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爱你这一世

我只爱你这一世 失敬失敬

电影《情书》

1

很早以前的那个夏天，乔安然考上了武汉的一所大学。因天气原因，她在新生报到的第二天才姗姗来迟。她独自拖着大大的行李箱，背着小熊模样的背包，大踏步地走在去往女生宿舍的路上。汹涌的阳光穿过高大的梧桐树，零零星星，一地斑驳。

忽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她停下。他说，“同学，你掉了东西”。

她抬起眼，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然后是剑眉入鬓，器宇轩昂。心猛地漏掉一拍。她红着脸接过他递过来的小册子，然后习惯性地用家乡话说：“谢谢”，说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乔安然羞涩难当，面色发烫，他却笑着问，“新生？”

她点头。再不敢对上他笑意盈盈、清凉似水的眼睛。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说，“女生宿舍楼大概在西南面，具体我也不怎么熟。”

乔安然垂着头，一字一字地说，“谢谢”。

男生微微一笑，留了句“先走了”，便在转角处拐了弯。

乔安然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他离开的方向。清瘦高挑的背影。一阵清风袭过，吹进男生白色T恤里，鼓起了一团。道路两旁的梧桐树枝繁叶茂，乔安然第一次对陌生的男生心动。

后来社团纳新，在热闹的人群中，她一眼就认出了他。还是那眉那眼，一如初见时令人心动。乔安然默默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进了拥挤的人群。她有些着急，踮起脚尖寻找他。接着便听到被人群团团围住的舞台中心，传出悦耳的钢琴声。

旋律很熟悉，是卡农。

她抬起头，踮起脚尖，越过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头，望舞台中心望去。距离有些远，看得不大真切。但直觉告诉她，是他。

琴声悦耳，如泣如诉。

她在炽热的阳光下，不顾手臂沾染上黏腻的汗气，不顾平日里女孩子的矜持，挤进有些拥挤的人群，来到离舞台最近的地方。

果真是他。

那只是个简陋的舞台，台上的不是钢琴，而是电子钢琴。

他脊背挺直，抿着双唇。

她离他如此之近，近到可以看清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下翻飞，可以看到他细碎的头发在风中舞蹈。

一曲终了。

台下掌声雷动。有女生起哄，“再来一次，再来一次!”由弱渐强，声声震耳。乔安然也跟着期待起来，嚅嗫着双唇，到底没有喊出口。因为她看见他的眉头轻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站起身，微微鞠躬。像是童话里的王子，优雅但不做作。

台下的人见他没有再表演下去的意思，便愈发大胆起来。“再来一次嘛，太不够意思了！”声音有些尖锐，周围的喧嚣都被压了下去。一时间，全场寂静。乔安然紧张地看向尚未下台的男生，心跳得飞快。

只见他勾唇一笑，微微颔首，说了句“抱歉”。可眼神却清冷如月，不带一丝温度。

在台下的唏嘘声中，他疾步走下了台，消失在人海。

乔安然也只是仰着酸涩的脖子，看了一眼他的后脑勺。

2

过了一段时间，乔安然所在外院要和医学院举办联谊会，只要单身的学生都可以参加。外院男生少得可怜，得知此消息的外院女生们纷纷炸开了锅。在“百团大战”上一曲成名的林景初，就在医学院读大三。这是乔安然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林，景，初。她想起他的眉眼来，心里一阵悸动。

联谊会在医学院的一间教室举办。乔安然选了最喜欢的裙子，涂上了母亲在她18岁生日上送给她的口红。而她18岁的生日愿望便是，能早日涂上这个口红，站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

身旁的女生大声说着话，周围有许多面生的男男女女。人声嘈杂中，隐约有人在谈论林景初。

她同她们一样，期待着他的到来。

主持人是医学院的一名师哥，高高的个子，俊秀的面孔，举手投足间便能看出是个风云人物。他不时朝这边张望，像是在找人。舍友阿元攥着乔安然的手，兴奋地说：“那个师哥好帅啊，看着不比那个林景初差啊”。乔安然抿嘴笑，再一次抬头向那个方向瞥去。电石火光地一瞬，两人视线交汇。那人一眨不眨地停了片刻，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乔安然一阵心虚脸热，尴尬地别过头。

主持人站在教室中央，眼睛在黯淡的灯光下闪着光。“首先，我先作一下自我介绍。我是宋延，是医学院的，比你们高两级”，他顿住，有意无意地向后方瞥去。乔安然听着他的声音，有一瞬的熟悉。“愿我们都能在这里找到心仪之人”，话毕，宋延脸上笑意更浓，愈发显得玉树临风。周围一阵欢呼雀跃，仿佛他们真得能在一夜之间找到命中注定，从此幸福一生。

接下来无非就是些老套的互动游戏。乔安然端坐在最后一排，有些心不在焉。期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来。有好几个医学院的男生对面容俏丽、气质出众的乔安然颇有好感，无奈美人无意。

游戏渐入高潮，气氛更加热闹了。乔安然看着眼前的男男女女，颜色各异的气球飘在半空中，到处都弥漫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她感到有些闷，便起身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彼时刚下过雨，空气最是清新。乔安然深深地吸了一口，心里那份空虚才稍稍缓解了些。

