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金梅瓶(完整版)

底部有金梅图案的王家祖传陶瓶

老李头儿咯咯地笑着,一旁的老伴儿“腾”地一脚,一下子把正在做美梦的他踹醒了。

老李头儿不顾老伴儿没嘴没脸地骂着,只管“噌”地起身,摁开灯,披上棉袄,连棉裤都顾不得穿,趿拉着拖鞋躬着腰急急地打开柜子。看看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物件还在,长长地舒了口气,又轻轻地锁好门,瑟瑟地拱到被窝里。

凉身子挨到老伴儿,冰得她一激灵,老伴儿骂道:“你神经病呀!那东西你都看三遍了!……”

这一折腾,睡意全无。老伴儿叹口气道:“唉!冇钱愁,眼照着这宝贝能换成钱了,更愁!仨儿子眼下还冇人说,将来一变钱,看谁是瓤茬儿?……那老王家在风水还是在遗传?祖辈儿是大户,文革受批斗,可如今咋会还是恁有?我遍想想不通……”

引起俩人睡不安、直上愁的事由,原于他们家那个黑不溜秋、看着不起眼的盛盐的破陶瓶。

古桥镇的老李头儿60多岁,脑子灵活,善投机钻营,心眼多。他大名顺德,绰号李“ruang”。这个字还真写不来。上世纪七十年代,靠着自己的小聪明在大队混得不错,弄了个会计主任当着。

一次和大队书记一起进城出差,晚上住“红旗旅社”,工作人员见他们是农民,很不屑。这让自认为也是“干部”的书记很不爽。

为了替书记和自己出口气,登记时工作人员问及姓名,顺德故意木讷地说:“我叫李ruang”。把个自认为是城里人、有优越感能、识文断字的工作人员难为得抓耳挠腮,只好陪笑问道:“嗯,这,‘ruang’咋写?”

顺德嘲弄道:“俺是农民,不识字,不着!”绰号自此落下。

今年清明节前,和自己同龄的、已经搬到省城的、老邻居王慈本,陪着自己在马来西亚的80多岁的叔叔王祖仁回古桥镇修坟祭祖。老王家有人有钱,加之老华侨这次也回来了,县、镇相关领导陪着。衣锦还乡,气派风光,好生让人羡慕。

事毕,王慈本陪同叔叔逐户向老邻居登门拜访。虽然“运动”中老李头儿出于政治方面的因素曾不止一次地批斗过自己的发小王慈本,但人家不记前嫌,仍然带着礼物到他家看望。毕竟是老邻居,何况李父以前曾是王家的大板呢。

坐聊中,老李头儿能说会道,言语当中表达了对以往的歉意和眼下的奉承、恭维。王慈本摆摆手,笑笑,以前不快根本没记在心头。

闲聊时,老华侨看到了他家的盛盐瓶,徒然激动起来。这个黑不溜秋的陶瓶原是王家的物件,解放后分地主的家产时,老李爹除分得王家的牲口屋外,还顺便把本来一对的瓶子中的一只,拿回盛盐用。

看到王祖仁对这个瓶子如此的神态,老李头儿立刻明白了,这瓶子肯定不是一般的瓶子,莫非是古董?他试探着套叔侄俩的话。

王祖仁也不藏着掖着,漫不经心道:这是王家祖传的陶瓶,原本一对,一只由他当年带走了,没想到这只流落到这儿。此瓶,因瓶底上有黄色的梅花图案,故名“金梅瓶”。瓶倒不值钱,是祖上当初以使用低端粗糙的器具来警示“富贵不淫,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家训。

既然现如今在李家,他愿出10万元回购,希望老李头儿考虑考虑,能成人之美,让两瓶成对……

一听此言,老李头儿眼珠一转,没立即回复,说是和孩子们议议再说。王祖仁笑笑说,好吧,考虑好了尽快给个答复。

王慈本和叔叔王祖仁

给儿子议议是瞎话,老李头儿还生怕儿子们知道了。他想,要是普通的瓶子,你就是再财大气粗、再当“警示教具”也不会出10万元买呀!说不定是个无价之宝的古董哩。我说这个只有六十公分高、碗口粗的瓶子咋恁重呢!肯定不一般,得找懂行人瞧瞧。

老李头儿马不停蹄地又生怕弄跑了,小心呵护着托人找了很多行家鉴定,可大家给出的结论是:能给一千元你就赶紧卖给他!它就是个粗糙的陶瓶,年代是老点,但说不上古董!

