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表白是替你表白

1

禾悦的钱包随时都像一只吃饱了的蛙,鼓鼓的,但如果拉开拉链,你会发现里面全是一块一块的零钱,20块左右,用完她又去找小卖部悄悄换上,她这样做着周密的准备,只因为等待一个时刻——浩歌搭公交车的时候,准会走过来向她讨要两块零钱,然后再微信转给她。

那是他一天中唯一正眼看她的时刻,迫切需要她的时刻,她常常默默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甚至在一天中都为这一刻做着心理准备,我该怎么做才能显得表情自然,体态大方。

但是每一次浩歌看向自己的时候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加快,然后从包里掏出两块钱飞快递给他,全程禾悦没有一句话,因为她担心浩歌再转过来多看自己一眼,就会发现自己已经两颊通红。她总会暗地里掐自己的胳臂,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脸上的潮红快速消退下去。再暗暗地骂自己一句,没出息。

还好,浩歌从不会转过头来看自己第二次。

2

青年旅舍里,禾悦第一次看到浩歌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与他同来的女孩子说话,女孩子叽叽喳喳,像一只欢快的云雀,把他逗得哈哈大笑,他笑得很好看,傻傻看着那女孩不笑的时候,也很好看,皮肤很白,像陶瓷,显得他一尘不染,正在喝水的禾悦移不开眼睛。

谁料,他突然把头转向午觉后蓬头垢面的禾悦,问道:“诶,这儿热水够不够,我想洗个澡。”

对上他澄澈的大眼睛,禾悦清楚得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随后被施了魔咒般让潮红慢慢爬上脸颊,一秒,两秒……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快速回答他的问题,他将会看到自己魔鬼般通红的脸。

“够!”时间只够禾悦这么作答。

他于是心满意足地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没有说谢谢,没有再问别的问题,禾悦轻轻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就听到他在卫生间咆哮:“谁说热水够的,没有热水了,救命啊!”

禾悦在房间咯咯地笑。

后来才知道,他们赶来西昌是为了参加一年一度的火把节,而火把广场,禾悦昨天刚刚去过。

女孩子这么一听说,眼睛刷地一亮,“那我们一起去吧,听说过去挺远的,正好有个熟路的人!”

“可以啊,我叫禾悦,你叫什么名字呢?”

“叫我牧牧吧。”女孩边在女生间收拾东西,边冲她好看地微笑。

“你们为什么不住同一个屋呢?和你男朋友。”禾悦小心地问出这个问题,心跳漏掉一拍,仿佛是要求证什么。

“不不不,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也和你一样,是路上碰到的。”牧牧连忙解释。

禾悦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牧牧没有感觉到,禾悦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羡慕。或者说,有些嫉妒。

3

三个人搭公交车从市中心去火把广场,居然没有零钱,拿出手机扫二维码,司机说机器坏了,不能扫,三个人拿着禾悦最零的二十块钱在车上傻了眼。

牧牧最勇敢,拿着钱去跟车上的阿姨换,她甜甜地笑着,不曾有一个人拒绝她,她像只五彩斑斓的鱼,在过道里穿梭自如,吊带裙角常常被风吹起一角,又轻轻落下,一定是格外好看了,不然她为什么一直牵着浩歌的眼睛,浩歌看着她在笑,像守望太阳的向日葵,禾悦看得一清二楚,她在心里想,如果牧牧是一条美丽的鱼,自己大概是土里的蚯蚓,很难被人看见,即使被挑出土里暴露在阳光下,可能都会窘迫到不得动弹,她和牧牧,差得岂是一点点。

下了公交车后,禾悦偷偷找小卖部换了零钱,从那之后,每每三个人上公交车,她总是将零钱掏出来发给大家。她想,即便是蚯蚓,也要在某个无足轻重的时刻发挥一点小小的作用,她想,那一点点迫切而又着急的需要,构成自己存在的理由。

4

火把广场人山人海。

人们拿着点燃的火把跃跃欲试,等待着点燃广场中间的篝火。随着音乐声起,广场背后的小山坡上火把瞬间被齐齐点燃,如散落银河的星星,彝族情歌嘹亮悦耳。

禾悦没有举火把,而是选择在不远处举起了镜头。她四处寻找可以拍的人和事,人头攒动,形形色色。直到镜头锁住了浩歌,他快乐得像只猴子,拿着火把上蹿下跳,围着牧牧转圈圈,牧牧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用手指着他骂神经病。他笑得毫无保留,眼睛鼻子嘴巴都好快乐,禾悦看得呆住了,她悄悄按下了摄影键,却发现镜头里的浩歌趁着音乐响起正在牧牧背后大喊:“牧牧,我喜欢你!”

牧牧转过去,大声说:“你说什么?”

浩歌说,“我说,牧牧,我要点了你的小马尾!”

牧牧拿着火把追过去,“我们看谁先把谁点着。”

两个人追到了广场边缘,欢声笑语全听不见,镜头里只有两个黄色跳跃的小火把,像两颗跃跃欲试却又不敢靠近的心。广场中央的篝火在刹那间被人们点燃,熊熊烈火照亮了人们的脸,阿哥拉着阿妹浓情蜜意地围着篝火跳舞,他们很快乐,如人们看到的那样,他们彼此心意相通,如人们看到的那样。

禾悦被孤独感重重包围,四面楚歌。

5

禾悦抱着手臂坐在草坪上发呆的时候,却看见了满头大汗的浩歌跑过来,他气喘吁吁地问,“你看见牧牧了吗?”

禾悦站起来,忙摆手,“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她跑着跑着钻进人群里,我怎么找都找不着她。”

“打她手机啊!”

