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汤馆之诡村

楔子

“本报讯（2018年2月16日）两日前，三峡游‘观江3号’游轮在长江丰都水域失踪，搜寻工作正在开展之中。”

修长的手翻开报纸，当手的主人瞧这则消息时，不禁怒从心生：“失踪你妹，说好的假期又泡汤了！”

1.未婚夫

“那是悬棺。”

缓步走来的男子眼中有氤氲雾气，仿佛三峡间萦绕的山岚，掩盖在幽深草木上，让人看不透他所思所想。奚谣靠在船舷上，随着他目光望去，远处陡峭的悬崖绝壁上有三个木棺置于崖穴中，棺木另一头架于绝壁所钉木桩上。

奚谣没有探索古人怎样将厚重棺木安放上去的未解之谜的好奇心，只是看着悬棺啧啧称赞：“要我说，长眠在此处真是不错，山清水秀，且风水绝佳，一定能够保佑后人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

“既然这样，要不我就好心帮你完成这个愿望，勾你的魂，让你安眠于此处？”男子对奚谣微微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哈哈哈，本姑娘才年过二十，还没有谈过男朋友。这个死一死的还是以后再说！”奚谣笑眯眯地看着男子，“顺便问一句，您是哪位呀？”

“白凛。”男子轻轻吐出自己的名字，声音清冷中听不出喜怒，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奚谣诧异得张大了嘴，“谣谣，我是你未婚夫。”

奚谣：“啊哈？Excuseme？”

她迅速回想自己的人生，这二十年来没有和一个雄性发生过超出友谊之外的关系，连家里那只搂着睡觉的胖猫都是母的，而且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未见过此人，这个从天而降的未婚夫是怎么回事？骗财还是——骗色？

“你昨天头被舱门夹了，忘了许多事。”白凛一本正经地说道。

“被门夹了？”奚谣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咋不说我脑子进水了？

“你生于1997年12月1日，爸爸叫奚至行，妈妈叫徐莺，他们是你的养父母，你是渝初大学新闻专业大三学生，梦想以后成为一名公益记者。擅长写文，喜欢体育课，但体育成绩很差，长跑、跳远成绩远远落后于班级平均水平，还一直学不会游泳，因为没事干多次参加社区敬老院志愿者活动，曾有一次害得一对老夫妇一天之内被洗了七次脚。”

白凛一口气噼里啪啦不间断地展示他的超好肺活量，然后挑眉看向奚谣，“现在你相信了吗？”

奚谣：“……”

导游和船上旅行团的团员都证实白凛的话，姚导游笑着回复奚谣：“姑娘呀，你和你未婚夫是一起报团参加三峡游的呀，要是单人参团的话，我们可是要收单房差的。”

而团员王大妈则是啧啧叹息用重庆话说：“妹儿啊，你啷个回事，有呢么帅的男人要知足。”

来参团旅游的国际友人雪莉更是操着一口夸张的美国腔：“啊，亲爱的谣，今晚你和你的小男友一起来二楼的酒吧参加Party吧！”

这么多年来，奚谣第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可是，要是他真是自己未婚夫，自己是真头被门夹了么，选了一个这么毒舌的来相爱相杀？

奚谣拿出手机给她妈和他爸拨了两次电话，但是都没有接通，——明明手机移动信号是满格的，但就是无法接通。

2.丰都传说

奚谣发现自己陷入一片岑寂深幽中，黑茫茫一片，她看不清身在何处，周围的环境逼仄得令人窒息。

这是哪里？她想努力逃离，但是似乎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挣脱不了。

该怎么办？

“救，救我……”她艰难喘息，突然感觉头被什么东西砸中，“哎哟——，哪个瓜娃子乱扔东西？”

她吃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上，船舱房间内橘黄暖光照在她脸上，告诉她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境，这才是真实的世界。白凛冷冰冰的脸映入奚谣眼帘，他满脸不愉地看着她，没好气道：“三更半夜，你瞎嚷嚷什么？扰人清梦！”