更让老李头泄气的是,听说一个破瓶能卖十万元,引爆了家庭纷争。尽管老李头儿一再说找人看过,不值啥钱,但儿子们怎么肯信?为此在老李头儿这儿议了几次。

话不投机,加上分家时、人情世故等方面上的矛盾积累,最终爷几个打将起来!一不小心,把“金梅瓶”瓶口碰掉了一块,爷儿几个住了手。打架时还给老李头帮锤儿的老伴儿顿时哭天怆地,老李头儿气得嘴歪眼斜,中风了。

看来老王家不会再出十万元钱了,一家人垂头丧气。老李头儿想,找个拾掇瓷器的好好粘粘,既然老王家收回当“警示教具”,也不影响啥。钱,看着给吧,不中了就做个人情,白送。

电话联系王慈本,把情况支支吾吾地说了。让老李头儿没想到的是,王祖仁说,都是老邻居哩,考虑到老李家经济条件确实困难,10万元照付!

老李头儿感激涕零。

几年后,一直让老李头儿想不通的“瓶子”终于偶然从王家的远房亲戚那知道了答案:瓶子的确很普通,关键是那厚厚的瓶底,祖上烧制时藏在其中的三斤黄金值钱!王祖仁在马来西亚就是靠它作本钱,才成了当今的亿万富豪。

老李头儿“ruang”地一声,昏迷不醒。

老伴儿呼天喊地,风风火火唤来仨儿子,最后,叫来120,送到医院一阵手忙脚乱的抢救,老李头儿总算保住了性命。

出院回家,老李头儿留下了后遗症:左手六,右手七,左肩高,右肩低,左腿画圈儿,右腿踢……老伴儿有时不耐烦地用轮椅推着他,让他出去锻炼锻炼。累了,他坐下沉思,用含糊不清的话对老伴儿说:我算想明白了,老王家人之所以至今仍门庭光耀,祖上是大户,慈本的二爷王林河是秀才,办学开私塾,辈儿辈儿都是读书人呀,尽是读书多的劲儿呀……。就是这“金梅瓶”要不回来,我死不暝目啊!

最后,老伴儿叫来仨儿子,听老李头儿开家庭会,宣布重大决定。

老李头儿说,不清的地方老伴儿揣摩着翻译。基本意思是:王祖仁回购“金梅瓶”的10万元,咱爷儿四个再兑出来,给王慈本送去,瓶子,不卖了!

一听说到嘴里面的肉再吐出来,仨儿子“腾”地一下,一头火星子,红头胀脸地要给老李头儿置气。再一听老李头儿说,那瓶底里面原来老王家祖上烧制时藏在里面有三斤黄金,仨儿子立刻兴奋了:乖乖!说啥都要再赎回!

最终,电话联系王慈本,王慈本又把老李头儿一家人的意思转达给了叔叔王祖仁。虽然老王家极不情愿,但经过反复考虑,最终,答应退回原来就是自家祖上传下来的瓶子。

王慈本回古桥镇办事时,顺便把“金梅瓶”捎了回来。同时也叫上了镇上司法所公证人员和一些镇干部。

老李头儿一家满脸堆笑,一个劲儿地给王慈本赔不是。老伴儿说:“离开这瓶子,恁李哥光想活不成……本儿弟呀,对不住了……”

王慈本笑笑说,没什么,既然当初人民政府把这瓶子分给了李叔,那就是恁的了。只是恁答应卖给俺了,且已经成交了,又反悔,不太好……。既然想反悔,也行,今天有司法所的同志和咱们镇上的干部在场,咱就在他们的见证下交接吧……

老李头儿的大儿子把10万元钱递到王慈本手上,让他数一数。王慈本说:“既然是从银行刚取出来的,就不用数了。嗯,瓶子交给恁,仔细看看,是不是原来那只瓶?瓶口碎的地方粘过,有记号……”

弟兄仨仔仔细细看后,点点头,又小心地递到老李头儿眼前,让他过过目。老李头儿瞇着眼睛仔仔细细看了几遍,不错,是那只“金梅瓶”。

最后,在大家的见证下,完成交割。

送走王慈本,仨儿子便迫不及待地要把瓶子打碎,准备取出里面的金子。“咣当”!老大把瓶子摔得粉碎。只有底部一大块很结实。又找来锤子,当!当!两下砸开,发现里面果然有一块黑沉黑沉的金属。一家人那个高兴呀!三斤黄金呀!这下真发大财了。不过看着不是黄色的金子呀,难道是乌金?

找到黄金买主,结果被买主大骂一通:恁是闲得蛋疼了吧!拿一块铅来忽悠我哩?滚蛋!

在家等候好消息的老李头儿,看到儿子们垂头丧气地回来,得知实情的他,“ruang”!地大叫一声昏死过去,这次再也没有醒来。

老伴儿一边大呼他的名字,一边大哭着指使儿子们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往医院。医生掰开眼睛瞧瞧,摇摇头地说:“不中了!”

