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7P-653区
“哐啷”一声，门被甩开了。陆扬瞟了眼进来L，没说啥，喝了口咖啡，继续整刚送来的案件资料。相较与一身警服的陆扬，L则浅口鞋九分裤做旧夹克，帅痞又优雅，L见陆扬那反应，忙拣了根腕上的发圈把刘海一抄，束在脑后，整个人清爽了不少，不过在陆扬看来，还是“没个正形”。
“还是自杀的案子？”L凑到陆扬座边，倚着他的办公桌问。“嗯，还是自杀。”陆扬合了文件夹，扬手递给L，L拿过来直接坐在陆扬的办公桌上看起来，陆扬白了他一眼，脸上写着各种内心OS，但只说：“昨晚上你又去哪儿嗨了。”L抬眼看看陆扬，笑，一手合上文件夹，凑到陆扬脸前说：“怎么，昨儿我没回去，你寂寞了？”
一股轻甜的烟味散开来，陆扬很喜欢，但还是撤开脸，拿着见底的马克杯站起来说：“不寂寞。”“是嘛。”L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给我也来杯咖啡，跟你一样的。”“清咖，不加奶不加糖，你确定？”“确定。”L撇头看着陆扬，“哎，你怎么个小媳妇儿似的？”
陆扬没理L，到一边的咖啡机煮咖啡去。
“扬，一会儿我们过去看看。”L说。陆扬拿着咖啡，放一杯在L面前，说：“我一会儿过去看看，你就甭了。”陆扬说着上下扫了L一眼，眼神落在他白皙的脚踝上，又移开。“怎么，因为我么穿制服？Come on，就我们这片，你算了吧，这块是什么地方，你不比我清楚？”L喝了口咖啡站起来要走，却是龇牙咧嘴苦得一脸怪相，“怎么这么苦？比上回还难喝。”陆扬耸耸肩，“我刚买了摩卡壶，上回用的法压。”“你应该开咖啡店，而不是来当警察。”L放下杯子，“你不换便装？”“你不换制服吗？”两人相视一笑，前后带了门出去。
这会儿都早上九点多了，可街上冷清得如同凌晨，出了暖暖的阳光，没有一点白日的人气儿。每个城市都会有这样一个角落——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与其说藏污纳垢，倒不如说是绝对的公平，弱肉强食，丛林法则，你可以用你能够用的一切方式与资源，如何地不择手段，都不会招致所谓的“法律制裁”，但当你这样做的时候，要有被人反施的觉悟。这里适合强人，也适合弱者，因为如果没有弱者，哪来的强人？如果不是亿万蝼蚁，谁来垫起王座的基石？
陆扬和L就在这样千千万“角落”中的一个——SPQU3520-CE星，南7P-653片区警局当警察，南7P-653区很大，但局里只有他两个警察，不为的别的，为个摆设。
“哎，先去便利店吃点东西，我请客。”L说着就往旁边的便利店走，陆扬没说话，跟在他后面，整个南7P-653区没有早餐这一说，对于大部分在这里生活的人来说，一天是从太阳落下的那一刻开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结束，白天这里一片萧条，好像飓风过境的垃圾场，24h的便利店杵在里面，像一盏盏莫名的灯塔，告诉世界：我还活着，不用管我。
白天还醒着的人类不多，但总有那么几种，比如：老师、学生、医生、警察，对，还有便利店店员。L和陆扬两人站在便利店用餐站位，L咬着三明治，手边撂着一盒鲜奶，陆扬则细细地吃着寿司便当。
“我以为你吃过了呢。”L说，“你没回来，我怎么会吃早饭呢？”L撇了眼话说得鸡贼的陆扬，然而陆扬这小伙浓眉大眼一脸朝阳之气，却是丝毫没有猥琐，反而是俏皮可爱。
俩人吃完便当，陆扬call来飞行器，“走过去吧，刚吃完便当，而且也不远。”L说，陆扬撇撇嘴，一副你高兴就好的表情，让飞行器回去了。
陆扬和L并排走在街上，白日卷起路面上看不见的烟尘。
“这回又是个中学生，扬，我们查查吧，说不定是个连环教唆自杀案呢。”陆扬看着路面继续走，没说话，“你不会真拿自己当摆设了吧？”
“如果只是他自己想死呢？”陆扬看着脚下的地面说，“生在这个区，基本上是没什么希望了。”陆扬侧脸看看L，“你不是土生土长的7P-653区人，你不懂。”L笑，看着却有些苦涩，他低下头没说话。
自杀者何天骄，男，14岁，初二，有个大五岁的哥哥，已经工作了。
