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有文化的古人都怎么说?


先说个艺高人胆大的。

话说清末,有个年轻人叫林觉民,他女朋友叫陈意映,身子骨不太好。林觉民很爱她,爱到什么程度?请看:

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我而死。

与其我先死,不如你先死!——这厮是多恨女朋友?你知道她身体不好,还说这混话!当时,陈意映就很生气,想拿菜刀砍他。

他连忙抱住:“不不不,亲亲别误会。我意思是你身体不好,如果我先死了,你肯定受不了悲痛,这样太伤自己了。不如你先死,悲伤和孤独都让我来承受。”

当时,陈意映啥话都没说,哭着抱得更紧了。

这句话,在林觉民的《与妻书》里。后来林觉民参加起义,陈意映很支持,还当助手。可惜,林觉民在起义中牺牲了,年24岁。陈意映当时20岁,几次自尽,都被家人拦下。过了两年,孱弱的陈意映还是去世了。撇下两子,大子九岁夭折。

林觉民有这样的妻子,陈意映有这样的丈夫,死也甘愿啊。

心里有她,就不想让她受苦,哪怕是情绪。用张杰的歌讲,《这,就是爱》。

爱情里,什么心思最憋屈,也最慌张?

暗恋。

别人云淡风轻,你这里雷电交加,一怕他喜欢上别人,又怕他看不中自己。毛阿姨还加了一句“偷着爱,怕人笑又怕人看轻”。你看,说出来,还怕别人笑话。暗恋有瘾,与其藕断,不如丝连。别人看不见,剩下的都是一个人的事儿,轻松。

楚国的王子乘船游玩,风仪潇洒。有个灰姑娘不敢说,只好唱了一首《哥哥妹妹坐船头》: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灰姑娘站在身旁,王子的主角光环太强大,让她眩晕到不知是什么日子,走了什么运气,只觉得自己配不上。树木和山在一起,树枝和树干也在一起。王子,你就是人家的大山和树干啊。要是我在跟前,一定给她出主意:傻姑娘,我们这个时代流行假摔,你也可以试试。

除了身份担心,还有一种是没表白就怕别人抛弃了。可能,他以前被人渣虐过。有篇辞赋,里面有这样的句子:

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

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

怕你看不明白,解释一下:想做你娇躯下的凉席,悲的是到天凉你就不要我了。想做你嫩足下的鞋子,悲的是休息时会放在床下。想白天做你的影子不离身,可树荫不会让我一直跟着你。

所以,如果给爱人写下这样的文字,估计会爱死你。如果你爱人有相关功底,会先骂你死鬼,然后爱死你。这首辞赋的作者,是南山采菊的老陶。

“我爱你”是粗糙的,而“爱”是细节的,悲、恐、忧、思、怨,无不是爱,乃至恨,也是爱。所以,大学者梁启超也模仿《越人歌》,写道:

相思树底说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

此处应有孟庭苇《野百合也有春天》,无论是啥情绪,到底是“真情永不变”。但是,如果李莫愁天天见,那就有些瘆人了。

并不是所有女子都等得起,“我爱你”要早些说。先秦的张惠妹唱过一首《好胆你就来》: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傲娇的她说了什么?如果你爱我,就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过河来看我。你不想我,老娘也有别人爱!臭小子,别猖狂!

估计这女生唱得时候飙了海豚音,对岸人姓冯。

下面开始表白。

表白有一点,就是不能抄袭,你给挚爱表白还抄袭,那显得不真诚。抄袭也就算了,但是抄古诗,大家一眼就能看出来,罪不可恕。琼瑶就抄袭过,那首《当》,抄袭了汉乐府中的《上邪》。

《当》里说: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当河水不再流。当春夏秋冬不再变幻,当花草树木全部凋残,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散。

而原汁原味的《上邪》,语气要强烈的多,一口一个唾沫钉: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个爱情的炽烈,有太阳核心的温高了,这种表白很适合快要疯了的福大爷和小马哥,像紫薇、晴儿这个类型的女生,虽然内心火热,但不好开口,张先的《千秋岁》更适合她们: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你看,爱意都一样,但是这句要温和得多。女孩心思细如丝网,爱成心结,也可以讲缱绻旖旎了。

