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笛声

(一)

二零一一年三月十四日的早晨,我独自开车前往出城东北方向的深山中,寻找一座古老而神秘的寺庙——灵照寺。

有关灵照寺的过往故事,只在一本残缺的记述佛寺的古书中看到过只言片语。根据记载,这所寺庙曾在千年前繁盛一时,但是很快就没落了。而它短暂的兴衰史,似与一座奇怪的铜佛像有关。

由于缺失,我没有找到有关铜佛像的记载。然而灵照寺却深埋进了我的心里,它的残断的故事时刻在我心底浮动。像是一个沉没水底千年的魂灵在向我召唤,等待我去探寻它内心深处的秘密。当我在卫星地图上找到灵照寺的时候,我的心激动得剧烈跳动。仿佛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机缘,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去寻找它。

我的车越深入山野,道路两边所见都是青山古树时,便觉得离尘世越远。雾隐山也离我越来越近了。我在山下停了车,徒步爬上山去。走在生满苔藓的静谧的林荫路上,黄昏降临,一阵清穆的钟声传进我的耳朵。这便是山寺的晨钟暮鼓了。摆脱枝叶的遮蔽,我探身出来,望见一座肃穆宁静的寺院,坐落在雾隐山的半山腰处。

看到灵照寺三个字,我的心有种说不出的喜悦。那扇脱了漆的暗红色的大门,便是阻隔僧俗的山门。望着眼前仍然如在传说中的寺庙,我想那古老的故事,对它自己而言也如前世一般遥远而陌生了。

我轻叩了几下门环,等了一阵,安静得没有一点响动。天色越来越暗沉,白的月牙升上天空,大门缓缓地打开了。是一个小和尚,依然稚嫩单纯的脸,却带有一种肃穆与沉静。我只说要在庙中住一晚,他没有多问便引我进去了。

去客房前,我表示想先拜一拜佛,他就领我到各殿去。拜过了各种不同来路的佛,我虔诚地请求佛保佑我能找到那座铜佛,保佑它还存在着没有消失。来到了最后一个佛殿,我抬起头看见上面写着——铜佛殿!我突然变得很紧张,难道这殿里就是我要找的铜佛么?

铜佛殿笼罩在背后高山的阴影下,显得深沉而幽暗。我一只脚踏进佛殿,看到高石台上有一尊盘膝而坐的铜佛,左右前面点着两盏长明灯。那一瞬间我惊诧地停住脚步,迈出的一只脚也差点缩了回来。长明灯映得佛像周身柔和的古铜色,让我几乎以为是一个真的活佛!

虽然一切都阴森森的,但是这座铜佛却渐渐使我感到平和安定。我走进殿去,跪到铜佛的脚下,仰望着他的脸。我不禁感到惊异,生平从未见过雕铸得如此逼真的佛像,鼻子与嘴唇的线条极其饱满而细致,神情庄严而肃穆。只是他的脸上没有眼睛,只有空空的两个黑洞。如果不是眼睛处的空洞,我真的会以为这是一个活着的佛。

小和尚一只静默着立在一旁,我拜了三次,然后慢慢站起身。抬头的一瞬间,我看到铜佛脸上的神情竟然是含情脉脉的,但只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我迷惑地望着他,也许是我对铜佛太过期待,不禁产生了幻觉。

我迫不及待要探索挂怒铜佛的过往,不愿意就此离开铜佛殿。我很直接地,向小和尚提出,请他讲一讲这座铜佛的来历。

小和尚单手立掌,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喜,徐徐说道:“这座佛像的真身是我寺的慧天法师。慧天法师是一位得道高僧,他青年时曾经只身远赴西域探求佛法,归来后写成《西域佛梦录》一书。慧天法师圆寂后,本寺僧人即以铜液浇筑真身而成铜佛。”小和尚讲完念了一句佛。

我终于明白这座佛像为何如此栩栩如生了。我又望了一眼佛像,觉得在他脸上依稀还能辨认出为追寻佛法历尽千难万苦的坚定、对探寻佛理的忠贞的理想。感叹过后,我忽然意识到有了新的线索可以用来探寻,我急切地问:“那么那本佛书呢?”

小和尚道:“那本书不幸毁于一场火灾。”他回答了一句就不愿多说了。原来这便是佛寺没落的原因了。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了,兴盛与没落皆因一本书。我不禁感到失落。

但我还是不死心,始终隐隐地觉得那铜佛的过往并非如此简单。走出铜佛殿的时候,我不禁又回头望向铜佛。难以置信的,我竟觉得那两只空洞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一种表面上冰冷,内里却似乎有火在燃烧的眼神!

我跟着小和尚来到客房,远离了铜佛殿,但那一个眼神,却始终在我眼前挥之不去。

(二)

高大的菩提树影子映在格子玻璃窗上,婆娑的树影时时在摇动。我躺在窗下思绪起伏,久久难以入眠。山中的寺庙寂静极了,只听到风吹树叶的萧萧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隐约听到敲木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拿起手表,这时是晚上十一时零一分。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是声音持续很久,一直未断。

我起身披了件衣服,终于还是走出了客房。我没有多想,就朝铜佛殿的方向走去。月亮已经升到了中天,肃静的寺庙笼罩上了一层银白的月光。那个小和尚曾告诉我,这里夜间只有他一个人。寺中另外几个年纪较大的僧人只在白天到寺中,晚上便下山回家去。

殿门是打开的,我看到那名小和尚背对着殿门跪在蒲团上,手中一下一下地敲着木鱼,口中轻声念诵。一会儿,他念完了才起身转过来,看到我站在门口,行礼问道:“施主怎么还不睡觉?”我说:“小师父也没睡。”

我又不自禁地看向铜佛,他依然肃静地坐在长明灯后,嘴角竟流露出一丝微笑,又是转瞬即逝。我觉得自己又出现幻觉了。小和尚说道:“施主是个有缘人。”我听了心中茫然,不知他指的仅仅是我来这里有缘,还是说我看到微笑有缘。他接着说道:“你来是想多听一些关于铜佛的事情?”