陆扬和L在一堆废墟一样的建筑物里来回穿行，上上下下。何天骄家的门，被一堆挤满油灰的网子拦着，里面那道门倒还有些门的样子，里外这两道在左侧边沿稍稍有些光亮，陆扬和L知道，就是这儿，于是敲了门。开的门是个女人，“我们是南7P-653区的警察，我是陆扬他是L。”隔着一重栅网门，陆扬说着，掏出警徽，L跟着也拿出来了一下。女人眼布血丝，一脸哀愁，不知是困的还是伤心的，她声音发沙，说道：“我是天骄的妈，他爸和阿杰刚睡下，你们想问什么，就问我吧。”“我们能进去吗？我们想看看何天骄的房间吧。”站在陆扬身后的L忽然说。女人错过陆扬，看看L，陆扬也回头看看L，何母伸手拉开栅网，说；“进来吧。”
何天骄的房间，怎么描述呢？或许根本就没有“何天骄的房间”这一说，整个房子目测五十平，四周堆满着各种东西锅碗瓢盆，电饭煲吹风机，一张折叠小矮桌扣在墙边，一边拉着个帘子，发出微微的鼾声，和内间的交相辉映。 何母撩开帘子的一角给陆扬和L看了一眼，就又放下了，被帘子挡开的是张金属框的上下床，下铺睡着个青年，那应该就是何天骄的哥哥了。何母向内努努嘴，轻声说：“里边要去吗？”
“不用。”“要看一眼。”陆扬和L几乎同时出声，陆扬看看说要看一眼的L，改口说：“看一眼吧。”
推开里间的门，只见墙和柜子中间围了张双人床，床另一边就是窗户，别说走道，连个放脚的地方都没有，让人不禁想起二十世纪的地球上曾经有过的一种叫做炕的东西。可眼前的景象和二十世纪的地球贫民区有什么区别呢？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不是二十世纪，这儿不是地球。
窗外的白昼阴灰惨白，L看了一眼，转过脸来看见陆扬正望着自己，他的眼眸与窗外一样是阴灰的，不知道为什么，L很想将那灰色抹去，可就像这窗外的白昼，令人毫无办法。陆扬扫了一眼，就和何母到门外说话了，L将这巴掌大的屋子细细看了几遍，最终不得不承认，没有什么和何天骄有关的，那个男孩昨天才去世，而这个世界今天就好像他从来不曾来过一样。L叹了口气，也出去了。
L推开栅网门出去的时候，陆扬正在将何天骄的ID串号输入系统。
“喂，扬，你干嘛呢？”陆扬和何母同时看过来，陆扬眼中闪过一丝迷惑，说：“结案呀。”L上前拉过陆扬小声说：“你不觉得这背后是有人在操纵吗？”陆扬平静地看着L问：“你要查？”L更加不解，问说：“最近一周连续自杀了四个中学生，你觉得这是偶然？”“谁在那个那个年纪不想死一死，不，应该是哪个活在南7P-653区的人不想死一死，只不过他们真的做到了而已。”陆扬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L说。“ID串号给我，我要查。”L说。
陆扬笑笑说：“好，给你。不过L，别太较真，我们在南7P-653区的作用并不是什么匡扶正义维护世界和平，我们存在的意义是让人知道‘警察’这个东西世界上还是有的。”L冷笑，说：“那看见我们的人是不是都要收个门票钱？”“有朝一日，或许吧。”陆扬笑，他的笑和他的话温差很大，有那么一瞬间，L觉得或许陆扬能进警校就是因为这一脸阳光和朝气。
回去的路上，两人之间弥散着尴尬的沉默。回到警局，已是下午两点。L坐在自己办公桌前调出何天骄行程、浏览网站、聊天记录等等在看，“扬，那三个死者的ID给我一下。”
“结案，消号了。”
“你——”L一抬头，就看见一碗牛腩乌冬面放到自己手边。“ID号在存档里，不过资料都消了，你还要吗？”陆扬递着双筷子说道。“那算了。”L接过筷子，“我说，你是怎么做到一个月三餐手作不重样的？”陆扬耸耸肩说：“大概是白天上班的缘故。”
L把面挪到自己跟前，边吃边说：“前三个自杀的我稍微看过一点他们近期的聊天和浏览区域，跟这个何天骄差不多，他们都近一段时间都去一个宜园天堂的社区逛，你不觉得可能是那里的问题吗？”陆扬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拿起筷子，说：“谁知道呢。”“你真就这么不在意？”陆扬望着L笑笑问：“你困不困？”“别打岔。”“晚上我带你去逛逛，真正的南7P-653区。”
L放下筷子，一脸震惊地望着陆扬，说：“我以为你是禁欲系的。”陆扬笑了笑，一脸阳光，“扬，一会儿我们去何天骄学校看看吧。”陆扬又是笑了笑说：“好。”
那中学有种空旷的感觉，周围一片寂静，好像山头的活坟包。而L在陆扬脸上看到一丝回忆的味道。
