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的自白
1
“滚。”短促的一声喊叫,随后是玻璃瓶砸碎的声音。
颂笑脸色惨白地从宿舍里退出来,神情不知所措,“花枝,你别生气。你别离开我。”她下意识地重复这两句话——好像这是她面对花枝说得最多的话了。
“我暂时不想看到你。”里头传来一个冷如冰霜的声音。
“好。”
路寂静,没什么人会在学校这么偏的地方溜达。
颂笑嘴里反复念叨着自己的名字,就好像有好多人在呼唤自己。这种呼唤是亲柔的、包含爱意的,没有怒气也没有鄙夷的。她想让自己身边所有的人都如此呼唤自己。
许多人说她性情古怪,不愿与她做朋友,只有花枝不嫌弃自己,愿意与自己住同一个宿舍。所以不管花枝如何发脾气,颂笑从来都不觉得过分,甚至竭尽所能去讨好她,她不能孤单一人。
她沿着林荫道一直走到尽头,尽头是一道2米高的围墙,用红砖砌成的。
颂笑经常能听见外面风刮过草面的低吟。她想象着,外面绿草丰茂,一丈高的丰茂的杂草在风中起舞,随着风势压低自己的身姿,一个肩头挨着另一个,等待着风停时的霎时起身。刮过草面的风发出低吟,像是在吟唱一首诗。
她突然想到外头看看。她把脚踩在凸出的水泥上,用手指抠住粗粝的墙面,手指的前端磨出些血痕。不过好在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爬上了墙垛,然后纵身从上面跳了下去。落地时脚掌发麻,她歇了一阵,就继续往前走,她对疼痛向来不敏感。
外面果然是一片广阔的杂草,尖尖的叶面,光落到了叶尖,再滑到根底。此外,还有一间破旧的铁皮屋子,在杂草中间。
颂笑将帽子兜上头,猫着腰走过去。屋子破旧得很,屋上的铁皮朽了遍地,铁门用一根铁线拴住,门旁开了一个窗子。颂笑将头伸了进去,兴致勃勃地打量里头。里头堆满了缺胳膊少腿的桌椅,墙上涂满了牛头马嘴,
看来是间废弃的学校仓库。
颂笑轻轻推开门,里头无端起了风,扫过颂笑的全身,凉丝丝的,像是带着触角,撩得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四周黑茫茫的,只有上头的天窗落了些光进来,天窗的下方放了一对桌椅。颂笑走过去看,上面还放置了一些泛黄的纸张。
纸张的抬头写着“孤岛诊疗所”,落款——主治医师脚步先生。
这里是学校的心理诊疗所?她突然想起学校盛传有一间鬼屋。
“你需要心理诊疗吗?”安静的屋子突然传来问话。
颂笑心里一惊,心脏“怦怦”猛跳。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兴奋,她天生好奇。
“你是谁?”
“我是脚步先生。”对方回话。
“我怎么看不见你?”
“你虽然看不见我,但是你可以感受我的存在,你听。”
话音刚落,马上发出一串稳健的脚步声。颂笑循着声音,感觉脚步声从屋的角落朝她走来,最后落座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因为她听到了椅子拉动的声音。
“你也别站着,坐吧。”对方说道。
颂笑自己寻了一把椅子,“你是鬼吗?”
“大概是吧,这是一间神奇的屋子。你需要心理诊疗吗?”脚步先生突然转移话题。
“不……不需要。我没病。”
“不,你有病。”脚步先生突然语气严厉。
颂笑愣住,脑海反复出现一句话,害怕失去朋友算病吗?她今早不小心摔碎花枝的东西,花枝怒不可遏地把她赶了出来。
她试探性地开口,“我今早摔碎了朋友的东西,她叫我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原谅我?”
“这东西对她很重要?”脚步先生反问。
“一瓶护肤品,不算很重要吧,但是这个朋友很重要。”颂笑解释。
“你只有她一个朋友?”
“啊?”颂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回答,“好像是吧,许多人说我性情古怪,不肯跟我做朋友。”
“一瓶护肤品而已,她却对你如此大动肝火,这样的朋友不值得,不要跟她在一起了。”
“如果失去她,我就没有其他朋友了。”颂笑怯声说着。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你也可以来我的屋子住着。我一个人住太久了。”
“屋子?这吗?”