小和尚与我在殿中蒲团坐下,他首先闭眼念了两声阿弥陀佛,然后才开始讲述:“慧天法师出身于读书世家,从小习读经史子集,还专门学习了射箭骑马。他天性聪颖,又勤奋刻苦,所以小小年纪时,就已经文武双全、名闻江南。十一岁那年,他随同父亲进山打猎,因为贪玩与父亲走散。他偶然走到灵照寺院墙下,听到寺内唱经的声音。

“当时的他对经文似懂非懂,却深觉受到了感化,丢下弓箭走进了灵照寺。正巧寺里的老和尚在讲经,他在一旁痴迷地听着。后来他父亲寻着弓箭找到寺中来,他却向父亲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便又回到老和尚身边听经去了。

“他父亲也是一位博学通达之人,见此情景,知他佛缘深厚,便留他在寺中。那日之后,他就拜了老和尚做师父,成为了慧天和尚。

“慧天和尚在寺中度过了四年的平静时光。他天生极具慧根,悟性非常高,老和尚所讲的经文,他也学得非常快。除了功课之外,他每天担水、劈柴、打扫寺院,十分勤勉。也不觉得清苦。那时的灵照寺虽然没有没落成如今的样子,但是也一日不如一日。

“来寺中进香的人越来越少,灵照寺仿佛被世人遗忘了。渐渐地,寺中的和尚也相继离开,有的转投其它的香火旺盛的寺庙,有的还俗回家。到最后只剩下老和尚与慧天两个人了。山脚有一块田地是属于灵照寺的,其他和尚走了,只剩下慧天和尚一个人料理。老和尚年纪大,常年病弱,后来只能躺在榻上。深山古寺,只有这一老一少两个和尚,境况十分凄清。

“一日老和尚意识到自己即将圆寂,于是叫慧天到跟前,嘱咐他在自己死后还俗回家去。但是慧天奉佛之心十分坚定,坚持一个人独守寺中。老和尚见他如此,心中感到十分欣慰。他叫慧天脱掉僧袍,裸露出上半身。原来慧天和尚的心口有一个紫红色的胎记,老和尚早就注意到了,却一直没有道破。

“这时他才向慧天道破玄机。多年前曾有一位得道高僧,心口有一个与慧天一样的胎记。那是天生具有慧根的人才有的。那位高僧晚年得道后,紫红色的胎记一夕间变成了金身佛像,那是得道的幻影显现。只有最崇高的向往,最纯洁的热情,才会在心口处显示出幻影。

“老和尚告诉慧天,他的天赋超出常人,如果坚持修行,前途一定无可限量。但是灵照寺偏僻封闭,虽然自己所学已经全部交给他,但是还远远不够。他只有到西方去,那里流传着大量的经书,是他们从所未见的。尤其是八部天书,那是上乘佛经,如果研究通透,定能重振灵照寺,光大佛法。老和尚说完这些话,便平静地去世了。他临死前眼睛望着慧天,将他毕生的心愿转移到了慧天的身上。

“十五岁的慧天孤身踏上了前往西域的路。师父的话让他更加坚定了探求佛法的信心,金身佛像在心中点亮了光芒,他立誓要让胎记幻化出形象。一路上他历尽艰辛,终于来到西域。在那里他见到各方高僧,听到了各种辩论佛法,听了无数次开坛讲经,终于得到了八部天书。一共用了五年时间,他去西域带回了八部天书。回到灵照寺那一年,慧天和尚二十岁。”

小和尚讲到这里,一阵风吹进殿中,长明灯闪烁欲灭,他于是起身去将灯烛挑亮。我紧张地望了望铜佛,放佛担心他会因为灯灭而不高兴似的。那时我又看到了他脸上含情脉脉的表情,那样真诚地,如同看着一名圣洁的少女,又像是朝拜崇高的神佛。

我的心中为之一动,不禁忘情念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我念过这句诗后,我清楚地看到,铜佛的眼里流出一滴眼泪,透明的泪顺着他青铜的面颊滴落,破碎在石台之上。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小和尚伸着袖子去给铜佛拭泪,他望着铜佛的时候,脸上竟也流露出一丝柔情,这是我在他那张不悲不喜的脸上,第一次看到有感情流露。

铜佛与小和尚的反应震撼着我的心灵,我强烈地感觉到,一定有过女子的柔情曾经渗透进青铜般坚硬的佛的意志,并且带来了一股巨大的神秘的力量。

(三)

灵照寺的慧天和尚与沈西龙,小和尚是这样讲的,仿佛在他心中沈西龙也是寺中的人。僧人与凡人,小和尚用不谙世事、不悲不喜的语调讲述了一段情。

那时的沈西龙在乡里名声很不好。她的父亲曾经是朝廷重臣,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双亡,她便流落到了乡下舅舅家。沈西龙自幼喜欢读诗书,父亲于是把她当做男孩培养,极为宠爱。所以沈西龙一向颇为任性。

