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色

小说作者:阳君

孙玲玲一进屋就大声嚷嚷说:“梅啊,告诉你,对面的空房子今天住进来一个女人,气质高雅,像个富婆,养一只狗,那人和狗都长得都不错哦。”

在孙玲玲大声嚷嚷的当口,周艳梅正从颜料包里挤颜料,听到孙玲玲的话,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她,左手一用力,一块红色颜料掉在了她的白裙子上。她有点气恼地对孙玲玲说:“大惊小怪什么?看,我的裙子都弄脏了!你给我洗啊!”顿了顿,接着揶揄道,“今天教授说下星期是最后期限了,你今天不上课就是去看对面人搬家了?”

“你没看到那只狗啊,就如同一个大小伙子了,是一种纯白色的大狼犬,那女人穿红衣服,背影看上去特像那个国际巨星叫什么来着一样。嘿,你说说那个红衣女人和那个大狼狗会不会不正常啊?就像前两年传出来的那个国民老公王思聪和他的狗一样不正常啊”

“你有病啊?管她正常不正常呢?”周艳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孙玲玲后,旋即动手撤画布,“告诉你啊,我还是没有找到我想要的颜色呢,你少烦我啊。”

“她全部行李就一个半大箱子,开一辆宝马。”孙玲玲无视周艳梅的恼怒,仍然自顾自地述说着,那神情无限向往之极。

“你没事吧?唉,过来帮我一下。”周艳梅扯不动一个锤子,大声对孙艳玲说道。

好似被人猛地当头棒喝一样,孙玲玲从向往中苏醒过来,赶忙上前帮着周艳梅去拽着画布的一头,两人同时一用力,只听“吱”地一声,画布撕烂了。周艳梅用一种忧怨的眼神看了孙玲玲一眼,愤恨地把那块破布捡拾出去丢在门口走廊上。

孙玲玲立马对她喊道:“不能这样,出租婆会来说我们的。”

周艳梅重新走进屋打开衣柜拣出一件连衣套裙换穿上,拢了拢披散的长发对孙玲玲说:“她来敲门的时候你不要开门就行了,过一会她自然就会走了,实在对付不了,你就辛苦一下搞掉垃圾呗。”

“可是,这是你搞的垃圾,凭什么每次都让我去摆平这些事?有什么好处?要不这个星期你别画画了,你把我们的毕业论文给弄好,我帮你做这一切的小事?”孙玲玲有点为自己的小聪明高兴,她跟在周艳梅后面试探性地问道。

周艳梅却好像没有听到似的,顾自拿着衣服走向浴室,准备洗澡。

“喂,小梅子,你听我说话了吗?你总是这样怎么一路升级上来的?!”

周艳梅终于有了反应,她那只放在浴室门把上的手停止了扭动门把,头转向后侧,那带水汽的美丽而有点忧郁的大眼睛迅速瞟了孙玲玲一眼,白皙瘦弱的身子看上去那样惹人爱怜,孙玲玲忍不住想走上前去抚摸一通,那手感一定舒服!孙玲玲有点邪恶地想。就在此时,周艳梅忽然又朝她略带轻佻和妩媚地笑了笑:“因为我和教授睡了一觉!”,之后,就是“呯”地一声,她狠狠地关上了浴室的门。

“你太厉害了!小梅子!”孙玲玲闻言大叫,“哪天你再和他们上床的时候把我们论文的事给了结了,那样我们就可以轻松的毕业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冲向浴室,想要拧开门把手,却不料周艳梅已经锁上了门。孙玲玲只好站在门外扒着玻璃对她喊:“今天晚上我请客,我们出去吃点什么吧?”

周艳梅不再理她,她把浴室里的水龙头开到底,烫烫的水一直冲刷她的身体。浴室是靠外墙的,她忽然冲动起来,一把拉开了浴室窗帘,打开窗上毛玻璃,把头伸出一点点。让她惊讶的是正好面对孙玲玲所说的对面的空房子。周艳梅好像第一次才知道房子正对着她们租住的房屋,只是她们是二楼,而对过的空房子则是一楼。那是这个小区里唯一的一处具有复古味道的独栋房子了,因为拆迁时户主索要赔偿达到了4千万,达不成协议,开发商就不去动拆那所房子了,宁愿让它成为这个小区里的一个脓包。对,是脓包,周艳梅忽然为自己这个形象的比喻开心起来。她又想到,这个脓包是在大上海才能存在的,若是在她们家所在的那个四线城市,早就被强行拆迁了,脓包也早就被那些开发商雇佣的流氓、无赖给挑破了。