“她手机没电了,我以为她过来找你了,她没有来吗?”

禾悦摇头,两人不得不坐在原地守株待牧。

少年不说话,有月亮呢,照在他垂头丧气的脑袋上,毛茸茸的,挺拔的鼻梁微微泛红,喘着气,看得禾悦心里生出温柔来。

“你喜欢牧牧吧。”禾悦借着月亮的胆子说出了这句话。还好,光线不够亮,她不怕别人看见自己泛红的脸颊。

谁知少年立马跳起来,像触了电,“你,你怎么知道?”

禾悦被他逗得笑起来。“这很明显你不知道吗?”

“很明显吗?我以为我藏得很好呢,跟牧牧挺投缘,说实话大一开始出来旅行,我从没有结过伴,室友都没有带过,旅行这种东西,超过一个人就麻烦得不行。”

禾悦有点吃惊,浩歌这是在跟自己说心里话吗?整个旅途,似乎有很多人愿意对禾悦敞开心扉,禾悦不清楚是旅行让人们大胆,还是自己这张平平无奇的脸让人们安心。眼前她下意识小心翼翼地接过话,深怕弄丢了话题。

“那你跟牧牧?一起结伴了多久?”

“一星期左右吧。”

“那你们一定很合得来了,错过了好可惜。”

“一切都是缘分吧”浩歌叹了气,不像冬天,吐出的热气能化作水雾明明白白敞开在人们视线里,8月底的西昌,到了晚上都不见凉,人们叹气隐秘地消失在夜空中,像藏在心底的情绪。“西昌是牧牧旅行的最后一站,几天后她就要回家了。从此我生活在北方,她生活在南方。有可能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他接着说。

禾悦沉默了。旅行就是这样,能带来许多意想不到的初遇和惊喜。但是它很短暂很脆弱,以至于开口说一句喜欢,都显得那么天真那么荒诞。

牧牧在夜色中出现的时候,已经是10点过了,浩歌弹簧一般噌地立起来,骂出一句:“你他娘的能不能别到处乱跑!”他小作停顿,“我们等了你半个多小时,身上被蚊子咬出6.5个包……”

牧牧白他一眼,“有点迷路,这不回来了吗?你皮糙肉厚,蚊子叮得进去么?”

“小爷我皮肤娇嫩,吹弹可破!”牧牧伸手去打他,他哧溜一下跑开了,两人在回旅舍的路上追逐起来,禾悦想,原来快乐的浩歌和不快乐的浩歌可以一键切换,这一键就是牧牧。

6

几天后,三个人一起相约去到火车站,各自奔向不同的地方,牧牧回家,禾悦去往成都,而浩歌,选择一路向北。

过了安检,找到座位,等待检票上车。对比一下上车时间,最先走的,是牧牧。

让两个女孩大跌眼镜的是,浩歌一点离别的伤感都没有,显得愈发顽皮起来,他从背包里掏出一副跳棋来,组织两人陪她玩,两人皆摆手,表示还有半小时就要检票了。浩歌收好跳棋,又从包里掏出五子棋来,“这个简单,又不费时,我们来玩这个?”两人都嫌弃得看着他,他又收回去,从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来。

两人傻傻看着变魔术一般的他。

浩歌两手一摆,无赖道:“不然我们怎么度过这最后的半小时?难道要各自看手机翻朋友圈吗?这次一别,很可能你们这辈子都看不到我这样帅气又智慧的人类了。”

牧牧噗嗤笑出声来,说话间检票时间已近,她收好行李要去排队检票,浩歌站起身来,说了句我帮你,便将牧牧的背包挂在身上,动作娴熟好似那包是自己的。把牧牧送进检票口,她立马回过头来冲他们招手,浩歌将手举起来在头顶摇晃,深怕别人看不见他,“牧牧,后会有期。”

牧牧笑着回头去,朝人群前进的方向走去,浩歌隔着人群对着她的背影再次大喊“牧牧!……”后面的话哽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只见喉结上下翻动。

牧牧却站住不走了,转过头来看他,人太多,需要她踮起脚,节骨眼上,禾悦使劲戳浩歌的胳臂,浩歌也一动不动,禾悦捏紧拳头,闭上眼睛大喊,“浩歌喜欢牧牧,你们在一起吧!”

再次睁开眼睛,发现人群把牧牧冲散了,只剩下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滑动的声音,人们行色匆忙的脚步声,小孩不听话被拍了屁股啼哭的声音,唯独没有禾悦的声音,她不知道牧牧听见了没有。她没有办法确定。她只看见浩歌红着眼睛像只兔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禾悦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她从没有如此大胆,她开始不认识自己。她看着人们都回过头来看自己,她看着回过头来看自己的人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她看着那个身影离浩歌越来越近,她是牧牧,牧牧回来了。牧牧离浩歌越来越近,浩歌这傻小子竟然不知所措了。

禾悦听见广播里自己的车就要停止检票了,她将自己装得满满的零钱袋塞给浩歌,一路奔向检票口。

她想,你一定要幸福,她想,人生中第一次表白竟是替你表白,她想,在以后的旅途中,坐公交车的时候,打开那个零钱袋,里面的零钱够你在城市里坐100次公交,这100次里,希望能有一次想起我,剩余的99次都请你沉浸在快乐和甜蜜中,然后将我更加轻而易举得忘掉。

像一粒尘埃,不留痕迹。

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谢谢你让我知道,世上还存在这般美好的男孩子。

禾悦找到牧牧的微信,将火把广场录的那段的视频导入对话框,在火车启动的瞬间点了发送键。

祝你们幸福!她闭上眼睛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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