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苹果的小女孩

1.喜从天降

曾强是个货车司机,这辈子最大的梦想既不是升官发财,也不是出人头地,而是有个一个健康活泼的儿子。可惜他老婆不争气,接连生下两个丫头,得子便成了曾强此生最大的愿望。

这一天,曾强跟着老板到山东运货,刚离开家半个月,就接到老婆爱珍的电话,说自己刚从医院回来,医生说她又怀孕了,而且这次妊娠反应特别厉害,还光想吃酸的。曾强听说后高兴得差点蹦起来,俗话说‘酸儿辣女’,这次肯定是个男孩。真是老天开眼,曾家有后了。

曾强千叮嘱,万嘱咐的挂掉了电话,老板在旁边打趣:“不就是老婆怀孕吗,又不是第一次当爹,至于那么紧张兮兮的。”曾强无奈的笑了笑:“我家的状况你也知道,两个丫头已经让我穷得叮当响了,这次可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还是个女孩,我也就认命了。”

曾强的自白让老板深信不疑。曾强的家的确很贫寒,一家四口全凭曾强开车养活,日子过得很艰难。

货车继续向南行驶,曾强一路上沉浸在喜得贵子的美梦之中。

过了几天,车子开到一个叫荒遥集的小镇。此时天已傍黑,老板打算在这里住上一夜,明天再走。曾强把车开到宾馆,老板在前台开了两个房间。

吃过晚饭,老板让曾强陪他出去走走,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曾强本想早点休息,可又不敢拒绝老板的好意,只好答应了。

2.奇异的风俗

小镇人口少,又是掌灯时分,街面显得很荒凉,零零散散的只有几家商铺还在营业。曾强和老板来进一家很小的商店,买了一包香烟。老板是个性情豪爽之人,借故和店主聊上几句。曾强只好在一旁陪着。

过了一会,进来几个当地人,问店主:“来点纸钱。”曾强一下子愣住了,纸钱?此时既不是清明又不是重阳,这些人买纸钱做什么?看他们说说笑笑,也不像家里死人的样子。店主随手从抽屉拿了一捆放在柜台,继续和老板闲聊。

曾强陪着老板在小店聊了半小时,断断续续有人来买纸钱。曾强忍不住就向店主打听这件蹊跷事。店主说这是当地的一个风俗,已经流传了很多年。

这些纸钱都是烧给那些还未成年便夭折的孩子们的。根据传说,每年的六月初六,也就是今天晚上,那些“孩子”就会来看望他们的父母,并送给父母一样东西。

如果送得是苹果,就代表这个孩子在“地下”过得很好,不用父母担心;而如果孩子送得是草莓或樱桃,则表示孩子对父母有怨恨。

于是那些孩子的父母们就提前烧一些纸钱,“巴结”一下孩子,让他们别怨恨自己。一代一代的流传下来,于是就有了六月初六给夭折的孩子烧纸钱的风俗。

待店主讲完,曾强问道:“今天晚上,那些孩子真的会来找他们的父母?”

店主说:“这只不过是流传下来的传说而已。以前我们这里很穷,为了填饱肚子,有些人家就不得不把亲生骨肉送人或扔掉。人们内心有愧,所以才有了这个风俗。至于夭折的孩子是否真的会在今晚出现,反正我的孩子们都活得好好的,所以我就……。”

店主和老板都自嘲似的笑了起来。曾强没有笑,窗外吹来的夜风让他感到阵阵寒意。

此时正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

从小店出来,老板看曾强有些不对劲,关切的问道:“自从刚才听了那个传说后,你就脸色苍白,好像留了魂一样,难道你那两个女儿也夭折?”

曾强擦擦额头上的冷汗,语无伦次的说:“老……老板……你可别……瞎说,我家……大丫和二丫……好着呢。别开……这种……玩笑。”

一回到宾馆的房间,曾强就把所有的灯打开,屋里顿时灯火通明,然后他才脱衣服睡觉。

3.两个小女孩

躺在床上,曾强失眠了,翻来覆去想着那个奇异的风俗。折腾到半夜,他想喝点水。刚下了床,突然,屋里的灯,全灭了。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在漆黑而又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脆。“谁……谁呀?”曾强鼓足勇气问道。

敲门声停止了,没有人回答。

“你到底是谁,别装神弄鬼的吓唬人。”

依旧没有声音。

曾强颤抖着双手去开门。走廊里的灯也灭了,长长的走廊只有几盏消防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门外没有人。

也许是哪个冒失鬼走错了房间吧。曾强安慰着自己,打算继续睡觉。就在门锁将要合上的一瞬间,曾强从门缝里看到两个身影——两个不大的孩子,就站在他的门外。

门,不由自主的开了。那两个孩子,一个三四岁,另一个一两岁,梳着小辫,都是女孩。

“你们……你们是谁?”

