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诡事

秋天的草地,枯萎中带着稍许金黄色,就像穷困潦倒的人始终抱有发财的渴望。

他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一道涎迹,偶尔面露笑容,看样子似乎做了个很不错的梦。现实生活中吃不到的美餐,享受不起的待遇,想必在梦里都会得到满足吧。

不知过了多久,头上忽然传来被什么东西压住的感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惊奇地看见一只乌鸦正在他脑门上筑巢休息。

“晦气!”他厌烦地抬起左手,一巴掌对着乌鸦使劲扇去,不曾想,被乌鸦巧妙地躲开了,而且砸烂泥巢溅了他一脸的泥。

“啊——啊——啊。”

乌鸦似嘲笑般地叫了几声之后,便扑扇着翅膀飞走了,但速度却并不快。

他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每当快要被他够着时,乌鸦便灵活地躲开,然后再保持先前的悠闲。

慢慢地,一人一鸟对着一处被遗弃的教堂而去。

到了门前,乌鸦再度叫了两声,这次听起来倒像是在报告什么,然后便迅速地飞进门内消失了踪影。

他停下脚步,看了看眼前的残破教堂,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好奇心,走了进去。

“砰——”

他刚进来,门便诡异地自动关上了,他被吓了一跳。教堂内一个人都没有,他甚至连牧师都没看到,没有灯,所以光线很暗。

这阴森森的气氛让他感到很是不安,连忙拉门准备就此离开,不料,门关得死死的,任他怎么用力,都是徒劳。

“呵呵呵呵…进来还没打招呼,就要走了?”

当这道令他脊背发凉的声音穿过空气确确实实到达他耳朵里时,他那双一直卖力开门的手终于停下来了,再也不敢动弹丝毫。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个男人,在勉强控制住不断颤抖的双腿之后,他便慢慢地转过身来,想要看看这声音的来源到底是人是鬼。

一身黑袍,连衣帽遮住头,完全看不清脸,教父?不对!这手分明就是骷髅骨,难道是巫师?!刚刚调戏自己的那只乌鸦,此刻正站在这位黑袍者的左肩上。

“你……你…你是……”

简简单单的一句日常交际语,却在他口中卡了半天卡不出来。

“我是谁不重要,把你请来这里,是想跟你做笔交易。你应该…很喜欢钱吧?”

完全看不到嘴动,低沉沙哑的声音便向他传来。他谨慎小心地听着,当“钱”字入耳时,顿时本能地眼睛一亮。

但他也不是傻子,也知道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了也未必会砸到他头上。所以试探性地问道:

“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并没有什么才能。”

“呵呵呵…很简单,我需要鸽子的心脏,只要你帮我弄来一只鸽子,这些钱就全部给你。”

说着,黑袍者手一翻,就像变魔术似的,一大堆钱便浮在了左手上。

“沽…”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堆钱,咽了口唾沫。自己梦寐以求的,不就是这玩意吗?

“成交!”

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应了下来,开玩笑,一只鸽子换那么大一堆钱,这买卖简直赚到连祖宗都不认识了!

“呵呵呵呵…好,不过,我先提醒一句,我不喜欢出尔反尔的人,那些人,下场都很凄惨。”

“好!我这就去给你弄鸽子去!”

只是一直鸽子而已,有什么弄不来的?他这样想着,心里便有了底气,转身打开门离开了教堂。

“呵呵呵呵…”

当他离开后,黑袍者手上漂浮的那堆钱就像是幻影,慢慢地变幻着形状,最终,化成了一柄漆黑冰冷的镰刀,泛着寒光的刀面上映出了黑袍者那森白的牙齿。站在其肩膀位置的那只乌鸦身形一动,不见踪影。

他宁可相信这是运气。

可能在此之前,他还有过一些怎么去努力奋斗改变现状的励志计划,甚至下定了决心要如何如何。

脚踏实地去努力固然好,但说实话谁想让自己的人生中的几分之几活在劳累辛苦中呢?然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突然出现这样一个绝好的发财机会,简直就是上帝对自己的恩赐!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回到了之前的农场草地,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那柄曾经把他双手磨下厚实老茧的锄头,嘴角不禁泛起了些许轻蔑的意味。而后东张西望一番,蹑手蹑脚地潜入农场主的私家宅院里。

