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与瘦子

Chapter·1

赵小亮和葛大龙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自打赵小亮记事起，他的生命中就有个胖墩墩的男孩叫葛大龙。两人出生在一个不大的县城里，家庭条件都很一般，住的也都是平房，两家算是隔条巷子的邻居。

自己声称“世界上最好的兄弟”的两人为保持绝对的一致，力争什么都要一样。小学时就买一样的玩具手枪、学习文具。到了初中，还要保持一致，尤其体现在学习成绩上，两人学习水平差不多，都非常烂，不过这可能是巧合。

两人最大的不同是身材，赵小亮小时候偏食导致现在瘦瘦的，而葛大龙从刚被生下来就将近八斤重，所以从始至终都是个小胖墩。

这天，是两人升入高中的日子，从此以后就要开始两周回一次家的高中生活。从未离开过父母超过三天的赵小亮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最后还是最了解他的葛大龙把他劝好了，因为有葛大龙在他不会孤单，葛大龙是会一直陪着他的。

两人在一起玩了十多年，小学、初中虽然没在一个班过，但每次放学都是一起回家。这次比较幸运，终于分到了一个班里，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两人兴奋了好一阵。

因为成绩原因，两人都是勉勉强强考上了高中，不过是一所很二流的学校。学校升学率非常低，每个年级差不多有一千多人，而每年过本科线的仅有三百多人，一本线那就更低了。

没有办法，总要上高中吧。

学校高干领导为升学率的事还是很发愁的，每次开会都强调这个问题，并且不断探索革新教学方法。但一条命令放下来执行时，那就难了，学生学习差，教师也不想管，任由高干领导们干着急。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校长总不能把教师全开除了吧，于是近几年出台了一个方案，那就是发展学生特长。看你唱歌不错的，鼓励抓紧参加音乐特长班；跑步跑的比较快的，鼓励抓紧学习体育；画画有点像样的，那就去参加美术特长班。学校对外声称：本校一惯保持优良传统，认真办学，学生全面发展。

就在这样一个学校里，他们将过完他们的高中三年。葛大龙从进校的第一天就说：“我得找个女朋友。”其实赵小亮打心底里觉得这并不现实。但由于两人关系太好，赵小亮自然鼓励说：“加油！祝你早日找到个姑娘。”

刚开学的第一个项目便是军训。

宽松的军训服葛大龙穿着刚刚好，而赵小亮看起来就喜感多了，像是个稻草人，而且稻田主人偷工减料还少放了把稻草一样。赵小亮再把裤腰一扎，上衣和裤子都皱在了一起，他很不喜欢这身装备，但他不喜欢也没有用。似乎没有人喜欢，无奈这身装备还要穿上一周。学生之间像是去水果摊问这西瓜熟没熟一样抱怨“这身衣服真难看”。

军训的头一天，气温升到了30℃左右，光坐在操场上什么都不干汗就不停往外冒。葛大龙本来就胖，流的汗也比别人多，简直苦不堪言。而更倒霉的是赵小亮，上午站军姿时突然晕倒了，看到赵小亮的突然晕倒，葛大龙第一个冲上去接住他，还好没有摔到哪里。

赵小亮嘴唇发白，脸上也没了血色，这可把葛大龙吓坏了，抱着赵小亮就大喊：“小亮——小亮，你可不能死啊！”

葛大龙差点当着全班的人哭出来。什么人工呼吸、胸外心脏按压之类的抢救方法一下子涌上心头。

面对这样的突发意外，教官还是比较有经验的，因为每年都会遇到。教官走过来一看，判定很可能是因为赵小亮站姿不正确，血液循环不畅导致的。简单处理过后赵小亮就被葛大龙扶到了一边。

教官借机说：“同学们站立的时候一定要全脚掌着地，脚后跟稍稍离开地面一点。如果脚后跟着地，承受身体的重力容易导致血液循环不畅，引起晕厥。同学们一定要记住。”

赵小亮晕倒了，其实并不是什么缺乏锻炼，但完全没有得到别人的一点同情和关心，反而成了反面教材被教官拿来教育别人，站姿不正确的晕倒瞬间成了懦弱的表现。

教官见葛大龙把赵小亮扶去了还不回来，于是大喊：“那位同学，马上入列！”

