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那年,我就爱上了你

1

1995年夏天,趴桌子午睡的高一学生于小河,被教室的喧闹声吵醒。

他打了几个哆嗦,急忙披上校服外套。外面下起了大雨,而窗户竟都大开着,凉风夹着雨滴不时飘进来。好多同学挤在窗口朝外看。于小河伸过懒腰也凑了过去,脸色一下子不自然起来。

黄沙土铺就的空旷操场变得坑坑洼洼,如同一片沼泽地。此刻,却有一个女孩在跌跌撞撞地走着,她双手平端,雨水沿着哀伤的脸一路向下,流遍全身。过了一会儿,操场外跑来一个送伞人。两人争执一番,送伞人被女孩推了一个趔趄,倒进泥水里。

送伞人爬了起来,剁了几下脚。最后,捡起被风吹走的伞,跑开了。

于小河目睹完整个过程,慌张地回到座位,如鸵鸟将头插到桌上书墙后面。脑子里仍在过电影,刚才一幕幕总也挥之不去。

淋雨的女孩叫林月,送伞人叫梁英。于小河与她俩曾是关系匪浅的朋友。

过了一阵儿,湿鞋踩着水泥地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教室,一路来到于小河的身边。那人揪起他的耳朵,吼道:“于小河,你还有心思睡觉!跟我出去!”乱哄哄的教室,一下子清静下来。

于小河的脸如同煮熟的龙虾般通红一片,不知是羞的还是疼的。他捂着耳朵,“梁英,出去干啥,一会儿该上课了。”

梁英说:“林月为了你淋雨,知不知道?”她故意停顿几秒,带着嘲讽的语气,“是个男人,赶紧跟我来!”

于小河躲不过,跟着梁英出去了。快走到楼门口时,他忽然站住,又想转身回去,“对不起,我真得不能去。”

梁英一把拉住他,“打上高中那天起,你就假装不认识林月,我真搞不懂。今天你要是退缩,我们几个真没法再做朋友了。”

“我……我有苦衷。”于小河说,“林月母亲不希望我和林月在一起。”

“她要是希望你死,你怎么不去死?”梁英说出这句话,自己都吓了一跳,悄悄松开手,低头整理着潮乎乎的衣服,过一会儿语气缓和下来,“林月是个好姑娘,如果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难道你真得不喜欢她吗?好吧,我也不劝你了。做英雄还是狗熊,你自己选吧!”

于小河想了想,迈开步子走进雨中,身后的梁英露出了一丝笑容。

在雨里,林月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仍平端着双手,自己却不知道,为何要这么做。雨滴在手掌心溅起水花,然后又离开,落到地上。没人能留住它们,林月也做不到。

远处,一个瘦长的身影逐渐靠近,喊了一句:“林月!”

在看热闹的学生眼里,随着男主于小河的加入,好戏将更加精彩。事实上,他们没有失望:

只见女主和男主对视一会儿后,就突然爆发了。先是拳打脚踢,继而又掐又挠。男主似乎被打懵了,既不知躲闪,也不懂反抗,脸上带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的期待,给人一种痛并快乐着的错觉。

后来,戏码倏地一变,女主抱住男主,而男主胳膊仿佛生了锈,好半天才环住女主婀娜的腰肢。

女主抬起头,露出让人怦然心动的笑容,看着男主傻乐。两人情意绵绵,雨似乎都温柔了。直到观众发出一阵久久不息的嘘声,两个人才惊得分开了,拉着手,消失在远处的雨里。

……

校门外,于小河等了好久,才拦住一辆人力三轮车。他扶着林月钻进简陋车厢里,透过塑料布告诉车夫如何走。三轮车吱嘎了半个小时,在一处高档小区停下了。

于小河把靠在身上的林月喊醒。好几年没来了,他忘了林月家的具体位置。

几分钟后,两人到了林月的家里。林月依依不舍,得到保证后才去楼上换衣服。

于小河在客厅里站着。对面沙发上,一个女人正紧抿着薄薄的嘴唇,翻看着一本小说。过了好久,她说:“于小河,我再提醒你一句,不要缠着我家月儿。你听懂了吗?”