“爸爸,你想我们吗?”年龄大点的孩子说道。

“你们……你们认错人了。”曾强尽量克制自己紧张的情绪,“我的两个女儿都上小学了,你们是谁家的孩子,赶紧走吧!”曾强说完就要关门。

“爸爸,我们来送你一个礼物。”两个孩子伸出他们的小手,各自拿出一样东西——

大孩子手里拿的是草莓,小孩子拿的是樱桃。

红红的草莓和樱桃,像血一样鲜艳。

看到这两样东西,曾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浑身颤抖:“你们……要怎样?”

两个孩子依旧保持着甜甜的微笑:“爸爸,我们恨你……”

4.车祸

“不要啊……”曾强一下子惊醒过来,看看周围,自己就在床上,屋里依旧灯火通明。曾强擦擦身上的冷汗——原来是个梦啊!

他拨开窗帘,外面已经有些蒙蒙亮了。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清脆的声音:笃笃笃、笃笃笃……

和梦中的敲门声一模一样。

曾强顿时又紧张起来,他不敢贸然开门,问:“谁呀?”

“怎么,难道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吗?”——原来是老板。

进屋后,老板对曾强说:“我刚刚接到电话,公司出了点小麻烦,我要回去处理,剩下的路只好由你一个人走了。怎么样,没问题吧?”

“没问题,您放心好了。”曾强拍着胸脯向老板保证。

“那我回就去了,祝你一路顺风。”老板说完就要告辞,曾强一把将他拉住:“老板,昨晚你听到啥动静没有?”

“动静?没有呀,都挺好的。昨晚发生什么事了?”老板看着曾强。

“没什么,做了一个怪梦,挺吓人的。”

……

几天后,身怀六甲的爱珍接到山东聊城警方打来的电话,说曾强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请速来。爱珍顿时昏厥。

当爱珍和老板急匆匆赶到聊城医院的时候,已经是车祸发生后的第三天了。曾强从昏迷中苏醒,爱珍坐在旁边喜极而泣:“你可算醒了,可把我吓坏了。”

曾强艰难的挪了挪身子,感觉不对劲,用手一摸,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被截肢了。

曾强没有像爱珍预料的那样大哭大闹,而是静静的躺在床上,眼神望着窗外。

爱珍以为曾强气糊涂了,劝他想开些,毕竟人活着就好。曾强扭过头看着爱珍,惨淡一笑:“她们回来了。”

“她们?她们是谁?”爱珍一下子愣住了。曾强的这句话太莫名其妙了。

“从那天晚上开始,她们就一直跟着我,我能感觉出是她们,一定是她们。直到出事的那一天,我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发现了那个小枕头。当时我吓呆了,拿起枕头细细的打量,就在注意力分散的一瞬间,一辆逆行的电动三轮车突然急速驶来,我赶紧猛打方向盘,结果掉进了沟里。”

“你说的那个枕头,就是我们烧掉的那个?”

“是的,肯定错不了。”

病房里很安静,曾强和爱珍失语了。

过了一会,几个民警走了进来,说那辆逆行的电动三轮车找到了,就在楼下。依照交通法规,三轮车主对这起交通事故负全部责任,他将会承担你们的全部损失。

曾强强打着精神对民警说:“麻烦警察同志了,请让那个三轮车主回去吧,这件事跟他没关系。赔偿损失也就不必了。”

警察带着满肚子的疑惑走了。爱珍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

“报应啊!”

