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台湾的只言片语

2018.4.19

初中我是个叛逆少女，头发染黄，打一排耳洞，穿着露脐装超短裙高跟鞋，假装自己是社会姐。

带酒去学校，被老师找家长。谈恋爱，被老师找家长。勾着一帮狐朋狗友打架斗殴，被老师找家长。

还好有爸妈纵容，被找完还当成笑话讲给我，反正染头发打耳洞买衣服都是他们带着去的。

老师明明白白跟我说，我现在不治你是因为你学习好，你要是学习不好，我第一个就收拾你。我心想，哼，您老人家也没少收拾我啊。

再后来有次月考，我考到学校三十多少名，她给我揪到办公室，卷纸往我身上一摔就开始骂街，还把我当时的男朋友叫过来冷嘲热讽。

那时候我想，你个老巫婆，竟敢拆散我们神仙美眷。

没过几天我男朋友就转学去学舞蹈，他要走的前一天才告诉我，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周日晚上七点，我正跟爸妈闲扯，手机响了，吓我一跳。

“媳妇，我跟你说个事儿。”

“你说呗。”

“我要转学了。”

“你逗我呢吧？你什么时候走？诶呀明天见面说吧。”

“我明天就去新学校了。”

我被吓傻了，回屋就开始哭。第二天果然没见到他。

那时候懂个屁啊，谈个恋爱就是天大的事了。分个手嘛，那就是天塌了。

我天天哭，不懂为什么学校里明明那么多人，就偏偏是他走了？

忘了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好像当时也没熬过来，反正就是我也转学了，换了个环境重新做人。

摇身一变，成好学生了，特别乖，别的班老师会在自己班级表扬我用功的那种。

我很喜欢的数字，7，23，我们在一起和分开的日子，甚至现在设置什么账号ID什么密码的，我都习惯用这个。

不代表什么旧情难忘吧，只是用习惯啦。

我们也八年没见啦。

那个老师，我转学后也没再见过了。我形容不出对她是什么感觉，虽然怨她挖苦强势，可是也感激她的管教吧。

2018.4.20

Cherry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

她眼镜圆圆像樱桃，脸蛋红红像樱桃，嘴巴小小也像樱桃。我真该庆幸自己忘记了她的中文名字。

小学三年级才开始教英文，第一次考试我考了13分。妈妈送我去补习班，我左边就端坐着这个眼睫毛忽闪忽闪的姑娘。

第一次她朝我咧开嘴巴一笑，我的灵魂就随着她那颗缺席的门牙一起飘散了。

她不喜欢讲话，被夸漂亮会脸红，考了满分会脸红。课程在礼拜六的下午五点，但她四点半之前就会到，乖乖在座位上拿学校的卷纸来写。上课的前一秒会举起小拳头要我加油。

后来我也早早去，把她的作业本藏起来，拉她弹笔玩。谁的笔先掉在地上谁就输了，要被弹一个脑瓜嘣儿。

我输掉的时候，她只捏捏我的脸蛋，要么就是刮刮我的鼻子。但如果她输掉，我就会摆出一副要使大力的样子吓唬她，一边看着她紧紧捂住额头的狼狈样一边傻笑。

老师问的每个问题她都知道，可是她每次回答前都要先看看我。

课堂中间休息十分钟，别人都出去走廊大喊大叫，她就偷偷牵我的衣角，要么就是攥着我的小指头。

她喜欢喝可乐，一节课又喝不完，每次我带来两罐，她喝半罐，我喝一罐半。

我怕冷又不爱穿衣，她就把自己裹成狗熊，再一件件脱给我。

她的作业永远是最干净的，她写小写字母y会把最下一笔提上去。

我总是没心没肺地嘻嘻哈哈，她就抬起手来揉揉我的头发。她说未来要去上海当发型设计师，在最繁华的地段开全世界最大的店。

我现在没事的时候总爱去外滩闲逛，说不定哪天抬个头的时间就看到她呢。

Cherry，我一直最爱喝可乐啦，我也最喜欢上海啦。

当我决定把自己整个的一生都忘掉，我才会与你无关。

2018.4.22

五岁那年我说我要当国家主席，十岁那年我以为自己能考上北大，十五岁那年我把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当作至理名言，就在前不久的二十岁，我还想打成世界拳王。

