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我最爱的人


爱是一条沉默的河,把我们彼此都淹没。

安徽赛区优秀作品。

小说作者:三十里秋

【一】

“可以开始了吗?”青年的声音突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语气礼貌却显得有些焦急,其间夹杂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

“别急,在开始前,我想先讲一个故事。”对面的中年男人微微笑了一下,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两鬓已经斑白,饱经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道道清晰的皱纹,仿佛是刀刻的伤痕。

他将面前的茶水过滤,在细细流动的水声中慢慢开口:“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村庄,那里民风淳朴,人性善良,孩子无忧无虑地成长。可是有一天,一个孩子想要到山的对面去,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山那边有更美好的世界,那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到处繁花似锦,车水马龙。这个孩子被吸引了,可是要到山的那边去,要渡过一条河,那条河有时缓慢流动,有时湍急如吃人的猛兽。大人一直告诫孩子们不要靠近那条河,更不要想着渡过它,可是先前的那个孩子不信。他站在河边,河底幽深,像一潭如墨的死水。河的对岸就是繁华的三千世界,金银珠宝,美女如云,他的眼睛被绚烂的色彩迷住,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水里,这时,神来了。”

“神再三劝告他,不要渡过那条河,会被淹死的。可是孩子执意要到对岸去,铁了心似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住他。于是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要过河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回来’。孩子点了点头,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渡过了那条河。”

“后来呢?”青年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期待他接下来的回答。

而男人并没有执着于这个故事的完整性,他深吸一口气,又缓慢地吐了出去,静静地说:“开始吧。”

“什么?”

“另一个故事,现在可以开始了。”

【二】

魏则平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与罗小津的第二次见面竟是在一场缉毒行动当中。

那天天阴得有些厉害,明明中午还是炎热的大太阳,下午就刮起了大风,天一下子暗了起来。

魏则平坐在车里,眼睛死死地盯住居民区四楼的那扇窗户。他所在的位置是南陵市西南方的一栋破旧居民区,这里因为快要拆迁,已经几乎没有住户,一整栋楼里也不过零零散散的七家。这年头物价飞涨,许多来南陵市打工的年轻人只能选择租住这样的房子,尽管很多老旧的设施时常会造成不便,可是对于那些一无所有但还怀揣着梦想的打工者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栖息之所。

魏则平神经紧绷,一秒也不敢松懈。这次好不容易查到了藏匿在南陵市的贩毒团伙的蛛丝马迹,稍有不慎就会打草惊蛇,这样几个月来的艰苦摸索就会一朝尽毁。

他知道这种天气对他们观察四楼最左边的那间屋子非常不利,不出所料,很快他就收到了潜伏在居民楼对面的同事的报告:“光线太暗,窗内情况完全看不清楚。”

魏则平深吸了一口气,将现场情况报告给了上司老冯。对讲机那头一直没有声音传出,魏则平也紧张起来,抓还是不抓?现在抓了,万一抓住的只是一些完全不知道内部情况的小喽啰怎么办?要是放长线钓大鱼,万一最后让鱼给跑了,得不偿失。他知道老冯也肯定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个机会他们等得太久了,一旦错过可能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魏则平的心里渐渐做出了选择,只是他还在等,等最后的指令。终于,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一丝犹豫后果断的声音,他立马冲下车,朝周围的刑警打了个手势:“行动!”

一伙人快速地跑上四楼,房东站在门前看了看左右的人,得到确认后掩饰着害怕的情绪像往常一样朝里面喊:“交房租了交房租了,都仨月了,再不交都给老娘走人!”

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听不到脚步走动的声音。几名刑警持枪靠在墙边,等房东哆哆嗦嗦将门打开后立马冲进了屋里。

对于眼前的景象,魏则平其实并不陌生,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也碰到过,他一看就知道完了。桌子上放着还未来得及收的锡纸和毒品,三个人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脸上挂着迷醉又满足的表情。其余的几名刑警默不作声,他们都知道这次没有抓到大鱼,躺在地上的几人甚至可能连鱼都算不上,但他们还是需要将这几个吸食毒品的年轻人带回所里。

而魏则平的目光从一进门就牢牢地盯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五官深邃,身材欣长,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和一条蓝色牛仔裤。可能因为吸食的毒品不多,他在三人中还算比较清醒,只是目光浑浊,坐在地上背靠着沙发,看见魏则平冲进来的时候仿佛还微微笑了一下,像是在礼貌地打招呼。魏则平靠近他的时候他还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在说什么。魏则平那一刹那的表情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罗小津!”

