗨，你感觉咱班这次组织的这个活动还缺点什么？” 趁着周亮组织的五子棋比赛活动的机会，他尝试着再次主动跟李强说话。
“跟我有什么关系吗？我又不参加。”晚自习出来透口气的时候，李强半倚在窗边，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满脸热情的周亮，沉默了一会冷冰冰的说。
“不参加也可以给点意见嘛，我也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活动，你要是能提出一些意见，我想总会更周全些。”对李强的冷淡，周亮没有气馁。
“我都说了，跟我没关系，我也没兴趣提什么意见。”李强似乎有些不耐烦。
“班里的事情好像你也从没参与过，别的哪些方面要是有什么想法就说说。说实话我就是想跟你聊聊。”周亮继续鼓足着勇气。
“跟我有什么好聊的。”
“咱在学校里毕竟还是集体生活，你老是来去一个人，总感觉不是那么回事，我想着或许你有些事情。如果我能作你的倾听者，无论如何都会很开心。”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李强说的话就像悬在窗外房檐上的冰溜子。
“我这不是班长吗，团结好咱这个班集体也是我的责任对不对？”
“我也没给咱这个集体做过破坏团结的事儿吧？”
“这倒没有，只是看你一直不合群，感觉不那么舒服。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可以说出来，大家都是可以帮忙的。”虽然一直被李强排斥性的语言一次次的打击，周亮还是竭尽全力的传递着自己的真诚。
“合群才是对的吗？我为什么一定要合群？再说你看到我困难了吗？”李强似乎依然是水米不进。
“倒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感觉大家都离家那么远来到这里，都不容易。我也知道那种孤单的感觉，相信我，我只是想帮你。当然，如果你需要的话。”
说到这时，周亮似乎有些激动，说话的表情也显得更加真诚。而李强的防线好像松动了一些——他的眼神不再像开始那般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他轻声说了句：“我不需要。”随后就转身离去，不过很快就转头向周亮说了一句：“谢谢。”
虽然没有实质性的交谈，这细微的变化还是给了周亮莫大的鼓励。晚上从教室返回宿舍的时候，一路上北方寒冬的凛冽依然呼气成冰，周亮却仿佛嗅到了花香的味道，让他倍感欣喜和惬意。
第二天开始无论是上专业课还是上大课的时候，见到李强的周亮总会给他一个微笑，即便不说什么。在周亮的心里，他不奢望这丝善意能像一束阳光温暖到李强，只是希望能给李强孤单的世界里增添一抹不同的颜色，不再显得那么单调。
这天下午没课的时候李强也没有去上自习，看到他背着那个整日里不离身的斜挎包走出校门，周亮有些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偷摸盯梢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但周亮却难以抑制内心的好奇。既然有心想帮助这个同学——不管他是否需要，他总是想要多了解一些情况。
出了校门右拐，走了一段，再转右，然后又左转。双手插在兜里的李强脚步决然，就像走在他一个人的世界里，道路两边的风景——如果那些店铺什么的也算是风景的话，来往车辆和路人似乎都不存在一般，一直走到了离学校将近三公里的一条河那儿。
这里可不是什么好风景，阳光的照射下河面上的冰层闪耀着一些惨白的光，枯萎的芦苇丛分列在河的两岸，歪歪扭扭的显得有些残破不堪。横跨在河面上的那座小桥来往的人并不多，跟在远处的周亮看着李强踩着倒在地上的枯草，孤零零的显得整个天地更有一番萧瑟的气氛了。
“嗨，在这干嘛呢啊~” 周亮喊了一声向李强走去。思索了一阵他还是决定直接面对。
听到喊声的李强转过身，有些惊讶的神色掠过脸庞，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周亮走到他的身旁时，李强像之前一样目光直视着湖面，跟冬天的空气一样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生气。
“我办点事儿路过这来着，看到你了，你怎么跑这来了，这有什么好玩的么？”周亮尽力装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问着李强。
看着李强转过来盯着自己的目光，没有任何话。周亮很快沉不住气了，“好吧，我是跟着你过来的，对不起，但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没事，这谁都能来，又不是我个人的地方。”李强轻飘飘的递过来一句话，脸又转过去继续盯着河面。
“聊聊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说说，没准儿我能帮到什么呢。”周亮也开门见山的说出自己的诚意。
“没什么，我这人就这样，让班长多费心了。” 依然面无表情的李强说着，原本有些客气味道的话听起来却带着更多的冷漠。
“这费什么心啊，大家都是同学，生活在一个集体里，以后相处的时间长着呢，多了解了解本来就是应该的。我还是老感觉你有什么心事一样，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有问题也习惯跟身边的同学啊朋友啊什么多说说。”
