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我十八岁喜欢的那个人

昨天我去本地一家装潢复古的书店里闲逛。在建筑图书的区域停下了脚步，看到一本《中国建筑图解词典》。随意翻看的时候，我忽然感受到什么一样抬起头，对面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也低着头在看一本书。一瞬间，我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他的面孔，就条件反射一般立即转身走了。

在那一刻，我潜意识里以为他是我认识的那个人，那个我十八岁时在夜里偷偷想念的少年。以至于我有些颤抖，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决定再去看仔细一点。可惜四周望去，已经看不到那个身影了。我有些失望，或者很是失望，但我得依旧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害怕是他，又害怕不是他。

这么些年过去了，不是我念念不忘，我都记不清他的样子了。可在书店里的某个刹那，我突然发现，那些细小的若隐若现的情绪如影随形，直至今日。

01

我那时十六岁，是个认真学习的文艺少女，沉迷读闲书写故事，觉得熬夜很酷。“成绩好”仿佛是一个标签，贴在身上就撕不下来。有时候很恍惚，不知道是因为想留着这个标签才学习，还是为了所谓远大前程。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后来又到了初中隔壁班。但直到高一下学期他坐在我后座之前，我对他的印象都仅仅停留在一个名字而已。也不完全对，我还知道刚上初中不久，他追过我们共同的小学同学、我的初中同班同学，简称C。他一贯是个沉默寡言又有点羞涩的男孩子，尽管还很青涩，对着C姑娘倒是坚持送过巧克力。那时C姑娘还在宿舍里跟我们抱怨，说他以前就跟一块牛皮糖一样，扯都扯不下来，还净和她作对。

直到前段时间看了《芳华》，我才理解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陈灿从来都没喜欢过小穗子，他每次笑意盈盈的时候，眼睛都看着郝淑雯。小穗子的心情和我后来一样，一种如坠冰窟又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如此，原来他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其实是这样的，其实不是我百般为他辩解的那样的。

说回我自己的故事。彼时高一，尚未分文理，他坐在我身后的位置，闲来无事就画画。我对他仍然没什么兴趣，尽管知道他的皮囊非常合我的审美。可那时受欢迎的男孩子，哪个不是一身朝气、会几门特长的，再不济也是博闻强识、能讲数学题。他成绩一般，性格平庸。虽有十分擅长的运动，但很少展现，大多时候就安静地待着，毫无存在感。

直到高二，学校举行运动会，我们凑了几个人玩卡牌游戏，生活才渐渐有了交集。准确地说，是我忽然发现他是一个细心且耐心的人，于是单方面地加入了班里的非正式周末线上卡牌游戏小组。他很乐意教我，我很乐意学。

02

大概就是一起玩游戏的一些日夜，我有了一些错觉。那时周末才在家有电脑，晚上关了房门，屏幕的光是有点暗的。我顶着几百度的近视，不甚在意。我和他边玩游戏边聊天，偶尔聊到深夜。记不清内容了，大抵是些没有意义的闲话。他家教甚严，父母九点半就睡觉，他往往十点以后偷偷接上网线再继续。我曾告诉他我总是睡很晚，其实不是的，我只是以为这样的说法很酷而已。

有一次和他聊到凌晨两点，他说该睡了，不要总这么晚。我未曾坦白，那是我十六年里熬夜最晚的一次。我记得他问过我关于C姑娘当初拒绝他的原因，他说只是不甘心。原来他心里念了好几年。

那个时候喜欢一个人，应该是放肆的，我偏偏拼命克制，内心戏很多。我当时心高气傲，对外部世界不屑一顾，只对他束手无策。我想尽了一切办法跟他说话，找各种话题。想来我年纪轻轻，就已经掌握了“尬聊”的精髓。尤其是，他喜欢什么，我就去看什么，比如少年漫。后来听闻他告诉别人，我以为她是真的喜欢。啊，真是抱歉。

我有个小本子，专门记下每周回家要用的东西、要做的事。有一周忘带了，我知道他留校，特意去找他，让他看了告诉我。愿意跟一个人分享如此私密的东西是十分勇敢的一步了，当时我却不以为意，满心欢喜地想着又能跟他说说话了。

却没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好说。

后来我在学校里有了一个习惯，每天课间都会去教室外，靠在走廊栏杆边望望天。远处流云飘荡，偶有晚霞相伴。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也会去。他站在我旁边，有时说笑，有时一言不发。我们都不是很像十七岁的人，既克制又沉静。

03

他十七岁生日的时候，我写了一张明信片。那天总是让他顺路去我桌子上拿，结果还是硬塞给了他。我内心忐忑，知道一张卡片算不得什么。可是一个文艺少女心里，手写字胜过一切庸俗的物质。那短短几行字表面是祝福，其实是我含蓄的剖白。他大概是看不懂的。毕竟我也很害怕他看懂。

我向来在感情上不是直率的人。做不到一位好朋友那样。那是位小个子的女孩子，笑起来甜如蜜，也是沉稳安静又淡定的少女。她曾打电话给暗恋的人，直接告诉他，抱歉我实在控制不了，我一定要告诉你。对方也很温柔，耐心跟她说他们不合适。我羡慕这样的坦白直接，好过一把钝刀抵在脖子上一点点磨下去，血肉模糊。

他和我的生日相差一个月。还有两周的时候，我当时同组的男生A路过他的桌子，发现上面有一张草稿，是摹的一位漫画家的图，被夹在他乱七八糟的书堆里。我拿到的小礼物，就是那张钢笔画。天知道我有多高兴。他没有画得很好，但我满心欢喜，只想告诉他他是世上最有天赋的人。