“还得谢谢这小丫头,碰巧养着这么只小玩意。”

站在笼子前,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农场主平日对他的种种照顾,以及那小女儿天真可爱的模样,他伸出去的手不禁在空中僵住了。

而下一幅画面,则是他腰缠万贯,人前人后显尽权贵的模样,也许在此之前这是幻想,但马上它就能实现了。

想到这里,他毅然伸手取走了鸟笼…

当他拿着鸽子正往废弃教堂赶去时,三步并作两步走,脸上难掩贪婪的兴奋。

“鸽子弄来了!”

他推开门钻了进去,一脸期待地看着黑袍者。

“呵呵呵呵…还真快,按照约定,这些钱归你了。”

他欣喜地背起大把钞票离开教堂,却并没有看见黑色连衣帽下死神那张狞笑的脸。

他在路上兴高采烈地走着,已经开始考虑怎么用这钱来装饰自己的未来人生,想着想着,嘴角已无限接近耳根。

“呵呵呵呵…混蛋小子,竟敢捉弄我。”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黑袍者的声音,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四处望了望,却未见其身影。

耳边再次传来那道令他心惊胆战的声音,下一秒,他背上的钱袋突然腾空而起四散开来,漫天飞舞的纸钱最终化成了一张张纸信。

他随手抓了几张看了看,内容都差不多,都是想要回家的主题,只是…只是…只是那署名的下方,为何清一色都有写着“我在地狱”四字?!

大片的信纸滑落到地上,他呆呆地立在原地。恍惚间,曾经的画面一幅幅地从他眼前掠过,如同走马灯。随即眼前一黑,他隐约嗅到了一股名为死亡的气息。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又是身处那个废弃的教堂,面前当然还是那个黑袍者。

“呵呵呵呵…混蛋小子,胆子不小啊,连我都敢骗。”

黑袍者阴森森地笑着,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怒意。

“我没骗你啊,鸽子给你弄来了啊。”

此时,他的神情很呆滞,只是靠着仅有的一丝属于自己的意识在回答。

“呵呵呵呵…我让你给我弄只鸽子,你却带回一只乌鸦!”

话音刚落,死神手中的那只他弄来的鸽子瞬间变成了一只漆黑的乌鸦。只是…这乌鸦看起来,为何那么眼熟呢?

……

“嘿嘿嘿嘿…味道还不错,主人,我去寻找下一个猎物了!”

“呵呵呵呵…去吧,别只顾贪吃,我教过你怎么挑选灵魂。”

乌鸦身形忽动,再次消失。

秋风的尾巴扫过林间,树梢上仅剩的几片枯叶摇了摇缓缓飘落。

落地前,它们迎来了四时之中最小、也最冷厉的冬使,尺素。

她没有青玖温文和煦的微笑,也没有红彦火辣奔放的热情,更没有金瑶阮媚丰润的成熟。

她所独有的就是那一双能藏风纳雪的碧蓝色眸子,配以满头晶莹泛亮的雪发,衬得她更显清冷。

她掐了一个手诀,腕间的长纱仿若活了,舞动着离开她的手腕向下飘落,落地的一瞬竟化作一层寒雪,覆在了西海沙岸上。

白雪纷扬,越下越大。

默于高空的尺素突然一收心神,正在飘落的雪花也随之消散。

白色的长睫眨了眨,遮住她幽蓝的眸子,白雪覆盖的西海沙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团污色。

待她细观发现原是两方相互对峙的人马,一方穿着银色铠甲几乎融进雪中,另一方穿的是黑色铠甲,因此格外显眼。

尺素扬了扬垂挂的蓝纱,一旋身坐回云头上。

只是,她静静地瞧了好半天,也不见下面那两队人马有什么动静,就在她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被冻僵了的时候,银色的一方忽然有些涌动。

一名冷峻严苛的青年移到营阵前,他的身上并没有铠甲护身,只简单着了一件素白的锦衣,手中寒利的长刀指向对方阵营前列的一名少年,“龙七殿下!”