在舅舅家长到十七岁,出落得亭亭玉立,乡邻无数青年倾慕她的美貌。舅舅便不许她出门,深藏闺中,怕女孩子家招惹出是非闲言。但是沈西龙偏偏喜欢抛头露面,她常常在白天跑到村边的树荫下读书,偶尔还与陌生男子交谈。

村中人都议论纷纷,说她行为不检点。她听到后不但不收敛,还做出更出人意料的事情。她住的村子就在这山下,她常在深夜跑到山林里,一个人游荡到很晚。他舅舅虽然反对,但因为是外甥女,也不好深责,只觉得这女孩子读书读得乱了心性。

而慧天和尚从西域回来已经两年了,时年二十二岁。他每天读经、种田,生活得十分清苦。然而他胸中一片澄明,两年的苦读让他有更多的领悟,多年来的艰苦与修炼,将他的意志磨炼得如同青铜一般坚毅。

他自信很快就可以重振灵照寺,他期待着心口闪现出他崇高理想的幻形。然而上天选择一个人去完成不寻常的事业,总不会轻易便成,而要经历许多历练。仿佛早有安排,在这个时候慧天和尚经历了他一生最重要的情关。

那一天是上巳节,天色已经黑透,慧天仍在山下翻那块田。白天的时间全部用来研读佛书,只有天黑以后的时间用来干活。他仔仔细细的把地翻了一遍,虽是春天,衣服却已经汗湿了一大半。他觉得口渴,就放下农具,去到湖边取水。

田旁边是雾隐山最大的一个湖,湖水深邃而澄澈。他用手分开纷乱的树枝,双脚刚刚踏出树丛,忽见一个新浴的美丽少女走上湖岸,纱衣松散地披在身上,还未穿整齐,露出脖颈下一片白净的皮肤。她的手中拿着一根带水珠的柳枝,皎洁的月光披满了她的全身。慧天呆立月光下,那一刻他觉得眼前的女子的样貌,一定便是观音菩萨的样子。

少女一抬头看到一个年轻和尚,有些受惊了的拉了拉不整的外衣。这少女便是沈西龙,当地习俗上巳节沐浴斋戒,她便独自来到这个僻远的湖边。慧天意识到沈西龙看见自己,十分惭愧地转过了身去,口中念起了经文。

沈西龙一眼看过,便觉得这和尚俊朗超逸、不同凡响。她好奇地走到前面,这时她已经整理好衣服,便大胆地看着慧天。慧天闭上双眼,平定心绪,不停地念诵着经文。他念了几遍才睁开眼来,发现那女孩已经不见了,那条嫩绿的柳枝却留在了自己的脚旁,水珠在月光下晶莹闪亮。慧天将柳枝带回了灵照寺,放在菩萨手中的净瓶内。几天以后,柳枝便自己干枯了。

慧天和尚依旧过着平静而清苦的生活,虽然山上只有他一个人,但是早晚诵经,晨钟暮鼓,一切都十分有秩序。只是在一天做早课时,他觉得心口胎记处隐隐作痛,并且疼痛逐渐加强。但是他心中反而感到喜悦,他隐隐觉得是他对八部天书的参透有了初步的成就,所以胎记开始有所变化。只要他坚持刻苦研读,相信幻化指日可待!

然而就在这时候,沈西龙又出现了。从此灵照寺也就有了一个香客。沈西龙并不是真的信佛,无论是上香还是跪拜,都显得有点漫不经心。而她时常偷眼看慧天时,却是充满了兴奋与好奇。

慧天总是站立一边,虽然目不斜视,但是却分明感觉到沈西龙大胆而纯真的目光。渐渐地,沈西龙上过香会和慧天简单聊上几句。像是几岁出家,出家前姓什么,寺里其他和尚都去哪儿了,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沈西龙在寺中流连的时间越来越长,当慧天在殿内诵经时,她便坐在殿外读书。她与慧天都很喜欢诗书,经常在一起谈诗论文。在春风秋月的动人日子里,他们经常一起作诗,各舒胸怀。他们常常一起坐在殿前生着青苔的街上,望着满天的繁星。沈西龙喜欢听慧天和尚谈他的佛,谈他对佛理的热衷

。虽然她仍然不信佛,但是她从慧天的谈论中看到了一种蓬勃的志向,她知道慧天是一个情种。一个三伏天的夜晚,四周的蝉久久地嘶鸣着,空气中还流动着未散尽的暑气。

沈西龙望着眼中闪烁着佛光的慧天,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只有一颗高尚的心灵,才能理解另一颗高尚的心灵!”慧天看到她说这话时单纯而热烈的目光,他在她脸上看到了青春,看到了对美好的期待,那些他自己也有却从未意识到的东西。他感到一阵害怕,立刻转过头去,避开她的眼睛。

一阵尖厉的鸡啼声传了进来,我吃了一惊,小和尚已经讲了许久,想必快要天亮了。他起身行了个礼道:“小僧要去做早课了。”我也起身还礼:“我在这里等着小师父!”