5.真相

出院后,曾强和爱珍没有立即回他们所在的城市,而是先回了一趟农村老家。在一座废弃的枯井旁,两个人烧了很多纸钱。

枯井里,有两具很小很小的尸体,都是未足月的婴儿,女孩。死亡时间相距两年。

他们也是曾强和爱珍的孩子,如果活着的话,按照习惯,应该叫三丫、四丫……

她们都是出生后不久,被曾强用枕头活活捂死的。至于捂死她们的原因,只是曾强想要一个儿子。对于曾强来说,她们是多余的。

在接连捂死两个亲身骨肉之后,曾强夫妇烧掉了作案工具——枕头。

6.尾声

八个月后,爱珍生产了,一个男婴。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弱智儿。医生说,这是在分娩过程中,婴儿在产道中长时间缺氧而窒息造成的。然而令医生费解的是,爱珍的分娩很顺利,根本不可能造成缺氧。

爱珍知道原因。

在产房门口,她曾经看到过两个小女孩,一个拿着草莓,另一个拿着樱桃,像血一样鲜红……

一个人,如果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那么还有什么意思?三十岁的楚玉躺在病床上像是脱了水的鱼,浑身伤痛、苟延残喘。

落入狼窝,就是此时楚玉的真实写照。就像戏文里说的如花美眷,敌不过似水年华,万事不过都是一场空。楚玉做梦也想不到没结婚前永远一副翩翩公子的王磊居然会变成地狱的恶魔,从前自己磕下碰下都舍不得的人会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死手。

嘶——好痛!

轻轻地动了动胳膊,楚玉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冷汗也起了薄薄的一层。医院的走廊里不时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临床的病友床前站满了一群人嘘寒问暖。楚玉看了看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心竟然觉得比身上更痛。

楚玉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父亲早逝,母亲再嫁,添了弟弟妹妹,于是她成了家中那个最多余的人。遇见王磊,她以为是沙漠中见到绿洲、阴雨天见到彩虹,可是现在事实证明,那都是错的,都是楚玉一个人虚妄地自以为。

“阿玉,你还痛不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昨晚喝多了。不要生气了,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楚玉正发着呆,就见西装革履的王磊从外面走到病床前,蹲在床前对自己痛哭流涕地解释。多少回了?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的次数,多到楚玉现在看到男人这个样子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滚!滚开!”

王磊伸手去拉楚玉的手,而疼得不想动弹的楚玉咬着牙狠狠地怒骂。

“阿玉,求求你原谅我,我真的是喝多了。不然,就是打死我我也舍不得让你受伤。”王磊依旧低下去声忏悔,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他的丑陋面孔,楚玉估计又会心软又会相信他忏悔的假象。

“原谅你?你打我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好了像以前一样道个歉就完事?是不是觉得我没有娘家人,认为我是好欺负的?王磊,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我不远千里来到这儿,你就是这么对我是吗?”

心中的愤怒惊涛骇浪,楚玉忍着疼痛推开王磊上前拉她的手。眼中含着泪,红红的,一半是伤心,一半是因为疼痛。

“阿玉,别生气了,求求你!都怪我一时糊涂!我保证,我对天发誓,真的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王磊蹲在病床前的地上,举起三根手指当着楚玉的面装模作样地对天发誓。

“呵!一时糊涂?你糊涂的时候还真多?你打我可不是这一次两次了,每次好像你都是同样的台词吧!王磊,我受够你了,我们玩完了!”

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围观,楚玉觉得不应该像之前那样忍气吞声替王磊遮掩。这浑身青紫的印记就是自己忍气吞声的下场,所以楚玉毫无顾忌地歇斯底里地叫喊出声来。这么多次楚玉即便心里想过却依然没有说出来的话,今天终于大声地说了出来。

“阿玉,你故意气我呢?”楚玉说完,就见王磊一脸的不可置信、满脸的受伤,颤声着问楚玉。

“不,我是认真的!我们完了,我要和你离婚!”

呼——说完之后,楚玉觉得心中的恶气出了不少。虽然看到王磊受伤难过的表情依旧有些不忍,但是真的不想忍受每天挨打受骂的日子了。

“阿玉,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提离婚?”王磊仿佛戏精附体一样拉着楚玉被打得青紫的手摇晃。嘶——好痛!楚玉嫌恶地看了一眼,不离婚还等什么?等着被你打死吗?