“你在哪儿念的书？”L问，“我是说在念警校之前。”“Y-7980中。”“这是什么中学名字？”“编号而已，不是名字，没有意义的东西不需要名字，但为了区别，所以要有编号。”L看着陆扬，他一脸阳光，没有一点阴翳。
陆扬和L在门禁机那儿刷了ID码和虹膜，语音告知了来意，老旧的大门哐啷啷地开了，好像随时都会卡住散掉一样，这景象也是神奇，如此智能的门禁机竟然用来管着这么破的大门，到底这大门的意义何在？
操场铺的竟然不是塑胶，而是煤渣，风一过，卷的那哪都是灰沫子，树荫下散散地坐着些学生，篮球架下有着那么总应该有的几个男生，抱着个篮球不知疲倦地投。L停下来看的时候，有个老师模样的女人朝他俩走来。
“您好，我是何天骄的班主任Y-F471，我先带你们去教室看一下，然后我们到办公室，如果有需要询问的学生，我帮你们叫过来。”Y-F471老师边说边领着他俩往教学楼走，上楼梯的时候Y-F471老师说：“两位警官这边，左转第一间教室就是何天骄的教室。”
L站到教室窗外往里看，一个男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着书，对着教室里一片睡倒的学生讲着课，那老师的声音时而舒缓，时而激愤，尽兴之时还暗自回味。
“何天骄是整个班，不，是整个年级唯一听课的学生。我觉得他以后能当个老师呢，唉，没想到跳楼了。”Y-F471老师说。“何天骄有没有要好的朋友，我们想了解一下他平时的情况。”L说。老师摇摇头，指了指教室里的人说：“您觉得他们谁会和何天骄玩得近？”“肯定有啊，要不作业抄谁的去？”“我们不布置作业。”Y-F471说完可能是觉得有些驳L面子，又说：“人家都睡的时候，就他醒着，大家一起疯的时候，他又在休息，这怎么能玩到一块？”
Y-F471老师领着L和陆扬去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又带着他俩在学校里转了转，学生放学的时候，L和陆扬离开了。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自杀？”L问。“众人皆醉我独醒。”“你说什么？”“那老师不是说了吗，人家睡的时候，他醒着，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算了，另外三个要不要明后也调查一下？”“你不是资料都消了吗？”“是消了，大概齐我的电脑里还有些记录，如果你要查的话。”陆扬说。“好，回来给我。对了，扬，我们晚上去哪儿？”陆扬拍拍L说：“不是出去玩，就是出去转转。”
晚上L见到的陆扬和白天判若两人，这家伙一身皮衣，飞行艇帅得吊炸天，一副老大做派。
“没看出来，你也是有故事的同学啊。”
“上来吧，你那飞行器就别甭了。”
陆扬带L串了几个场子，拿了几箱酒，L忘不掉的是哪儿哪儿都是扬哥扬哥的喊陆扬，而且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仿佛看陆扬的小女朋友一般。
最热闹的两点钟，陆扬把飞行器停到废弃高楼的顶层，搬下酒，先开了瓶递给L，而后自己也开了一贯，望着夜中沸腾的南7P-653区静静地喝。
一箱酒下去，陆扬对着喧闹的夜空说：“L，我知道是你。”陆扬转身看着L，“谢谢你。”说完陆扬转身望向栏外，L一个激灵，丢了酒瓶跃起抱住陆扬，“你别跳！”
陆扬笑，覆上L的手说：“我不会的。至少在遇见你之后不会了。”
陆扬知道L教唆学生自杀，这样，他们就能有案子办，陆扬的生活就好像有了目标，有了希望，可陆扬知道，他的生活就像南7P-653区，没有白日不是一天两天，这里是永远的角落，他想死不是一天两天，就像那些自杀的孩子，或许L不明白，但陆扬懂，生活在南7P-653区的孩子，如果不是醉生梦死，就是早已死去，自杀只是一个形式，中学毕业后，如果不离开这里，那么就等于进了坟墓。
而警察，在这里是一个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守灵人，也是最接近于活着的人之一。
或许是太想活着而不能，所以，陆扬才会选择做警察。
或许只是不想活生生地死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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