(四)

小和尚回来重新讲述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树叶一层层飘落在灵照寺台阶上,聚散不定,时节已是深秋。慧天和尚在窗下研读经书,他打开八部天书,看到西天佛祖几个字时,他脑中浮起了沈西龙的身影。她是沉静的,但是神情又时常是勇敢活泼的。

他急忙合上经书,跪到佛祖面前,强迫自己将沈西龙从脑海中清除出去。他跪在佛祖面前念经一直到深夜,他用佛经来浇筑自己,让心像青铜一般坚硬。

他心口胎记处更加深刻地疼痛,有时他正在念经,心口便剧烈地疼了起来。等到他念完了经,额头的汗水已经滴湿了一点地面。他每天都查看一遍,看是否有金佛的形象显现出来。紫红的胎记慢慢扩大,真的有一点模糊的形象显现,但是看不清是什么。他预感到一个非常紧要的关头来临了,他要成佛,就必须断绝与沈西龙的见面。

灵照寺山门及各殿的门都敞开着,沈西龙可以随意出入上香,却唯独不见慧天和尚。从早到晚,她未见到慧天的身影。夜晚一到,沈西龙在全寺都走遍,终于看到一间亮灯的僧房。慧天已经就躲在这间房里。她用手指敲窗棂,发出几声轻响,里面无人回应。她对着窗内道:“慧天,你在里面吗?”

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慧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你我僧俗有别,今后还是不要再见面。”这句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沈西龙的头上,她愣愣地站在窗下,有好一阵时间不知所措。等她缓过来,对着里面说道:“你能不能把窗户打开,让我再见你一面?”

慧天道:“我是出家人,孤男寡女深夜相对,实在是不合适,施主快请回吧。”沈西龙听到施主二字,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慧天的绝情让她感到心中疼痛,她一路流着泪独自下山去。

慧天和尚那一晚一直远远跟在她后面,直到看到她回到家中,才重新回到寺中。他将灵照寺的山门关上,一个人整日念经,也不觉得饿,实在累了就躺下睡一会儿。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他觉得沈西龙不会再来找他了。他打开各个殿门,又想去开山门。

就在这时,他清楚地听到几声扣动门环的敲门声。那声音在他听来,比寺中的钟声还要震耳。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他害怕敲门的是沈西龙,害怕面对她。他静立院中,一动不动像一棵菩提树。像是过去了许久,他看到一个纸团跳了进来。在地上滚动着一直到他脚边停下。

他蹲下身去捡起纸团,打开看见上面写着字,他认得沈西龙的笔迹。上面写着两排字:“舅舅逼我明天嫁人,带我走。天涯海角,佛不会抛弃你。”他将纸团合上,紧紧地攥在手中,然后急忙跑到佛祖跟前跪下,有些慌乱地念起了佛经。

天黑以后下起了大雨,灵照寺一片潇潇的雨声。慧天又听到几声敲门声,他知道沈西龙还等在门外。他的心开始变得慌乱,双眼望着佛祖,像是祈求似的。谁能拒绝那样纯情美丽的女子呢?他想佛祖会原谅他的。

他再也抑制不住,飞跑到了雨里。但是还没跑到门口,他突然又停住了。他想起了师父临死前的嘱托,他拉开衣服,看到那变得嫣红的胎记。他的参佛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怎能在此时功亏一篑!想到这里他又回到殿中,金佛闪着光芒又出现在他眼前。门外的雨声和敲门声更愈加急骤了

。他拿起佛前的香,用烧着的一头刺自己的手臂,手臂上烧出密集的一个个点,最后形成一个“佛”字。他用这一个烧烫的佛字来断自己身体里的情根。他终于因为太过激动,还有手臂上的剧痛晕了过去。

那一晚之后沈西龙便不见了,有人说她去了别处,也有人说她疯了,总之再没有出现过。慧天和尚不久就去了京都,在京都与几位得道高僧辩论佛法,声名大噪。他还潜心写出了《西域佛梦录》,成为京城最有声望的高僧。灵照寺也成为了香火最为鼎盛的佛寺。

慧天法师给佛祖上香,在心中暗暗地向师父诉说,他终于振兴了灵照寺。然而这一天他刚满二十四岁。只剩下最后一点,他的胎记还没有幻化。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口忽然疼了起来,异常剧烈。汗珠不停从他的额头渗出,他脸色苍白。一直疼了一天一夜,他躺在大殿中间晕了过去。

寺中的弟子不敢搬动他,只在一旁守护。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胸口的衣服查看。那一瞬间他惊愕了,胸口真的幻化出了形象,不是金身佛像,而是一根带露珠的柳枝。最崇高的向往,最纯真的热情!慧天和尚心中剧痛,吐出了大口的鲜血。他吩咐弟子将他写的书拿过来,他坐起来亲手烧掉那本书,看着纸变成灰,就圆寂了。

小和尚站起身来说道“后面的施主已经知道,我该去了。”他说完便走出了铜佛殿。我最后望了一眼铜佛像,看到他那张不悲不喜的脸,始终有一丝柔情缠绕不去。

1.来自岑柏木的友情提示

接到导师临时发的实验通知时,庄挽内心是郁结的,买了个手抓饼匆匆吃完就往C教赶去。

若不是估摸着快迟到了,她是绝不会选择走小路的。

这条小路紧挨湖泊,滋生了许多蚊虫,即使是全副武装,仍然避免不了被咬好几个大包。庄挽拉低了帽檐,正要踏出脚步,就看到一个捂着左半脸的少年朝她走来。

那人的眉眼清秀干净,细碎的头发从额间落下,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更为清雅。庄挽几乎是在认出他的一瞬间,就用实验指导书挡住了脸,逃窜一般地和他擦肩而过。

“庄挽!”

被点名的庄挽在心底哀叹一声,步伐却加快不少。

下一秒,岑柏木就拉住了她的书包,将她整个人拽了过来。他的力气出奇地大,庄挽在他面前就像个被掐住后颈的小猫咪。

岑柏木的手依旧放在脸上,露出两只明亮的眼睛。庄挽白了他一眼,心想,这又是什么新的耍酷方式?