“王磊,你放开我的手!你瞎吗?看不到已经肿了吗?不轻易离婚,那怎么办?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你打死吗?我真是受够你了!不要在我面前演戏了,这次原谅了你,下次呢?下次我还有命来原谅你吗?”楚玉说完,嫌恶地扭过头去,当初怎么会瞎了眼看上这样一个懦弱只会拿女人出气的魔鬼?

不用想,楚玉也知道昨天王磊一定是在工作上又受到了批评,在婆母那儿听了一肚子自己不好的话,是以才会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对自己大打出手。思虑中,楚玉有些迷茫,当初那么相爱的人怎么会突然走到这一步?

“阿玉,我这不是都给你赔不是了吗?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再说,我不是都给你保证了,不会再有下次了,你要相信我。”看楚玉扭着头不看自己,王磊只好耐着性子接着解释。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话说得恶不恶心?你给我赔不是我就必须要接受?你以为你是谁?不会有下次了?王磊你摸着自己良心说,这话你说了多少遍?工作是你爹,你妈是你妈,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明知道你妈不喜欢我,为什么每次你妈说了我的坏话你回家都要和我吵架?对我大打出手?王磊,我们这样纠缠着有什么意思?”楚玉歇斯底里地叫喊,说完又忍不住冷笑出声。呵!你可真恶心!

话音刚落,呼的一下王磊站了起来,面上带着掩不住的怒气,但是依旧耐着性子安抚道歉,“阿玉,别闹了,乖!”

病床上的楚玉不是看不到王磊的怒气,可是凭什么自己挨了打他道几句歉就原谅他。

“我没给你闹,我就是想和你离婚!”楚玉犟着不肯改口,心想着这一次一定不会再原谅。

“你闹够没有?”看楚玉一直提离婚,气急的王磊伸手推搡了楚玉一把。唔——好痛!这一下痛得楚玉眼泪直流,额头再一次出了满满的细汗。

“我就是要和你离婚!”楚玉咬着牙又重申了一遍,眼睛充着血。楚玉真恨不得和这个男人拼了命,自己这么痛居然还狠得下心推搡自己。而王磊看楚玉一直说要离婚,却失了耐心开始口不择言了起来:“离什么婚!就你这样的破烂货,老子肯要你,都是看你可怜!一个连蛋都不会下的母鸡!”

王磊话一说完,楚玉就气得瞪大了眼睛,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王磊,你他妈的不是个人!我为什么生不了孩子?还不是因为你!”说着,楚玉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要不是你,我们的孩子早就能上学了。你有什么脸说我!”一个人怎么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闭嘴,还不是你没出息!哪个女人怀孕的时候像你那么娇气?真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我真后悔没听我妈的话,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扫把星!”王磊打断楚玉的话,有些气急败坏,有些懊恼。

“我没出息?我娇气?要不是你喝醉了推我打我,孩子会没有吗?我会不能生孩子吗?”楚玉气得梗着脖子质问,我是扫把星?之前没结婚时你怎么不这么说?

“你都让我王家断子绝孙了,我打你怎么了?我们王家可就我这一棵独苗苗,我没休了你,你都得烧高香!”说完,急了眼的王磊一把把楚玉从病床上拽起来,“走,跟我回家!别在这儿给我装死,还得让老子给你掏医药费!”

“嘶——你放开我!放开!”楚玉痛得惊呼一声,出了一身的冷汗,脸色也苍白得吓人。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爱情原来就是如此不堪吗?楚玉觉得自己好像突然死了又好似活了,死了的是曾经爱的信念,活的是逃离的执念。

“王磊,算我看错你了!”楚玉挣扎着喊了一声,歪着头向四处围观的旁人求救,“求求你们,帮帮我!”

人群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人吱声。楚玉有些不知所措内心闪过一丝惶然,怎么办?如果被王磊现在这样拉回去会怎样?等待自己的是不是又是一阵暴打?

突然一道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先生,这里是医院,请注意你的言行。”

“你管老子,老子管教自己老婆,关你什么事?”

楚玉虽因疼痛冷汗如雨头晕不已,但依旧强忍着保持清醒,“救救我!我好痛。”

“你在医院里闹,就关我的事!”掷地有声,楚玉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人群后方走进来,心终于落了地。

王磊冷笑:“这是我们家事,警察来了也没权利管。”

“我偏要管,最看不惯你这种欺负女人的男人!”男人说完,直接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叫保安进来,骨科住院部306,来了一个闹事的,给我轰出去!”