“当然。这里叫做孤岛,你听。”
听?她想着,闭上了眼。她听到有风来了,窗口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是风从广阔的天地间灌进狭小的屋子的声音。屋外四周的草发出“哗啦啦”的声音,轻柔缓慢的,像海浪的声音。
“听到了吗?”脚步先生开口。
“海浪的声音吗?”颂笑缓缓说道。
“对。这间屋子就像座孤岛,被海洋包围着。”他顿了一下,“像人的心,被血液包裹着,又何尝不是一座孤岛,只有自己才能到达。”
颂笑的心“怦怦”快速跳动了两下,她把手放到心脏的位置,原来这里是一座孤岛呀。
“你在这里住了很久?”
“嗯……”脚步先生像在回忆,“很长时间了,记不清了。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终于?你在等我吗?”
“不,我的意思是,终于见到人了。”
脚步先生走到颂笑面前,“欢迎来到孤岛。”
2
回到宿舍时,宿舍门锁着,颂笑摸摸自己的口袋,才发觉自己没有带钥匙,身上冷得异常。掏出手机,按下拨号键的一瞬又按了返回,她觉得她不应去催促花枝回来的。
她靠门坐着,走廊灯依次亮了起来,从左到右,一共25盏。颂笑数了一下,第15盏总是明灭不定,大概每隔5秒,就会灭掉,下一个五秒,再亮起。有飞蛾踌躇不定,在下方盘旋。有好一阵,楼道口才传来高跟鞋的声音,颂笑知道是花枝回来了。
她起身,有些不安,不断搅着自己的下摆。
花枝也看到了颂笑,原本嬉笑的声音变得沉默,用眼光从上到下审视着颂笑,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那脏兮兮的衣服上。
“花枝……”
花枝没有回应,低头开锁,锁扣“哒”的一声解开。她低着头,跟在花枝后头。
颂笑接着说:“花枝,对不起。”
“无所谓。你买上两瓶还我就可以了。”花枝开口,“都是因为你惹得我生气,我才将另一瓶也摔碎了。”
“那?我们没事了是吗?”她话语里带着暗喜,花枝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她没想到和好的条件并不难。
花枝用脚踢了踢地上碎掉的玻璃瓶,“把地上打扫干净我们就算和好了。”
“好。”颂笑笑了,从刚才见面以来第一次正视对方的眼睛。对方快速回应她一眼,然后将眼光移往他处,“你身上的衣服不能扔到洗衣机里洗。”她又继续补充道。
“这个当然。”
宿舍里的灯亮堂堂的,地上细碎的玻璃反射着光,颂笑光着脚在宿舍走着,她来来回回走上了十遍。
“原来这里有一块。”她抬起自己的脚丫,一块玻璃陷在皮肉里,她取了下来,手里的玻璃碎越来越多,有些甚至碎成了渣渣,能够碎成这般模样,大概是被人碾了几遍。她又走了最后一遍,随后把玻璃碎藏在脏兮兮的衣服中,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她快速地编辑了一条只有两个字的短信——缺钱,随后发送出去,发送人一栏写着“妈”。她妈妈最近二婚,怕颂笑反对,对她百依百顺。
没几分钟颂笑就收到了回复——好。
她的心终于如释重负——花枝还会是我的好朋友。
3
自从遇见脚步先生,颂笑开始每天往那边跑。大概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她往屋子里搬运了20件左右的物件。盆花、收音机、花洒、矮脚凳、瑜伽垫诸如此类的,不知明确用途的东西。她把所有的东西带到了孤岛,仔细地调整好每个位置,随后不轻易触碰它们。
她想让这间屋子带上她的生命气息,构筑一个属于自己的城堡。脚步先生从不责怪她,只是“哒哒哒”地到处走动。
她经常会在这里待上一下午的时间,带上午饭,慢吞吞地吃完一餐,看着阳光像长了脚似的,一步步走到桌角下。
有一日,脚步先生看见她的收音机,过去玩弄起来。
颂笑听见声音,说道,“脚步先生,这是坏的。”
“坏的?”脚步先生又捣腾了一阵,没想到,收音机居然“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
“脚步先生,你修好了?”颂笑满脸惊喜。
“我就是随便弄弄,你有磁带吗?”
“有。”颂笑从包里掏出一盘磁带,放进收音机里,按下播放键,磁带在里头缓缓转动起来,随后流淌出和缓而低沉的小提琴声。
“小提琴?”脚步先生问。
“是,我是学小提琴的,这磁带我平时常带在身上,但是收音机坏了之后,我就没用过了。”
“真好。”
小提琴声回绕在屋子里,颂笑只听见脚步先生的脚步变得缓而轻柔,随着音乐起舞。颂笑看着转动的磁带,她从没想到自己的收音机还能用,也从没想过自己会遇上这等事。
4
因为脚步先生的缘故,颂笑最近的逃课次数有些多,被老师当众批评,问她,“你逃课是去做什么?”
