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两种结局铭记你 上

六面皆为白色的空房间里,22岁的张近秋将左手掌贴到墙上,核对用户身份。她的左手掌下出现蓝光,三秒后彻底消失,记忆改编系统初步开启。

一个空灵的女声冒了出来:“请回答此问题:今天是哪一天?”

墙上出现一行字:例 2018年4月24日

“呃,2028年7月1日。”张近秋没多想。

空灵的女声毫无感情:“回答错误,请再次回答。”

“2028年7月4日。”张近秋快速说。

“回答正确。张近秋女士,欢迎使用记忆改编系统,请根据提示进行具体操作。”

这是她第三次登录系统。第一次是在2028年6月23日,注册后做了些基本设置。第二次是在昨天,通过3D打印,她拿到了一张光盘,里面是她存在系统里的唯一一段经历,时间为2028年6月30日早晨至7月1日早晨。播放这张光盘,可以看到她那天的经历。智能摄制融合多位世界级导演的思路,因此观看她那天的经历就像观看一部没有剧本的电影。

这次登陆,她带来了自己改编的“剧本”,要以此生成新“电影”。不仅如此,通过简单的海马体激光术,她要改变大脑中关于那天的记忆。在墙上点了几下后,两处插槽出现了。她将右手中的光盘和编辑器插进去,点击确认。根据她用编辑器做的修改,系统开始将光盘里的内容进行二次影视化,新旧版本都能以多种方式被保存。她的写作能力不强,不可逆地改变记忆之前,她当然要查看新版本,确保实际效果符合她的心意。

等候时,她看起了墙上的滚动文字——记忆改编系统是记忆乐园的核心,两者相辅相成,竭力为全球用户带来自由、圆满之感。记忆乐园为实体乐园,其运营管理、游客体验与其他乐园类似,举世无双之处在于后续服务:记忆改编。游客在记忆乐园内度过的所有时间,其相应的记忆可根据个人意愿进行适度更改(特殊情况除外,如晕厥、醉酒、患病)。在用户遵守《记忆改编协议》的前提下,记忆乐园承诺此技术无碍身心健康,且无个人隐私风险。

现阶段,记忆乐园已实现全球连锁,营业额继续扩大。记忆改编系统已在部分国家和地区取得完全开放、半开放权限,用户年龄可低至16岁。中国已有三处记忆乐园,其记忆改编系统皆处于半开放状态,只面向通过严格测验的游客,且限时限量。

张近秋去的记忆乐园刚建成不久,坐落在她的大学附近,还没正式营业,她是拿着体验券去的。由于体验券不多,临近毕业琐事多,加上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她本来不打算在毕业前去任何一处记忆乐园游玩,但一个因素让她欠下人情拿到了体验券,让她迅速处理了很多琐事,让她暂时搁下了自己的事。

这个因素就是余森。

从同学那里听说余森要去记忆乐园,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她也要去。尽管明白自己会空手而归,她要去画上一个句号,就算前面没有多少逗号。不论余森,大学毕业在她心里没形成多大冲击力。她没有虚度光阴,也期待走向未来。各种表白、告别、分离未令她涌起过多波澜,她是个冷漠或淡然的年轻人吗?余森随时都可能出现在她的脑海,毕业越近,每次想到他,她越感觉不舒服,就像后背痒而胳膊短、睫毛掉眼里而没镜子、石子进鞋里而在公共场合。

想他,早已是她的习惯,这个习惯持续数年,最终变成老人对糖果上瘾的过程。起初只有甜蜜,接着她承受起了甜蜜的负担,后来她仿佛变成一只小狗,糖果只剩巧克力糖果。她对他上瘾,这种瘾到现在也没戒掉,劲头上险些胜过她的另一种瘾:活着的感觉。瘾要慢慢戒,毕业于她而言却是突然停止供给,戒断反应可不好受。

