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你妈的一点杂想

苏静安放学回家的时候泪眼滂沱的,我朝她挤了下眼,她再也忍不住了,咧开嘴大哭了起来,小小的嘴巴张的大大的,两颗牙齿之间的缝隙都填满了委屈。

“怎么了嘛,我的小天使?”我问。

她抱着那个死侍公仔费力地跳上了椅子,抽泣了几下,道:“爸爸,老师让你去学校一趟。我……我在全班唱歌时唱……唱错了。”

我将一块最有魅力的肉夹起放到了静安的碗中,笑道:“那闺女哭什么,一边吃饭一边说,怎么回事儿?”

“她凶,我怕。”

午休期间老师教大家唱歌,《世上只有妈妈好》,中间那句“有妈的孩子像块宝”静安每次都故意唱成“有妈的孩子像根草”,并且拒绝唱出“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句歌词。

我抬手轻轻抚摸她的额头,让自己的言行都表现的比较温柔,从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同时反思自己的问题。我不觉得她就是错了,她这样年纪有多渴望母爱就有多讨厌那些歌颂的歌曲。

毕竟人家也是第一次做孩子,有什么必要用苛刻的标准去要求人家呢?童年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光,可能影响她的一生,我希望她的世界里满是温柔与阳光。

“总觉得老师不喜欢我才那么凶。爸爸爸爸,妈妈是不是很讨厌我才不要我的,那我以后多听话她会回来看我吗?”

她的双眸里闪动的希望我实在不忍心吹灭,“会的,会的。”

苏静安坐到沙发上,将作业本掏出放到茶几上,突然又问道:“爸爸爸爸,母爱真的很伟大吗,我妈妈怎么样?”

“这样吧,你写好作业我跟你说说爸爸接触过的一些母亲,伟大与否你自行判断。而且要记得哦,所有的感情都可能伟大,亦能卑微。”说完,我收拾碗筷进了厨房。

水槽储满了水,我将盘子逐一掷入,看它们漂浮、摇晃,终归沉底,又将它们拾起、洗涤,归置抽屉。

北方又是凛冽的寒冬了,雪花一片片抚在玻璃上,蓄力堆积着,若干年前的冬天也便如此,一位母亲的肚子中的孩子也蓄力着,等待半年后的呱呱坠地。

收拾完毕后将洗好的水果拿到了茶几上,苏静安作业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正在朗诵课文。我将她抱入怀中,伸出两只手指轻轻地夹了夹她的脸蛋,“小可爱,要给你讲故事了哦。”

她抬头,一脸天真,“就这么讲?”

“对啊,闭上双眼,沉浸在桥段中,你老爸虽然一事无成但讲故事的能力还是有的。”

静安乖巧地将两只小手叠在一起捂住了双眼,小嘴撅起,“爸爸才不是一事无成的呢,说吧说吧。”

这位妇女正踩在薄薄的积雪上,步履蹒跚,她的脸颊有些泛红,刚从歌舞厅买醉归来,旁边的小路通向她温暖而陌生的家,旁边一家饭店建在百级台阶之上。

苏静安指了指她,“爸爸爸爸,是她吗?”

“对的。”我继续保持微笑,话锋一转,“小静安记得,以后不要用手指随便指人。”

一个男人从旁边的小路闪出来一把抱住了她,“青,你别闹了,我错了。”

妇女不依不饶,“你他妈给我跪下!”

男人噗通跪在了地上,妇女冷笑了一声,快步跑上台阶,从一米多高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开始用力用双手敲打自己的肚子,边打边喊:“你再欺负我,你再欺负我我就弄死你孩子!”

“我错了,我错了!”男人站起,控制住妇女的动作,眼泪含在眼眶中打转。

妇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玻璃,在男人手上用力地划了一道口子,凶狠地说道:“长点记性,这孩子反正你家里人都不想要。”

男人的泪水一瞬间就消失了,猛地点头说好,手腕上一道血印也不知道是不是会留下伤疤。

“啊!”苏静安叫了一声,睁开了眼睛,“爸爸,怎么会有这样的妈妈呢?怀孕期间喝酒跳楼梯还打肚子?”

“我也不理解你奶奶为什么这么对我。”

她一怔,表情变得沮丧,沉默半晌,又道:“那爸爸是想告诉我当妈妈的并不伟大嘛?”

“那倒不是,爸爸想先让你知道世界的不好,因为坚信‘人之初性本恶’,希望你保护好自己。但同时也要你了解世界的美好,相信、追求并愿意付出美好。”

我抬起手遮住她的双眼,把场景切换到了一处建筑工地中,依旧飘雪,不过由于海风的眷顾,冰冷的感觉让人更为不适。我将外套脱下,盖在了静安身上,“静安,如果你有一天长大了,要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希望他不只是嘘寒问暖,更愿意亲手为你披上衣衫。”

她自然似懂非懂,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夹起的钢管矩阵、坐在钢管上舞动钢筋勾的钢筋工,目之所及满地凌乱。

钢管丛中有几个穿着脏乱的男人正用锤子竖钜等工具在木板上不断地“打磨”着,便是木工们了,他们将比自己还要宽的木板改成图纸上的规格后费力地抱起,靠在绑好的钢筋墙上。

我便空气中吐出气,看着白色的哈气稍纵即逝,“呶,看到那边唯一一个长发的女生了没?”