那是一个张扬且狂傲的少年,灰黑的眸中透着金红的光芒,他看着指向自己的长刀,视线顺着刀锋看回它的主人,“你就是丰淼国千辛万苦请回来的奇人异士?就是你向那昏君谬言我西海水族已合魔族?该杀该灭?”

魔族?西海?

尺素探出的身子悠然一晃,一个不稳差点栽下云头。

据她所知,凡神陆以西的曲茂、浮信、凉安,西酉,丰淼,淮元……等等在内的十多个国家同属于西海管辖,而丰淼国在其中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存在,怎么就敢同西海对抗?他就不怕西海老当家一怒之下翻个浪淹了这丰淼国?

下方,两队人马几乎厮杀殆尽。

少年的黑色甲胄早已被刀锋卸去,只剩下一袭墨青色衣衫,颈间和手背已缓缓现出金光闪耀的鳞片,身上也多了几道口子,金红的血液涓涌滴落,融化了踩在脚下的松雪。

相距不远是一滩滩夺目的红色,那名锦衣青年亦被重伤倒进了雪中,但始终没有松开手中长刀。

突然,他一眯眼角,视线锐利地瞟向尺素这一撮云头。

尺素一震,跌回云中,过了片刻,却又忍不住悄悄探出半颗脑袋,只见血迹斑驳的雪地中,脸色惨白的锦衣青年正长刀撑地站起来。

“西海纵容龙七殿下与魔族相互勾结,置丰淼,西酉,白辽等多国于危境而不顾,纵然不是魔族,与魔族又有何异?即与魔族无异……该杀!”

不待语落,锦衣青年忽然奋身一跃,再次提刀斩向对面的水族少年。

与此同时,他的刀锋之上竟结出一层薄如蝉翼的冰刃,气势凌厉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尺素扒着云头上看得起劲,不想一阵恍惚,身下云层突然散开。

她慌忙掐了一个手诀,将几片擦过身侧的薄云拢在脚下。

不知为何,云气虽是聚齐了,但却没有拖住她下坠的身体。

她一边稳定心神,一边飞快掐着手诀,腕间蓝纱疯狂舞动着,终于将她带上了一处云层。

待她撤了手诀,不禁一阵心惊,只见云层中心有浓浓的黑气翻滚着向外扩散,只是一瞬便浸透整团云层,溢幻成雾缓缓延伸。

周围的云层被尽数占据之后,黑雾便向上升腾,向下延伸,不消片刻,目所能及均是一片黑暗,只剩尺素四周还泛着淡淡的亮色,仿似一盏冰蓝不灭的滢灯。

“竟然是你!”

看不见的黑暗里,水族少年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隐隐之中还带着一丝不甘过后的狠厉,“雪姐姐,连你也相信我同魔族勾结?”

“我?”尺素耸眉。这算是西海的家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呵!”

无边的黑暗中传出少年两声冷笑,无谓轻浮的声音在尺素听来异常刺耳。

“青玖的形体打散了,只留下元神被封进了龙鼎,红彦最在意的容貌被龙刃毁了,除非她重新投胎,否则就是九封天帝也帮不了她,至于金瑶……她妄动龙鼎,被灼伤了灵根,灵气外泄,活不过多久……”

“游珂!”

尺素打断少年,周身滢蓝更亮一层,“打散形体,毁人容貌,伤人灵根,如今又布下这隔天阻地的魔障,纵然没与魔族勾结,所作所为又与魔族何异?”

黑暗中,少年沉默了,尺素皱眉,“游珂?!”

“你不信我!”几缕黑气聚到尺素身前幻成一个黑衣少年的模样,俊逸非凡的脸上,一双灰黑的眸子微微泛红,“你不相信我是不是?你也认定我与魔族勾结是不是?!”