本来把这个原本就是老王家当“警示教具”的“金梅瓶”,人家又以10万元不菲的价格回购,也算是物归原主,白得10万元钱。可经李“ruang”听旁话,说是瓶底老王家祖上烧制时藏有三斤黄金,后悔无及的一家商量后,又厚着脸皮反悔不卖了。这倒好,到手的10万元钱又吐出来,弟兄仨那个气呀!本来想回来好好给父亲李“ruang”置气哩,结果,李“ruang”经不起刺激,一命呜呼了。

在老李头儿的灵柩旁,老伴儿呼天怆地,握着脚脖扯着嗓子嚎啕道:“呕~!呕~!呕~!我哩老头呀,你走了可叫我咋活呀!呀!呀!”

她这样哭嚎是有自己的担心的,老李头儿是死了,到手的10万元又被老李头儿折腾跑了,不死,三个儿子之间和他老两口之间定会发生一场恶战来。三个不孝的儿子谁会来赡养自己?越想越伤心,哭得死去活来。

老支书发旺(《金梅瓶》中和老李头儿一起进城出差的那个支书)前来吊唁,嘀嘀嗒嗒的响器声中,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孝子磕头~!

老发旺拉住了磕头的儿子,又进屋与要李老伴儿说说话,其实是安慰一下她罢了。

见到老支书,老李伴儿哭得那个起劲儿呀,老发旺劝住了她,叹口气道:“‘ruang’走得不值呀!……人有旦夕祸福,都是命呀,他婶子,你也别太过伤心,保重自己的身体……”

李老伴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自己的处境向老支书哭诉,老发旺很清楚,仨儿子的确一个没一个。不由得叹息并安慰她道:“事已至此,也木法儿……,村委会治丧委员会也只能拿出500元钱来……,恁有仨儿子,想找镇上办低保,恐怕也说不过去……”

老李伴儿哭得更加厉害。最后,老发旺无奈地摇摇头出去了。

这几天,王慈本代表叔叔王祖仁,回镇上找镇领导准备在古桥镇投资公益项目,听说老李头儿因“金梅瓶”殒命,作为老邻居,前来吊唁。他感觉有自家“瓶子”的因素在里面,多少有些疚歉,所以,封了5000元的礼来。

吊唁完毕,他进层去安慰老李伴儿。老李伴儿见到王慈本,心情很是很杂,哭得也是别别扭扭。不管怎样,都是自家贪心不足,与人家老王家无关呀!

王慈本代表自己家人和叔叔向老李头儿去世表示深切慰问和歉意,希望老李伴儿自己保重。老李伴儿如祥林嫂一样,见谁都是自己将来可咋办呀,呕~!呕~!呕~!

闻听此言,王慈本竟然笑了起来。他一笑,老李伴儿愣住了。

王慈本说:“老嫂子恁甭担心,叔叔让我回来就是找镇政府准备在咱古桥镇投资养老公益项目的,养老院选址就在咱这兴国寺旁边,离恁家三步远,咱都是老邻居,何况恁公公李叔解放前还是俺家的大板,对俺家也有过贡献。虽然运动中‘ruang’也曾批斗过我,但那也是形势所逼……,恁呀,到时来这里养老免费!”

一听如此天大的好事儿来了,自己再也不用担心不孝儿子的赡养问题和自己的养老问题,李老伴儿这次更是喜极而泣,呕吼大叫!

半月后,县、镇政府和村领导陪同王祖仁一起在兴国寺旁边举行了养老基地奠基仪式,县政府领导和王祖仁发表了让人振奋的讲话:养老基地经营管理理念,保本微利,让古桥镇的老年群众老有所养,老有所依,打造民间养老品牌,解决人口老龄化面临的社会问题……。

养老院命名为“金梅颐养院”,也有老王家“金梅”品质传家的祖训和处世方面的考虑,更有有关“金梅瓶”的考虑。

王祖仁开办的“金梅颐养院”

一年后,老李儿住进了养老院,心里乐开了花。电视台新闻栏目来采访养老院的老人们,老李伴儿以自己的亲身体会,面对镜头那个好话说得真是中听。

人们散去,归于寂落的老李伴儿小声嘟嚷着:“无利不早起,老王家干这既有名又有利的事谁知道又打的啥鬼主意?……当初运动中俺里‘ruang’咋没把王慈本斗死!哼哼!”

王国宏作于2018年4月13日下午起笔,16日下午完稿。

作者简介: 王国宏,笔名王者飞鸿、蜂蜜哥,70年生,河南临颍石桥人,现居许昌市。汉族。原在中国农业银行工作。市作协会员,市网络文学学会会员。诗作、小说、杂文、散文、随笔等作品散见于全国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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