若能重来,她不会改变与他的初次见面。刚上大二时,作为歌剧社团的台柱子,她跟几个成员去系里的各届班级宣传歌剧演出。社团成员分为交际型和实力型,两者的关系好比经纪人和歌唱家,而她属于实力型。对这种宣传,她不很积极,但受社长之邀,她答应露露脸。进了很多班,她总站在一行人的侧面,保持微笑并一言不发。不知过了多久,很少参与这种事的她竟然困了,站在讲台旁悄悄捂嘴,晶莹的双眼透露她在打哈欠。

再进一个班就离开,去练美声。抱着这个打算,她跟在别的成员后面,进了跟她同届的某个班。平日没多少时间用来交际,她也不想跟很多人成为点头之交。所以,尽管这个班跟她的班只相隔一层楼,这个班的学生跟系里的其他学生一样听说过她擅长唱美声,了解却是单向的,之前她就没看见几张熟脸,进这个班也不例外,又是一屋陌生面孔。

社长首先发言,坐在最后一排的余森停笔抬头,张近秋的视线离开教室后墙上的贴饰。她先看到了他,三秒后,两人四目相接。

虽然那三秒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一发现他投过来的目光,她立刻转移了视线。那看上去很自然,可她心里早乱了。余森的视线很连贯,基本上跟随着发言的社团成员。

张近秋想骂自己,因为她知道刚发生了什么,就像一个细腻的人喉咙发痒,这个人马上生起气来——一场漫长的感冒已然袭来,当下无妨,以后成灾。此前,她为几个人沦陷过,那时她才十几岁,后来那几个人在她心里不占多少分量了。遇见余森时,她的灵魂差不多定型了。在一段特别的时光里,她有过一段感情,结果是她选择抛下过去,去追未来。这种选择,她有意无意地作过许多次,那一次尤为艰难,不过她从未真正后悔过。

分手后,第一个让她动心的人是余森。

社团成员们在这班里待了不到五分钟,她却偷看了他无数次。他既没笑也没板着脸,这已经让她感到无比惬意。那双眼睛十分清澈又略显犀利,每次差点被它们发现偷看,她都会心跳加速,随后一犯再犯。一行人离开时,她与他碰巧对视了一秒,他起身去接饮用水,她落荒而逃。

不很高,特别瘦,戴粗框眼镜,发型不花哨……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通常她能想象到陌生人的性格,不一定正确,至少很合理。然而,她对他的外表熟稔于心,却对他的内在毫无头绪。宅男?渣男?乖孩子?酷家伙?平易近人?高冷自负?他是她想探究的一个奥秘。

当天和以后许多天练美声时,多数时候她还是很专注,可一旦曲目中有太多的爱情成分,她就会想到余森。在歌剧上,向来追求完美的她对此感到矛盾:想他的感觉很好,唱砸的感觉很坏。她要破解这个矛盾,方法是了解他,去除神秘感甚至降低吸引力,这样她大概就不会频繁想他了。美声这条路,她会走很久,年华虽正好,对她来说分心走不远。

隐晦地向舍友及同学四下打听,她得知了他的名字。“余森”,不管寓意是什么,她毫不意外并且喜欢这个名字,觉得这个名字跟他很配。也许这样想很傻,毕竟只要习惯了,任何名字跟任何人都很配。她想,傻一两回没关系。对她来说,余森和“余森”互相衬托,她对两者都有好感,这有悖于她去了解他的初衷。十几天后,她在社交网络上加他为好友,知晓他的名字终于起了“正面作用”——备注准确无误。

隔着手机屏幕初次跟他对话,她假装加上他是为了一些集体事务。对话没持续多久,信息量不大,但带来了这种影响:以后在现实中偶遇,两人会互相打招呼。操场、食堂、教学楼,两人偶遇过许多次,每次他都很友好,每次打招呼后她都偷乐一阵子。有时两人会因为顺路而说一些话,她的眼神比平时温柔许多。即使天气不好,他的笑容也能给她带来美好的一天。这些偶遇发生在某些天的间隙里,在数量上是她大学生活的配料,在质量上是她大学生活的主菜。

她想记住他在身边的每一秒,每一秒都是拼图的无限分之一,将她脑海里的他拼凑得越来越接近完整。她心里不断泛起的涟漪含有期待,还含有担忧——他的神秘感正变成亲切感,吸引力不降反升。