奚谣丝毫不在意他刚才扔枕头砸她，觉得有人将她唤醒真好，此时在她眼中他那张气急败坏的脸也显得格外好看，于是乐呵呵傻笑起来：“嘿嘿，有对象了就是不一样，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做噩梦都没人把我拍醒。”

听到她的话，白凛垂下眼睫，倒了一杯热开水递到她面前：“少废话，喝完赶紧睡。”

奚谣顺从地点头，接过喝了躺下，不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白凛却在她熟睡后睁开眼睛，静默地看向虚空，——他一向少眠，夜里几乎可以不睡觉。旁边床上的女孩似乎睡得很香，嘴角还噙着笑，似乎这次做的是美梦。

“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开心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船行峡中，窗外深黑天幕下群山连绵，似蛰伏的怪兽，这艘迷失方向的游轮究竟将驶向何方……

第二天，太阳升起，和煦日光驱散了山间雾气。

“下笑世上士，沉魂北丰都。据传这是著名诗人李白游览丰都后留下的诗句，我们的邮轮明天将到达丰都水域，届时会下船游览丰都鬼城。我先向大家讲述下关于丰都的传说，丰都鬼城是凡人亡灵的归宿之地，按照阳间司法体系，营造了一个等级森严，融逮捕、羁押、庭审、判决、教化功能为一体的‘阴曹地府’，里面有阎王、黑白无常、孟婆、牛头马面……”

姚导游照本宣科式的讲解让奚谣靠在白凛身上听得昏昏欲睡，她举目看去：三五个外国人站在船边接受太阳洗礼，试图努力将皮肤晒成小麦色；一对青年夫妇带着孩子正聚精会神地听导游讲解；王大妈拿出一包卤味花生，正津津有味地剥花生吃；五个年轻小姑娘在船头搔首弄姿玩自拍……奚谣打了一个哈欠，周围的青山绿水确实漂亮，但看了一两天都看腻了。

“你相信这世上有阴曹地府、阎王、黑白无常么？”白凛突然出声问道。

“什么年代了，还相信这些？”奚谣摇头，看着那几个自拍的小姑娘，突然兴致来了，“亲爱的，要不我们也来自拍一个发朋友圈吧？”

白凛十分不配合地捂住脸，头别扭地转到一边去：“我不喜欢拍照。”

他越是不让拍，奚谣越是来劲，想尽一切办法逼迫他进入手机镜头，还真让她得手了一张。“我未婚夫就是帅！”奚谣心满意足地看着手中的照片，笑得合不拢嘴，——照片上的白凛侧着头，一脸嫌弃地看着她。

3.不要相信

奚谣中午回房休息时，再次给爸妈拨了电话，仍旧无法接通。她怀疑是自己的手机出问题了，于是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白凛：“亲，你手机借我一下，我给爸妈打个电话。我手机好像出故障了，拨不出去。”

白凛下巴一扬，指向桌面，——那里放着他的手机。

奚谣拿过去，打通了母亲的电话：“喂，妈妈……嗯，手机坏了……我会注意安全的……对了，除夕快乐……好的，我挂了。”

她打完电话后，坐在床上，双手抱着膝盖，沉默好一会没说话，目光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凛伸手在她眼前晃晃：“丢魂了？”

“每年过年都是我一个人过，”奚谣埋头，满脸失落地说道，“他们在这个时候都会搬到墓地附近的那个公寓住，因为过世的哥哥农历生日就是在除夕这天，他们要去陪他。其实，我也想他们陪我过一次年。”

白凛蹙起眉，想了想，走到她身旁坐下，握住她有些冰凉泛白的手，安慰人的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要求真多，今年不是有我陪你过年么，还想怎样？”

奚谣抬起头瞅了瞅他，觉得他这副别扭安慰人的模样分外可爱，忍不住凑近他的面颊偷亲了一下。

白凛蓦地瞪大眼睛，迅速抽回自己的手，耳垂开始慢慢变红，——像个被调戏了的小媳妇。

奚谣被他引得哈哈大笑起来，刚刚心中不愉似乎消散了许多，——她终于Get到了这个未婚夫的些许萌点。

“Oh,baby,baby!Let’s dance together!Come on!”