【三】

魏则平认识罗小津是源于三个月前的一件案子。

那时南陵市公安局接到一起报案,报案人是一栋居民区的房东。据房东所说,在十一月二十八号下午,她去租户那里收房租,在连敲了十几遍门都没人应之后,就骂骂咧咧地掏出钥匙。

因为这间屋子的租户是一对年轻情侣,男的白天不在家,女的因为眼睛看不见从不出门,所以房东断定屋里肯定有人,只是听到是收房租的所以故意置之不理。

房东说这样的人她见多了,以前经常有人赖着几个月都不交,死磨硬泡,非得一拖再拖。那时候房租也没有几个钱,都是来打拼的,想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房价飞涨,租金也就越来越贵,何况这房子的地理位置也算是不错的,少了这对年轻小情侣,照样有人来租。所以刚过了约定期限的第二天,房东就找上门了。

这一进门不得了,只听寂静的屋子里有人惨叫一声。眼前的情景差点让房东晕厥:鲜血布满了床单,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一动不动,就像睡着了一样。

房东吓得魂飞魄散,立马冲出了屋子,平静下来后就去当地公安局报了案,警察赶到的时候,女人已经毫无生还的可能。

警方对现场进行了封锁,尸体运往法医实验室后,经初步检查判断,这名女子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十一月二十八日下午三点到四点,死因是利器贯穿心脏,凶器是一把水果刀。

尸检报告的结果出来后,负责此案的刑警魏则平对案发周围的居民进行了走访,在走访过程中,获得了女子的身份。

死者名叫林婉心,今年二十二岁,眼盲。因行动不便,平常几乎不出门,邻居对她的印象少之又少,反而是对与她一同居住的那名年轻男子了解更多。

据房东说,年轻男子叫罗小津,半年前带着林婉心来这里租房子。罗小津性格开朗活泼,跟左邻右舍相处得不错。这座居民楼的租户比较多,大家都是从小地方来的,想在大城市里扎住脚跟,所以平常互相照应,哪家有什么事情都是找罗小津帮忙,小伙子年轻力壮嘛,一个人把煤气罐扛到八楼都没问题。罗小津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谁找他帮忙他都去,邻居对他的评价大多不错。

魏则平有些纳闷,跟房东聊天的过程中,有关林婉心的信息少之又少,关于罗小津的倒是挺多,据林婉心的人际关系来看,她在这个陌生城市里可以依靠的人,似乎只有罗小津。

罗小津和林婉心是一对情侣,那么林婉心的死会不会跟罗小津有关系?情杀犯罪案列中比较多见。可是尸检结果显示,被害人自杀的可能性较他杀会更大。

罗小津在林婉心身亡当天就被警方带到了审讯室,魏则平主审,他身边的一人负责做笔录。

面前的男孩低垂着头,一副呆呆的样子,他的眼睛移到某一点之后就再没动过,警察几次开口问话他都像没听到,整个人都是一副精神受到刺激后疲累的状态。

魏则平干这行有几年了,不像刚入职没多久沉不住气的年轻人,他很有耐心,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孩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也或许是想拼命掩饰什么,所以他并不着急。大概过了有二十多分钟,约摸着对方应该缓过神来了,才慢慢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尝试了几次,最后才吐出沙哑的三个字:“罗小津。”

“今年多大?”

“二十三岁。”

“家是哪里的?”

“贵州山区。”

“认识林婉心吗?”

“认识。”

“你们是什么关系?”

一直低着头的男孩忽然动了一下,身体有点微微的颤抖。

“恋人。”

魏则平没有放过他这个反应,继续问:“事发当天你在哪里?”

“在上班,”罗小津说,“我在安平食品公司当总经理秘书。”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罗小津说:“我们很好,一直都很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想不开。”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几乎一瞬间就盈满了眼眶,可能是在场人多的关系,这个骄傲的男孩拼命忍着,始终没让自己的眼泪决堤。

“安眠药是怎么回事?”魏则平当初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发现了放在客厅桌子上的一个玻璃杯,杯子里有一些剩余的牛奶,根据技术科的人检测,里面有安眠药的成分。

罗小津说:“自从进了公司后,我的工作压力很大,因为想治好婉心的眼睛又没有足够的钱,所以常常失眠,有时要依靠药物才能睡个好觉。”

“那手机呢?”魏则平眯着眼睛,这条线索是目前为止最令人感到蹊跷的,“死者当天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你们说了什么?”