后来去南京跑半马，跟一个有点小帅的大叔有过一面之缘，没留联系方式，只一起合了张影吃了顿饭。努力回百度云盘里翻翻大概还能找到照片。

大叔有点叫老了，他也就三十五不到吧，做投资，信基督，阳光乐观，热爱运动，哪里有比赛就飞去哪里，据他自己说身家不菲。

看到这里你们大概会以为是个大叔套路小姑娘的故事，哈哈，我又不是没被套路过，怎么会看不出来。

瑶姬跟我说过，面对一些人，你只要在时刻在心里念着“让他装逼”，天下就太平了。我就一边喝饮料一边默默听他吹牛，权当听故事了。

大概是看我一直不说话，他突然汪峰上身，问我梦想是什么。我顺着他的意思说，像你这样赚好多钱啊。他问我，你是说金钱是你的终极目标？还是觉得拥有一定的金钱后才能让你过上理想中的生活？

我认真想了想，告诉他，我想要生活。

他笑笑说，这是你们小年轻的通病，想问题只想一半，一直想着我要赚钱我要成功，成功了，然后呢？不还是得回去老老实实过日子。

再后他又跟我讲了一些什么一夫一妻制是对穷屌丝的保护这样的问题，我也懒得跟他鬼扯，借口自己还要见朋友就走了。

不过他讲的话还是给我很大启发就是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人生不应该被生硬地分成一截一截，被狭隘目标牵着走，达成目标就松口气再向下一个前进，暂时没达成就持续焦虑抑郁。相反生活应该是一个贯通流畅的状态，我们也不断接收它带给我们体验与反馈。

高中的时候想着上了大学就好了，孤独的时候想着交了朋友就好了，在上海的时候想着去了台湾就好了，单身的时候想着结婚就好了，工薪的时候想着到中产就好了。

大一大二的时候热衷于四处游走，临近考试、失恋甚至是莫名其妙的情绪泛滥，就带着身份证手机和充电器直奔火车站，哪班还剩票就坐哪班，到一座陌生的城市呆上几天。

朋友们赞我说走就走乐得清闲自在，其实我自己清楚的呀，那不过是另一个胆小如鼠的自我，到别处偷偷躲一躲。回来以后，该交的论文还是要交，该参加的比赛还是要比，该面对的问题还是原封不动安稳如山。我啊，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总对当下的生活抱持不满，寄希望于下一个人生阶段。想着目前痛苦无助，就随随便便熬上一熬，等到下一段再重新开始好好生活。可热爱生活本来就是一种由内心生发的状态，它与环境时间统统无关。就像单身的时候自己过不好，就算结婚了也是大概率的不幸。

昨天通宵看完了《末代皇帝》，从外国人的视角拍中国人的故事，刻意剔除了波谲云诡的政治争斗，只是一个可怜人被命运裹挟着走完了跌宕起伏的一生。

我们的故事太过单调无聊，很少有人会遇到飞黄腾达和飞来横祸，大部分的人也只是善始善终而已。每个人都自以为不凡，实则是我们最大的平凡。

跟瑶姬在一起久了，好像也学来了她几分人淡如菊的气质。偶尔的停滞困阻，我只当是与这世界情人般的争吵吧。

凯恩临死前留下一句“rosebud”，溥仪临死前想的是什么呢？

2018.4.22

华师西门有家小酒吧，我得了空就去坐上一坐。酒的好坏真假我这俗人一概不知，只知道一个人闲待着寡郁无聊，不如前去沾沾人气儿。

再来就是亲友聚会。我酒量不好，逢喝必醉，但还是逢酒必喝。朋友几个往这一坐，挽起袖子拉开架势，喝吧。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前阵子伴樂全月下对饮，那一瞬只想在电影里过日子，下一镜头就是一行字幕：多年以后。

明人何文渊在温州做知府的时候，和双桥隐士虞原璩是至交好友，有事没事都要找他商量商量。某晚何文渊又划着小船前去拜访，两人一想干巴巴地聊天没意思，得喝两杯。孰料家中存酒都喝光了，两人找了半天只找到一瓶醋，当即以醋代酒，彻夜长谈。

一闭眼睛就能想象到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酸醋咽下喉咙后皱眉闭眼张口送出的那声“哈”。

中国的酒文化，好像不是品酒文化，而是社交文化；喝酒也不是目的，喝酒是途径。酒后达到的飘忽状态才是人们想要的，情绪郁结就自己飘，各怀鬼胎的让对方飘，谊切苔岑大家一起飘。