晚上，她缠着白凛陪她去二楼参加雪莉组织的跨年Party，灯光晃动，音乐喧哗，众人随着震动地板一起摇晃身体，尽情尖叫。白凛虽然全程冷着脸，似非常不适应这闹哄哄又拥挤的环境，但也忍着没有走。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时，被一杯伏特加灌醉的奚谣拉着白凛跑出来。

她望着星辉斑斓的夜空，大喊出自己的心愿。

“我的2018新年愿望是，以后每年都和我亲爱的白凛一起跨年！”

火炮礼花的声音震耳欲聋，五彩缤纷的光芒映照在奚谣年轻的笑靥上，分外美丽动人。夜风将奚谣的黑发吹到白凛脸上，他感到心中某处似乎被触动。

奚谣玩闹到凌晨一点过，才精疲力竭地回房间，她简单地洗了个澡，正准备一头栽倒在床上睡觉，却无意间从内衣暗袋里摸出了一张纸。

这是一张三十二开的纸，上面的笔迹很熟悉，——像是自己的。

只是上面的内容像是一盆冰水浇在奚谣身上，让她感到透心凉，醉意尽散。

纸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但足以让她辨认出每个字：“不、要、相、信、你、身、旁、这、个、男、的！”

4.1049室

奚谣一夜未眠，在心中反复思索这一切。

以至于第二天清晨起床时，她眼睛红得像玩了一夜游戏。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许多不对劲之处就慢慢生根发芽，——尤其是那些之前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的细节。

为什么自己对这个未婚夫除了在船上的相处外没有任何记忆？为什么自己的手机明明信号满格，却打不通电话，而用他的却可以？为什么自己的朋友圈记录里没有任何他存在的痕迹？

对了朋友圈……如果朋友圈里没有他的照片，那自己的手机相册里呢？如果他真是她未婚夫，她的手机相册里怎会没有他的相片？

她迅速将自己的手机相册浏览了一遍，四百多张照片，记录了她的学校生活、志愿者活动、和朋友聚会、旅游……然而，她却没有翻到任何一张有关他的照片，——甚至她今天上午逼迫他拍的那张照片都不见了。

就这此时，手机上突然跳出一个日程提醒——“去1049室”。谁设置的提醒，也是她自己么，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你在翻什么？”白凛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响起。

奚谣心中一惊，迅速删去那个提醒，强装镇静地将手机相册递到他面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白凛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给了一个看似合情理的解释：“你拍我那张照得太丑，我删了。”

“讨厌，以后别碰我手机。”奚谣侧过头，装作不开心的样子，——尽量表现得正常一点，不要让他发现，她已经开始怀疑他。

“好了，我知道了。”白凛从怀里取出一块石头递到奚谣面前，“之前在岸边捡的，送给你，当是赔罪。”

她沉默着接过来，手中的圆形鹅卵石呈奶白色，弹珠大小，被流水打磨得光滑细腻，看上去十分漂亮。

“轰隆——”

天际突然响起一声惊雷，接着便噼里啪啦地下起雨来，——在这个时节，其实像这样的暴雨十分罕见。

奚谣被雨声搅得心烦意乱，说了声“我出去透透气”，便一个人走出了房间。

她走后，白凛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天色，幽幽的叹了口气。

1049室在邮轮一层的尽头处，似乎不是游客的房间，而是邮轮的功能室。在奚谣记忆中，之前并没有去过那个房间。

真的要去么？

她站在甲板的船舷边，看着江水被暴雨搅动得浑浊不堪，踌躇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去1049室一探究竟。

正当她准备行动时，突然看到白凛也从船舱内走了出来，正和迎面而来的姚导游打招呼，——似乎还没注意到她。

奚谣鬼使神差地迅速拿出手机，对着他照了一张，——直觉告诉她，他删照片的原因并不是她把他照得丑那么简单。

那么，如果她再照一张呢？

她打开手机相册，只看了一眼，就马上按黑手机屏，咬着嘴唇，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袭上心头，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

