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上

这是一个,关于等待的故事。

下雪了,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墨懒洋洋的跪坐在席上。雪依然簌簌的下着,天地一片苍茫,白得干净。

桌上还温着酒,我提了两壶带着并不情愿出门的墨去了一个地方。

蒲河有一悬崖,绝壁之上有一墓。

墓的主人,曾与我相识。

待我来到墓前,已有一人执剑而坐,青丝尽散,头上已有积雪,显然来了有一会儿了。那人像没看见我们似的,一手执剑插入地面,一手抚上墓碑,指间的茧清晰可见。漫天的雪仍然下着,墓碑上的字已然有些模糊不清。

我席地而坐,问身边的人:“墨,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路过一间酒肆,只听里面的客人都在谈论着昨日龙寒剑与青云剑的决战,一时间这酒肆热闹起来了,也不管是否相互认识,里面的人争相谈论。没亲眼观战的听后是捶胸顿足,遗憾没能亲眼一见。有幸观战的人更是侃侃而谈,说得不亦乐乎。一蓝衣女子提着买好的酒,微笑着看了一眼酒肆,打酒的小二哥痴痴地看着这女子,莫不是仙女下凡来了,人间怎会有如此绝色女子。不一会儿,蓝衣女子款款走了,不做停留。远处,还能听见掌柜斥责小二哥的声音。

一路走过蒲河熙熙攘攘的集市,跨过小河,进入十里竹林,蓝衣女子才在一间竹屋前停下。屋前有一石桌,两三个石凳。一男子正在屋前舞剑,剑气凌冽,一时间竹叶纷纷,蓝衣女子只是安静的看着,任竹叶缓缓落在两人的头上,衣上,绝美如画中人。

“从寒哥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黎雪将手中的酒高高的提起,脸上的笑尤其动人,像在等待着表扬的孩童。在着蒲河城内,杜康的酒算是一流的,里面卖酒的小娘子也是个个貌美如花,可黎雪偏不去杜康,就在街边卖酒的小摊上打来的。

舞剑的人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女孩,微微一笑:“又去买酒了?”接过酒,打开酒罐就喝了起来,良久,才摸了摸黎雪的头,漫不经心的道“今日又有人来提亲了。”

果然,黎雪嘟着嘴,恼怒地打开他的手“雪儿不嫁其他人,雪儿只嫁从寒哥哥。”

左从寒摸着黎雪的头笑道“雪儿。”又顿了顿,才说“还太小了。”

“不小了,我已经十四了,可以嫁了。”黎雪看了一眼他,又道:“隔村的春柳,和我同岁的,都已经当娘亲了。雪儿也想嫁给从寒哥哥,也要给哥哥生宝宝。”

“不知羞。”左从寒捏了捏她的鼻子。

“从寒哥哥最讨厌了,哼!”黎雪也坐了下来,背对着他着闷气。

左从寒只是笑了笑,也不管她,自饮自酌起来。

这样的时光最是美好,有你在身边,可以胡闹,可以撒娇。很多年以后,黎雪总是回忆起当初。如果能永远停留在这样的时光里,多好。可惜,人生从来没有如果。

黎雪六岁的时候,父亲黎天带了一个男孩回家,温和地对她说“雪儿,这位小哥哥叫左从寒,以后就是我们雪儿的哥哥了,雪儿可不能欺负人家,知道吗?”

一个很清秀的男孩,却有着不符年龄的老成,冰着一张小脸。黎雪从黎天身后慢慢的探出头,偷偷地看着这个小哥哥。感觉到他也在看她,黎雪又把头缩了回去。

黎天是有名的剑客,以灵巧轻快地剑法闻名,不过早在五年前就隐退江湖了,如今就在蒲河带着黎雪住在十里竹林。黎雪的母亲,是一个温婉的女子,可惜红颜薄命,向来身子骨弱,因难产去世了,甚至还来不及看上黎雪一眼。

一直以来,黎雪都是和父亲一起生活,左从寒的到来,让小小的她尤为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又是冬天,雪花纷纷扬扬的下着,黎雪记得父亲说她出生的时候也是雪天,所以给她起名为黎雪。一大早,黎雪穿得厚厚的,裹得跟个小粽子似的,兴冲冲的要出门玩雪,才开门就被眼前的情景惊住了。只见左从寒正跪在雪地里,小身子挺得直直的。黎雪拉了拉父亲的衣角,黎天眉头紧皱,道“你这是做什么?”