“怎么不喜欢？”声音有些嘶哑。她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了嘴角带笑的宋延。她规规矩矩地喊：“师哥好”，宋延轻笑出声，“叫我宋延就好，都把我叫老了，我也不过比你大两岁而已。”乔安然也跟着笑，不出声。

“没有合眼缘的男生？”宋延稍稍低头问她。

她笑着摇摇头。

“那你看我怎么样？”

此话一出，两人皆愣住。宋延面上一副轻松无畏的模样，心里却波浪翻滚。他立在她身旁，侧眼看她莹白似雪的皮肤，小巧挺立的琼鼻，涂了口红的朱唇，两把扇子似的睫毛一下又一下地扑闪着，直教他心痒难耐，泛着傻气的话也就脱口而出。

乔安然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淡淡地回他：“师哥真幽默，我可对‘老人’没什么兴趣”。

宋延听了也不气，只是看着她笑。都说时光最会让人面目全非，可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一点儿都没变。还是牙尖嘴利的样子。

屋里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渐渐平息，尽了兴的男生女生鱼贯而出。有男生一脸“不怀好意”地朝着宋延喊：“吆!我说宋大主席去哪了，原来在这里私会佳人啊！真不够意思啊你！”宋延有些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满含歉意地对着乔安然笑了笑。

乔安然了然于心地不追究，只对宋延告了别。转身搭上一位女伴的胳膊，袅袅婷婷地走远。

宋延瞪了那男生一眼，眼神贪恋着那一抹模糊的湖水蓝。

看来，她果真是记不得了。宋延弯着嘴角，一双星眸异常璀璨。没关系，乔安然，岁月悠悠，我们来日方长。

电影《情书》

3

自从参加完联谊会后，乔安然整个人都是恹恹的。期待越深，失望越大。她算是体会到了。阿元交了医学院同级的男友，吃过饭就风一般冲了出去。这几天正是邻近期中考的日子，乔安然索性待在宿舍里温习功课。可笔到了纸上，写出来的不是单词，而是林景初的名字。一下午的时间过去了，乔安然对着试卷上满满的林景初出神。晚归的阿元探过身来，然后撇撇嘴，怎么又是林景初。阿元挨着她坐下，用胳膊碰她的手肘，“哎，今天我可听我男朋友说了，那个林景初是有女朋友的”，阿元顿了顿，又说：“听说他原本可以去清华北大的，但是为了他女朋友才来的我们大学。”

乔安然垂着眼，默不作声。握着钢笔的手暗自用力，攥得骨节发白。乔安然觉得浑身发凉，明明是初秋呀。

“安然，别想了，人家可是青梅竹马，你怎么和她比呢？”阿元爬上了床，幽幽地叹了口气。

往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平静，舍友渐渐都有了护花使者，唯乔安然形单影只。有人好奇问怎么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会单身呢？阿元开玩笑说，魂儿被医学院的男生给勾走了呗。有热心的朋友要给她介绍对象，“你不是喜欢医学院的嘛,正巧，我有一熟人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乔安然苦笑着摇摇头。

一心向学，不问红尘。

直到后来，学院之间打友谊篮球赛，外院的男生虽少，但个个膀大腰粗，体格健硕，一路杀进了总决赛。对战名单出来，正对上医学院，男生们信心满满，觉得胜券在握。

比赛那天，乔安然被阿元拉去当啦啦队。红队是外院，蓝队是医学院。只见阿元紧紧盯着场上的某一点，激动处扯着嗓子喊加油。乔安然白她一眼，“你这是医学院的啦啦队，还是咱外院的？”被点破的阿元红着脸不作声。

阳光十分耀眼，乔安然仰起头，一眼便看到站在篮球架下喝水的林景初，带着黑色的护腕，和身旁同穿蓝色队服的高个子男生说话。她眯了眯眼，觉得那身影有几分熟悉。

哨声响起，他利落地运球，跳跃，和身后的男生配合得严丝合缝。不到两分钟，就已经拿下了两分。他回过头和身后的男生击掌，观众席上有女生尖叫。蓝天白云下，少年意气风发。

乔安然想起他弹电子钢琴的样子，那样一双灵活有力的手，拿手术刀也恰恰好。

裁判又吹哨，火热朝天的篮球赛结束了。外院的男生愤愤不平，那两个医学院的男生，成绩出色也就算了，还一起跑到球场上虐人。人群散去，乔安然陪着在后勤部的阿元收拾场地。观众席上一片狼藉，她弯下腰把垃圾一个一个地捡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泛红的脸颊低落到地上。前方有阴影投下，她抬头便看到了他。