颂笑摇头,不予回答。
“花枝,你知道吗?”老师点名她舍友。
花枝缓缓站了起来,有些不情愿,“老师,我也不清楚。”
“住一个宿舍会不知道,你是包庇她吧。”老师有些怒气,“你们两个一起罚,学期平时分扣掉10分。”
“老师……”旁边有人拽住花枝的衣袖,她把后半句吞掉了。
颂笑怯怯地看向花枝,花枝脸色铁青,没有说话,可是嘴巴分明在动。字眼像箭穿透过稀薄的空气,射进她的耳朵里。
花枝说,“滚。”
颂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可以轻易说出这些字眼,自己连对别人说声再见都要考虑很久。
她不敢再回到宿舍,下课径直去到了脚步先生那。她带来了自己的小提琴和几盘新的磁带。她打算演奏给脚步先生听。
屋子里静悄悄的,平常大老远就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脚步先生,脚步先生。”颂笑试着叫了几声。
“啊,在这在这。”脚步先生连连应道,像是刚刚睡醒。
“吵到你啦,对不起,我马上走。”
“为什么要走?”脚步先生走到颂笑面前,“你在我面前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颂笑反问,她不理解这个词,她只是出于礼貌。
“你太拘束了,不要在意别人超过在意自己。”脚步先生说。
在意自己?她将这四个字默念一遍,所有人不都是通过别人验证自己的存在吗?在意自己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她没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她只是说:“脚步先生,我演奏一曲小提琴曲给你听吧。”
他两步并一步走,快速入座。颂笑能想象他正襟危坐的样子。脚步先生对音乐有一种虔诚感。大概是一个人住久了,唯有门外的风声相伴,所以他热爱一切声响。
小提琴声悠扬,低沉,似有微风吹起了光滑的丝绸,它时而舒展、时而盘旋,在屋子里轻飘飘地随风忽上忽下。脚步先生感觉丝绸似乎裹上了自己的肩膀,然后又飘走,肩膀上带着温热,后又摩擦过自己的双手,触感细腻。
“你很有天赋。”一曲毕,脚步先生评价。
颂笑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高的评价。”
“你不演奏给别人听吗?”
“会。”颂笑犹豫着,“但是我会故意拉错一些片段。”
“为什么?”他带着疑问马上问道,但又接着提出自己的猜测:“你害怕比其他人优秀?”
她低着头,“我曾经看过一句话——优秀的人意味着孤独,我不想成为孤独的人。而且花枝小提琴也拉得很好,她跟我说,她想当第一。”
屋里响起脚步声,能感觉得出焦躁,他走到颂笑面前,语气凌厉:“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孤独,何况这些所谓的朋友并不是真正的朋友。”
“只要表面上称得上朋友就好了。”她小声接话。
脚步先生怒不可遏,“你是不是心理有病?”
颂笑抬起头,没有回答,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巴,嘴里有铁锈味,混沌,浓烈。
脚步先生慢慢说道,“肉体的疼痛感不能减少你内心的痛感,不要用这种方式压抑自己。”
她开始慌了,脚步先生的语气冷淡。她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要失去他了,手足无措,双手像是要去握住脚步先生的手,但是却找不到他的具体位置。这样的情况加剧了她的慌乱,眼泪掉到了地面,她好像很久没有哭泣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你别生气,别生气。是,是我心理有病,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整间屋子里回荡着颂笑的哭声和她看似呓语的话——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脚步先生松了口气,上前拥抱住她,颂笑感觉到暖意。
他说:“不要紧张,放轻松。不要总以为你不顺着其他人的意思,其他人就会离开你。”
颂笑还在抽泣,她问,“真的吗?”
“真的。我只是希望你更在意你自己而已。”脚步先生轻柔地说道:“你太敏感,也太脆弱了。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颂笑哭了很久,一直哭到了日落西山,余晖透过窗,折射出许多道光芒,一闪一闪,有些跳落到颂笑的鞋面上。脚步先生一直抱着她,“如果你还打算接着哭,那我们坐下来哭可以吗?我脚有些酸。”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说:“可以等我想告诉你的时候,再告诉你原因吗?”