她不再只是傻一两回。平时不太注意自己的形象,只在歌剧演出时让自己保持最美的样子。那些偶遇发生前后,水洼、车漆、车窗、门窗等一切反光的东西都能被她当镜子用,她恨不得上帝亲口告诉她“你看起来好极了”。有次去校内公共事务窗口购买回家的车票,售票员问去哪儿,她随口说嘉兴市。十分钟后她原路返回去换票,她家不在嘉兴市,嘉兴市是余森的故乡。

有时许久未见,她会在社交网络上浏览他的动态。比起她不时发一些跟个人生活关系不大的内容,他很少更新动态,但有时给别人评论,进行简短的互动。每次点赞他的动态,为了不显得可疑,她还会点赞多条别人的动态。无论他觉得她怎么样,只要看到获赞通知,他自然会想到她,就算只是一瞬间。以这种方式,她提醒着他:不要忘了我。

上发条似的白天结束后,寂寥的夜晚有时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哪怕真的无事可做,她也极少去联系他。不清楚他的作息规律,她避免冒然打扰他。如果搅乱他的时间和计划,打扰也就成了骚扰。她不想做被骚扰的人或骚扰人的人,更不愿做骚扰他的人。她设想:假如自己在社交网络上缠着他,他不会轻易表示不满并让她难堪,他会尽力保持风度甚至委屈自己来照顾她的感受。这个设想很现实,她认为他是那样的人。当然,她绝不会去做实验。

月、星、云、雨,每次望着这些景物,她更易想到这个谜:此时他在做什么?他可能也会留意月亮阴晴圆缺、星辰时暗时明、云朵飘忽不定、雨滴连绵不绝。两人大概不曾同时注视夜空,因为夜空看上去那样多情,它怎能错过任何当红娘的机会?不管他在做什么,她希望他快乐。在她难过时,她仍希望他有好心情。

她的希望没落空,他恋爱了。

目睹那一幕之前,她从未想过谁会得到他。上个国庆小长假结束时,经过几段车程,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沉重的行李箱返回校园。下午一两点,校内行人稀少,一拐过教学楼,她就看到了他和某个女孩牵着手散着步。那一刻,双方相距五六十米,前进的方向正好相反。毫无预兆,事实就这样摆在了她眼前。她的躯壳保持行走,脑袋却懵了几秒,接下去她想改变路线,爬台阶躲进教学楼和走几步藏进树洞都在考虑范围内。他还没看到她,行动还来得及,咔嚓一声,行李箱的拉杆断了。

她感觉自己要原地爆炸,接下去的四五十米,她不确定自己是怎么走完的,难以相信那漫长的几十秒真的会过去。她只确定自己没摔倒,至于是否走得歪歪扭扭,她心里没底。相距三四十米时,他看到了她,她立刻低头,假装没看到他。平时她昂首阔步,这时她气场全无。直到相距二三十米,再装下去就会显得牵强时,她面向了他们。几乎同时,他的目光从女友脸上转到她身上,紧接着他招了招手。她露出略微惊喜的表情,提醒自己不要变换行走速度。

微笑虽挂在脸上,但她怀疑脸僵了,暂时无法改变表情。她希望某个东西掉出裤兜落到地上,这样她就能蹲在原地低头捡东西,直到他经过时她才会捡完,而不用看他和女友悠闲地走过来。终于,双方只相距五六米了,他和女友停下了,她不情愿地放慢脚步。

“你们回来得很早吧?”她笑容灿烂,想到前几天还与他在网上聊了一会儿,关于女友他只字未提。她笑自己——他为什么跟她提?