“请黎伯父答应我的请求。”左从寒的声音有些颤抖。

黎天怒道“你还记得来之前答应过你父亲什么吗?”

“记得,父亲遗言,从寒怎么敢忘。”

“既然不敢忘,你这又是在作甚。”

左从寒抬起头,看着黎天“我答应父亲,是不想他走之前有牵挂,但为人子者,怎能任父惨死,母被欺凌而视若无睹。”空荡荡的声音在十里竹林里传开,越来越远。

黎天只是听着,他似乎低估了左从寒的决心和坚持。

“你要做什么,我不干涉,不过,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说完,黎天抱着黎雪绕过左从寒,离开了。雪儿喜欢吃街头吴家的桂花糕,去晚了就没了。身后传来一声略带哭腔的“伯父”,他也权当没听见。

黎雪回过头一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儿,她虽然还小,但她知道雪天很冷,跪在雪地里一定难受极了,直到看不见,黎雪才缩进父亲的怀里。

虽是雪天,集市里竟也热闹,还有孩童在互相追逐打闹。

“父亲,我要吃桂花糕。”黎雪兴奋的攀着黎天的肩。

“好,雪儿想吃什么都可以。”黎天慈爱的说。

“我还要去听楼里的师父说故事。”

“都听雪儿的。”黎天笑着抚摸黎雪的头。

“父亲最好了。”黎雪开心的在黎天怀里乱蹦,还好黎天托住了她。

吃了桂花糕,听了话楼里师父讲的神话故事,约莫到傍晚了,黎雪才想回家。

黎天牵着黎雪走在集市里,忽地黎雪停了下来。

“雪儿,怎么了?”黎天低头看女儿。

黎雪也不说话,指了指一旁卖棉衣的铺子。好一会儿,才说“父亲,我们给小哥哥买棉衣好不好,天那么冷,他穿的少会生病的,就像雪儿生病那样,会很难受的。”

黎天笑笑“我家雪儿真善良,那我们去给小哥哥买棉衣吧。”

“谢谢父亲。”黎雪开心的笑容就像冬日暖阳,温暖着黎天,粉雕玉琢般的小娃娃一跳一跳的进了铺子。

待父女俩回到家,已然天黑了。走进才发现,左从寒依然跪在门前,半分都没挪动。一张小脸冻得发紫。黎天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折腾自己又改变不了什么。”黎雪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将衣物递给他,怯生生的说“哥哥,送给你的。”。

迟疑了好一会儿,左从寒才接过衣物,说了声“谢谢。”

黎雪绽开笑容,甚是可爱。

只是这一晚,左从寒还是没进屋。待黎天醒来时,发现昨天的衣物还在左从寒身边放着,整整齐齐,从未动过。而他自己却已经倒在雪地里,小脸煞白,嘴唇都是紫的,黎天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一惊,简单交代了黎雪几句,便抱着左从寒去了医馆。

这一年,左从寒十岁。

在医馆里待了几天,左从寒才算是恢复一点。他还记得他醒来的时候,黎伯父就坐在床边,问他“为什么想学剑。”

他说得清楚“为家人报仇。”听了他的原因,黎天摇摇头,道“你先好好休息吧。”便走出了房门。

左从寒觉得很冷,从骨子里透出的冷让他动弹不得,他不敢闭眼,也不敢睡觉,往日发生的事都刻在了脑子里,无法遗忘。父亲的呼喊,母亲的哀求,还有为了保住他而牺牲的姐姐。他怎么能放下?他怎么敢放下!

今年的雪天,真的好冷。左从寒蜷缩在床的一角,捏着被子的手青筋凸起,如此寒冷的天,他却在出汗,几乎把里衣浸湿了。

黎天又找大夫问了问左从寒的病情,确定没什么事了,才放下心来。

回到十里竹林,已是几天后了,黎雪被黎天安置在了竹林入口的李家。道了谢,送了谢礼,才带着两个娃娃回了家去。

这晚,点了左从寒的睡穴,黎天才出了为左从寒准备的房间里。一时觉得心烦,又在竹林里四处走了走,回忆漫上心头,黎天微微叹了气,物是人非事事休。当晚回来的时候,却见黎雪还在等他,小家伙等得趴在桌上就睡着了。黎天心里有些暖,也有些自责。抱起黎雪,要把她送回房去。才抱起,黎雪却醒了,“父亲,你回来了,雪儿等得好辛苦的。”