“上海就是上海啊,哪里是其他小城市能比得了的!”周艳梅又生发了些感慨。

就在周艳梅生发感慨这当口,她突然看到有一个红衣女人从空房里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一只半大小伙子般的大狼狗。红衣女人还从她那辆黑色宝马上搬了一些东西下来,有些日常用品,甚至还有一幅画。周艳梅突然有了相同于孙玲玲的“大惊小怪”感觉,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张画,不自觉地把窗玻璃又拉开大半,生锈的窗玻璃框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打破了这个宁静的空间,以至于引得那个红衣女人突然转脸抬头看向周艳梅这边。周艳梅吓得立刻关上窗玻璃,在又一声“吱”音中,毛玻璃挡住了红衣女人的目光,也重新把周艳梅隔断在浴室里。

神经质一般,她的内心里竟然生出了接近那个红衣女的冲动,她感觉那种红、白、黑的搭配就是她画布中缺少的、她苦苦寻找的色调。毫不迟疑,她立刻擦干了身子,穿上衣服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正在和房东说话的孙玲玲见到她突然开门跑了出来,还以为她是关心门口走廊里的垃圾,急忙对她说:“没事的,我正跟我们美女房东说话呢,放心,我立刻清理好。”却见周艳梅无视她和房租婆,快速从她们身边跑了过去。孙玲玲见状急忙向她喊道:“你干嘛去?到对门去的吗?找个向她借东西的理由啊!借锤子也行啊!”声音非常大,房租婆都有点吃惊了,一叠连声的问她“咋回事?咋回事?”

急速冲到楼下,周艳梅走到那房前,按响了门铃。不一会儿,在一阵窸窸簌簌的响动中,门开了,红衣女站到门口,她吃惊地看向周艳梅,她的手上还提着一袋垃圾。红衣女人出乎意料的年轻和漂亮,就如同她一样像个学生,只是比她身材更好,她的长头发扎着,尖下巴,薄薄的嘴唇,岂止是像孙玲玲说的从背影看上去像整容过的刘晓庆啊?简直就是赵丽颖和郑爽的合体嘛!不,还有马伊俐和杨幂的影子,“唉,怎么这么夸张啊?!”周艳梅不由得在心里念叨了一句。

周艳梅的大眼睛越过长长的刘海看她,说:“你好,我叫周艳梅,住在对过租来的二楼房子里。”

红衣女人笑了:“嗨!你好。我叫杨淑玲。先前是你在洗澡吧?”

“嗯,那个……”周艳梅的脸自然红到了耳根,她唇角微翘,羞人答答地嗫嚅着。

“哈哈,大学生就是大学生啊,没事的!”那个叫杨淑玲的女人开心大笑起来,“我想,你是来借锤子的吧?”

“你怎么知道?”周艳梅不由得惊呼了起来!

“我每到一处新搬的地方,总有邻居以‘借锤子’为由来认识我,不过你是第一个以此为由的女生哦!”

杨淑玲带着周艳梅进入她的家里。房间还没收拾的干净利落,那条大狼狗趴卧在沙发旁边,温驯的样子与它的“高大”成了反比,甚至对于周艳梅的到来根本就无视,如此更让周艳梅打从内心里喜欢上它。

杨淑玲招呼着周艳梅在沙发边上坐下来,看着周艳梅那瘦弱窄小的小屁股,她笑着问周艳梅喝点什么,周艳梅说茶吧,这热天的来杯绿茶最好了。杨淑玲就去给她冲泡了一大杯。

周艳梅坐在那儿看杨淑玲在屋子里忙来忙去。

房子里的木地板已经老旧不堪,踩着吱吱响。杨淑玲从房间的这头跑到那头收拾东西,她跑到哪头,声音就响到哪头。周艳梅看着好笑,这样没有规划地把物品转移来转移去,恐怕直到她搬走,这里都会一直乱糟糟的吧。

和她的穿着一样,杨淑玲的东西基本上都是红的。除了那牛仔裤是白色的,上面还沾有红色的颜料,鞋子样式非常性感又可爱,但也是红的。她有一个大挂钟,属于旧上海那种古楠木外壳的那种大挂钟,还有一个古红色的衣架,茶器是红磁釉的,应该是属于景德镇的或者无锡的正品,但被周艳梅发现其中的一个壶杯口有一个豁口。“这挂钟、这衣架、这茶具哪里是一个女人用的?简直就是一套纨绔男的作派嘛!”周艳梅不自觉的在内心里腹诽了起来。