表白了,还不能一直过没羞没臊的日子。因为还有很多次离别。

诗人温庭筠写过这样的事儿: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情人要远行了,姑娘用骰子讲自己有多爱他。这里的“深烛”、“围棋”都是谐音,也就是“深嘱”、“违期”。咱俩约定好了什么时候回来,你不能让我久等啊。你看,那骰子里的红点,都是红豆做的。你就是红豆,而我就是骰子。爱你,已入骨。

这就是晚唐情感大V的手笔。如果女生跟男生说这个,没有几个男生会去东莞。

情人走了,看看张仲素怎么说的:

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想念了一夜,地角天涯都不能容得了她的爱意。被人丢下,熬不过夜晚。只能望穿秋水,一盼再盼。

我觉得,写相思最好的,莫过于李商隐。“别爱得太满”这句话,其实就是他说的。只是,他说得很有文化: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你在过程中感受得越强烈,越刺激,越欣喜,失败的时候越受不了。越是享受爱的欢快,越会让相思更加煎熬,最后都熬成了灰。原因,还不是因为你爱他?

小女生在这样的事情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但是大女人不想给机会了,直接亦已焉哉。如果想挽回,那就另当别论。

比如管道升。他老公赵孟頫是书法界大咖,想要纳妾,老婆管道升当然不愿意。于是,管道升脸上笑嘻嘻,写了一首《我侬词》给他: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捏一个你,捏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

再捏一个你,捏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咱俩缘分所至,早就合二为一,形影不离了,生死相随。你抛弃了我,还不能给妾一个好名分,岂不是拖累她?到死去的时候,我怎么办?她怎么办?你过意得去么?

这首词里,全是一,没有二。赵孟頫最后也没犯二,一眼就看出了管道升的心思,没有纳妾。

《亮剑》里,李云龙和田雨新婚之夜,田雨就写了这个词,可惜李云龙是个泥腿子篾匠,不懂这里情趣何在,他们也常常闹矛盾。可见,爱情里,三观相同很重要。赵政委和冯楠,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

爱是能超越生死的感情。同是悼亡之作,也能分个一二三四。

像苏轼,只靠一首词,就证明了自己是好男人,就是那个《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夜记梦》,写给他大房人王弗。而写这首词的时候,她已去世了十年。所以他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唐鹤德在张国荣去世十年后,也仿写了苏轼的这首词。

比苏轼更猛的,是元稹,只靠两句诗,就俘获了无数读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沧海只有一个,巫山只有一个,没了,就没了。但是,除了韦丛,还有崔莺莺啊。除了崔莺莺,还有安仙嫔啊,除了安仙嫔啊,还有薛涛啊。除了薛涛,还有春儿啊。从前慢,不过元稹车速还是很快的。讲“我爱你”要掌握火候,话不能太满,容易难堪。

最猛的,是歪打正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明明是写一家子,结果因为最后寥寥几句,摧枯拉朽,使读者心如山崩,泪流满面。请看: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轻描淡写,处处不写爱,但处处都是爱:枇杷树是爱,妻是爱,手植是爱,年岁过去,依然是爱,亭亭如盖,还是爱。不得不说,归有光,真够狠的。

当然,还有一种古诗,是把“我爱你”写成了婚礼宣誓仪式。

司仪问道:先生,无论你是死亡还是活着,是团聚还是异地,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着对面这位男士,直到永远。请问,你愿意吗?

只见穿着盔甲的新郎,一步步走到对面的兄弟跟前,拉起他的手,望着他热泪盈眶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别骂我!这是汉代经学大师郑玄说的。不仅郑玄说过,唐代的孔颖达也这样说。后来,宋代的朱熹觉得实在不通人情,才把意思扳回到对妻子的思念中。

所以说,看书要讲三观相合,交往也要讲三观相合。差异太大,辣眼睛,伤感情,耗精神,得不偿失。你看,清代的朱彝尊,就说了一位女子的懊恼:

伍胥山头花满林,石佛寺下水深深。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嗯,山花满林确实很美,山寺流水也很美。

其实,你似胥山,便去找胥山。山上有的,你也有,这样相处容易些。真不济,写写字,放放毒,单身挺好,何必要去感动石佛?美国那么远,况且人家都退役两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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