“妈的,你他妈的没事找事是不是?给老子等着!”看男人直接打电话叫了保安,王磊骂骂咧咧地撂了几句狠话就走了。

切!懦夫!一个只会打自己女人的懦夫!楚玉对王磊的背影嗤之以鼻。

“行了,现在没事了!你安心养伤。”男人叫了几个围观的人搭着手把楚玉又扶到病床上。

“谢谢你。”楚玉苍白着脸道谢,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没事,这是我们医院应该的,我们应该保护病人的安全。”男人安抚地冲着楚玉笑笑,那笑温柔又妥帖,“不过,我冒昧地说一句,这样的男人姑娘为什么还不和他离婚?”

“离婚?我们没有结婚证,直接离开就是离婚了吧?”楚玉苦笑一声,心中却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忍受王磊的打骂一次又一次地迁就原谅?为什么不离开他呢?

爱吗?

在一次又一次挨揍伤害中,爱真的还存在吗?

如果这次自己没有闹脾气说离婚,是不是永远不知道原来在王磊的眼中她楚玉不过是一个不能下蛋的母鸡,不过是一个破烂货?

“行啦,别想太多,先把身体养好!你不联系你的父母或者其他的家人来照顾你吗?”正思量间,男人拍了拍楚玉的被子询问。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扭头偷偷看了男人一眼,楚玉轻声拒绝。家人啊!当初自己一怒离家出走后,还有家人吗?

“不方便吗?那我嘱托护士多照顾你一些好了。”

“嗯,谢谢!”楚玉微笑。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林浩哲说完就起身走了出去,然后楚玉发起了呆,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地散去,一切回归原样。可是楚玉觉得唯有心,碎成了千千万万块,疼痛不已。

都说爱既是盔甲又是利刃,可以保护你不受他人的伤害,又能把自己伤害至毁灭。果然爱时,什么都好,不爱了什么都不是。楚玉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婆母不待见自己,或者说不待见任何王磊爱的女人。王磊和楚玉一样从小在单亲家庭中长大,不同于楚玉的是王磊从小受尽母亲宠爱。因为王磊的父亲去世得很早,所以王磊是婆母的全部、是婆母的心尖肉。

还记得那年春寒料峭,自己初次随着王磊回家见他的母亲。婆母坐在厅堂的椅子上四平八稳地和王磊唠家常,是自己笨手笨脚地在厨房做了一桌子的饭菜,最后还在婆母的挑挑捡捡中度过那顿中餐。

记得那时母亲和继父知道了自己和王磊的事极力反对,自己堵着一口气婚事连办都没办就跟着王磊私奔到了这个二线城市里。记得自己那年怀孕了身体犯懒,因为晚上没有给婆母做饭惹得婆母生气被王磊大打出手流了产伤了身体。

楚玉睁着眼睛,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明明当初那么爱,爱到义无反顾。所有的事情都还记得,所有爱的感觉也都还记得,却突然丧失了爱的能力。

或许疼痛会使人脆弱,或许是这伤心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踌躇许久,楚玉忍着疼痛拿出手机到底还是拨了多年不曾拨过的号码。

嘟嘟嘟——

“喂!玉儿,是你吗?”

即使多年不曾联络,亲情也永不会隔断。隔着千山万水的时光,隔着千里万里的距离,楚玉一耳就听出了母亲的声音。而楚玉的母亲,也仅凭一个号码就认出了自己的女儿。

“妈……”

楚玉哇地哭出了声,多年的委屈,心中的疼痛喷涌而出。那泪水挂在脸上,像是一道道沟壑。

“玉儿,怎么了?你这个死孩子,一走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联系妈,你的心可真狠!”电话那头儿楚玉的母亲声音哽咽,骂骂咧咧地絮叨,一如既往地严厉。

“妈,我想你。”楚玉把手机放在耳边的床上侧着头小声哭泣着,而电话那头儿楚玉的母亲踌躇很久还是问了出口:“玉儿,你过得还好吗?怎么还哭上了?他没欺负过你吧?”