许是刚刚打完篮球的缘故，林景初脸上微红，衬得他更加眉眼生动。他看了一眼乔安然，面色平静，说不上冷漠。乔安然在心里轻叹：看来，他是把她忘了。

恍然之际，有清亮的男音在身后响起，“好巧啊，师妹。”乔安然回过头，原来是医学院的师哥宋延，怪不得一直看着眼熟。她礼貌地回了句“师哥好”，宋延挑了挑眉，勾着嘴角笑。宋延和林景初帮着倒垃圾，收拾道具。乔安然闲闲地坐在板凳上，看着夕阳一点一点落下山头，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宋延递过来一瓶雪碧，抬了抬下巴，她微笑着接过，小声说“谢谢”。宋延顺势坐在她身旁的长凳上，看着她文文静静地坐在那里，止不住想笑。她一脸疑惑地问：“我脸上有东西吗？”他轻轻摇头，“不喜欢喝？”他指了指手里的液体。乔安然看了眼被自己晃荡得“咕咕”冒着泡的雪碧，也跟着笑了起来。

有风吹过，带着一阵芬芳的花香，让人忍不住沉醉在徐徐的晚风里。宋延侧过头问，“知道是什么花香吗？”她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桂花”。宋延手肘撑在膝盖上，偏着半个身子看她，眉里眼里都是温柔。

4

当晚，宋延做东，请留下打扫卫生的人员吃烤串。林景初也跟着去了。

乔安然坐在宋延对面，阿元和她男友紧挨着，隔壁的隔壁是林景初。宋延一一给他介绍，轮到乔安然时，宋延放慢了语速，说：“这位是外院的师妹，乔安然。”林景初侧头看她，微微点头。刚刚消退的热潮又一次涌上她的脸颊，她慌忙错开了与他对视的视线，心跳得“砰砰”直响。

有人要了两捆啤酒，几瓶酒下肚，气氛渐渐融洽起来。可林景初偏偏喝不得酒，碰一点就脸红得厉害。林景初平时一副清清冷冷，难以亲近的样子，此时却生出几分平易近人的意味来。有男生借着酒意，大着胆子说，哎，林景初，咱班的那某某喜欢你好久了。

有人接话，凡是见了林景初的，不喜欢他才怪吧？

乔安然悄悄弯了弯背，额头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生怕被人看出少女心事。可怕什么来什么，同系的师姐开玩笑似地问：“安然，对吧？”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到她身上，她越想说点什么，脸就越涨得通红。阿元想帮着说两句，却被宋延抢了去。“得了，安然小师妹可是我老乡，你们谁都不能欺负她”，话题成功被宋延转移。一窝人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没听你说过？”宋延喝了酒，脸上竟也泛起了丝丝红晕。他静静地看着乔安然，漆黑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不明。“我也刚想起来，我老家也是仙台的，不过在我8岁那年搬走了”，他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看着乔安然，眼里有火焰跳动。

乔安然眼里闪过一道亮光，笑着说，“原来师哥是一家人”，宋延脸僵了僵，眼睛一片迷蒙，接着低头抿了一大口酒，掩饰铺天盖地的落寞，跟着说：“是啊，一家人呢”。

一桌人的热闹非凡很快盖过了这段小插曲，中途林景初接了通电话，回来便借口离席。众人只是暧昧不明地笑，有女生捏着嗓子说，女朋友管得严呀。他笑笑不说话，自罚了三杯酒才离开。

乔安然本就心不在焉，林景初走后，她愈发觉得手里的烤串索然无味。心里的酸涩像是啤酒里的泡泡，“汩汩”地冒个不停。

一帮人热热闹闹地猜拳，宋延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酒。与林景初不同，宋延的酒量是极好的，好到连喝了好几瓶都没有醉，反而意识越来越清晰。尘封已久的往事也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他想到了还是小女孩的乔安然，扎着两个羊角辫追着他喊：“轩哥哥，轩哥哥……”，想到了陪她玩过家家，小女孩红着脸，抓着自己的手说：“我长大了要当轩哥哥的老婆”……这一帧帧，一幕幕过电影般在他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些个细枝末节他都记得，可偏偏另一个人却忘了。自己宝贝得不得了的回忆，在她那里倒成了沧海里的一粟，连个痕迹也不见了。

终于快要到门禁时间，一行人手忙脚乱地互相搀扶离开。宋延脑袋昏沉，勉强站定。他直直地望向乔安然，像是要把她盯出个洞。乔安然被他看得一阵心惊肉跳，讪讪地起身问：“师哥有事吗？”宋延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转过身。

有眼力劲的师姐叫住乔安然，“送送你师哥，好歹是老乡不是”。

乔安然点点头，走到宋延身旁，“师哥，我送你吧”。宋延斜着眼瞧她，不说话，一脚重一脚轻地往前走着。乔安然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清冷的月色洒了一地。

“你真的不记得了么？”宋延突然开口。乔安然茫然道：“我忘了什么？”他又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她只当他喝醉了说胡话，可他知道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他放在心里好久的小女孩，喜欢上了别人。

电影《情书》

5

自从知道宋延是老乡之后，乔安然就自然而然信赖他。每一次有聚餐时，她都会去，偶尔会遇上林景初。吃完饭，大家一起打桌球。宋延是这方面的高手，可没想到林景初与他不相上下。两人难得碰上打几局，精彩程度不亚于国际比赛。

春去秋来，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还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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