葛大龙犹豫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不，教官，我要在这照顾他，他是我的兄弟。”葛大龙成了唯一一个敢跟教官顶嘴的人。

“他已经没事了，你现在马上入列！你是不是想偷懒？”

“没有，教官……”

“那就马上回来！”教官又大吼了一声，害得班上离教官最近的女生吓得一颤。

葛大龙只好回去继续站军姿。

苦训一周后，终于结束了军训。教官宣布军训结束的那天下午，所有人不亚于高考结束回家时那般兴奋。

葛大龙的爱好是打游戏，初中时就交了好多玩同个游戏的朋友，只要一到周末，准能在网吧里见到他全神贯注“杀敌”的身影。在网吧上网是要花钱的，又是按时间算的，所以有时葛大龙连厕所都舍不得去。“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在葛大龙身上充分体现出来。

而赵小亮的爱好就显得文雅一些，看漫画书，看小说，有时看看新闻，这显得很成熟。所以，随着两人年龄的增长，共同话题越来越少。

Chapter·2

军训过后，就是安下心来学习了。赵小亮和葛大龙上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这是赵小亮最喜欢课，没有之一。

他们的语文老师是个中年妇女，留着八十年代的短发，可能平时也没有什么工作压力，导致身材浑圆。

首先跟赵小亮他们聊起了理想，然后让他们一个个起来陈述，让赵小亮很费解的是为什么都是高中生了有些人连自己的理想都不知道是什么。挨到他时，他淡静地说出了自己的理想：“我要成为作家。”全班一阵哄笑，认为他是在胡说八道。

小的时候，孩子们还会谈理想，他们叽叽喳喳的说：我要当宇航员，我要当科学家，没有孩子会质疑他，反而长大后懂事了，大家都不敢再说理想。但赵小亮一直谨记一句话：“说出来会被嘲笑的梦想才有实现的价值。”

葛大龙站起来犹豫了好一阵，最后小声的说：“我要让孩子成为富二代……”

全班再一次哗然。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笑什么，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有理想的人反而被无知到连自己理想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嘲笑，其实好笑的人是他们。

最后语文老师走上讲台跟大家说：“同学们，以后你们应该有一颗谦虚的心，不管今后是学习语文还是其它科目，只有不断学习别人的长处，才能弥补自己的短处，借鉴别人的经验，更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方法。”讲完她的那一套“人生态度”后才开始正式上课，好像对我们很了解，然后我们让她很失望一样。等我们把课本刚翻出来就下课了。

赵小亮对这一段话的深刻理解还是在几个月后。一次上网看到一个网络作家说了一句话：“我坐在计算机前拼命地敲键盘，是为了生存。而你坐在计算机前看我敲出的东西，却只是为了好奇和娱乐。”

赵小亮开始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惭愧了一阵，心想：是啊，这话说的太有深度了。但仔细一琢磨，又开始骂这作家，你他娘的写作就是为了生存吗！？灵魂上没有点对艺术的追求吗？这样的作家就应该让他一分钱也赚不到。

接下来赵小亮的态度又有转变，因为无意间看到了苍井空老师说过的一句话：“我脱光衣服躺在镜头前，是为了生存。而你衣冠楚楚的站在镜头前，却只是为了私欲和欺骗。”

这完全是套用了人家的“名言”嘛。于是赵小亮想到了语文老师，在她眼里这应该就是个典型的“借鉴”吧。

看来这位作家除了在思想上有点消极外，还是没有那么多问题的。梦想以后成为作家的赵小亮潜意识里已将该作家列为了反面教材，他想的是：写作是放飞灵魂，是对艺术的追求，不只是为了换面包。

看来他还是不够成熟，也许若干年后他才会明白，没有面包，还追求个屁！

转眼间，一学期过去了，还没有弄明白一周到底有多少节物理课的两人，也稀里胡涂的混了过来。赵小亮和葛大龙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这所学校差了，就是因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太多。

然而葛大龙要找个女朋友的梦想依然没有实现。

学校有个广播站，每天下午准时开播。内容大概分为三个部分：与他们有关的没关的新闻、学生佳作欣赏、点播歌曲。

新闻都是积极的，比如校长亲切讲话、人大代表深入基层、警察叔叔成功找回农民伯伯半年前丢失的手扶拖拉机……其实就是拍马屁。偶尔能听到某某学生在全国数学、物理竞赛中得了几等奖，作文在全省得了第几名。然而没有一个是这所学校的，因为他们成绩差到了连比赛资格都没有。

