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宫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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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徐丽娜依旧会回想起那个慵懒的下午。

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的橱窗,撒在弥漫着香气的咖啡里,温暖熏烤着舒适的榻榻米,一股稻草的芳香混杂其中,风铃被空调的冷风吹动发出清脆碰撞的响声。

宫本先生皱着眉,用石杵一点一点地碾磨着咖啡,而丽娜则呆呆地坐在一旁,用余光打量着宫本先生额头上细细的汗珠,安静地等待着那杯只属于自己的咖啡。

一杯肯尼亚,这是丽娜点的,可是肯尼亚烘焙得最深,苦味也是最重的,只是一小口,丽娜的眉头便悄悄蹙了起来。

宫本先生问她,如果太苦了,用不用给她加点奶或者方糖。

丽娜听完后摇了摇头,然后学着宫本先生的语气说道:

“速溶的咖啡是没有灵魂的,不加糖和奶才最能真正喝出咖啡的精髓。”

丽娜说完后,自己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而宫本先生也站在那里一边擦拭着吧台,学着丽娜的模样“咯咯”地笑了起来。

丽娜说,那天下午是她最美的时光。即使那一天上午她刚从医院里出来,即使那天下午她的口袋里一直藏着一封被她捏得皱巴巴的病历报告,即使她压抑地想用肯尼亚的苦涩来压抑自己的崩溃。

丽娜说,那一天我依旧快乐。

因为,有宫本先生陪我。

1

丽娜性格开朗,外表豪爽,其实心细内敛。

丽娜工作的美容店旁边新开了一家咖啡馆,丽娜的老板觉得隔壁老板娘经济条件不错,应当多联络联络,说服她没事可以来店里做做保养。

于是,她便把这个重任便交给了丽娜。

老板跟丽娜说:“你性子直,又没有营销经验,那你就没事去隔壁溜达溜达,和他们老板娘先从朋友做起。”

丽娜听完后,木讷地点点头,满怀忐忑地迈进了隔壁的门。

之后的半年,在丽娜总是有意或无意的接近下,两家逐渐熟络了起来,串门的次数也慢慢多了起来。

也是在那段时间,丽娜认识了宫本。

丽娜说,自己的家境并不好,单亲,跟着妈妈过,家里还有一个小了自己二十岁的弟弟,所以像喝咖啡这么小资的事情,放在以前,她是想都不会想的。唯一一次喝咖啡,还是速溶的,是在上学的时候为了提神才喝的。

所以,当丽娜第一次喝宫本先生的咖啡时,手舞足蹈地跟对方解释说自己不爱吃甜食,主动希望能够不加奶和糖时,还内心局促地害怕对方嫌弃自己土。

“速溶的咖啡是没有灵魂的,不加糖和奶才最能真正喝出咖啡的精髓。”

当宫本先生听说了丽娜的这件糗事后,他无比认真地跟丽娜如是说道,末了,他还不忘加上一句,“这个店里,除了我,也只有你这么喝了,就连老板喝我磨的咖啡时,都会加上很多的奶才能饮下,她真的不懂咖啡。”

听完后,丽娜哈哈一笑,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到宫本的身上。

“背后说老板的坏话,你不怕我告诉你老板,让她把你开了?”

宫本先生听完后明显一愣,随后俏皮地冲着丽娜眨了眨眼睛,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一来二去,丽娜开始有点喜欢上咖啡了,喜欢上了这里,所以渐渐跟宫本的话也多了起来,都会问些咖啡类的专业知识,有关烘焙,有关口感,无话不谈。

有时候,宫本做了一些小甜点,也会邀请丽娜去店里坐坐,想要听一听她的意见。丽娜一开始还有一些抗拒,后来也慢慢地学会故意逗着宫本,尽说一些反话,等到宫本一本正经地要开始琢磨如何改进之后,她再告诉他真相,然后望着他一脸无奈的样子,哈哈大笑。