“妈,我想回家!”楚玉没有回答母亲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对着手机讲,“妈,我好想回家。”

“傻孩子,你想回家就回来呀!”妈妈的声音算不得好听,不温柔不悦耳,可是楚玉却觉得前所未有地亲切,“你这个犟脾气,真是和你那死鬼爹一个脾气。说走就真的走了,连个电话都不知道给家里来。不知道我们会担心你呀!这么多年了,算你有良心还知道给妈来个电话。妈以为这辈子到死都不会再听到你的音讯了。”

楚玉捂着嘴泪眼婆娑,眼泪如同雨水,思念也如同雨后的春笋拔地而起。

“妈,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了。”声音哽咽着泪水随着脸上的纹路滑到耳边,隐入发丝中。

“唉!不怪你,是妈对你太严厉了,是妈没和你沟通好。如果当时我好好跟你讲……唉!不说了。玉儿,你给妈打电话妈高兴。玉儿,你想家了就回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和你叔去接你怎么样?你们有孩子了吗?到时候带着孩子一起来,让孩子也看看姥姥家。”电话那头儿哽咽又高兴,激动又压抑。

“嗯,我知道。”楚玉正说着话,就听见一旁护士对她说:“12床楚玉,你该试体温和测血压了。”心中一慌,楚玉下意识地想捂住手机,却只见手机那头儿母亲已经听见了护士的话。

“玉儿,怎么回事?你病了?”

“哎!妈,我没事。”楚玉连忙挂了电话并设成静音开始配合护士的检查。

妈妈,你等我。等我好起来,一定回家。三十岁的楚玉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活着的意义,回家看一看因自己敏感心思忽略多年的妈妈和亲情。

哼着歌,嘴角翘起来,楚玉已经好久不曾这么开心过了。

嗡嗡嗡——

嗡嗡嗡——

放在床上的手机一直震动个不停,楚玉看着手机傻笑起来。

“谁的电话呀?怎么不接?”小护士一边用机子给楚玉量着血压,一边笑着问。

“我妈,一会儿再接。”楚玉笑,发自内心的愉悦,仿佛身上痛的不是她,仿佛要离婚的也不是她。

“怎么,怕妈妈担心,没告诉实情?要我说,就该告诉家里人。我们都听说了你的事,就该告诉家里人教训那个畜生一顿!”护士测完了血压做好记录对楚玉语重心长地说完就走了出去。

该告诉吗?该让千里之外的母亲担心吗?楚玉有些拿不定主意。

嗡嗡嗡——

手机又震动了起来,楚玉拿过手机一看,是婆母打来的电话。

“喂!”

“听说你要和我儿子离婚?”

隔着手机,楚玉都能想象到婆母那尖酸刻薄的模样。自己这一身伤全部都是拜她所赐,呵!厌烦,楚玉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掩饰什么,没想离婚时,她是长辈需要敬重,现在,她算个球!

“对,怎么?”

“反了天了你了,女人挨两下打怎么了?哪个女人不是这么过来的,还敢提离婚?再说,你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除了我儿子谁肯要你?你赶紧给我儿子认个错回家来!”

楚玉听着手机里婆母说话,不由得气笑。你儿子算个什么东西?打了我,我还得给他道歉?

“听见没?”手机那端婆母恶声恶气地说着。

楚玉想理论却突然没有了争吵的心情,“说完了吗?完了我挂了!”于是,头一次没等婆母说完话,楚玉掐断了通话。

真可笑!楚玉躺在病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心情平和下来后,浑身酸痛之感更加清楚。那疼,像是车碾压身体;那痛,像是万只蚂蚁噬骨。眼睛肿肿胀胀的,今天哭了太多次,现在已经无泪可流。

嗡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了起来。楚玉摸索着接通,“楚玉,你是不是不想过了?敢挂我妈的电话,你是不是故意的?有什么不满意你冲我来,干吗针对我妈?”

一接通电话就听见王磊火大地噼里啪啦说个不停,楚玉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王磊,你老年痴呆吗?我不是说过了我要和你离婚吗?你以为我逗你玩呢?都要和你离婚了,你妈还算什么东西?她生不生气跟我有什么关系?”