空气中寒气逼人,于小河反驳说:“我说过了,林月一直在淋雨,我不能不管。”

“哦,是吗?谢谢,你可以走了。”

女人的目光又回到小说里,于小河轻轻地打开门走了,关门的时候,他扫了一眼书名,《傲慢与偏见》。

他笑了一下,感觉嘴里苦涩无比。

林月为穿哪件裙子,而耽误了不少时间。她下来时,发现人已不在。准备去找时,却遇到了母亲充满责备的严厉目光。

“月儿,你过来,有话跟你说……”

2

第二天上午,天仍然下雨。林月在楼道里见到了于小河。

两个人不在一个班级,各自都忙于学习。平时,林月只能期望课间的偶遇,说上几句。现在,她心中充满了疑问,可于小河却低下头,急匆匆地走开了。

教室里,好友兼同桌梁英正一脸得意,“林月,本军师的苦肉计管用吧,你可别重色轻友,把我忘了。”

林月听了,伏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过一会儿才擦干眼泪,“我妈说,于小河不喜欢我。可是,我感觉他是喜欢我的。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小河真是个混蛋!”梁英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他亲口说不喜欢你了?”

“没有……”林月哀求道:“要不,你帮我问问?”

“唉,你俩真是两口子,怎么什么事都得扯上我。”梁英彻底无语。

……

从昨天起,于小河与林月搞对象的事就传开了。梁英又充当爱情信使,多次到于小河的班级送信,更增添了此事的可信度。

于小河收了纸片就夹在书里,然后假装没事人,该怎么学习还怎么学习。等宿舍熄灯后,才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照着,看了不知多少遍。由于晚上睡得不好,白天听课也不专心了。

某个下午,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先谈学习,后拐弯抹角,转到了谈恋爱的话题上。他一脸严肃,于小河也不会撒谎。他说和林月小时候就认识,算是好朋友。他讲了那天雨里的事,但坚决否认谈恋爱。

班主任叮嘱说,“你和林月的事,老师们都知道,我信你一次,好自为之吧。”

又过了几天,梁英来找于小河,“你什么意思,喜欢还是不喜欢,回个话啊。”

“你别来找我了。”于小河一副生无可恋地样子,“老师都批评我了,说我成绩下降了。”

“行,学你的习吧。”梁英抓起一堆书,摔到他身上,“喜欢林月的男生一抓一把,你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夜里,于小河在宿舍床上辗转反侧,没有一丝睡意,索性提笔写了一封信:“亲爱的林月,我其实是喜欢你的。可是……”

信写完后,他想把信寄给林月,可邮票要五毛钱,够对付吃上一顿饭了。

他改了主意。

梁英拿到信时捏了捏,打趣道:“这么厚,写作文呢!我看看都写了什么?”

她做势打开,于小河立刻想抢回来。结果,梁英灵巧地躲开了,她做了个鬼脸,便挥舞着信走了。结果,她被老师拦住了。老师一声不吭地把信拿走了。

梁英回去后很失落,看着林月说不出话来。

几天后,于小河写给林月的信,出现在了校长的办公桌上。林月母亲竟然也在,她端起一杯花茶想喝一口,发现茶水泛着涟漪。

她的手似乎在抖,自从看过信后,就一直这个样子。

于小河敲门进来了,林月母亲放下茶杯,“校长,这种学生必须开除!”

校长沉吟了一下,说,“林月家长,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他干咳了一声,用手指敲打着信纸,沉声对于小河说道:“学校三令五申不准搞对象!你明知故犯,想让学校开除你吗?”

于小河如丧考妣,泪如泉涌,说不出话来。

校长放下了信,“不开除也行,回去写个检查,下周升旗后,你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做深刻地检讨。”

林月母亲愣了一下,“校长,你……”校长回道,“林月家长,你看这样行吗?”

“至少给个处分!”

“林月家长,对于孩子们来说,任何一个决定都要慎重。”校长喝了一口茶水,“处分是要写在档案里的,这可是一辈子的污点。”

林月母亲走了,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大满意。

3

升国旗那天,一辆轿车缓缓从大门驶入学校,在学生注视下停在了操场边缘。林月母亲走下车来,校长上去迎接,“林月家长,你怎么来了?”两人寒暄着,来到了附近高台上。

教导主任代表学校,严厉批评了于小河。于小河离开队列,脚步沉重地来到讲台。

路过林月母亲身边时,对方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癞蛤蟆吗?”校长显然听见了,眉头皱了一下。

于小河渐渐品味出这句话的意思,心情更加压抑了。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尊敬的老师,尊敬的同学们:今天,我在这里向大家道歉。

“因为,我犯了错误。我本该安心学习,却冒雨在操场上骚扰女生,对方打我,我还赖着不走。”

他停了一下,眼角余光注意到了林月。她有些憔悴,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后来,我还给这个女生写信,说我喜欢她。今天,当着全校的面,检讨自己的行为,并为自己的错误感到耻辱……我要向那个女生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俩穿开裆裤时就认识了,我不该到现在才说喜欢你!”