苏静安循声而望,那边有一个白净的女生正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木板走路,静安不由得惊叹了一声,“姐姐好漂亮耶。”

“才没有你妈妈漂亮呢。”

“那,妈妈也这么能干嘛?”

“那倒不是,你妈什么都不会干。”我的眼睛噙满了泪花,忙看向旁边,“不过你爸什么都会,不用她干。”

这个女生来自四川,刚刚二十二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她时不时笑靥如花低语的那个男生就是她的老公了。

遇到她是在2013年的冬天,沉默寡言,每天早出晚归,却死心塌地跟随自己的男人做着这等脏乱的工作,除了忠贞不渝的爱情,绝对跟那两个可爱的小家伙不无关系。

“爸爸妈妈也曾这样……”她挠了挠头,词穷了。

“亲近?恩爱?陪伴?”我只能从眼前的情况推测她的想法。

“恩爱?”

那些记忆有些久远了,却永远犹新。在回忆的瞬间我以为雪也骤然停掉了,四周弥漫着幸福的温度,连空气都诱人至极,“对啊,好多画面足以让我热泪盈眶,喜欢拍景色的我跟她旅游只拍了一堆她,寒冬凌晨她饿了我穿拖鞋短裤跑出去给她买她想吃的零食,我们一起出门她的手机放我包里回家电量是99%……”

“那你们为什么还分开,是因为我么?”

猛地被扯回现实,原来雪势未变,冰冷依旧,我转移了话题,并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问题,一段恩爱感情的终结一定是某一方除了严重的问题——尽管大多数时候两个人都有问题,但我没办法跟我的孩子说妈妈的不好或者爸爸的不好。

我想带苏静安回家的时候她提出要四处转转,这倒可以理解,毕竟是第一次来到建筑工地。

牵着她的小手下了楼,她看到每一个人都要小跑过去打量一番,同时开心地说一句“哥哥好”,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有些懊恼,抓住我的大手左右晃动,“爸爸爸爸,为什么他们不理我呢?”

“傻丫头,因为我们是在我过去的记忆里面啊,未来的我们不属于过去。”

每时每刻的每件事都在朝前演变,我们可以回忆却永远无法折返从前。

楼下有不少负责下料的棚子,每个棚子里都有机器,四周堆满了粗细不同的长钢筋,下料的人需要按照上面提供的尺寸在机器后的长木板上做好记好,然后启动机器,抽出一根或数根、重量可能远超自己体重的符合直径的钢筋,夹起拽到机器前的木板上,每次将钢筋捅过机器闸口,对准记好,重复切割钢筋。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拉着静安朝前走去。

张阿姨果然就在她那里,一丝不苟倒是她惯有的样子,相比楼上的那个四川女生,她面容枯黄,三十几岁皮肤却差极了,头发凌乱地在鬓角随风飞舞着。

我轻轻推了推静安:“鞠躬,叫阿姨。”

静安照做了,同时望向我,我懂她是在好奇,希望我解释,也很欣慰她这样不是总问为什么而是安静等待我解答的样子,我说或不说她都尊重。

“这个阿姨叫张莉,对你爸爸我有恩,我希望你哪怕一事无成也要一心向善,知恩是首要的,其次才是自己一定要快乐。那年我身在异乡吃了一个多月馒头咸菜,然后出了车祸,身上只有十块钱的时候她煮了鸡汤给我喝,这件事,我要记住一辈子,如果有一天见到她我想甚至有必要跪下磕头以示恩重如山。我不会让你磕头,因为尊重,闺女你要永远知道,尊重无关年龄,无关身份。现在这个畸形的社会,最缺少的就是善良与尊重。”我话锋一转,道:“除了恩人的身份外她还是一个五岁孩子的妈妈,她为了她干过太多苦累的差事儿,那个轻而易举地抛弃她们母女的男人挺该死的,其实她如果变通点可以过的比现在好百倍,却只要一份可以按时接送孩子的零工,从无怨言。毫不夸张地说,为了让女儿过好,哪怕累死也在所不惜,跟她一起干活的时候我才发现,相比同龄人能吃苦的自己原来不堪一击,我也第一次认同‘母爱是伟大的’。”

我不觉得对一个还没到十岁的孩子说这些为时尚早,正相反,教育与沟通是永恒的话题,就算她似懂非懂,也会有所思索。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已经不见了苏静安的踪迹,我回到现实才发现她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嘴角含笑。

“雪,静安她想你了,有时间能不能回来看看她?”

“关我屁事?”

“嘟嘟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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