在大学里遇到故人,岑柏木的笑容带着掩饰不住的欣喜:“我就说我视力这么好,怎么可能认错人?”

庄挽打断他的话,“寒暄就免了,我还有实验课,回聊。”

“你要去哪儿?别走这条路,那边有棵树上挂了个巨大的马蜂窝,马蜂密密麻麻的,怪吓人的……”岑柏木绘声绘色地形容着,庄挽却兀自走了进去。

学校里哪来的马蜂窝?

庄挽好笑地摇头,刹那间,就有一块黝黑的物体朝她俯冲而来,在她脸上撞了一下。庄挽惊魂未定,仰头一看,椭圆形的蜂窝正稳稳地挂在树干上,岑柏木竟然没有骗她!

幸好庄挽反应快,转身扭头就跑,那只马蜂才没有蜇到她。从香樟林中钻了出来,由于跑得太急,正好在转角处和迎面而来的岑柏木相撞。

巨大的冲击力使岑柏木的手一滑,在左半边脸上狠狠擦了一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我说庄挽,你能不能有哪一天能稳重些?”

这个时候庄挽才发现,岑柏木左脸红肿得可怕,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极了。庄挽瞬间明白了什么,“你被马蜂蜇了?”

虽然落井下石并不好,但他滑稽的样子让庄挽忍不住想笑。

岑柏木愣了愣,手又迅速放回了脸上,没好气地说:“所以我才警告你,偏偏你老是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处处和我反着来。”

庄挽:“……”他俩的台词是不是拿反了?

她和岑柏木的渊源,要追溯到高一。那时候她和岑柏木都加入了摄影协会,第一天见面,岑柏木就把她放桌上的纸给用光了;第二次,岑柏木把她的杯子给摔碎了。

在之后两年的协会任职中,升为会长的岑柏木更是变本加厉,三番两次反对她的决策,让她丢尽了面子。

庄挽有时候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才会让传闻中谦逊有礼的学霸岑柏木,独独对她小肚鸡肠。

好不容易毕业了,庄挽想,终于可以摆脱他了,谁知他竟笑吟吟地说:“庄挽,我和你报了同一所大学哎。对了,你大学应该还是会加入社团吧?到时候我们又可以一起愉快地工作了。”

庄挽只觉得脑中闪过一道晴天霹雳,暗地吐槽道,一点都不愉快好不好!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怨念太深,开学初,岑柏木所在的专业就被分到了新校区就读一年,她总算是松了口气。

谁知好景不长,她竟然又遇到了他。

纵然内心有千万个不愿意,庄挽也实在看不下去岑柏木那惨不忍睹的模样,便带着他去了校医室。

2.是芒果味的风

因为岑柏木的事,庄挽错过了当晚的实验课,被导师惩罚写了两篇论文。她一肚子冤屈没法说,只好将之全部怪在岑柏木身上。

岑柏木倒是丝毫不介意,毕竟庄挽每次过去看他的时候,都会顺手提上一袋水果。而庄挽临走前,总被岑柏木塞上满满一书包零食,美名其曰别人送的“慰问食品”太多吃不完,只好让她帮忙“销赃”。

猪肉脯、芒果干、蔓越莓干……每一样都是庄挽喜欢吃的,她就没拒绝。可还是忍不住吐槽道:“你把别的女生送你的零食转手送人,真的好吗?”

岑柏木眼角藏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挑眉道:“不想要的话就还我,我还有一帮恶狼般的室友等着我带回去加餐呢。”

“送出来了哪里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庄挽抱紧书包,满脸警惕。

“干吗?我还会抢你的吗?”岑柏木唇一扬,痞里痞气的模样,让庄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马蜂蜇得不深,坚持上了两个星期的药之后,岑柏木的脸消肿了,隐隐可见原本雅致的帅气,盯得来医务室的女生脸红心跳的。他向学校反映了马蜂窝的事情后,不久就有人处理好了,庄挽从旁路过的时候,还能看到那里清晰的警示牌。

庄挽淡淡扫了一眼,便继续在宣传栏上贴招新海报。大一新生军训完后,各学生会部门和协会都要进行新一轮招新,身为新媒体副部长的庄挽自然也要担任面试官,筛选出合适的成员。

只是她没想到,清一色穿着军训服的新生中,居然混入了“异类”。那人穿着一件青灰色的T恤,白皙的肤色在一众黝黑的学生中尤为显眼。上台自我介绍的时候,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庄挽不住地朝岑柏木使脸色要他下台,他却恍若未觉。决定人员名单时,庄挽想要筛掉他,却拗不过部长,最终将他暂时留了下来。

岑柏木向来和自己不对盘,这一点,高中时整个摄影协会的人都知道。他这次过来,庄挽也猜不透他的意图,但名单不容儿戏,递上去将会公布在学院官网,到时候想撤都撤不回了。

面试结束后,庄挽出去找岑柏木,就发现他站在走廊上等她。

庄挽直切话题:“你要是想过来玩的话,直接坐在面试官这边当个场外观众就行了,干吗还上台凑热闹?”

岑柏木一脸无辜,“我参加面试啊。”

“你又不是新生。”

谁知岑柏木却反将了她一军,问道:“首次搬到老校区来,我也算半个新生吧,谁规定新生就必须是大一的了?教务处发红头文件了吗?”