罗小津回答说:“那天是周末,本来是休息的,可是上司打电话过来,说有些文件出了问题,让我立马赶过去。我走的时候婉心还好好的,她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忙完,又问我晚上想吃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许是想起了往事,整个人都沉浸在回忆里。

接下来的问话千篇一律,魏则平并没有从中发现什么破绽,罗小津那天确实是在公司,有不在场证明,他们查了手机通话记录,发现死者跟罗小津的通话时间不到一分钟。由于移动公司有特殊规定,为了保护通话者的隐私,无法知道他们谈论的内容,可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或许就如罗小津所说,只是聊一些家常话。而根据林婉心的伤口痕迹来看,是自杀无疑。罗小津在看守所里待了几天,直到警方确定他没有嫌疑后他才被放了出去。

【四】

眼睛看不见的人内心其实是难以捉摸的,因为他们的世界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最亲最爱的人就在眼前,可是永远也无法看到,这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魏则平以前看过一本书,书的内容是讲一个盲人女孩的心路历程,人在接近于隔离社会的情况下,心理难免会有一定程度扭曲,开始可能会很小,几乎像针眼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逐渐加深,针眼慢慢会变成一条裂缝,然后势不可挡地越裂越大,最后会像突然碎裂的镜片,难以拼接起来。

魏则平似乎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来相信林婉心是自杀而不是他杀,可是另一方面他的潜意识总是在不断提醒他这个案子还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尽管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证明罗小津不是一个杀人凶手,可是他仍旧有着怀疑。

这件案子在南陵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众对此事的看法大多偏向于他杀,在案件结果没公布之前,人们都对那个平时乐于助人,笑容阳光的男孩退避三舍,罗小津似乎能从他们眼里看到深深的恐惧,好像他是一个随时准备吃人的恶魔。

深夜回到住所,罗小津拿着钥匙插进锁孔,发现怎么都打不开门,愣了一会儿才想到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他就像一个过街老鼠,即使警方没有找到证据证明就是他杀害了林婉心,即使他平时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左邻右舍无一不接受过他的帮助。可是只要一个谣言,只要一点点怀疑,人性的本质就会完全暴露出来。

他颓然地坐下去,背靠着门,脸深深地埋进了膝盖。外面微弱的灯光打进来,地面上映出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影子。

后来罗小津就失踪了。魏则平此次再见到他,才发现这个男孩其实变了很多,三个月的时间就让他变成了一个瘾君子,在这个充满喧嚣与华光的城市角落里一点点地堕落。

正如魏则平所料,如果这个贩毒团伙的内部结构用金字塔来形容的话,那么罗小津和其余两人皆在金字塔的最底层。他们负责拿货,然后通过一些非正常的手段销售,一般是卖给散家,偶尔也会自己吸几口,而他们那位所谓的上家从头到尾连面都没露,每次都是通过电话指示他们拿货的地点。

警方立马拨打了上家的手机号码,果然,是一个空号。

罗小津坐在对面,带着手铐,低垂着头,魏则平忽然很想和他聊聊天,想知道这个年轻人在丧失恋人后的这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于是他说:“罗小津,还记得我吗?”

“记得。”罗小津说。

“那我们聊聊天好吗?”

罗小津抬起了眼,那眼里是浑浊的、带着麻木的冷漠,连声音也显得呆板。

“警官,是在审讯吗?”

魏则平笑了一下,想缓解他的心情,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只是聊聊天。”

罗小津“哦”了一声,又垂下头,默不作声,直到魏则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讲话的时候,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男孩的声音:“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魏则平点头。

“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村庄,那里民风淳朴,人性善良,孩子无忧无虑地成长。可是有一天,一个孩子想要到山的对面去,他所接受的教育告诉他,山那边有更美好的世界,那是一个奇妙的地方,到处繁花似锦,车水马龙。这个孩子被吸引了,可是要到山的那边去,要渡过一条河,那条河有时缓慢流动,有时湍急如吃人的猛兽。大人一直告诫孩子们不要靠近那条河,更不要想着渡过它,可是先前的那个孩子不信,他站在河边,河底幽深,像一潭如墨的死水。河的对岸就是繁华的三千世界,金银珠宝,美女如云,他的眼睛被绚烂的色彩迷住,深一脚浅一脚地迈进水里,这时,神来了。

“神再三劝告他,不要渡过那条河,会被淹死的,可是孩子执意要到对岸去,铁了心似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拦住他。于是神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他说‘你要过河也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定要回来’。孩子点了点头,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渡过了那条河。”

男孩讲到这里就停住了,魏则平被这个故事勾起了兴趣,不由得追问下去:“后来呢?”

这间屋子里只有罗小津背后的那面墙上有个小小的铁窗,光线从那里投进来,打在他的背上,他整个人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向着温和的太阳,一半向着潮湿的黑暗,他的脸仍旧是俊朗的,只是显得有些面目不清,嘴角微微咧开了一点弧度,身子微微颤抖。

“后来的事,魏警官不都知道了吗,林婉心死了,是我杀的。”

那一瞬间的震惊正如魏则平在那个破旧的居民楼里第二次见到罗小津那样,他“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伏在桌子上,眼睛里满是怒火:“你说什么!”

罗小津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林婉心,是我杀的,亲手杀的。”

【五】

茶室里非常暖和,伴着淡淡的香气,青年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还拿笔在本子上做记录,见中年男人看了看他,就腼腆一笑:“职业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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