学生佳作欣赏就不得了了。播音员有声有色的朗读学生们不知从哪里抄来的作文，有时某篇文章或者某段话听到过好几遍。

受老师们的影响，他们过早的走上了贪污贿赂的道路。比如作文投稿，每天下午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广播里，他们视为学生的最高荣誉。那些每天下午都会在这一环节出现名字的学生绝对和学生会有关系，而且背景很硬。虽然赵小亮很喜欢写作，但从来没有向广播站投过稿，因为他觉得整个广播站虚伪到底了！一篇篇作文都是在谈雷锋啊，青春啊，人生啊，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啊，春游啊之类的，除了虚伪，再找不出更确切的形容词。

这是因为：例文都是这样写的。

点的歌必须都是积极向上的，不能出现“爱”啊“情”呀什么的，因为是在学校，所以无可厚非。每次到了这个环节，差不多赵小亮和葛大龙刚好吃完饭往教室赶，也是相当惬意。至少在噪杂的餐厅里完全听不到朗读的作文。

不多久，广播里说了这样一则新闻，概括说是本校今年得到了参加市里作文比赛的资格，请想参加的学生尽快报名。

校长可是有点受宠若惊，看来教育局那边开始重视这所学校了，这可是头一次啊。立马召开会议，强调这是改革有功，功劳归全校师生。成效就是获得了作文比赛的参赛资格。

但对于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区级以上竞争比赛的学生们来说，同样想不明白举办的意义何在，参加它的意义何在，反正高考又不能加分。

学校方面，能获得参赛资格已经高兴坏了，所以这次能不能拿奖完全不重要。消息再一次通过班主任的口传达给了学生，赵小亮一听是创新作文，立马报了名。在学生们的眼中，这只是个形式，学校一般都会派学习好的学生参加，他们只要成绩好，什么都行。除了葛大龙看好赵小亮以外，并没有支持他的人。

和赵小亮一同报名的还有六个学生，成绩自然比赵小亮好得多。学校并没有报什么希望，最后只是象征性的鼓励了一下，并且补上一句：“重在参与。”

赵小亮一行被学校用车直接送到参赛地点，据说送他们的车是校长的专车，一时间成了学校的重大新闻，学生们奔走相告。这件事也让那些自认为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好一个嫉妒。

赵小亮一行第二天正式开始了比赛。

赵小亮一看写作要求：谈谈当今社会问题。稍作思考后，写下了《请你闭嘴》一题，然后才思泉涌得如洪水般不可收拾，第二次抬头看时间距第一次已经过去了50分钟，作文也接近尾声。

他们像英雄一样凯旋而归，校长亲自在校门口接待，还一一握手慰问。在楼上观望的学生突然有一个说：“看！左边第二个是我们班的。”

另一个学生鄙视的说：“最前面那个在初中还坐在我前面呢。”

葛大龙指着赵小亮说：“那个，我们小学、初中都是同学，现在还在一个班，我们是最好的兄弟。”

所有人都向葛大龙投来了崇拜的目光。一时间所有国内国际大事都显得黯然无光。其实，如果没有校长的多次出面，赵小亮他们根本风光不到这种程度。

Chapter·3

更让人亢奋的是两周后比赛成绩公布那天。

赵小亮得了个一等奖。

校长的开心程度不言而喻，校长当即决定，把赵小亮的《请你闭嘴》一文做成专题让广播站连播三天。又把原文复印了几千份，让学生们看了之后写读后感，还不能低于600字。赵小亮顿时成了学校的传奇人物。而和赵小亮一起去参加比赛的另外六个人，由于没有得到任何名次，渐渐被忽略掉了。

校长觉得这样还不能充分表达自己对此事的高兴程度，几天后召开了全校表彰大会，还请了赵小亮的父母来坐镇。最后请台上的赵小亮作报告，谈谈自己是如何得一等奖的。由于这是校长即兴加的环节，所以赵小亮没有任何准备，加上紧张，最后说出了他人生中最违心的一段话：

把心里想的变成文字，加以艺术加工，这就是写作。写出来的东西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思想，这就是写作的意义。用文字建立成一个内心的世界，这就是写作的快乐。固执、耐心的对待文字，抓住每一丝灵感，这就是写作的方法。