黎天笑笑“怎么不去睡觉呢?难道我们雪儿还不敢自己睡吗?要父亲陪着,羞羞。”黎雪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才不是呢,雪儿是担心父亲,雪儿知道,父亲不开心的时候最喜欢四处走,雪儿是父亲的开心果,不准父亲不开心。”小小的黎雪发表着自己的见解。黎天笑了起来,也不接女儿的话。

临睡前,黎雪突然对父亲说“父亲,你教小哥哥剑法吧。”黎天觉着有些奇怪,问到“谁告诉你这些的。”看着黎天似乎有些不开心,黎雪搂着他的脖子喏喏的说“李家婶婶说,帮助别人是会让自己变快乐的,雪儿想让父亲每天都开开心心的。父亲从来不会拒绝帮助别人的,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父亲那么坚决的拒绝别人。父亲,会怪我吗?”黎天看着快哭了的女儿,道“父亲没有怪雪儿的意思,只是雪儿还小,很多事都还不懂。”

“嗯,雪儿不懂,雪儿只是想让父亲和小哥哥都能够开心点。”才说完,黎雪便沉沉地睡去了。

这一夜,风雪依旧,黎天一夜无眠。

次日,当听黎天说可以叫自己剑法的时候,左从寒欣喜若狂。在竹屋外,下着雪的竹林里,要拜黎天为师。

“我有一个条件。”黎天看着跪在面前的左从寒,缓缓说。

“什么条件?”左从寒有些诧异。

“十年之内,你不允许用剑伤人。”承诺一经作出,便容不得反悔。

毫无迟疑,左从寒道“我答应,十年,我能等。”

这样的大雪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左从寒拜了师,黎雪便是这个仪式唯一的见证者,一望无边的纯白里,黎雪红色的软棉袄很是显眼。

黎雪十岁那年,她对父亲说“父亲,我不想去书塾里上课了。”

黎天放下手中的活,问她“为什么?”

“因为书塾里的夫子太笨了。”黎雪嘟着嘴巴说。

“嗯?”黎天觉得很是新奇

“夫子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问先生,你怎么会觉得鱼在水里是快乐的呢?要是鱼不觉得快乐呢?如果它离开了水还能活的话也许鱼喜欢的就是其他的了。”黎雪慢慢的说。

黎天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夫子说,古时圣人说的话岂会是假,哪容你一个小女子质疑,我又说,圣人也是人啊,是人都会犯错,也许圣人也说错了呢。”

黎天又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被夫子赶出去罚站了。”黎雪说得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丢人。

黎天笑了出来,一旁的左从寒抿了抿嘴,微微笑了笑,并未出声。

黎雪却是生气了“不准笑。还有,我不要去书塾了,我要跟着从寒哥哥学琴。”

黎天看了看自己的女儿,道“你那么笨,你从寒哥哥又要学剑,又要教你学琴,哪里忙得过来。”

黎雪扑到左从寒身上,撒着娇“哥哥,哥哥,你会教我对不对,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一定舍不得拒绝我对不对。”

彼时的左从寒已经十四岁,从小学习礼教的他却也不反感黎雪这样的行为,故意为难的皱起眉。还未说话,黎雪又说“从寒哥哥最好了。”

微微一笑,“我答应你便是。”

黎雪一听,开心得手舞足蹈。

黎天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也好,也好。”

从这天起,黎雪便跟着左从寒学琴。黎天答应女儿的要求,一方面是疼爱,然而也有其他心思。至于左从寒,聪慧如他,定能懂得。

于是,十里竹林经常能看到这样的情景,少女抚琴,少年舞剑,一中年男子只是含笑坐在一旁。

黎雪十五岁的时候,第一次有人上门提亲。结果被她拿着扫帚赶了出去,黎天觉得很是可惜,提亲的人带来的好酒都没能喝上一口。

屋外,气呼呼的黎雪独自坐在石凳上。屋里,黎天有些忐忑,摆了摆架子,道“寒儿,你出去看看雪儿吧。”

左从寒默然,半天才说“是。”

黎天透过窗户看着被左从寒逗乐的女儿,感叹到“吾女如花,可惜,要长在别人家咯。”又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这年,左从寒十九岁,想起十年的承诺,黎天还是会感到不安。看到黎雪日益显露的情感,更是忧心,每个父亲面对孩子,总是有说不尽的担忧,至于左从寒,他也是视如己出,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哪哪都疼。

今个儿是黎雪的生辰,实打实的满十五岁了。十五也是女儿家及弈的年纪,因此黎天也特别在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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