这时,人群里有人笑了。一旁的教导主任三步并作两步,抢过话筒,不满地瞪了一眼。他宣布:“因为时间关系,检讨到此为止!大家列队回教室!”

小轿车离开了,留下漫天尘土。

同学们说笑着回到教室,途中,林月走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了于小河的手。于小河也握紧了,任凭他人推挤,也不再松开。

林母似乎在学校留下遍地耳目。晚饭时,她说林月不要脸,净给自己丢人。

林月罕见地顶了一句:“妈,我和于小河定过娃娃亲,拉个手怎么了?他喜欢我怎么了?”

“呵呵,怎么了?于小河上高中的学费,你知道怎么来的吗?”林母寒着脸,“用娃娃亲换的。”

“换?换成钱?”林月惊讶至极,她求助一旁闷头吃饭的父亲,“爸,有这事?”

父亲看着妻子和女儿,沉默不语。林月把这看作是默许,于是激动起来,沙哑地说:“妈,这怎么可能?于小河不是那样的人呀。”

小时候,两家人好到一口锅里吃饭。林月上初中时,为了上好学校,家搬进城里,两家来往少了。

林月一直知道于小河的家穷,可绝不肯相信这种事。

“女儿,知人知面不知心。”母亲总结了一句。林月没再问,饭一口没吃就说饱了。

待她走后,林月父亲说,“守着孩子,不好揭穿你。这门亲事,明明是你不同意。”

“你以为我愿意当坏人,这不是为了孩子好嘛。”

“于家小子聪明,学习也不错,”林月父亲小声嘟囔了一句,“做咱们女婿也挺好。”

林月母亲不满,“姓林的,要不是我家救济,你这个穷学生,做梦也考不上大学。”

林月父亲听着,一口喝干了半杯白酒,说道:“没有你,我就考不上大学了?”

“你厉害,行了吧。”林月母亲回道,“当初,我怎么就被你骗了。林月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可不希望她走我的老路。再说,我这不是为她好嘛。”

林月父亲不置可否,酒劲上来了,说起了醉话,什么女大不由娘,什么莫欺少年穷。

4

高一期末考试,于小河考了全班第一,却不大开心。林月变成了冰美人,对他冷到极点。就连梁英见到他,也一脸鄙视。

于小河心情郁闷地回家过暑假。他爹老于看了成绩单,不停地叹气,不知道的以为嫌成绩不好。

他连抽好几根旱烟,说道:“前几天,我去林家借钱,林月母亲在家。她说手头紧,以后怕帮不了咱。一想我就犯愁,你学费还没着落。等再开会,怎么办呀?”

于小河听到这消息,倒不觉得意外,可心里也不轻松。他安慰道:“爹,没有林家,我照样能上学。”

“唉,你不当家,哪知道爹的难处。你娘走得早,爹身体也不好,干不了重活。就算省下吃药的钱,也供不起你呀。”

老于愁眉苦脸,他婆娑着那张成绩单,“你要是学习成绩不好,我也死心了,偏偏……”

“爹,你不用愁。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我肯定有办法。”于小河说完,拿起镰刀,去山上割猪草。

那天,他没有割多少草,眼睛却像被马蜂蜇过,用凉水怎么洗,也不管用。

于小河想起村里的陈年旧事。十几年前,一个张姓子弟曾靠上山砍柴,下河捕鱼,供自己上了中专。

老于听儿子讲后,说城里烧煤了,谁还买柴火。河里的鱼倒是多,可真能卖钱?一席话,让于小河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整个暑假,他无心做作业。十六岁的他,为钱发起愁来。

回校报到的那天,凌晨三点于小河便起了床。父亲熬好了粥,烙了一些玉米饼子,家里的咸菜多带了几罐。

山里有汽车来往,于小河舍不得坐,老于也没提。他把这些吃食都塞到孩子包里。天色黑暗如墨,老于打着手电,把儿子送到路口。

分别前,他把一叠皱巴巴的钱给了儿子,“儿呀,穷人到任何时候,都被人瞧不起。你要是真稀罕林月,就听爹一句,先考上大学再说。这些钱,你先拿着吃饭,学费爹再想办法。”