脚步先生想起刚刚的问题,摊开了双手,“当然。”
她突然间好像看到了对方,对方穿着件毛衣,身量颇矮,奇怪,脚步先生好像不止这么高。可是再仔细看上一眼,一切又化为虚无,只剩下空白。
5
学期末各学院都会举行专业比赛,让各年级的学生有互相切磋的机会。颂笑以黑马之姿杀进了决赛。决赛对手是已经连续两年获得冠军的花枝。
下课,颂笑刚走出教室,就听到后头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颂笑回头,看见花枝穿着碎花连衣裙,尖细的手指提着自己的小提琴,从后面追赶上来。
花枝走到她面前,身上有香水味,窜进颂笑的鼻子。颂笑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有些欢喜,好像是有人第一次主动找自己。
花枝开口,饱含诚意:“颂笑,以前我好像对你有些凶,是我的错,不该那样对你。”
颂笑发愣,她从没觉得花枝错了,慌乱地说道:“你没错,错的是我。”
“颂笑你不要这样,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不要讽刺我。”
“我没有,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那你接受我的道歉喽。”花枝眨眨眼睛。
“当,当然。”颂笑赶紧应道。
“颂笑你真好,从来都不会生气。”花枝走上前挽住颂笑的臂弯,“那我们回宿舍一起好好聊聊吧。”
颂笑不在宿舍住有一段时间了,她搬到了脚步先生那,每天下课就翻墙过去。
花枝与颂笑一起走进宿舍,她发现自己的床铺被收拾干净,铺上了新的床单。
“颂笑,不要出去外面住了,回来住吧。”花枝拍了拍床。
颂笑有些发愣。
“你看,我们住一起多好。”
“我……”颂笑吸了口气,眼神忽忽闪闪,在她脸上跳跃,轻声说道,“我不想搬回来住。”
花枝的笑凝在脸上,气氛有些凝重,默了半晌,花枝才开口道:“那要不你告诉我你住哪?我好去看你。”
“我住在……”她突然想到,脚步先生可能不喜欢别人打扰。
花枝满怀期待地等着她的答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
“那好吧。”看得出花枝颇有些不耐烦,但她还是笑说:“没关系,我们在教室也常见面。”
“花枝,你对我真好。”颂笑小心翼翼地说。
花枝突然盯着颂笑,甜甜地笑了:“你会让我赢,对吧。”
赢?颂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不是脚步先生要求她必须进入决赛,她大概跟参加往届比赛一样,早早退场。
6
每天傍晚都会有小提琴声在孤岛响起,脚步先生向来对音调敏感,凭着直觉指导颂笑。颂笑重新演奏一曲,果然,比第一次要好得多。
“你真的是块拉小提琴的好料。”脚步先生夸赞道。
“你给我挑出了些毛病。”
“大多数还是要靠自己。”脚步先生起身,把位置让给颂笑,“坐一坐,歇歇。”
“谢谢。”颂笑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端起桌边的咖啡,落坐在椅子上,“喝咖啡吗?”颂笑问,知道对方尝不到,忍不住开玩笑。
“不用,谢谢。”对方马上拒绝。
“好吧。”颂笑抿了一口,问道,“脚步先生,你希望我赢下这场比赛吗?”
“赢?”他反问,“我要求你参加比赛,是因为我知道你热爱小提琴,不希望你的才华被埋没。你杀到决赛,相信许多老师已经看到你的实力,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赢不赢对方,这不是我的目的,你必须自己决定。”
“我自己决定?”颂笑摇头,“可是我不会做决定。”
“因为你之前所有的决定都是顺着别人的意思,别人希望你怎么样,你就怎么做。如果你不想失去花枝这个朋友,那就胡乱拉一通。”脚步先生的话语顿了一下,“可是我知道,你渴望掌声和喝彩。
“你需要别人的肯定,这样的肯定甚至比花枝她给予你的还要多,还要真实。你之所以一直不愿意去争取那些更大更多的肯定,是因为怕失去手边的东西,你害怕自己到头来一无所有。”
颂笑低头无语,目光落到咖啡杯里,里面映进自己黑乎乎的影子。
“要跟我讲讲你的故事了吗?你之所以成为这样的原因。”脚步先生说。
颂笑饮下一口咖啡,咖啡没有加糖,发苦。
“我……”她犹豫着。
“没事,你可以慢慢说。”