照片上，姚导游似乎正满面笑容地和谁问好，——然而，让人感到心底发麻的是姚导游的面前根本没有一个人，她……在与空气打招呼么？

难道，难道……

排除所有不可能因素，剩下的那个再不可能，也是答案。

就在奚谣被自己的猜想惊得魂不附体的那一瞬间，看到白凛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劲风，她突然站立不稳，倒向船舷外，直直地坠入波涛翻滚的长江中。

她不会游泳，寒冷的江水铺面而来，彻骨的凉意将她全身包裹。

黑暗、窒息，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她突然想起他们曾经的对话。

“要我说，长眠在此处真是不错，山清水秀，且风水绝佳，一定能够保佑后人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

“既然这样，要不我就好心帮你完成这个愿望，勾你的魂，让你安眠于此处？”

之前的交谈真要应验了么……

5.谁生谁死

奚谣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房间中，明亮的灯光照在她身上，空调开得热烘烘的，被子干燥温暖，——似乎落水的黑暗窒息只是一个梦境。

然而，咽喉因呛水的疼痛和白凛冷冰冰的脸色又告诉她，那不是梦。

“没事离船舷那么近干吗，想自杀么？早说呀，我就不救你了！”白凛递给她一杯温热的感冒冲剂，语气相当不好。

奚谣埋头接过喝下，然后可怜巴巴道：“我这不是不小心么……”她伸手抱住白凛，将头埋在他怀中，自己之前一定是脑子抽了，怀疑他要杀自己，他那么好，当时下暴雨，水里那么危险，他都冒险来救了，怎么会害我？

而那张照片，一定是自己没睡好看错了，怎么可能照片上只有导游一个人？只是，手机在落水时丢了，只有上岸后再买一个。

白凛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小脑袋，眼中眸光闪烁不定，想推开她，却又下不去手，只得僵硬地回抱住她，轻拍她后背表示安抚。

他等她睡着后，才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盖好棉被，然后悄悄走出了房间。

就在他阖上门的那一刻，奚谣睁开了眼睛。

她梦到了1049室，那里似乎有什么在呼唤她……

白凛向着船舱深处走去，步履坚定，没有丝毫迟疑，——事实就在那里，不会因为去或者不去而发生改变。

他停在一个房间前面，用钥匙打开门走进去。

——只是片刻后，他又推开门出来。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他似乎用尽全身力气，靠着门艰难地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面色苍白，艰难喘息。

然后，他看到了奚谣。

她站在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以及他身后的门牌号——1049室，——他竟没发现，她尾随他而来。

奚谣从他手中拿过钥匙，插入孔中。

“你想清楚了么，真的要进去么？”白凛出声道，侧到一旁，并没有阻拦她。

“我要知道全部真相。”奚谣注视着白凛说道，她相信他不会害她，但他隐瞒了很多事。

她打开1049室的门，缓步走进去，——室内很冷，这里是一个冷藏室。

最里面有一个冷冻柜，奚谣上前，打开柜门，里面有一个黑色的一人长的拉链袋子。

似乎是裹尸袋？

奚谣的手放在拉链上……

“奚谣，不要打开！”白凛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打开潘多拉之盒，一旦打开，他们再回不到之前。

不，不会的！就算那个照片上真的没有白凛的身影，身旁这个男子早已不是活人，这里面装的是他的尸体。她爱的是身旁这个人，无论他是生是死。

她一咬牙，终于拉开拉链。

“啊，啊——”在看到里面所装之物时，她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自己脸，青白、僵硬、无助的面庞，充满死气，——里面竟是她自己的尸体。

6.全部真相

原来死去的人是自己。

她想起了一切，她一个人报了三峡旅游的团，途中失足落水身亡而不自知。她的魂魄爬上游轮继续跟着旅行团旅游。从那一刻开始，游轮就驶入异度空间，在公众的视野中失踪了。

直到某日，一个身着白衣帽的长发男子拿着勾魂索出现在她面前，臭着一张脸说：“啊喂，你已经死了，滞留在人间干吗？你已影响到阴阳两界的平衡，快跟我去丰都，喝了孟婆汤，重新投胎转世！”