于小河眼睛红了,“我知道了。”

他挥了挥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外走去。那天,于小河徒步八十多里路,走到了学校。

高二学年开始了,于小河与林月刻意保持距离,到了形同陌路的地步。

于小河省吃俭用,熬了小半个学期。他面黄肌瘦,每天都有气无力,成绩倒也没落下。他跟要好的同学借了钱,又撑了半个月。

有一天早晨,他发现自己山穷水尽了,只剩下一块钱。更糟的是,同学都知道他老不还钱,再也不肯借了。

他无奈之下,只好趁着食堂没人的时候,去买一毛钱的汤。几天后的体育课上,他跑着跑着就昏倒了,被紧急送到了学校医务室。

于小河苏醒时,手背上插着针,吊瓶里的液体正缓缓流入体内。女医生一边拿笔写字,一边说:“血糖低,注意营养。喏,这是药费。你过会儿交一下。”于小河拿过来,看着缴费单的数字,真想再晕死过去。

他摸遍全身,才找出两毛钱,而药费需要十几块钱。他窘迫不已,红着脸说没钱。女医生一开始很气愤,后来搞清楚了。震惊之余说:“孩子,药费我给你免了。我兜里还有点钱,你拿去用吧。”

……

于小河攥着医生给的钱离开了。路上,他恨自己没钱,恨自己出生在贫寒人家……

他去食堂给自己要了四两米饭,两毛钱的汤,混在一起吃了。也许饿得太久,一下子吃多了。胃里痛如刀绞,他实在忍不住了,把吃得都吐出来。

后来,班主任秘密发动同学捐款。于小河收到钱时,心中五味杂陈,他给大家鞠躬行礼,心里发誓不能再接受别人的钱了。

于小河先把欠同学的钱还了,许多人不好意思拿,于小河不惜跟人吵架。他手里还剩了一些,如果交了欠的学费,恐怕又两手空空了。班主任私下里说:“于小河,你成绩这么好,大家肯定想帮你。可是,同学们条件都不大好,也只能帮你一时。以后,你得自己想办法。”

林月虽然不搭理于小河,可是她也知道捐款的事。于是在某一天,她约了于小河。

过去半年里,两人一句话没说过,一见面两人就尴尬地陷入沉默。到最后,林月先开口:“小河,约你来就一件事,这个给你。”她将一张对折过的百元大钞,放在于小河手里。

有一瞬间,于小河露出了感激的表情,随后他又恢复了常态。他把钱还了回去,“我不能要你家的钱。”

林月绕到他的对面,“小河,你这么困难,这钱还是拿着吧。”于小河继续推辞,林月失去了耐心,口不择言说道,“你家能拿亲事换钱,怎么还不好意思收这个钱?”

于小河听了,脑袋仿佛被卡车撞了一般,身体晃了一晃,问道:“什么拿亲事换的?”林月说:“你爸取消了婚事,条件是我家出钱供你上学。”

“你听谁说的?”于小河一脸凶光。林月后退了一步,说道:“我妈亲口告诉我的。”

于小河笑了出来,“哈哈,居然是我爸取消了婚事?我倒第一次听说。好,林月,我要是拿了这钱,你妈不得心疼死啊……快拿回去吧。哦,对了,别自作多情了,我不喜欢你。”

他感觉到了一种复仇的快意,丝毫不顾瘫倒在地上的林月。

……

几天后的周末,林月失踪了。家人四处寻找,都不知道林月去哪里了。林月母亲披头散发,出现在于小河面前,威胁说林月如果出事,就跟他没完。这次,连班主任都看不下去了,跟林月母亲不欢而散。

林月重新露面,已是一周之后的事了。

原来,她孤身一人,来到于小河家。见到于小河的父亲,问起了当年的事。老于是个实在人,没有任何心机,他说:“你爸妈没跟你说?”林月故意摇头。

老于便说:“闺女,这事说来怪你叔我没本事。于小河考上高中,我没钱供。后来,你母亲便说,她掏钱。当然,有个条件,就是不能再提娃娃亲的事。”

林月瞪起眼睛,“然后,于小河就同意了?”老于说:“没同意。”林月追问:“那于小河怎么肯上学?”