“一直在这边,没回家。”他低沉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可她无法喜欢这句话。

“哈。”她阻止自己发挥想象力,打算以一个“哎呦喂”的表情结束这次偶遇。

他注意到了断裂的拉杆:“我可以给你拖行李。”

见他整个人朝着她,她知道他想帮忙而非客套:“谢谢你,呃,我一个人就行。”

“确定?”他的右手被女友握得更紧了。

“你们好好逛,拜拜。”她扭头走下去,当时放松了不少。

忧伤很快像千军万马一样冲进她心里,她没有哭一场、闹一场、醉一场,而是任由忧伤分解成点点滴滴,点点滴滴落在她的每一天里,冷却后流进她的血液里。声乐老师对她的赞扬又多了起来,这大概是她唯一的慰藉。

他女友看起来很普通,长相和身材都属于大众型,是那种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女孩。除了偶尔碰见时向对方微笑点头,她跟他女友之间再无交集。实际上,她总是记不清他女友的模样,还在社交网络上屏蔽了他女友,情侣昵称、头像及秀恩爱的迹象统统看不见。这样她不仅略微好受些,而且想念他时毫无羞耻感。现实中,她杜绝沾惹有主的花草。幻梦里,她是只为他开放的野花。多数时候她依然理智,但似乎从成熟变幼稚。

客观上看,她比他女友出挑,但她从未拿自己跟他女友作比较。她不敢比,争强好胜的她感觉自己在他女友面前是失败者。她不愿认为他跟女友在一起可能是因为女友的某些特质,而她没有这些特质,再优秀也不会有这些特质。她对他女友没好感,原因只有一个。她不讨厌他女友,或者说她尽量不讨厌他女友,一是因为女友应该很爱他,而她希望他获得很多爱,爱这种东西通常对人有益。二是因为他应该很爱女友,而她虽做不到总是爱屋及乌,却极度不想与他生歧后与他为敌。

比起男追女,她宁愿他跟女友相恋的开端是女追男。既然隔层纱,也许他没那么死心塌地。不过,假如他随便接受表白,轻易转换感情状态,他岂不是藏着两只兔耳朵?这不是不可能,他在她看来太耀眼了,这让她猜测他是被追求的一方。类似的疯狂想法越来越多,终于压得她做出疯狂举动。

上个圣诞节,系里举办节日晚会。她盛装登台,演唱《今夜无人入睡》。这是余森首次做她的听众,她的妆容从未如此完美。刚开口唱时,她注意到他跟很多人一样安静望着她,微笑着倾听。她第一次彻底忘了听众的存在,心里只剩音乐和他。理想心态加上大量练习和多次演出,她几乎要超常发挥。下一刻,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了——女友让他看手机。他数次重新望向她,不一会儿女友又让他看手机,反复几次,他的目光停在了女友的手机上。

她越唱越没劲头,见他还不抬头,她去看别的听众,好让自己保持认真。尽管如此,跟出彩的前半部分相比,她正常发挥的后半部分稍显黯淡,高潮部分险些破音,收尾也不是很漂亮。大部分听众没发现瑕疵,掌声雷动,余森也在鼓掌,这下子她既心虚又沮丧。他若不鼓掌,她不确定自己是会好受些还是会更难过。将笑容送给听众们,匆匆觅得他赞赏的目光,深深鞠了一躬后,她快速回到幕后。

脱离人们的视野,莫名的委屈感扑面而来,她抵抗不了,无助变成愤怒之前,她找上了负责音响的女孩:“我要加首歌。”

“大家知道节目单。”女孩抿嘴表示为难。

她没纠结:“给你转三百元。”

“成交。”

男生们的街舞表演刚结束,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还没就位,音响突然放起Avril Lavigne的经典歌曲“Girlfriend”。欢快的节奏和挑衅的歌词使所有人望向空旷的舞台。她用猫步走到舞台前端时,大部分人都没认出她来。 不同于之前的古典盘发、粉色眼影和隆重礼裙,此刻她披头散发,画着黑色眼影,穿着骷髅头T恤和破洞牛仔裤。

开头的两小段副歌里,她右手叉腰,右腿直立,左腿弯曲,左手蹂躏、撩拨自己的发丝。这般浪荡不羁令认识她的人睁大了眼,前后判若两人也令不认识她的人感到惊奇。唱美声时的端庄优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婊气冲天。

原声即将变小,她一把抓过立式麦克风唱起主歌部分,气氛真正热烈起来。收住美声唱法,驾驭流行歌曲对她来说也不难,歌词里对男生的大胆表白、对自己的笃定珍重、对情敌的贬低不屑被她唱得淋漓尽致,而她演得也很到位——夸张的表情和多变的手势引起互动,多位听众配合巧妙。然而,她最真实、最强烈的眼神只给一个人,余森。他的反应跟别人差不多,似乎单纯地沉浸在她的演唱中。