那只纯白大狼狗跑到周艳梅跟前,用它湿漉漉的鼻子蹭着周艳梅的手,周艳梅嘻嘻笑着拍拍它的头,跳下地,走到屋角一幅近一人高的水粉画前面。这幅水粉画是这个凌乱房间里唯一的一个不同于红白两种的多色彩混合的鲜艳物体,煞是耀眼。画中一片灰色雨景,下面是绿色原野,而天空正在逐渐放亮。

不知什么时候,杨淑玲已经走到了周艳梅的身边,她说:“这是几年前我父亲在我18岁生日时送的礼物,叫《彩虹》。”

周艳梅转头对她说:“他爱你。”

“是啊,我也爱他!”稍停一下又接着说道,“他爱我,但他从来都不纵容我。”

周艳梅闻言内心又开始腹诽起来:“让你这样离家,过这样的生活不就是在纵容你?”但她终究没有开口发问,她知道,外面的那辆宝马不是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家可以买得起的。

杨淑玲从画上收回目光,低下头问周艳梅:“你是来美院学画画的?”

周艳梅点头。

“哪个范畴?”

“中国画。你呢?”

“我跟你不一样,不是来学美术的。”

“那你租这间房子是……”

“这是我的画室。”杨淑玲的口气高傲得如同获得了诺贝尔奖上台发言一样。

周艳梅笑了,学绘画艺术的她可以想像到眼前的这个红衣女人扎着头发,一手拿着画笔一手端着颜料,对面灯下坐着一个如同《大卫》一样的肌肉男,而空气中全是色彩和松节油的味道。“这才是艺术家啊!即使这样一间身上会长出像野艾草一样长的霉菌的房间,也是她傲骄的资本。”周艳梅的内心愈发崇拜她,嘴角再一次上扬了起来。

周艳梅笑的时候,那圆圆的大眼睛闪着动人的光芒,一头柔软、蓬松的头发随意搭在脸边,让她看上去更像个孩子。

杨淑玲笑了:“你多大岁数了?你家里人怎么放心把这么漂亮的女儿独自放出来?”

“我马上就研究生毕业了!”周艳梅挺了挺那类同于飞机场的平板小胸膛。

这样愈发惹得杨淑玲大笑了:“好哓,你不是小妹妹喽!今天周末,我们有一大把的时间熟悉。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

周艳梅左右摇子摇脑袋,又上下点了点头,连连“嗯嗯嗯”了好几声。

杨淑玲拍拍周艳梅瘦弱得略显单薄的小肩膀,“回去套件衣服,我们去和平饭店吃去。”

“啊?和平……和平饭店?”周艳梅的嘴巴合不扰了,眼睛也瞪得更圆,“我的天妈妈吔,那要多少钱?我连想都没有想过哓!”

“这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了,怎么,不敢去?还研究生呢?”杨淑玲像男人一样近乎玩味的看着周艳梅说。

“去,去,去,我去!”周艳梅一迭连声的应答着,生怕杨淑玲会后悔一样,然后她就温顺地照着杨淑玲的话做了。

周艳梅跑回公寓的时候,见到孙玲玲正把手机放下,看到她,说:“你回来得正好,你怎么不带手机?徐惠竽刚才打你手机不见你接,就打我的手机找你了,他好像很失望诶。”

周艳梅站在那里,有点意外和不知所措,甚至有点紧张:“惠竽他有急事吗?说了什么?”

“说你寄的东西已经收到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哦,这事啊?我还当什么大事呢,不管他。”周艳梅说着回房间拿起手机一看,果然有徐惠竽打来的几个未接电话,她也未放在心上,一心惦记着“和平饭店”,就掂量着取了一件外套装出来。

孙玲玲堵在外屋门口继续对她说:“他和我聊了几句,似乎希望你能跟他回苏州工作。……,咦,你这是要去哪里?”

“和那个红衣女吃饭去。”周艳梅故作神秘地吐着香舌说完后,推开孙玲玲大步走了出去。

“你跟她去吃饭,那我呢?太不够意思了吧?!”

“人家又没有邀请你,你自己想法解决吧!”随着周艳梅高跟鞋“蹬蹬蹬”下楼的声响传来,她的声音也随之远去。

孙玲玲听到这话立刻跑到窗户往下看,就看见了对面屋子那个穿红衣的女人点着一根女士香烟靠在她的宝马车上,看到周艳梅到了跟前,站起来吐了一口烟圈。她哪里像是个正经女人?那样子活脱脱一个女流氓嘛?她还吐烟圈?孙玲玲不由得为周艳梅担心起来。

这边,周艳梅发现自己大大高估了杨淑玲的方向感和识路能力。当她们开着她的宝马车在市区里转了近一个小时后,周艳梅才想到问她:“你来上海多久了?”