切入点这么独特的,就只有岑柏木了。关于他这个属性,庄挽早已见怪不怪,毕竟高中的时候,她就没少被他怼。她还记得有一次升国旗的时候,她负责检查各班学生的仪容仪表,岑柏木在长袖衬衫外套了件短袖校服,那天下着细密的小雨,放眼整个操场,只有他的手臂处显得格外突兀。

庄挽说:“你不合格,去把里面的衣服脱了。”

岑柏木挺直了脊背,将校规念了出来,随后总结陈词:“所以,我的穿着并没有问题。”

周围的同学在偷偷地笑,庄挽却无可奈何,只好面红耳赤地检查下一个班级。

想起往事,庄挽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反正你要是加入部门了,就得脚踏实地,不准中途退部,也不准捣乱。”

“好啊。”岑柏木的眼睛本就生得漂亮,在白炽灯的照耀下,隐约还能看到他眼里氤氲着的水汽,宛如翠玉。

夜风夹杂着芒果的香味窜入两人中间,似有一阵看不见的波纹荡漾开来,让庄挽的心也沾染了那甜味。

庄挽脸颊发热,正欲道别,就看到岑柏木挎包里拿出了一盒芒果慕斯,“面试那么久,应该早饿了。你要不要吃一点?”

路过的人好奇地看向他们。岑柏木望着少女泛红的双颊,在她拒绝之前迅速将蛋糕塞在了她手里,装出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道:“买错了,最讨厌芒果味了,扔了怪可惜的。”

“我还有事,先走了。”岑柏木说完后,迅速离开了庄挽的视线。走到楼下后,他望着那间明亮的教室,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忙得没时间吃晚饭的女孩子,都需要一个骑士来守护啊。

3.它在心间悄然生长

因为要给部员准备视频剪辑的素材,庄挽在周六的时候准备去青城山一趟。

早晨六点半,庄挽就踏上了旅程。她避开了上下班高峰期,却没能避开岑柏木。他懒洋洋地站在高铁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庄挽自觉绕了个道,少年略带磁性的嗓音就在身后响起:“怎么老是边走路边吃东西,容易得胃病你不知道?”

庄挽耸耸肩,“只是想赖一分钟床,有什么问题吗?”

这下换作岑柏木无语了。他似乎才剪了头发,额间的碎发没了,整个人少了一丝秀气,多了几分坚毅。庄挽打量着他,心想,寸头果然很考验颜值,而岑柏木的外貌优秀得过分了。

她顿了顿,还是问道:“你去哪儿?”

“不是要去收集素材吗?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岑柏木拉开书包,扔了瓶牛奶给她。

庄挽没说话,下意识捏了捏牛奶,还是热的。这段时间部门里的事情非常多,部员们又几乎没法做技术性的工作,所有的剪辑、文案都通通压在了她们身上,忙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岑柏木听说后,就组织萌新进行了好几场PS、AE等软件的培训,一下子解决了她们的难题。

其实庄挽原本没对他抱有多大希望,只祈祷他不要给自己添麻烦就行了。没想到,是她小心眼了,毕竟高中的时候,他硬生生把一个消极懒散的部门,给带出了“校优秀团队”的称号。

庄挽正出神间,岑柏木就熟络地拎起她的书包,上下掂了掂,讶异道:“你是背了一包石头吗,这么重?!”

“一台摄像机,两瓶矿泉水,两节蓄电池,一个充电宝。”

闻言,岑柏木嘴角上扬,“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带零食,现在讨好我的话,或许可以分你一点,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庄挽走太急,光顾着装必需品了,岑柏木的话让她有些动心,但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俗话说得好,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没过多久,庄挽就饿得吃起了岑柏木给的巧克力。网友们说得没错,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盛夏正是青城山一派风光正好的时节,青山绿水,薄雾缭绕,清新的空气仿佛能够涤净心中的浮躁。庄挽一路走走停停,将如画般的美景装进摄影机内,岑柏木就跟在她身后,不知在鼓捣着什么。

庄挽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正举着相机面对自己,按下了快门键。

他的眼睛澄澈透明,像是青城山碧蓝的湖水,四目相对的瞬间,庄挽的脸颊烧红了起来。她再迟钝,也能猜到他是在偷拍她。

意识及此,庄挽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倒是岑柏木率先打破了这沉默,将镜头拿给她看,说:“我发现你现在比以前瘦了些,就连五官也立体了很多。”

他这副坦然的样子,倒显得是她自作多情了,庄挽更加不自在起来,随意地扫了一眼,“你是在变相地嘲讽我以前胖吗?”

岑柏木憋了笑意,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山上的雾气阻碍了庄挽的视线,她竟从他眼底捕捉到了淡淡的宠溺。

庄挽该不会是去整容了吧?