那年放假前一天，班里组织看电影。我默默坐在最后一排靠着后门，视野很不好，他搬着凳子坐到我旁边，要我给他漫画里的人物起名字。电影途中听到外面隐约的烟花声，我和他轻手轻脚跑出门，一无所获。原来正是寒冬，我一点都不记得有寒冷的气息。

电影是《那些年》，怎么就这么矫情又现实呢。他问我女孩子都喜欢大叔吗，我说是啊多好啊。其实不是的，我不喜欢，我就喜欢你。

几年以后我在欧洲的小城里跨年，感慨人生残酷，抓不住时间的影子。异国他乡焰火漫天的时候，我想起他，仿若人在少年，梦中不觉，醒后要归去。

04

前面说到那种如坠冰窟又恍然大悟的感觉，是在我十七岁那年的春末。原来他有喜欢的人，原来他喜欢的人是B姑娘，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我几乎气的发抖。妇女之友A同学之前了解我的情况，一脸遗憾，反复问我，怎么可能呢。我努力忍住想要拿书揍他的冲动，保持微笑，点点头。他帮助我一起分析了一下情况，然后更茫然了。

我很幼稚，很要面子，内心有些疯狂的小因子。我一直不怎么喜欢B姑娘，我不停地问A，也问闺蜜，我究竟差在哪里？那时候怎么懂，不是人一定要分高下的，也没有输赢。只是不属于我而已。

只是不属于我。多无奈啊。我可以不认输吗？当时我并不认可这个结果。我怀疑他的眼光，质疑他在我心里的形象是否是我自己添加的结果。我只是生气，又不甘。活像一只冰天雪地里出门觅食的小兔子，刚走了几步就看见远处雪里的胡萝卜被离得更近的小动物收走了，于是灰溜溜地回到树洞，无可奈何。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我明明掏心掏肺，别人却毫不领情。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算了，我安慰自己，他哪里是什么明月。没有就算了。

从那以后，我一句话也没有跟他说过。甚至学校里狭路相逢，我也一脸正气，不苟言笑，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老A说有一次我站在走廊上眺望远处的时候，他也站在门边，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想跟我说。

不说就算了，最讨厌这么磨磨唧唧的人。反正我全都忘记了。

05

三分钟热度是什么意思呢。是特定一段时间内，我喜欢一个人，满心疯狂的念头，千山万水只看见他一个。这个“特定时间”，只是很短的。或许是短到可以忽略的。

他不会知道的。我说过的都并非我真心想说。我拼命掩饰只是害怕你看出来。

06

我十八岁经历了地震和高考。在那个夏天开始的时候，我和发小去迟了谢师宴。闺蜜和他、B姑娘那一圈人坐了一桌，给我留了一个位置。我只扫了一眼，然后平淡地过去了另一张桌子。那张桌子都是我不熟的男生。还好还好，不算很尴尬。

听说他带着B姑娘去给老师们敬了酒。我仍然无动于衷，波澜不惊。在群体性抱头痛哭之前，我先溜了，见不得那样的场面。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

07

刚上大学想着转专业，跑去学了半年素描。我拿笔的时候想起他，他说他妈妈希望他当个建筑师，他说想做画画相关的事。我去的是他理想中的学校。可惜他考不上。

后来，听说B姑娘在异国劈腿，听说他又交了别的女朋友，听说他换了好几任。

我的十八岁回忆里都是他，却都不是真实的他。

一切戛然而止了。我和那一群人，都几乎失去了联系。

08

我曾经跟他说，是我的终归是我的，不是我的，我就不要了。不是我故作高深，而是那时有种隐隐的预感，一语成谶。

在那个十八岁的夏天，有彻夜的暴雨和潮湿的风。我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将他送我的那张画撕成碎片，丢入了垃圾桶，连同他在我脑海里的所有片段都碾成灰烬。我听见雨声渐大，想着世界缤纷多彩，未来光芒万丈。

可是我心里很委屈。我有很多难过的情绪压在心底，只能同着窗外大雨一起流进下水道。也不知道要穿过多少阴暗的地下河，才能通往大海。我承认我真实的想法，是不甘的，是想要强求的。其实一点点就好了，但我一无所有。

我无法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写在博客上。今天心血来潮去翻，发现那个网站不知何时已经关闭了。真遗憾。我曾记下了所有细节，藏了我或隐秘或大胆一切揣测和安慰。

后来我再喜欢谁，都不是难以自持了。

09

我是想念他的。我甚至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疯狂念头，你可不要笑话我。我这么不想要平淡生活的人，竟然曾经在某一刻忽然觉得——如果是他的话，我也愿意的。我愿意回到阴雨连绵的故乡，当个老师或者公务员，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什么荣华名利和虚无缥缈的欲望，我通通都不要了。我可以养花种草，和他分享世界每一个有趣的角落。

如果是他的话。这样就足够了。

真是羞耻、天真又危险的想法。

10

自高中毕业以后，我过上了喝茶养生、从不熬夜的生活。

原来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熬夜。

11

今天是2017年12月31日。

我觉得我需要跟他说声告别，尽管我不希望他知道。这么做的原因，是受困于忽然清晰起来的回忆，也是时候走出梦中的迷雾了。

我不再是十八岁时那个骄傲又别扭的姑娘，我却想要回到自己十七岁时的心境，可以放心大胆地、勇敢而坦荡地去喜欢一个人。

如果有机会跟十八岁的自己说一句话，我想抱抱她。你辛苦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12

遇见一个情投意合的人多不容易啊，你若看见了，务必牢牢握住他的手。世间洪流太过汹涌，容易轻易失散。你得抓牢一点。

说了这声告别以后，祝我们在新的一年里都平安喜乐，所得即为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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