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瓶透明的我喜欢你
一整瓶透明的我喜欢你
图片来自网络
1.
我们的身边好像总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性格内向、沉默少语，并且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儿动静，然后引来无数的注视。但往往都是弄巧成拙，然后血色从脖子一瞬间蔓延到额头，仿佛能从皮肤里渗出来一样。
我有个高中同学叫林皓，他留在我脑海的印象就是一副沉默少语，小心翼翼的造型，蜗居在教室倒数第二排靠墙的位置，手里的笔一天到晚的在对折的A4纸上不停地写着押韵的未来，他说：“我将来想成为方文山那样的人。”本来我想打击一下他，可是扭头看见他笑得那么用力，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我初中升学考试失败，家里托关系把我放进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坐进了体育特长班的倒数第二排，但也就坐了一年，在那一年里，我经历了唯一的世界末日，推举了数百次的杠铃，跑了无数个一百米、八百米和一千米，因为受罚在教室后门口做了无数个深蹲、俯卧撑和指握撑，林皓也替我被了数次黑锅。
2.
作为班里的末等生，除了在体能训练的时间外，就是坐在教室里看十块钱一本的大书。我后来打听过许多同龄人，问他们高中时经常干什么，大部分都回答“看大书”，撕成一页一页的，在教室后的几排相互传着看，你看完的给我，我看完的给他。但由于我看的速度是别人的好几倍，所以大家就把书全都放在我这，由我往外传，因此自豪骄傲感也就油然而发。
我的班主任是河北体育学院武术系毕业的，有次我大意，被班主任从教室后门的玻璃处偷窥到我看大书，于是不顾当堂讲课的老师直接冲了进来。一搜我的桌兜，发现里边除了课本就全是大书，就把我从座位揪出来，然后，当众给了我一记“佛山无影脚”，现在想起来我的身上都隐隐作痛。
后来我就把那些大书全都放在林皓那里，因为班主任知道他一天天的干什么，所以根本想不到，在他的桌兜里全是被撕成一页一页的大书，况且他就是看，班主任也从后门看不见他，因为他的位置挨着教室北边的墙，刚好是后门的死角。所以那也一度成为了我们每个看大书的学生都羡慕的风水宝地。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班主任竟然在我们出去训练的时候，偷偷去翻我们的桌兜。后来林皓不光挨了“佛山无影脚”还外带几记“黑虎掏心掌”。
我默默地站在围观的同学中，不知所措。这件事后，我总想着怎么补偿他，最后决定请他喝一周的饮料，但他语气平缓地说：“没事，你不用这样。”我沉默，看着他又低下头，努力地写着押韵的未来。我注视着他，他又说：“没事，这不算什么，又不是从我身上掉了块肉。”
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过大书，上课认真听讲，但是听得云里雾里的，索性就趴在桌子上睡觉，等着午饭，等着晚饭，等着下了晚自习回宿舍接着睡。
3.
这样的生活维持了不到一个月，班里又掀起了“叠心”的热潮，我作为一名紧跟潮流的达人，怎么能少得了我，但是林皓好像比我还积极。
我感到好奇，就问他：“你这么叠这玩意干什么。”
他说：“送人。”
因为他总是和闷葫芦一样，我就接着问他：“那个，送谁？能不能告诉我。”
他说：“叠好了，再说。”
……
为了知道他要送谁，我上课不睡觉帮他叠，下课不去厕所帮他叠。有次课上憋得有种要尿裤子的感觉，于是随便打了声报告，就跑了出去。到厕所后，心想，幸好老子是体育生。
有点丧心病狂的是，他不光要叠够520个，还要在里边写上“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呵呵，心里有喜欢的人的人，想法就是不一样。
高中时代的爱情，该怎么准确的形容，应该和儿童的眼神一样，干净、单纯、透明。我只是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在一起的时间，只有课间15分钟。
叠了大概有一个星期多，我上课叠下课叠，他上课写下课叠。我有时还会边叠边骂，娘的，又不是我要向喜欢的姑娘表白，怎么我却叠个不停。他对我低声地说：“帮帮我，等你要表白时我帮你叠，叠多少都行。”我边翻白眼边说，我用得着这玩意？他满脸通红。
后来叠好后，他又请假出去买了一个特大号的漂流瓶，花了60块钱。这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当我俩把那些心放入瓶里的一瞬间，我心里就感叹，真他娘的好看，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当一颗颗平凡的纸心，放到一个平凡的玻璃瓶里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无比精致。或许这就是爱情，当两个平凡的人，走到了一起，从此就变得不再平凡。
520颗五颜六色的纸心，有红色、粉色、蓝色、金黄色、紫色、橘黄色……有的倾倒，有的站立，它们相互依偎，相互拥抱。颜色并不需要分层统一，就这样乱着就好，歪七扭八得，静静得待在干净透明的漂流瓶里，堆砌出一句我喜欢你。你一定能看清我透明的心，满满的都是你，都是喜欢你。所以希望你一定要接稳了。
4.