“楚玉,你闹够了没有?”王磊在电话那头儿叹了一口气,不耐烦地说。

“我闹?”楚玉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自己以前是有多瞎,才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夜在酣睡。

卧铺车厢一片漆黑,窗外偶尔滑入一片狭长的灯光,还来不及照亮熟睡者的脸,就被飞驰的火车抛出窗去。车厢有节奏的“咣当”声中夹杂了时有时无的呼噜,黑夜摇摇欲坠,跌入梦里。

我对面的铺位上躺着一个壮硕的男人,薄薄的毯子外盖着他皱巴巴的外套,一双大号的男士皮鞋歪七扭八摊在床边。

这个男人是天刚擦黑时上的车,那时他携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一路跌跌撞撞来到我面前。他想把箱子弄到行李架上却总是失败,我慷慨出手相助,令他感激地对我呲牙一笑,那被烟渍浸黑的牙齿和口腔里的酸腐气味令我记忆深刻。

刚一安顿下来,他便絮絮叨叨地对我表示感谢。直到列车员来为他换铺位牌,才终于中止这令我颇为心烦的感恩词。

他把铺位牌随意塞进扔在一旁的外衣口袋,开始从随身的包里翻找着什么,但看样子一无所获。

“妈的!”他从喉间隐约传来一声咒骂,接下来是便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嘀咕,懊恼的神情渐渐清晰地爬上他带着几分凶相的脸。

他这神情不由让我生出几分嫌恶,便将头扭向窗外不再看他。被窗玻璃框住的夕阳把天边映得火红,似乎在做沉沦前的垂死挣扎。近处的平地上时而掠过一间间低矮的农舍,黑乎乎的影子被愤怒的夕阳撕扯得又细又长。

“嘿,哥们。”烟渍牙又开始找我说话,“你去哪?”

“林川。”

“很远呐!”烟渍牙啧啧嘴,“在那上班?”

“我……探亲。”和陌生人交谈令我颇为不自在。

“我去明城。妈的,火车上的时间可真难熬。”他骂骂咧咧地抱怨。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不止火车上时间难熬,人活着就他妈的难熬,难熬啊!”我不由转脸认真看了看他,他丢给我一个满含苦意的笑,扭身向过道走去,“哥们,帮我看下行李。”

和这样一个聒噪的人同行倒是不会寂寞,可惜我现在需要的正是一份寂寞,以便让自己的心静下来。眼看这种需要将会被这个陌生人毁于一旦,不由有些恼火,那是一种自己的权利被他人侵犯了的懊恼。我决意等他回来后不再理他,好让他知趣地闭嘴。

不大一会,一个壮硕的影子映在了车窗上,我装作没有发现,依旧一动不动盯着窗外。

“哥们。喝点?”

烟渍牙微微欠下身子,把怀中紧抱着的东西一股脑铺在茶几上,两三袋花生胡豆、七八罐啤酒不由分说跳入我的视线。

“不会喝酒,谢谢。”我冷冷地回应。

“那可真是没劲!”烟渍牙毫不在意地咧嘴一笑不再邀请。(或许原本也没打算真心邀我。)

他抓起一罐啤酒,将拉环靠近自己,用粗大的拇指抠起拉环,在食指的帮助下轻轻一拉,啤酒罐立即发出“噗”的一声闷哼,白色的沫子趁机从拉环下逃命似的涌上来。他敏捷地将嘴凑了上去,响亮地“哧溜”一吸,结果了这些妄图逃跑的家伙。

之后的时间,烟渍牙开始专注地享用他的盛宴,我也重新得到了宁静。窗玻璃映出他的侧脸,看上去似乎心事重重,大部分时间只是喝着闷酒,下酒的食物几乎都被冷落在了一边。

“唉,探亲?”烟渍牙似乎有了几分醉意,话逐渐多起来,“是去看女朋友吧。”

我一动不动盯着黑漆漆的窗外,装作没听见。

“女人啊……”他映在窗上的影子也有些醉意朦胧地恍惚,“别招惹女人!危险动物!”

“对她们再好也没用,善变呐!”他从茶几上又拿起一罐啤酒,费了半天劲才找准拉环,奋力一拉,仰起头就往嘴里灌。

我暗自思忖: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会为女人伤感,莫非真的被女人伤了心?