“白无常帅哥大人，本姑娘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谈过恋爱。我们打个商量，你帮我圆了这个愿望，我就自愿跟你走。”她记得自己对他说道，“我发现我死后具有操纵时空的循环之力，让我使用这个力量回到刚登船时，你消除我这几日的记忆，扮作我的未婚夫，就像‘我们相爱吧’节目那种，陪我谈场恋爱。当船再次驶入丰都水域时，我就跟你走。”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白凛陪她演的一场戏。

“还有三个小时就到丰都水域了。”白凛的声音响起。

奚谣关上裹尸袋，抬起头看向他，此时白凛已是勾魂使的装束，和她初见时一样。

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轻念几句咒语后，勾魂索牢牢地将白凛捆住，瞬间让他动弹不得。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白凛气急败坏地看着她。

奚谣拉着勾魂索的一端，迤迤然将白凛带出1049室，边走还边说：“你叫啊，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白凛：“……”这女人现在还有心情开玩笑？

奚谣将白凛扔在甲板的一个躺椅上，自己坐在另一个上，倒了一杯热茶，一口一口地喝着，——从奚谣发现自己的尸体时开始，游轮上其他人似乎再也看不见他们。

“游轮上的人因为你已在异度空间被困两日，如果他们还不能出去，会因为失去补给而死的。”白凛注视着奚谣郑重其事地说道，“而你也会因背负这么多条人命在地府受刑，不能轮回转世。”

“我知道你怕我出尔反尔，”奚谣凝望远处峰峦，“可是我很不甘心啊，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有那么多事没做。为什么偏偏我的人生就要在此时结束，这太不公平了。”

她拿起白凛的手机给父母发了一个语音，说自己遇到了危险，可能过不了这一关了，让他们不要太伤心，保重身体，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勾魂使的手机可以连通魂魄与活人，她之前死得太仓促，都没来得及给父母留下遗言。

“人有旦夕祸福，没有什么不公平。有起早贪黑的上班族死于路上车祸，有富甲一方的商人死于景区猴子投掷石头，有捐赠无数的年轻明星死于疾病侵袭。这世上的生老病死从来没什么公平而言，何必执念于此。”白凛看过太多生死，对这一切已习以为常。

奚谣看着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这位，良久后出声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之前抱着什么心态去水里救我呢？”

那个时候……白凛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闭上眼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当看到她落水时，他的身体已经先于内心做出决定跟着跳了下去。

在江水中搜寻她时，他心中竟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找到她！是不是只要在她溺水前救下她，她就不用死了？

可在1049室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错得离谱。循环之力只能让过去发生的事不断重现，而不能改变过去，——他永远也救不回她。

“什么心态？我只是按照你的意愿，扮成你的未婚夫，做一个未婚夫该做的事。”

罢了，让一切回归最初。

他是勾魂使，她是迷失方向的魂魄，就让他带她去她该去的地方。

7.循环之境

船已经行驶至丰都江面，白凛趁和奚谣交谈间，悄悄解开了勾魂索，伺机制服她。

他在第一次见到她时，发现三峡环境给了死后的奚谣过于强大的灵力，他硬碰硬的话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所以同意了她的请求，希望她能在一切了结后，自愿跟他走。只要她跟他走后，误入异度空间的游轮自然重新出现在真实世界。

但从现在情况看来，她似乎不愿履行承诺。

那么，他恐怕要来硬的了，再这样耽搁下去，不仅会害死游轮上的人，更会害了她自己。

奚谣只是手指动了动，解开的勾魂索又捆在了白凛身上。

“你——”白凛气得脸都青了。

“在循环之境里，你不是我的对手，不然我把你骗进来干吗？”奚谣露出计谋得逞的笑容，然后又叹了一口气，目光黯沉作怅然状，“白凛啊，看来我们之间不可能有好结局了。”