再后来,老板觉得她的计划并没有成功,咖啡厅老板娘并没有去美容店里保养,渐渐的,两家的联络便少了许多。

可是丽娜并不觉得,她觉得自己好像把心扔在了那里,喜欢上了那里的咖啡,喜欢上了那里的甜点,喜欢上了那里的人。

如果要问具体的,丽娜也答不上来,如果非要说的话。

那就是一种感觉,咖啡厅里有一种喜欢而又心安的感觉。

2

每天一有空就去泡咖啡厅,喝一杯宫本先生磨好的咖啡,这慢慢变成了丽娜的一种生活习惯,而这种习惯所带来的“恶果”就是丽娜品咖啡的嘴越来越刁。

于是,宫本先生便别出心裁地想出了一个玩法——盲品。

宫本先生对丽娜说:“盲品是咖啡师考试时必须会的技能,专业的需要知道是什么产地的咖啡豆,烘焙的程度。”

对此,丽娜饶有兴致。

只不过,宫本先生刻意降低了难度,因为丽娜只喝过宫本先生磨的咖啡,店里所有的品种丽娜都喝遍了,所以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宫本先生让丽娜去猜他磨的是之前喝过的哪一种咖啡。

宫本把店里所有手持的咖啡机都拿出来让丽娜试,各种咖啡豆给她磨,从深度烘焙到浅度烘焙,磨好后,手把手教丽娜怎么冲一杯上品咖啡。

宫本觉得要想品出好咖啡的口感,一定得知道差的是什么口感。差的口感,影响因素有很多,从挑选生豆时的好坏,到后期烘焙的深浅,磨的粗细,再加冲调时的水温。每个影响因素,都来回制作出来给丽娜品。

就这样,宫本做,丽娜猜,两个人玩得乐此不疲。

渐渐的,两人变得越发默契。有时候,丽娜跟朋友一起去喝咖啡,宫本问遍了所有人想要什么咖啡,唯独落下了丽娜。因为宫本知道,今天的丽娜喜欢什么样的味道,而丽娜也明白,宫本知道她的口味。

可是,在一天,宫本依旧还是给了丽娜意外。

咖啡厅里总共有四款特色咖啡杯,宫本拿杯子时,丽娜突发奇想地想用云朵的那套,宫本看了一眼丽娜,问她:“这套吗?不用花朵那套吗?”

宫本问得丽娜一头雾水。

后来,丽娜问宫本这事的时候才知道,丽娜第一次来到咖啡厅里的时候跟宫本说过自己喜欢带花的这一套杯具。宫本记住了,之后丽娜每一次喝咖啡便都是这一套杯具。

只是,丽娜无心,并没有在意杯子的模样,而宫本有意,深切牢记。

有人说,咖啡是在一次次研磨中变得更加香醇,而丽娜对于宫本先生的感情也在一天天的碰撞中变得更加牢固。

那一段时间,咖啡如同毒品一般融入了丽娜的生活当中。丽娜跟朋友们说,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戒掉了咖啡,我的人生会是怎样。

可是,当有一天丽娜出差,没有办法去宫本先生那里,而是选择自己就近找一家咖啡厅喝一杯的时候,她才惊愕地发现——她喜欢的不是咖啡,而是那个人。

她告诉自己,我今天明明已经喝咖啡了,可是她的心却还是会跟她的胃说:“不,你今天还没有。”

3

丽娜说,在得知了自己的心意后,自己无时无刻不想和宫本表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天总会给她自己加戏,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彻底打乱了丽娜的计划。