她以自己擅长的方式曝露着人生至今最大的秘密,它五味俱全,正如他五脏俱全。味道浓郁但空气稀薄。他能嗅到一丝一毫吗?她渴望他能,如同无尽的春风,他会消解负面气息,将她从麻醉中唤醒。她害怕他能,追击或逃跑会让他更快消耗氧气,而她不会与他争夺,以至于她缺氧窒息。

突然不想站在原地,于是她拎起麦克风边唱边走,感染力不断扩大,男女主持人到她旁边摇摆起了身体。不一会儿,表演完街舞的男生们给她当起了伴舞。最后一段副歌里,余森仍在她眼里心里挥之不去,她干脆将伴舞们当成舞伴们,舞姿即兴发挥。歌曲结束时,麦克风被她推倒在地上,全场持续沸腾。见余森也在鼓掌欢呼,其女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她试着专注于此刻几种感觉中的一种——爽。

接下去的十几天里,她多次收到不同男生的私信,还在现实中被搭讪了两次,她耐心地处理完了。这个现象于她而言是个笑话,她想要那个苹果,天杀的丘比特塞给她的是火龙果、芒果、桃……她不清楚口感如何,可她连一口都不会咬。

那个苹果回到了树上。快放寒假时,她连续几次看到他一人出没在校园,“分手”二字一锤敲在她心上。向多人间接探问后,她得知:他恢复单身了。这并未让她感到格外高兴,因为她不确定他对分手作何感想。他可能很难过,需要一些时间和空间来调整自己。所以半个多月内,她只在脑海里联系他。

“重复的日子,磨灭了憧憬”。在除夕夜看到他刚发的这条动态,她放慢一切事情并纠结起来。他还好吗?应不应该问候他?问候他的人多不多?烟花接连冲上夜空,绽放的声响振奋人心,她的房间绚丽了一次又一次。一年到头了,还纠结什么?她打开与他的聊天窗口,先分享了她最爱的歌——4 Non Blondes的“What’s Up”。这首节奏舒缓、人声铿锵的另类摇滚伴她缅怀过去、对付现在、憧憬未来,像一面哈哈镜,缩小她的失望,放大她的希望。

“一首好歌,听很久了”。她发送这句话,望着手机等了三分钟,他回复了:哈,怎么突然给我推荐音乐?

“看到你的动态了,心情一般?可以听音乐”。她摇头并将其删除,十秒后发了这句:想到你听摇滚,这首歌很舒心。

过会儿她放下手机,勉强去做些小事,因为二十九分钟后他才回复,不过一下就是三条:不错不错。各流派我都听。尤其是节奏感强,声音让人一见钟情的。

她读得很慢,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同时组织着文字,终于连发两条:我比你挑剔,还看重歌词。有些歌词让人感觉,哇,真美好。

两人从音乐聊到歌剧,从歌剧聊到电影,从电影聊到生活。聊天窗口里的信息和想法越来越多,不过没怎么涉及爱情,没提到个人感情。她至今不确定他为什么发那条动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跟女友分手,但她记得他表示那次聊天很愉快。两人都没有守岁的习惯,将近十一点,聊天以互祝新年快乐告一段落。她在被窝里闭着眼却睡不着,不只因为外面的烟花爆竹声,脑海里的他陪她迎来了零点。

新年那几天,她难以相信自己与他一次聊了将近一个半小时,之前两人每次顶多聊十几分钟,平时她花在网聊上的时间较少。本来她觉得一年过得还可以,加上那次聊天,她觉得一年过得很不错。为了他,她愿意延迟任务、打乱计划,并且觉得在他身上花时间不算浪费。无论结果如何,过程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好。美声让她充实,他让她快乐,一生有几时能既充实又快乐?