“你最好的结局就是跟我去丰都，喝下孟婆汤，重新投胎转世！”白凛气愤道。

“可是，这样我就会忘记你。”奚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白凛侧过头不看她，沉默一阵后才开口：“没关系，我会记得。我记得你就好。”

“会永远记得么？”奚谣追问道。

“会。”他给了一个肯定答复。

奚谣笑了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晶晶莹莹，似乎融入了明星，充满亮光。

“你跟我去丰都，我可以带你逛庙会，吃胡辣壳小面和热糍粑，然后才送你去投胎转世。”白凛像是在哄她开心，又补充道，“以后你的每一世，我都送你上路，带你回来。即使你已经忘了我，我也会永远记得你，一直看着你。这样可好？”——这已经是他能给她的最大的承诺。

听到他这样说，奚谣脸上绽放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只是笑着笑着却有泪水从眼中滑落。

“谢谢你！”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他话里描述的那一切那么美好，她真想答应他。

最后一次蹭了下他身上的温暖，她咬着发白的嘴唇，猛地将他推向半空中。

“可惜我不能答应你！”

奚谣嘴里念出咒语，眼前的山河像是被斧头劈开般一分为二，陡生的裂缝处出现了一艘游轮，——那就是他们所在的“观江3号”游轮。

“去吧，那就是通往现实的方向。我放过这艘游轮上的人，也放过你！”奚谣哭着操纵风力将白凛推向那艘游轮，“循环之境是一个不断重复过往的黑洞，一旦打开就必需有生灵为其陪葬。我不甘心身死，因为一念之差使用了循环之力，目的就是将你困在其中，自己逃出来，所以我才会给事先做出那么提醒，好让自己早点想起这一切，以做应对。可到最后，我竟下不了手，——算了，我不抗争了，既然错误是我犯下的，那就让我来弥补吧！”

白凛摔在游轮甲板上，他看到眼前的缝隙在迅速缩小。

“奚谣——”他解开勾魂索，对着即将被循环之境吞噬的她大喊道。

缝隙的一边是现实之地，另一边是循环之境。

咫尺天涯。

“不要伤心，这样我就不会忘记你，我会在循环之境永远和你在一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下一个循环，当你对我说你是我未婚夫时，我一定笑着握住你的手，我们会幸福的。”奚谣灿烂地笑起来，握紧他送给她的唯一礼物，“谢谢你送我的石头，不要难过，这也许是对我来说最好的结局了。永别了，白凛。”

在缝隙即将关闭的那一刻，他只来得及将手中凝结而成的一把金砂撒入。

金砂在循环之境的天空画出相依而坐看风景的两人，时空似乎在那一刻驻足，两人靠在一起，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如果你注定陷入循环之境，我唯一能做是让那里的风景更美一些。

尾声

白凛完成任务后，向上头请了个补休假，把事情交给黑无常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丰都地府事情繁多，黑无常一个人忙得上蹿下跳，嘴里问候了白凛祖宗十八代多次，好不容易偷得片刻闲，就去找白凛麻烦。

“哎呀，小白，我这里有个消息，你要不要听？”黑无常笑得不怀好意。

此时，白凛正窝在人间的公寓沙发上，看“我们相爱吧”，——这就是奚谣提到的那个节目，曾拉着他一起看过，他根本不想搭理这个不速之客。

“最新消息，警察将那个‘观江3号’游轮上的许多人都拘留了，因为法医解剖那个叫奚谣的女孩时，在她肚子里发现了一个U盘。”黑无常笑得不怀好意，“这个U盘就是让她身亡的原因。她不是意外而死，而是被人谋杀的。”

“而凶手就在你救下的那个游轮上的人之中。”所谓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就是要在关键时刻插兄弟两刀。

“诶，人呢？”黑无常话还没说完，白凛就不见了。

他颓废怠工了这么久，让他有点事忙一下也好。

黑无常这样想着，心满意足地哼着小调回丰都地府继续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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