“唉。”李强叹了一口气，低头简单整理了脚下枯乱的杂草，坐了下去。然后从拉开挎包的拉裂，窸窸窣窣的从里面掏了一阵，拿出两罐啤酒来，递给周亮一个说：“班长喝酒不？”
“这大冷天的，在这……”还没说完，周亮紧接着接过酒，“喝点，肯定得冰爽透了。”说完自嘲一样的笑起来。虽是有些不乐意，满脸的真诚依然洋溢着，李强也似乎放松了一些，嘴角隐隐的浮出一个弧度。
“班长，你是个好人，我谢谢你“，喝了一口酒后李强又转过脸去，“我只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跑到这儿来了。”
“什么好人不好人的，你这话说的，大家都是学生，哪有什么坏人啊。跑到这儿是什么意思？你是说咱呆的这个河边这儿吗？”
“咱们学校，我是说我想不通怎么我就来到这个学校了。”转过脸来，看着揉着鼻子哈着热气的周亮，李强有些茫然的说。
“调剂过来的吧，这肯定不是你有意报考的吧，我也一样。”周亮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没多大点事儿，世事难料，再说来都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嘛，习惯了就好了。”
“我应该在北京的。”
“怎么说？”
两人喝着聊着，坐在这冰封的河边，周亮的火红色的羽绒服似乎让这空气几乎都要凝结的天气多了一丝调皮的神色。断断续续中，周亮知道了李强的心结——成绩一向优异的李强第一次高考的时候就超过了重点本科线，但离自己理想的北京大学还是有心无力。钟情于于北大的他执意选择了复读，坚信自己能够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的李强在全校师生的期待中，却没能让这个偏僻的县城中学享受到那份荣光——第二次发挥失常，而且比第一次更要惨烈，连重点本科线都没有过。在班主任老师的一再劝解下，心灰意冷的李强随便填了几个学校，然后不出意外的被调剂到这个冰天冻地黄沙满天的北方一所二本院校。
原本生性就有些内向的李强更是神经衰弱了，几乎彻底封闭了自己。
“要不是为了父母，我想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来这儿吧。”最后的时候李强说了这么一句话。
“千万别这么说，为了父母，也为了自己啊。毕竟是金子在哪儿都可以发光，北大的也不尽是精英，咱这个普通学校也不一定不出人才，关键是看咱自己怎么做不是。”周亮尽力安慰着李强。
“就这么着吧，酒也喝完了，也该回去了”,把两个空酒罐装回挎包里，李强边起身边说，“希望咱今天聊的这些哪儿说哪儿了，班长也别往外说，我可不想我的这些破事搞的人尽皆知。”
“放心吧，对了，就别再老叫我班长了，太生分了，叫我周亮就行了。谢谢你信任我给我说这些心事儿，希望咱以后也可以成为朋友。”并排往回走的时候，周亮依然是满怀真诚的向李强说着。
这次谈话之后的周亮信守了自己的诺言，不向外人透露任何有关李强的事情。毕竟周亮也不是喜欢背后嚼舌根子的人，再说只要自己不说，别人也没有兴趣来打听关于李强的任何。只是周亮向李强投入了更多的关注，李强的诉说让他理解了更多那孤单身影后的苍凉和无奈——权且这么说。毕竟对于自己身上的伤痛也只有自己才能真正感受到那种切肤之感，即便在别人身上或许只是无聊的矫情。
对于后来经常看到周亮和李强经常走在一起的其他同学和室友们，看他们就想看一道风景一般。老三闫路平甚至开玩笑调侃周亮是不是和李强搞基了，而黄凯也一直不理解的抱怨周亮为什么总是干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对于这些，周亮没有过多理会，在他的心里，李强就像只小鸟，只是受了伤，但翅膀还在，便有可以飞翔的理由。
周亮的付出还是有了成果。班级组织的元旦聚餐的时候，一向不参加任何集体活动的李强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虽然还是没什么话，但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跟大家推杯换盏的过程中，苍白的脸色上因为酒精的滋润也有了些红润的颜色。
对持续对自己鼓励和疏导的周亮，李强明显有着最大的亲近，不断的和周亮喝着酒，说着谢谢——大部分也只是说谢谢，到最后几乎都要醉了。回学校的路上，这一群大学生舞蹈着一般在深夜的严寒里高歌，大谈特谈，互相搀扶。醉意蒙蒙的周亮扶着同样步履蹒跚的李强歪歪扭扭的走在通往宿舍楼的路上，李强仍旧絮絮叨叨着说着谢谢，而周亮也还是一如既往的鼓励李强要振作起来。
快进宿舍楼的时候，李强突然甩开周亮的手臂，朝着冰冷的夜空似乎用尽全力的大吼了几声，没有任何内容的狂吼换回来楼内的一阵谩骂，以及宿管大妈的几声警告。而周亮似乎有些开心的坐在大门的台阶上，有些心满意足的笑出现在红通通的脸上。
之后的周亮没有再去刻意的去接近李强，就像跟其他同学一样相处了，见面微笑打招呼，有什么活动正常通知——即便李强还是不怎么参加。李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独来独往，偶尔还是会去那条河边，一个人呆上一阵子。周亮偶尔也会开玩笑的问李强怎么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李强也会跟之前一样的答复：“没什么，我这人就这样。”
只是脸上多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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