好时光飞逝,从冬天到夏天,客观上看,两人已经算朋友了,互相有些了解但未一起玩过。不知是什么在作祟,再与他偶遇时,她总是多少有些病怏怏的。即使是在他面前,她也做不到让自己看起来很健康,尽管她不愿给他留下林黛玉的印象。她比很多人更讨厌生病,生病让她感觉自己很弱小,就像二战期间的第三世界,被迫参与危险、不可预知的战役。

健康时她是个战士,主动进行踏实、不易失控的抗争,这让她显得强大,她喜欢不停变强大。生病时的状态和健康时的状态对比鲜明,她希望他不介意她的步伐变慢了,声音更轻了,眼神更柔了。他大概不介意,因为他仍不吝惜自己的笑容,她病态的一天由此变成美好的一天。奇怪的是,碰见他之前或之后练美声时,她病得较轻,练习效果也较好。不仅如此,练美声时再想到他,她唱得越来越好,再也没唱砸过。这些是征兆吗?毕业将近,某股力量推着她放手,向前看?

墙上的滚动文字在她眼里模糊了不知多久,画面更改,空灵的女声将她的思绪拉回当下:“二次影视化完毕,可通过下列模式立即观看新版本。”

她选择“仅观看改编片段”模式,点击开始,白色空房间的上下两面变成黑色,东西南北四面同时播放起了“电影”——火热的上午,两人走在大片藤萝的树荫里,茂盛的枝叶偶尔滑过两人的头发,淡紫的花缀时常拂过两人的肩膀。不一会儿,两人站在了那棵最高的藤萝下面。他揪了揪上身的蓝背心:“我要爬上去。”

她甩出凉鞋里的小石子:“上面暴晒,你现在的肤色就很好。”

“能不能更好?”他笑道,“上去看看什么景象。”

她数次提醒他小心点,不到两分钟,他站在了最高的树干上,与她相距六米左右。

他一手抓着树枝极目远眺:“你应该上来。”

没有回应,他低头看,其实她一直望着他,此刻她慢慢摇了摇头。

“你就上来吧,绝不会后悔。”他在等。

这是她上完小学后第一次爬树。她大不如小时候那样灵活,爬了至少三分钟,其间他数次提醒她小心点,还表示她做得很好。她快出汗了,笑容却不减。相距够近时,他伸出右手,她望着他并停止行动,他轻轻点了点头,她握住他的手,他小心地将她拉上来。

阳光普照,藤萝树群犹如绿色汪洋,带两人恣意漂流;又似仙踪迷宫,让两人尽情出走。

“如何啊?”他隔着一串藤萝花朝她吹了一缕风。

“好极了。”她悄悄合起握过他右手的那只手,“这景色可以是你独自来游玩的原因之一。”

“没有之一,我原本打算独自来只是因为那更自由,成群结队的话,大概没机会看到这种景象。别误会,我很高兴你告诉我你也要来,之前我就知道你会是个好玩伴。”他近距离的目光使她的视线略微游移不定,“如果你不知道我要来,你会独自来还是跟别人一起?”

我不会来。“我会独自来,独自游玩容易感受到更多事物和细节。以后跟别人一起来,我会是个得意的向导。”

“得意的向导还是……控制狂?”他笑着躲开她瞄向胸口的拳头,意外失去平衡的她惊叫一声,下一刻,他一手抓牢树枝一手揽住她的腰。待她站稳,他收回那只手并腾出了合适的空间:“我没想到,对不起,对不起。”

反倒是险些出事的她先放松下来:“为什么道歉?你救了我的命。”

“不一定,你可能只会摔断腿或摔坏脑子。”他扮了个晕头转向的鬼脸。

“你够啦。”她将一只拳头抵到他胸口上,“你比我想的强壮些。”

“女士有难,力必须从心。”强光洒在他纤瘦的肱二头肌上。

微晴的中午,两人走在蝉鸣悠长的砂石路上,靠路边的自动售货机解决了午餐。她买了一顶白色遮阳帽,他租了一台迷你电风扇。没多久,金黄的大地映入眼帘,成千上万朵向日葵仰视着慵懒的太阳。根据指示牌,两人走进蜿蜒的小径,探索起了明耀的密地。碰见长势格外好的花丛,两人会停下来拍景、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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