在很久以前,丽娜便总觉得自己肚子隐隐的痛,但也不当回事,只是单纯地以为自己体质开始变差,要么不感冒,一感冒没有一个月也不见好。到后来,甚至体重也在开始往下掉。

对此,丽娜还很高兴地跟朋友炫耀,说自己减肥成功了。

可是直到有一天,丽娜早晨醒来,发现自己躺着的时候,肚子的地方鼓起来了,捏一捏还疼,这让丽娜感到了万分的惊恐。

当她敢去医院,医生告诉她,目前无法准确判断,有可能是癌症,有可能是囊肿,有可能是肌瘤,必须动手术才知道的时候,丽娜整个人都懵了。

而且医生还告诉丽娜,手术可能会影响以后生育,当地医院做不了,保险起见,还是要去省级医院看看。

一份一份的医嘱如同刀子一般割裂着丽娜那颗脆弱的心。

丽娜把消息告诉了家人,可是妈妈除了抱怨就是哭泣,这让丽娜更加不知所措。家里亲戚接二连三打来的慰问电话,丽娜如同任务一般,一个个接起,再一个个挂掉。

丽娜说,她真的快要疯了,坚持不住了。

也是在那段时间,丽娜疯狂地迷恋上了肯尼亚的味道。因为肯尼亚的味道最苦,香味最浓,丽娜说,只有肯尼亚能够掩盖掉那一刻她心底的压抑。

除了点单,没有交流。

宫本极为默契地配合着丽娜的心情,他并不知道丽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知道,丽娜需要的不止是咖啡,还有只有在他这里才能找到的片刻安静。

就这样,在正式动手术前的一个月里,丽娜雷打不动地天天到宫本那里报到,丽娜就好像找到了一个港湾,一个可以让她彻底放松下来休憩的港湾一般。

后来,直到丽娜彻底放松了下来,她又开始说话,跟宫本一起从咖啡的发展史,到日本的发展史,到中日的渊源。从咖啡口感的解析再到咖啡豆的产地等等。

因为语言的原因,宫本很多时候并不能很明确的听懂或者表达,但是每逢这个时候,两人相视的一个微笑,便将很多问题迎刃而解。

有些事情,不用说,不用做,一个眼神,心里就懂。

那段时间,因为身体原因,丽娜的老板几乎不让丽娜做什么了,她多出了大把的时间去宫本那里,从最初的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到两个小时。

有时甚至把店里的琐碎书面工作也拿到隔壁去写。

那段记忆于丽娜而言,是她人生为数不多的美好加安静。

有朋友问她:“那段时光如此美妙,为什么不趁热打铁,在一起呢?”

而丽娜也只是笑了笑,跟朋友说:“我一直努力坚强,让自己看起来自信且快乐。说到底,无非是自卑罢了。他喜欢咖啡,我就只说咖啡。他想家,我就陪他聊国家。但是说到底,我是去喝咖啡的,我在陪他的时候,他也许也只是当我是顾客一样陪着。可是,这就已经足够了。”

朋友不懂,可是丽娜不在乎。

宫本不知道,可是丽娜不希望宫本知道。

因为这也是个秘密,一个只能丽娜才懂的秘密。

4

手术很成功,万幸不是癌症,而是卵巢囊肿。

那一天医生从她体内抽出了2000CC的囊液,体积有新生儿头颅那么大。

术后一个月,丽娜回到店里,忍了三天还是去了隔壁,什么也没做,只是喝咖啡。

宫本很好奇,丽娜一个月没出现,到底去了哪里,而丽娜也觉得没有必要再瞒着他,便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宫本。

谁知道宫本知道后,发了好大一通火,混杂着日语,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堆,怪她瞒着他,甚至还要没收了他刚给丽娜煮好的咖啡。

宫本跟丽娜说:“你现在刚手术完,是不是不能喝咖啡?”

丽娜摆了摆手,“谁说的?没有的事。”

其实,甚至不用医生说,丽娜也知道,术后应该忌掉咖啡这类刺激性的饮品,可是丽娜戒不掉。

丽娜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通过咖啡喜欢上了宫本,还是通过宫本戒不掉了咖啡。

可是,她知道,咖啡和宫本,不论哪一个,她都已经深藏在了骨子里,割舍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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