土耳其文坛巨擘奥尔罕·帕慕克说：“文学还有永恒的规律：他必须具有这样的艺术才华，能把自己的故事讲述成别人的故事，能把别人的故事讲述成自己的故事，这就是文学。”要做到这一点，靠的是长期的日积月累和对文学的热爱。

……

然后台上台下一片掌声，其中包括校长。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听不懂的就是有道理的。

原本低调的赵小亮虚荣心渐渐膨胀，他更加确信了自己能成为作家的梦想。他不断写文章向出版社投稿，甚至所有学业都放弃了。因为他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这样一句话：“作家，是不需要学历的。”

葛大龙还在唠叨着要找个姑娘做女朋友。

赵小亮也终于在这一天爆发了。他大骂葛大龙：“你真是目光短浅，你生活唯一的梦想就是找女朋友吗？学习也好不到哪去，姑娘凭什么做你女朋友！”

葛大龙傻笑说：“嘿嘿，我这不正在努力嘛。”

“怎么有你这样不思进取的朋友！”

“我这正在进取呢，我们不是说好了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吗。”

赵小亮又说：“进取个屁！我看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做朋友了。”

葛大龙怔怔的看着赵小亮，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要创作了，你该到哪去到哪去。”赵小亮摆摆手说。

就这样，两人从此决裂。真正原因也许并不是因为葛大龙老是念叨找女朋友，而是赵小亮嫌弃葛大龙了。这就像两个人谈恋爱一样，在一起必须征得双方同意才作数，而分手只需一方提出。

葛大龙天真的以为错出在自己身上，痛定思痛后戒掉了找女朋友的念想，决定好好学习。但让人悲伤的是，半个学期里成绩没有多大提升。赵小亮的努力却得到了成效，作文被刊登在了市里的某本杂志上，并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稿费，金额为80元。

然后人变得更加膨胀了，认定自己将来是一个能成就一番大事业的男人。渐渐地，单纯的投稿作文他已经觉得不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便开始了第一部小说的创作。萌生这个念头时，他第一个想到了韩寒，甚至也幻想着去办理退学，回家专心写自己的小说。

在他准备把这个想法马上变成现实的时候，他想起了看过的一段话：“虽然，很多有成就的人士都没有受过很多教育，但并不等于不用功读书，就一定可以成功。你学到的知识，就是你拥有的武器。人，可以白手起家，但不可以手无寸铁！”

最终，赵小亮还是决定必须留在学校里，必须留在体制内挣扎。虽然学不到什么东西。

小说和作文是不一样的，赵小亮为此冥思苦想好几天，终于把脑海里断断续续的片段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合乎情理的故事。内容大概讲的是一个将军的成长历程，其中还加入了自己认为很好的元素。比如结局，男主角必须死掉。

还有一个片段讲的是：男主角一个人提着酒来到军营外很远的空地上，他很清楚军中禁止饮酒，但因心中充斥着无尽的思绪——有对心爱姑娘的思念，有对亲人的思念，更有对早日取得胜利的期盼——所以犯下此等大忌，然后喝醉了。

然后还花心思在小说中加了一首词，名为《念奴娇·营外独醉酒》：

放眼大荒，风急寒，怅望寥廓苍空。酡颜剑擎，笑胡寇，不知烟霞晓风。遥想当年，肝胆正气，披甲出远征。千骑出塞，唯见黄沙扬天。

自知刀枪无眼，夜深叹思乡，犹梦伊人。卧沙望月，光亦寒，空照营帷如霜。醉死他乡？英雄应有梦，万戈指空。立誓戡患，不负朝民之盼。

一词写完，其实赵小亮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平仄之分，只觉得字数是对的，断句是对的，这首词就是对的。从此坚持每天都认真地讲述着这个虚构出来的故事。日渐发现其中乐趣，因为他感觉仿佛构筑了一个世界。

而葛大龙再也没有说过要找女朋友。

矛头再一次指向了赵小亮。这天晚自习，他突然收到一封信函，是一位女生送的，漂亮的字体排满了那张粉红色的信纸。严格意义上说，是一封相当含蓄的“情书”，姑娘送信的原因是喜欢赵小亮的才华。

这让赵小亮觉得很惊讶。

不幸的是，两人并没有在一起，因为姑娘喜欢的仅仅是赵小亮的才华，不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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