酒，说到底不是个好东西。喝少了失仪，喝多了失态。如乔帮主千杯不醉还好，誉儿使出六脉神剑未免就丢人现眼了。

有次被逼着喝酒，酒保帮我把tomorrow偷换成柠檬水，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还有次白天输头孢，晚上又奔酒吧，夜里毛毛送我跑了趟医院。

断片后鬼哭鬼嚎的那些就不提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道理上讲得通，情感上讲不通。当烈酒对我温柔，我无以为报。

2018.4.23

金老写了那么多快意恩仇江湖格局，我早时候居然是把他们当言情来看的，被何红药程灵素郭襄绿萼阿九一众情痴感动得涕泣俱下，心盼着只要能进到武侠世界轰轰烈烈爱一场，哪怕经受万蛇噬咬也毫无怨言。

近几次读，哭点就转到几个大老爷们的侠骨柔情上了。

爱情那点事儿，无非就是我爱你但你不爱我，所以我就恨你报复你，不光是报复你，我还报复社会，最后被烧死毒死饿死走火入魔死反正不得好死。

看多了也就那样，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呗。说来说去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哪里伟大崇高了。

再回头看看什么叫担当和魄力。

段正淳低声向范骅、华赫艮、巴天石诸人道：“这位萧大侠与我有救命之恩，待会危急之际，咱们冲入人群，助他脱险。”范骅道：“是！”向拔刃相向的数千豪杰瞧了几眼，说道：“对方人多，不知主公有何妙策？”段正淳摇摇头，说道：“大丈夫恩怨分明，尽力而为，以死相报。”大理众士齐声道：“原当如此！”

磊落好男儿，也怪不得大理众士披肝沥胆。

此类重情重义之事书中俯拾即是，每读至此心中都激昂振荡。

和平年代法治社会，做好人的标准降低太多了，没人用得着你舍命相救。朋友、夫妻之间能一起穷着挨过几年还相互扶持就叫同甘共苦了。如若在对方生病时还能悉心照料，那就是同生共死了。

现在的人都很聪明，知道怎么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一点委屈都受不得。碰到一点小事就放弃亲朋爱人乃至与其反目成仇的事情真的不要太多。

未来若真碰到薄情寡义之人，我也无力改变。只有时刻要求自己，务必正直善良。

2018.4.24

最近幡然醒悟要节约时间充实自我了，恨不得跑步洗澡的时候都放着百家讲坛，嬉笑怒骂的风格听着倒也轻松。

今天刚好听到为什么讨董卓只有曹操出兵，其他诸侯只驻军不增援。赵玉平老师说，因为勇敢是一种比较行为，其他诸侯维持现状，日子过得还不错，没必要跟董卓玩命。而幸福恰恰是能降低人的斗争性，所以幸福的人一般都温和，习惯性地退让。生活里能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拍案而起的，他们是苦人，过的是苦日子，你不要跟他们计较。

话听着是舒心的，劝人也好用，多少次朋友遇到奇葩我都这么哄他们，“诶呀你看，他哪里都比不上你，跟他这种人有什么好吵的啦！”下一秒朋友就开心地摆摆手说算啦。

去年之前加我好友的朋友可能对那场闹剧有点印象。前任的前任大过年跑来前任家脱光光，威胁说不跟她结婚就自杀，大冬天的她也不怕冷，一边打滚儿一边还没忘了给我发消息问候我全家。

妹子长得倒是肤白貌美大长腿，但一看就没什么素质，朋友圈全是深夜寂寞求安慰自拍、转账和消费记录、游戏截图以及大型撕逼现场，还基本每条都带错别字。

前任说她从小没家长管，所以才三观不正好吃懒做，现在生活就靠她的老客人们给她钱，整个人早都废掉了。

我这人一直看热闹不嫌事大，生平最爱搞事，但这次我真是撕都懒得撕了。怎么说呢，那感觉就是，跌份儿啊。

现在想想大概是因为当时怀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吧，她从来都不是我的“情敌”，反倒是一个被社会和家庭共同抛弃的可怜人，与她交流的全程我都葆有无限的同情与悲悯。这里要夸一下前任态度坚定处理得当，事情的结果就是她第二天拖着行李走了，虽然临走前还跟他家要了一千块钱路费……