“女人善变啊……该死的!”或许是酒精的作用,他忽地忧伤起来,声音居然也有几分哽咽。我不敢扭头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独自在唏嘘中喝光了剩下的啤酒,筋疲力尽似的躺倒在铺位上,很快就打起高亢而忧伤的呼噜。

车灯熄灭,车厢里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过道上几盏小灯发出幽暗的光。十点钟。

夜色在窗外勾勒出山峦起伏的曲线,我倚在窗边看着几乎不存在的夜景,任由火车将我载向远方……

当我再次看到窗外的山峦时,已不知过了多久,对面那个男人壮硕的身躯背对着我,依然是他入睡时的姿势。看看时间:凌晨两点。

我伸伸懒腰,打了个呵欠,困意袭来,随手扯开毯子,打算躺下好好睡一觉。耳旁却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时有时无若隐若现,像是某个小动物发出的闷声。

到底是什么声音?我的睡意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侧耳仔细倾听,原来,竟是那个醉酒的烟渍牙发出压抑着的抽泣声。

这一发现令我大为尴尬,赶紧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往被子里钻,生怕惊扰了他。但我很快就发现,这种担忧是多余的,他原来不过是在睡梦中哭泣而已。

我不由感到好笑,看上去如此强壮的一个男人居然在睡梦里像个孩子般哭泣,莫非真的是为了女人?

我的神经被夜晚的混沌迷醉,各种思绪满脑子飘忽不定,不知何时又栽入了沉沉的睡梦里。

再次醒来已是凌晨四点,夜的气息死死笼罩着车内的一切,旅客们的呼噜此起彼伏。一切都是凌晨该有的沉寂模样,没有抽泣,没有好奇,没有女人。

我觉出几分尿意,趿上鞋向卫生间走去。昏暗的过道中空无一人,连列车员也回到了休息的小隔间。在经过那个窄小的隔间时,虚掩的门缝里模模糊糊飘出两个列车员打着呵欠的对话。

“……那也不该杀了自己老婆啊。”

“还不是被老婆给气的,听说他特别爱那女的,追了好多年才追到手的,结果还是背叛了他。”

“噫……真是,可惜……但他居然把老婆肢解了带走,太残忍了,听说屋子里到处都是血啊!”

“啧啧啧,搞不好这个男人本来就是个变态。现在到处都在加强警戒,站上通知说下一站会有警察随车巡查。”

“这一下咱们又得忙了……”

“唉,安全第一嘛。听说那男人长得人高马大,万一真在车上,咱俩可对付不了。”

……

女人,肢解,变态……

半夜三更听到这样的话,不禁令我头皮一阵发麻,草草上完厕所,返身回到铺位时早已睡意全无。

此刻,我坐在铺位上,在黑夜中睁大双眼望着面前那个沉醉在睡梦中的壮硕男人。想起他对女人那番蔑视的话语,想起他睡梦里莫名的抽泣,想起他拼命买醉的模样……

思绪翻飞的我抬头望了望行李架上他那个的沉重的箱子,不由自主的联想令我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15号下铺,马上到站。换一下车票。”列车员捧着票夹走了过来。

我默默地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铺位牌,列车员似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也许没有。

我揣着换好的车票,在寂寂的夜色里轻手轻脚拎起自己的旅行袋。对面那个男人忽地翻了个身,睡眼紧闭着朝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杀……”我心头一颤,紧张的神经绷到极点,逃命似的向车门奔去。

列车缓缓驶入车站,像个疲惫的行者般长长舒出一口气,终于停了下来。

我提着沉甸甸的旅行袋走在这陌生的站台上,却倍感亲切。几名警察在身旁匆匆而过,奔向我乘坐过的那列火车,与等候在车旁的列车长交谈起来。或许他们就是列车员口中的巡查者。

站台外的广场灯火通明,“明城欢迎您”的字样在醒目的位置望着我微笑。我钻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将下巴上伪装的络腮胡粘得更紧一些,直到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彪形大汉看上去没有丝毫破绽。

我想那些巡查者会去盘问那个睡在我对面的男人吧,不知醒来后的他会如何对他们解释自己对女人的厌恶和自己莫名其妙的抽泣?他又该如何弄明白自己不翼而飞的车票和这趟坐过了头的旅程?

我对镜子里全新的自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再次仔细搓洗了双手,在皱巴巴的外套上随意蹭了蹭,便提起放在一旁的旅行袋,温柔地说:“老婆,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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