他把旱烟掐灭了,“闺女,你别问了。叔不能告诉你。”

5

虽然近在咫尺,林月却只好写信。将自己得来的消息,告知于小河,她说自己误会了。

于小河没有回信,他没有时间。他用仅有的钱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周末骑回家,抓紧一切时间在家捕河鱼。

他在村头捡了几十个酒瓶子,又找来铁丝。利用热胀冷缩原理,做了许多捕鱼工具。这时节已近深秋。雪尚未下,河水却冰冷刺骨。于小河上身穿着棉袄,下身挽着裤腿,光脚下河。

头天晚上,他要把工具放在鱼出没的地方。第二天早上,工具内就挤满了一群傻乎乎的鱼。他按照父亲的吩咐,把鱼放在两只水桶里,再骑车运到城里叫卖。

没想到,城里人很喜欢山里的野味,五元一斤也不嫌贵。于小河当天就赚了五十元,半个月的饭钱有了。

他兴奋极了,觉得这个办法行得通。他回到学校,也敢放开肚皮,吃口饱饭。心情好了,偶尔看见林月,气也消了。他知道林月善良,嘴上虽不饶人,心里不坏。

接下来几周,他如法炮制又去集市摆摊,也敢吆喝几嗓子了。效果出奇地好,中午时分,二十多斤河鱼就出售一空。他数着钱,准备往家走。这时,身后有人用手搭他肩膀,“小兄弟,你管理费交了吗?”

于小河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的汉子,胳膊上烫了好多烟头印子,裸露的皮肤上还有刺青,比如忠,爱,心形图案。

于小河心里咯噔一下,他十几岁了,对社会也略有了解,“大哥,得多少钱?”他大着胆子接话。

“没多少,二十。”大汉伸出两根手指头。

“太多了。”于小河下意识地说出了口,大汉一把捏住他的胳膊,开始用力,“小兄弟,这还多?”几个呼吸后,于小河头上开始冒汗,“不多,大哥高抬贵手。”

他付了钱,不忘加了一句:“大哥,以后多照顾小弟。”

“好说,好说。”大汉拍了他一巴掌,耀武扬威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后来,于小河又交了钱,大汉似乎不记数,给十块也行,给五块。

虽然心疼,但和气生财,卖河鱼的小生意也越来越好,最后一次他居然卖掉了三十斤。他乐得嘴都合不上,甚至想到按照这个卖法,供自己上大学都没问题。

他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出了市场门。路过一个巷子时,曾经见过的大汉又出现了。他带了几个混混,其中一个说:“小兔崽子,今天赚不少钱吧。”

于小河扭头想走,大汉伸胳膊拦住了,“我说,小兄弟,你不守规矩啊。大哥照顾你,你不照顾大哥啊。”

“怎么会呢?”于小河不大明白。

刚才说话的混混嘴上不干净了,“操,你别他妈装,你当俺们傻啊,卖一百多块钱,才交十块钱,懂不懂规矩?”

大汉露着豁牙笑了,“明白没?这样吧,把今天的钱都给我。以前账就了了。以后咱们还是好兄弟。”

于小河迟疑了。他的身体不可抑制地发抖,腿也有些软,他四周看看,却引起了这伙流氓的不满。

一个混混朝他肚子来了一脚,把他踹倒了,另一个人麻利地把钱拿走了。于小河怒火攻心,开始反抗,结果对方狠狠揍他。没几分钟,他的鼻子、嘴里就开始流血。衣服也破了,比要饭的好不哪去。

流氓们惬意地在一边抽烟,于小河颤颤巍巍地起身,准备离开。这时,一个混混过来扒拉他,被大汉叫住了。“二胖,行了,让小兄弟走吧。”

可于小河不甘心,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趁人不注意,拿起地上的一块瓦片,朝二胖头上拍了上去,二胖一下子被拍倒了。

这下,于小河的麻烦大了。他被打倒在地,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然后就昏过去了。

6

朦胧中,于小河感觉有水滴在脸上,流到嘴里,咸咸的。他擦了擦,后来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见了梨花带雨的林月。

林月激动地伏在他身上,“小河,你终于醒过来了。”

于小河嘴上吸着凉气,这时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责备林月,“病人家属,赶紧起来,你会不会护理?”吓得林月闪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老于和林月父母都进了门。刚才,他们一直在病房外面呆着。

父亲老于苍老了不少,他说:“儿子,以后不去卖鱼了,好好念书。”

于小河还很虚弱,难过地说,“爹,那上学怎么办?”