杨淑玲说:“没多久啊,还不到一个礼拜。”

“天啊,你饶了我吧!”周艳梅已经饿得没力气了,她让杨淑玲下了车就蹲在路边,双手抱肩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活像一个流浪的小孩子。杨淑玲停放好了那辆黑色宝马车后,过来推推她说:“走吧,我们打车去!”

周艳梅哼哼道:“我要吃阳澄湖大闸蟹,我要吃松鼠桂鱼,最起码也要有片皮鸭。”她从长长的刘海往上望着杨淑玲,引起路人纷纷看过来,杨淑玲苦笑着点头答应。

半个小时后,她们终于打车到达了外滩和平饭店。杨淑玲拉着这个小东西到了西餐厅大厅双人座上坐了下来,她给周艳梅点了阳澄湖大闸蟹、松鼠桂鱼和片皮鸭,另外加了四喜烤麸和上海小云吞,两人还要了一瓶法国红葡萄酒。在等菜上桌的时候,周艳梅拿过菜单看了一下,这一看,惊得她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阳澄湖大闸蟹1652元,松鼠桂鱼1549元,片皮鸭1328元,四喜烤麸2544元,最便宜的上海小云吞也要644元,这近万元的菜品其实要是在普通酒店里总共也才不过3、4百元,她惴惴不安地对杨淑玲说:“要不我们走吧?这太贵了!”

“没事,这还算贵啊?小意思!”杨淑玲安慰她道。

周艳梅只得忐忑不安地坐着。

不一会儿,法国葡萄酒被服务生打开倒进高脚杯端了过来,连同剩下的近五分之四的葡萄酒瓶一起放在了餐桌上。这时候,只听外面忽然一声炸雷响,豆大雨点“哗”地一下就下了起来,打在靠窗玻璃上噼噼啪啪如敲鼓一般响。周艳梅她们坐在靠街的玻璃窗前,看到路上行人个个抱头鼠窜,如同遭到空袭一样。

此时的外面世界是灰蓝色的,路灯亮着昏黄的光,雨点晶莹透亮,整个世界的色调美极了。她们坐的那扇玻璃窗下有一个年青的小姑娘正在收拾东西,雨已经把她的衣衫打湿了,她还把那跟前的盛放钱的碗和手风琴一样一样慢慢地放回箱子里。

她们都在看着那个小姑娘。

“学音乐的学生,”周艳梅说,“一个每天傍晚出来摆摊卖唱挣100到200元钱的学生。”

“100到200元钱,那她生活不算太糟糕。”杨淑玲说。

“是。但这些吃干面包,喝白开水的学生却会天天去上海美院、上海音乐大剧院、上海音乐学院,她们有丰富的精神生活。她们在外滩的那条长长的通道上摆卖画卖唱。我以前也去光顾过,但是总被管理人员驱赶,后来就不去了。”

“你爸爸妈妈知道这些事么?”

周艳梅皱皱眉头歪着头,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特别有种孩子的天真,大眼睛带着笑看着杨淑玲,她说:“我给我的‘老公’说了。”

杨淑玲说什么?什么?一连说了好几个。周艳梅不知道她是觉得她这样子的看着不像是有婚约的人,还是在哀叹自己没有“老公”?

周艳梅把钱包掏给杨淑玲看。那是个蓝色的半新的绸布钱包,很普通,里面东西也很少,只有几张百元人民币和一张照片。里面的男人看上去比周艳梅大很多,很成熟稳重,在笑,那种阳光的笑。

杨淑玲把钱包还给周艳梅:“你居然那么早结婚。你多大了,有20了吗?”

周艳梅要跳起来:“我都25了!”

“这里是和平饭店,好多外国友人呢,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有失研究生的身份哦!”杨淑玲抓她的手把她拉回位子上,“说说你们的故事吧?你这么弱小怎么结婚的这么早?”

“我也不知道,”周艳梅说,“好多人都这么问我,不过我们只是登记了领了结婚证,还没有举行仪式呢,而且我们到现在都还没有接吻过呢。”她的小脸红得像要滴出水来。

“什么都不知道就要结婚了?”

“可爱人间,了解得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啊?”

“是,像我们老祖宗那样不清不楚糊里糊涂过一辈子?”杨淑玲笑了。周艳梅忽然红着脸吐了吐舌头把身子缩了回去。

她们吃完所有的东西后,外面的雨也已经停了。但天还是灰的,杨淑玲看了看表,对周艳梅说:“去不去我住的公寓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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