培训很成功,有部员把岑柏木作为剪辑示范的视频放在了学院官博上,收获好评无数,一时间,岑柏木的名字在老校区也扩散开。

不知是不是借了岑柏木的光,最近来到了新媒体工作室参观的女生越来越多,大部分都是向岑柏木搭话的,原本冷情的工作室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庄挽看着那边正耐心地讲解如何做鬼畜视频的岑柏木,内心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随口交代了部员一句离开的时候记得关门,就独自回了寝室。

这一走不要紧,第二天工作室的摄像机就不见了。摄像机隶属学院,如果丢失的话只能照原价赔偿,价格高达上万,庄挽得知这个消息时,瞬间苍白了脸色。

她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随即就去保安室调取了监控视频。进出工作室的人太多了,庄挽盯了一天的监控也没看出来什么异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丢失摄像机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人在贴吧诋毁庄挽,说她为了凑钱,监守自盗,拿了学院的相机准备在网上卖出去。

那人透露,庄挽其实是个整容狂魔,帖子后面还附上了两张对比图,一张是她高中时期的照片,庄挽举着志愿牌,皮肤黝黑,五官扁平得几乎快要看不见。另一张,则是庄挽最近的照片,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笑容灿烂明丽。

庄挽看到那条帖子,差点没把手机摔出去。旁人视角,能和自拍相比吗!她真的是很佩服楼主的脑洞,为了黑她连智商都不要了。

庄挽正想回复帖子力证清白,忽地注意到了什么,将那张她高中时期的照片放大,仔细地看了好久。那次志愿活动,是三个学校联合举办的,当时他们社团就只有她和岑柏木去了,记得岑柏木拍了她的丑照后,还调侃了一句:“庄挽你这个表情也太可爱了。”

她勒令他删除,岑柏木一直不同意。没想到辗转多年,他竟然将那张图片放了出来。庄挽想起那日在青城山时,他说她的五官明朗了许多,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吗?

岑柏木,他也太过分了!

庄挽的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怒意,似乎还掺杂了点别的东西,在讽刺漠然的词句中发酵变质,让她愈发觉得如鲠在喉。

就连好友乔佳提着奶茶走过来的时候,她也没发现。

“挽挽?”

那声音骤然打乱了庄挽的思绪,她迅速关闭手机界面,扯起嘴角,无力地笑了笑,“我没事。”

乔佳愣了愣,她和庄挽一路从新媒体的萌新到副部长,遇上的挫折和困难都不在少数,每一次她都是元气满满的,而今天……

乔佳正欲开口,身后传来桌椅的碰撞声,岑柏木风尘仆仆地赶来,连呼吸都来不及平复,就担忧地问:“相机找到了没?”

庄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嘲讽道:“岑柏木,我和你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值得你辛辛苦苦从高中追到大学,就是为了上演一场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戏?”

岑柏木从未见过庄挽这副模样,印象中她一直都温柔得像只小猫。就算生气,说话出的话也是委婉温柔的,而此时,她用那样厌恶的神情望着自己,岑柏木只觉得心脏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霎时气血翻涌,叫他痛得快要喘不过来。

乔佳察觉了两人的异样,在一旁劝和。庄挽迟滞片刻,什么也没说,转身冲出了工作室。

4.你的耳朵也是青柠味的

庄挽走的时候倒是硬气了一回,可视频还没拷贝,她只好再去工作室一趟。

岑柏木坐在她的位置,正认真地看着视频。庄挽霸道地占用了鼠标,将所有东西都复制好后,正欲离开,岑柏木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1.

半夜失眠睡不着,登上了许久不用都已经落灰了的QQ,百般无聊的刷起了空间动态,都是初高中同学恋爱工作上的一些琐事,有发福的男同学,有瘦身美白成功的女同学,我一个接着一个的点赞,直到刷到了一个月前的一条动态。

是许若楠的,晒得是她和尹超的合照,底下全部是祝福,祝福脱单恋爱了,我犹豫了一会,而后想了想,反正也能查看到阅览记录,不点赞有些矫情了,于是便痛快的给了一个赞。

此刻是凌晨三点的伦敦,异常寒冷,外面还下着小雨。

突然有消息,我点开,竟然是尹超。

“茜茜,是你在线吗?”嗯,他在怀疑我是不是被盗号了。

为了缓解这么些年的尴尬,我故意逗他:“是我,我最近钱有些紧张,你能给我转点吗?”

尹超:“……”

“算了不逗你了,是我。”我心如止水的恭喜他,“才知道你和许若楠在一起了,恭喜啊,要是走到结婚那一步,一定要通知我啊。”

那边很久没回复,许久尹超才说道:“茜茜,我一直欠你一个对不起。”

“对不起茜茜。”

打在窗户上的雨丝连成线,如同我当年我在尹超面前流下的泪,细小的,透明的,微不足道。

2.

我和尹超是认识十年的朋友,我从初中就开始暗恋他,但是遗憾的是,我和他的关系一直都是友达没有上,成为情侣这档子事永远也提不上日程。

但是当年的我,并没有这个觉悟。

尹超长得好看,身姿挺拔五官俊朗,一进高中就是校草级别,收情书收到手软。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尹超帮我拿着厚重的书包,我内心骄傲的迎着其他女同学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嘴上却说着:“尹超,那么多女生,你就没一个中意的?”

我希望听到的答案自然是“我中意的是你”,然而尹超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而后说道:“我喜欢的,不在我们学校。”

他的话仿佛是春雷,惊醒了大地。

我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危机感,这个替我拿书包等我放学一起回家的好朋友,心思已经寄在了别人身上。

我忍着不悦,问道:“哪个学校的啊?叫什么啊?”我顿了顿,还是将那句“长得好看吗?多好看?”咽回了肚子。

“隔壁二中的,叫许若楠。”尹超眉宇间有些自豪,“听说过的吧?”

当然听说过。

许若楠,隔壁二中的校花,出了名的爱打架,据说换过的男朋友比我认识的都多。

不良校花对三好学生的吸引力,果然很大。那么多的言情小说,诚不欺我也。

3.