林月父亲靠近,“孩子,钱的事你别操心了,安心养病。叔叔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要强,好样的!”

林月母亲挤出笑容,“小河,等你好了,婶儿给你包饺子吃。”

林月扯住母亲的袖子,“小气鬼妈妈,得好好做一顿饭。”逗得大家都笑了。

于小河正值青春年少,恢复得也快,皮肉伤好得八九不离十。后来他了解到,第二次被群殴时,有人看见就报了警,否则他不会像现在这么幸运了。他的事还上了新闻,林月父亲看电视才知道,并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当然,大汉和混混都受到了惩罚,赔付了医药费,还被拘留了半个月。

住院期间,班主任和同学都来探望,他们都很佩服于小河,说如果没有流氓搞破坏,也许于小河真能自给自足,供自己上大学。

过了几天,于小河出院了。他爹老于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里,林月来说:“于叔,到家里吃饭吧。”

于氏父子来到了林家。老于站在门口,不知道先迈哪条腿。林父出来说:“老于,你愣着干啥,快进来。”

两个男人在沙发上交换了烟,林父抽起了旱烟,老于抽起了过滤嘴香烟。林父不停地说:“还是旱烟过瘾,抽着过滤嘴的,没劲儿。”

林母面带微笑,沏茶倒水,又在茶几上,摆了好些果盘,花生瓜子、糖果、苹果、橘子摆了满桌子。林月兴高采烈地带着于小河,四处参观。最终,拉着他到了楼上。

林月母亲准备跟上去看看,被丈夫的眼神止住了。

于小河第一次进入女生的闺房,也第一次靠着林月坐在床边。林月局促不安,开口问道:“小河,你喜欢我吗?”

“林月,你怎么总爱问这个问题?”于小河本来像老和尚入定,这时也伪装不下去了。

“小河,我真笨!”林月紧张地试探,“你念检讨书的时候就说了,对吗?”

“可是,你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于小河轻轻地说,如同自言自语,“所以,喜欢有什么用呢?我希望,无论将来怎么样,你都幸福。”

林月沉默了一会儿,她也苦恼,“小河,你说,为什么人一长大,烦恼就多?我们小时候一起玩,多好。你那时好坏,用一根松针扎人家屁股,说是打针。”

于小河脸一下子红了,他不敢看林月,“这件事,你怎么还记得?那时候,你才三岁。”

“哼,反正你欺负我的事,都记着。”林月嘟着可爱的小嘴,“回头我记小本上,将来也欺负你。”

“真小气,你刚才的问题我想了,”于小河岔开话头,“其实,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也许是因为想得太多。现在你再让我一根松针扎屁股,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敢了。”

林月忽然抓住于小河的胳膊,“小河,你真讨厌,怎么用这个比喻。”她张嘴咬了一口。

于小河疼得叫了出来,林月母亲立刻就上楼来,“怎么了?”

“没事,被蚊子咬了一口。”于小河距离林月八丈远,林月也羞红了脸。

林月母亲纳闷了半天,到处找蚊子在哪里。后来,她醒悟过来,跟两个人说:“马上吃完饭了。别再瞎胡闹。”

晚饭开始了。

林月父亲端着酒杯说:“小河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学习好,人也有志气。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也赶不上他。”

林月母亲看着一眼丈夫,“你没喝,就醉了。”老于打圆场,“小河这孩子,脾气倔。”

林月父亲继续说道:“我可听老师说了,小河考个清华没问题。”老于问林月:“闺女,清华是什么?”林月小声说了。

老于说:“林月能考上清华,我儿子可够呛。”林月母亲就喜欢别人夸女儿,她高兴地说:“两个孩子都好好念书,一起考上。”

这句话大家都觉得好,一起举杯喝了个酒。

晚饭不知持续了多久,林月母亲热了好几次菜。两个大男人还在聊天,不知从哪刻起,开始以“亲家”相称。

林月和于小河凑在一起,开心地玩起了游戏,像小时候一样。后来,林月困了,在沙发上像个小猫一样,依偎在于小河的怀里。于小河也睡着了,脸上带着久违的微笑。

林月母亲忽然想到,自己算计来算计去,无非是希望丈夫开心、女儿高兴,一家人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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