在今天之前我一直暗暗为这份对她的同情洋洋得意，甚至在听到赵玉平老师讲观点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人也是她。可再一细想，我发觉到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我自觉在这件事情的处理过程中最大程度维持了自己的教养和尊严，也给对方留足了颜面，没有对她恶语相向，也没有给前任施加压力。我跟前任说，你们的问题你们自己处理，我不参与。至于我们两个是否还要继续下去，等这件事你处理好我们再讨论。

但是我必须要承认，我表面的冷静体面其实是来自居高临下的同情悲悯，而这份同情的真正源头在于我内心的鄙夷不屑。

或者换句话说，我没有与他们计较，仅仅是因为我事先把自己放到俯视的位置，就像大人不跟小孩一般见识一样，而不是因为我自身品德高尚或宽容待人。

我现在很苦恼，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该以怎样的心态接纳和包容这些触碰到我原则的人？同情的本身是否就是对对方人格的一种侮辱？借由内在的鄙夷或同情达成外在的温和从而形成的“善”是真正的纯粹的“善”吗？

2018.4.25

这个礼拜连续梦到同一个场景，我比我先生早下班，做好晚餐在客厅等。门铃声响，我开门拿拖鞋给他：老公上班辛苦了！他笑着扑上来给我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可惜的是醒来后我记不起这个人的脸。

高三那年也梦到过一个男生，我们一群人围着篝火跳舞唱歌，他站在我的对面，赤裸的上半身被火焰映得通红。他飘渺的声音像是来自上个世纪，遥遥呐喊，我是你的族人，也是你未来的爱人。

他一跃而起，下一秒就站定在我面前，小声说，我叫扎木西。我还记得他鼻尖细细密密的汗。

初三那年梦到X，我向前走想跨进铁门，他刚好从门内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他扳过我肩膀正色说，无论如何，你要加油。

梦总会自动在你最陶醉的时刻还清醒给你，我醒来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只犹豫了一秒就披件衣服跑去桌前写没完成的数学卷纸。

三年又三年，这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我尚能记得的梦境。有时候我在想，既然安排我们经历这一切，梦里也好，现实中也好，为什么又安排我们忘掉。

毕竟当一件事被遗忘，就代表它从未发生。当一个人被遗忘，就代表他从未存在。

如果梦想的意思是对未来职业的规划，那么我实在是个没有梦想的人。什么事情在我这里都挺好玩的，我以后干什么都行。但如果把梦想换成对生活的期待，这个我是很清楚的。

我想做个孝顺的女儿，贤惠的妻子，温柔的母亲，热心的朋友。

不需要太多的钱，饿不死就行了。也不需要人生太顺利，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是风景。我对命运唯一的请求就是别让我忘记。

那些让我欣喜的、激动的、羞愧的、心碎的回忆，无论他们被染上了何种色彩，未经我的允许，谁也不许消失。

2018.4.26

昨天在书上看到一句极浪漫的话，“一吃一大碗，一睡一整天”，如获至宝，恭敬记下，现在成了我微信的个签。

我从前不知，原来大人也会为吃喝不称意而颓丧。

花莲县本就是个大农村，我在它下属的寿丰乡，更是农村中的超级农村。学校里的食堂只卖西餐和便当，超商也只有seven和全家两家，售卖的食物已经被我来来回回吃了三遍。每天只要看到时间接近饭点，我就开始发愁。

在上海我也愁，但那种愁是“这些都好好吃我都想吃可是一餐只能选一家饭店我有选择恐惧症！”

到这边的愁就变成了“这些都好难吃我都不想吃可是为了活下去我必须要进食！”

太恐怖了，吃饭居然不是为了嘴巴开心，而是努力让自己不死掉。

连着一个礼拜我都只吃流食，固定的吃饭时间对我已经失效，一感觉到饥饿就跑去吃个水果或者喝罐饮料。

从前我的饭量很大的，还因此得了个诨号唤作“王七两”。这次还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对食物丧失兴趣。

我打电话跟朋友号啕大哭，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朋友说，等你回来我带你把上海的饭店一个不落全吃一遍，你不是爱吃火锅小龙虾吗，行，咱一天吃三顿，不把你吃吐不带完的。

我破涕为笑，被关怀着的时候，想来这些食物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更何况最近又新认识了好多朋友，身处穷乡僻壤的大家都闲的很，发条讯息问一句，约饭否？半小时后机车开到市区，就可以敞开肚皮大吃特吃了。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谨记谨记。

其实，只要有个人坐在对面，粗茶淡饭也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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