她又咽下大口的咖啡,声音低沉:“我的父母亲在我7岁时离婚,我被扔给我母亲抚养。我母亲好赌,把我扔给了隔壁一位大叔照顾,自己出门打牌。”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凉、发抖,就像那个待在邻居家的夜晚,她哭着让她妈妈不要离开,哭到声嘶力竭,手脚发凉。
“然后……”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杯里的咖啡甚至晃了出来,“然后……”
她下意识地舔了下干涩的嘴唇,鼓起最后一丝勇气,眼睛通红。外面夜幕四合,风更加猛,屋顶的铁皮发响。
“然后他强奸了我。我妈回来时,我哭着把事情告诉了她。可我妈却一直打我,她说怎么会生出我这种女儿,她没法见人。
“我妈妈给了邻居一大笔钱,让他什么也别说。她觉得在那之后,我精神有些不正常,所以开始对我尽心呵护,给我钱,送我去学小提琴。她希望我看起来跟别的女孩一模一样。她说,不能让人知道我遭遇过这样的事。
“所以,我拼命讨好别人,想让别人成为我的朋友。我只能通过别人来验证自己的存在,试图融进其他人,以此来证明自己其实跟其他女孩子是一模一样的。我妈说,只有这样,你的人生才是正确的,不能再错了。”她眼神慌乱,闪闪躲躲。
“原来。”她嚎啕大哭,“错的是我。”
脚步先生立马抱住颂笑,他好像也在哭泣,夹杂着哭声轻柔地说道,“错的不是你呀。”
7
颂笑站在屋子的正中间,穿着黑色长裙,长裙包裹着她美好的身体。这是她第一次穿上正式的演出服,也是比赛前的最后一次练习。她将小提琴搭在脖子上,深吸一口气,闭上眼,音乐随之流淌而出。
仿佛置身原野,周围白茫茫一片,有风拂过臂弯,天下起了微雨,沾湿发梢。风慢慢变强,乐曲走到高潮,突然有一阵带着草木和雨露气息的风从遥远的天边急匆匆赶来,以狂烈之姿奔跑过原野,白茫茫的雾被一扫而净,举目眺望,可以看见整片原野上盛开着黄色的野雏菊,雏菊一下一下点着头。
风开始减弱,雏菊和草挺起了腰,雨也稍停,阴霾尽除,吸进满腔新鲜的空气,又徐徐吐出。举步漫走,无边无际的原野上有飞鸟掠过,而后还有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自由地飘荡,好像企图追上前方的飞鸟。
乐曲终于结束,窗外的雨也刚好停了。
脚步先生在颂笑身边跳起舞来,表达自己的欢快之情。
颂笑放下小提琴,笑了。自从跟脚步先生说了自己难以开口的事,她仿佛痊愈了些,不再过于敏感和胆怯。
她正想叫脚步先生歇歇,后门突然响起敲门声,有人在外面高喊:“颂笑。”
颂笑一脸惊愕,这声音是花枝的?
她想找寻脚步先生的所在之处,但是脚步先生却隐去了自己的脚步声,大概是藏了起来。
花枝仍用力捶着门。
颂笑上前开门。花枝站在门口,头发上沾着雨水,“我经过时刚好听到了小提琴声,才发现你原来住在外面。”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颂笑注意到花枝的指甲有些刮花了,大概是翻墙时弄伤的。
“颂笑。”花枝有些激动,颂笑看到她的嘴唇在发抖,“你会让我赢,对吧?”
仍然是这个问题,颂笑沉默了。
“颂笑,你以前都会让我赢的,我说什么你都愿意去做的,你对我那么好,你不舍得让我难过的。”花枝赶紧补充道。
花枝的眼神不再是平常的咄咄逼人,反而显得可怜。
“我发誓,只要你让我赢下这场比赛,我一定对你像你对我那样。”
“花枝。”颂笑终于开口,“我没有任何恭维你的意思,凭心而论,你的小提琴水平很高,你完全有可能赢下比赛。”
“不,即使我再努力,我也不可能超过你,你天生是拉小提琴的人。”花枝眼神慌乱,“我以前在宿舍见过你拉小提琴,你忘我演奏时,我就知道我不可能赢得了你。以前你总愿意在比赛时让我赢,或者是早早退出比赛。可是这次你却杀到了决赛,我知道你肯定是想夺冠。
“可是我不能输呀,人家会说,一个两届冠军输给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女生,我是那么高傲和自尊。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如果你成全我。”
“可是现在的你一点都不是高傲自尊的你。你在求我。”
她的脸涨得通红,眼泪掉了下来,“那又如何,只是让你一个人看到卑贱低廉的我,我本来就家庭贫寒,因为我对小提琴的热爱和坚持,我父母才愿意借债送我来学小提琴,我不能失去我的皇冠和荣誉。我的父母会失望,同学都会远离我,他们从来不知道我原来这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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