似乎是不愿意脱离掉尹超的时间,因此我做了此生最为愚蠢的一个决定。

我要和许若楠做朋友,既能帮助尹超追到许若楠,还能成为两个人都很重要的人,这样子我就不会失去尹超了。

在一个细雨绵绵的秋天,我故意惹到二中的一群个个纹身抽烟打架的女生,就是看到许若楠正坐在一个小饭店里面吃饭,听闻她为人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常事。

果然许若楠解了我的围,她一脚踹开一个板凳,怒吼了一声“滚”,我能见到她穿着吊带衫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还有那精致的脸蛋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同样是吃米饭长大的高中生,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就这样,我成了许若楠的小跟班。尹超对于这件事甚是欣慰,请我吃了肯德基,而后终于吞吞吐吐的说了他的请求,让我在许若楠面前多多替他美言。

我有一种成为美人鱼成全王子和公主的壮烈成就感,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答应了。

我对尹超说:“那你要每个星期都请我吃东西,不能忘了我……的帮助。”

尹超喜笑颜开,青稚帅气的脸上是欣喜和感动:“这个当然了。”

4.

我和尹超还有许若楠这样的三人组逐渐的成形了,每天中午一起在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饭,晚上一起结伴回家——当然许若楠是偶尔回家偶尔去网吧。

在这期间,我见到了我从来没见过的尹超,他不熟练的讲一些冷笑话,眼睛一直放在许若楠身上,眼睛里是星辰般的闪耀。

我打趣他:“许若楠对你来说是什么啊?天天看都看不腻。”

尹超认真思索了一会,说道:“嫦娥吧,住在广寒宫的嫦娥仙子。”

我差点被可乐给呛到:“你家嫦娥仙子抽烟打架——尹超,她要是嫦娥,你就是对她有非分之想的天蓬元帅你知道吗?”

我深感欣慰的是,许若楠并不喜欢尹超,她是真的只把他当朋友。

尹超为了显得成熟,私下里学抽烟,好不容易学成了,在许若楠面前装一装,烟还没拿稳,就被许若楠戳破:“哎,不是这样夹的,这样……”

许若楠指正他,尹超脸色绯红的跟着改,我坐在对面喝着汤,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尹超说许若楠是他的嫦娥仙子,我想了下,那么尹超对我来说是什么呢?

我那个时候以为他是我的小太阳,带给我温暖和阳光。然而后来我才醒悟过来,他只是月光罢了,清冷虚无,在他的光照下,温暖我的从来不是月光,而是自我感动。

5.

许若楠总是很缺钱,隔三差五就会向我借钱,我也每次都借给她,因为她还的很快,真的只是手头紧而已。

所以我没想到借钱这件事会导致我和尹超的决裂。

高二快结束的时候,我爸妈要回老家一趟,给了我八百块作为一周的生活费,还包括资料费。第二天我就借给了许若楠五百块,她说有偶像的专辑要买,过两天就还给我。

结果那个星期三,班主任要收那个学期的试卷和资料费,一共四百块。

我打电话给许若楠,结果是关机。放学以后我去了她的班级里找她,人也不在。

我大脑一下子就懵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充斥了我的大脑,我也没有勇气打电话向父母开口要钱,因为没法解释。

那天回到家做完作业,终于接到了许若楠的电话,她亲切温柔的道着歉:“对不起茜茜,今天请假了,听同学说你来找我了,那个明天中午老地方见,我把钱还给你。”

一时间很是愧疚,我居然因为金钱怀疑朋友,但是我不好意思说出来,于是只是尴尬的说着:“嗯,不好意思若楠,因为我明天老班要收资料费……”

第二天中午放学,尹超因为考试没考好被班主任留了下去一起去吃食堂了,我站在二中门口等着许若楠,左等右等不见人,电话也打不通,烈日之下我就像是一个傻子,等到午饭时间都结束了。

而后便看到尹超沉着脸从一中走出来,大力拉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了教学楼底下的松树下,我愁眉苦脸的说道:“怎么办尹超,下午老班……”

尹超脸色还是很难看,不待我说完,从口袋里拿出四百块钱强制的塞在我手里,声音冷冷的:“钱钱钱,你家很缺钱吗?需要这么急着催若楠吗?她奶奶生病了在医院,这个钱我替她还了吧。”

我张了张嘴,许是在太阳底下站的太久有些中暑,我只觉得呼吸很困难,心纠在一起,头晕目眩。

尹超失望的看了我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6.

我一直都看不太清楚三个人当中我的位置在哪里,我以为我是核心,是牵连着尹超和许若楠的那一根红线,但结果都是我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连红线都算不上的杂线。

之后尹超有来找过我,但我都是避而不见。大学以后我去了另外的城市,尹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我的新电话号码,气急的说道:“茜茜你去那么远做什么?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很让人担心的,十一假期的时候我去找你……”

“不必了。”我冷淡的说着,我知道他只是内疚,并非真的关心我。

真的关心我,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烈日下,不会因为四百块钱就责问我,不会在高三一年见到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说过。

他有他的骄傲,我也有我的自尊,心照不宣。

我的白月光,从他照向别人的那一刻起,余下的光源都是我偷来的。

7.

这么多年以后的“对不起”,听来有些滑稽。

“你才知道许若楠根本没有奶奶是吗?她的奶奶早就去世了。”我尖锐的捅破这个真相。

“对不起。”他又道了一遍歉。

“可你还是和她在一起了。”我有些乏味,“你道歉我接受,但并不是原谅你了,而是算了。”

我下了线,倒在床上有了些困意,窗外的雨还在下。

这一夜注定没有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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