当天下午，林皓抱着那个装满了我喜欢你的瓶子，看着我连着问：“万一，她拒绝我了，怎么办。”“万一，她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办。”“万一，她接受我了，怎么办。”“万一，旁边围观的人笑话我，怎么办。”说着说着，他又满脸通红地底下了头。
我说：“没关系，如果拒绝你了，就把这些心，放在她脚前。然后说句对不起，然后扭头就走，不回头再看一眼。如果周围的人笑话你，那就让他们笑话就好了，又不是他们要表白。如果她有男朋友了，如果她男朋友骂你或者伸手打你，我们在你后边呢”我们就是整个班里的人，也包括女生。他说：“啊？”我说：“嗯。”他说：“哦。”
晚饭的时候，谁都没有去食堂。大家兴奋地对他说：“林皓，还不快点，要不然人家就去食堂吃饭了。趁现在赶紧截住她。”“就是还不快点。”大家兴奋得好像是自己要去表白一样。
接着他在我们整个班的簇拥下，真得是被我们簇拥着，向前推着，走了一段在他活的这16年里最短的50米。我记得，他涨红着脸，怀里紧紧的抱着那一整瓶“我喜欢你”。好像他还没告诉我，那姑娘叫什么呢。
虽然那时正值盛夏，可是我生活的小县城素有“凉城”的美誉，而且又是下午五点多，微风拂面，丝丝凉意轻轻地抚摸着我们每个人的面庞，无比的惬意。而夕阳悄悄投下的余光，透过茂密的树枝，细碎地散在我们身上，我们脚下，散在他那一整瓶的“我喜欢你”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淡金，更加好看。
5.
林皓在我们的簇拥下，在我们兴奋的欢呼声中，满脸通红的踩着满地碎影，朝着刚好走出教室的姑娘走去。姑娘吓得愣住，不知道这阵仗朝着自己是要干什么，我们班的两个女生赶紧上前拉住姑娘的胳膊，怕人跑了。我们在旁边小声说：“赶紧的，快去。快点。”林皓低着头，挪动着双脚的向前，然后快到姑娘跟前时，把怀里的心往前一推，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喜欢你。”
姑娘皱着眉，好像没听见一样，我们班的女生对林皓说：“大点声。”林皓声音大了点说：“孙樾，我喜欢你。”姑娘还是皱着眉。我们一群男生站在在林皓四周干着急，后来站在前边一位同学大喊：“孙樾，林皓喜欢你。”然后我们全体大喊：“孙樾，林皓喜欢你。”
我站在林皓的一侧，见他把头埋得更低，脸色也更红，好像血色都能从皮肤下渗出来一样。而那一整瓶我喜欢你，就那样被悬在半空，姑娘没有接过去，林皓也没有缩回来，就这样尬尴的举着。围观的同学中有人说：“哥们，你这不行啊，就这一瓶子心，人家不接受啊。你换个方式，多买点东西。”
我回呛：“人家喜欢就是人家喜欢，人家能说出来就是人家有勇气，是真心，特别不愿意错过和放弃。要不你也去表个白，要不然别逼逼。”
是这样的，人家喜欢就是人家喜欢，人家能说出来就是人家有勇气，是真心，特别不愿意错过和放弃。
而喜欢就是喜欢，纯粹的喜欢，就不该沾染上外界的半点杂质和泥垢，不该让当事人承受外界的一丝质疑和嘲弄。因为“我喜欢你”既可能是一道滂沱大雨过后就会出现的彩虹，又可能只是一阵来不及上岸就归于平息的季风。
班里的女生晃动着姑娘的胳膊问：“你说句话，别这样傻站着。到底接受不接受？”姑娘直直地看着林皓，然后眼泪夺眶而出，我内心大喜，心想八层怕是成了。可是现实往往相反，姑娘挣脱被束缚的手臂，转生跑向了教室。林皓依然站在原地。
6.
我深深叹一口气，对林皓说：“走吧！”林皓迟疑了一下说：“好。”说完的同时，那一整瓶的心也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微风拂过，520颗心在地上瞬间散成了一大片，向四周飞去，飘飘洒洒的，真好看。我知道他的心比从前更封闭了，因为根本就没了心。
这时从旁边经过的，别的班的同学说：“真可惜，真傻。”我说：“你再说一遍？”他说：“真傻逼，怎么了。”我揪住他的衣领狠狠地说：“想挨揍怎么？”同班的同学围了过来，向他投去了充满怒气的目光。这位被我揪住衣领的同学吓得小脸发白，语气发虚地说：“松开。”我狠狠地说：“道歉。”他顿了顿，我狠狠地说：“道——歉——”他说：“对不起。”
这一段相同的路程，对于他来说，往返是两极分化，心情也两极分化。
7.
后来，后来我们就被教务处和政务处记了处分，班主任也挨了批评。可是班主任没有批评我们，只是瞪了我们一眼。反而特意地安慰了安慰林皓。再后来，我们就日常训练上课，林皓日常训练写梦想。
后来，没过多久我就从普高的高一直接转到了职高的高四。因为校长，为了保住升学率，取消了体育特长文科班。而我作为一个理科“白痴”果断撤退。
自此后，再次相见就是今年，我五一回老家，参加姐姐婚礼时，和他在街上偶遇，和他随行的还有一位很漂亮的姑娘，一把如海藻般的长发，随意的散在背后。我注意到，那个姑娘紧紧地握着林皓的手，笑意盈盈。我看着林皓，发现他眉宇间堆满了幸福。我说：“你好。”他笑笑说：“你好。”
我脑海又出现了那个场景，干净瘦弱的男孩，怀抱着一整瓶“我喜欢你”，脸颊通红的，用细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喜欢你。”随后又大声说：“孙樾，我喜欢你。”而姑娘直直地看着他，然后眼泪夺眶而出，然后朝着教室跑去。还有那碎了一地的心。
这是我心，满满的都是你，都是我喜欢你。透明而干净的心，没有一点杂质，你一定能一眼就能连续的看穿，一下就能深刻的了解。因为我脸颊通红的喊着你的名字对你说：“我喜欢你。”因为你眼泪汪汪地直直地看着我。
故里
2018年5月21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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