尺素稍有怔愣,即蹙眉又道:“游珂,四时不能乱,先放了青玖,否则……”

“否则?”少年眸光一厉,转身又散成一团黑气融入四周,“罢了!雪姐姐,旧情尚在,若你就此离开,我必不与你为难。”

逼退浸染到身前的几缕黑气,尺素眸中闪过一丝利光,“早知今日,就不该让你离开海渊。”

“哈哈哈哈……”

伴随着少年狂傲的笑声,周遭黑雾翻涌越来越急,连带少年透进来的声音都有些诡异扭曲,“雪姐姐,我已不再是当初的游珂,时至今日,就算你与莫百韩联手也不一定能杀得了我,更何况,他此刻已经灵力尽失了呢?”

四周黑雾又逼近一层,化成一个个身披黑甲、手持利斧的战士疯涌上来。

尺素定神,连续结了几个蓝色咒印推出去,刚欲随着涌动的黑雾去寻找少年的方位,却发现双脚像生根了一样,竟迈不开半步。

“雪姐姐,”随着游珂的声音传来,数以万计的黑甲战士冲向尺素眼前忽然一顿,化成一道道黑气贴着她的耳侧掠过,“你若现在离开,我放你走。”

“冥顽不灵!”身后突兀响起一声冷哼,四周翻滚的黑雾被乍现的银光劈开一个口子。

“小心。”游珂一声疾呼。

尺素侧身避开一团银光,突然被人扯着胳膊向下坠去,尚不及多想,眉心一阵刺痛失去意识……

“雪姐姐?!”

看着落入在臂间的尺素,游珂眼底闪过一丝为难。

“傻了吧?”

他没好气地点了下尺素的额头,看她没有醒来的迹象,这才放心又狠狠戳了戳,“西海平家乱,你们四时来凑什么热闹?雪姐姐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办?本该由着莫百韩将你带去丰淼国邀功请赏,可我实在不愿。但……”

但,带回西海……似乎也不大稳妥。

上次把青玖封进龙鼎带回去,那老家伙竟将他变成一条泥鳅扔到荆棘丛中,封印了整整一个月。若这次再带一个尺素回去,那老家伙还不得把他的龙角给掰下来蘸酱吃?

就在游珂左右为难的时候,凌上云层的莫百韩突然大喝一声,挥着长刀劈下来。

游珂看了眼怀中的尺素,侧头咬住臂膀上的一片龙鳞扯下来,四周的黑雾开始涌向龙鳞,聚拢成一张巨大的黑色屏障隔在中间。

莫百韩见状冷笑,手中刀锋寒光一闪,夹杂着割裂空气的风鸣声,竟一击劈开了面前的黑色屏障。

只是,屏障后金光闪耀,并没有他要找的游珂与尺素,反倒是他自己因冲力过猛来不及收势,一头撞进了那片金光之中,竟如失足栽进水中那般轻易。

四周的金光仿佛泥潭一般,紧紧缚住了莫百韩的身体,更令莫百韩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渐渐僵化,握刀的手早已失去了知觉。

他迟缓地转动着脑袋,四周金光灿灿没有边际,就在他觉得思维也跟着一点一点僵化的时候,突然凌空垂下一道雪白的宽瀑,那宽瀑抖了抖,“莫百韩?”

莫百韩费力地扭过头,顺着宽瀑向上翻了翻眼皮,竟看到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灰黑的眸中带着浓浓的嘲戏,“异人?”那只眼睛眯了眯似是在笑,“知道自己在哪儿吗?”

莫百韩一怔,当即反应过来,龙鳞!

他竟被游珂禁锢在了龙鳞之上!

之前他还疑惑,游珂明知那黑气挡不住他,为何还聚用为屏,原来……

莫百韩看着那道雪白的宽瀑,眸中突然出现一丝亮光,他冷笑道,“小儿把戏!”

果然,那道雪白的‘宽瀑’又向下抖了抖,“还逞强?”

游珂声音未落,也不知那莫百韩突然自何处聚来了力气,上半身竟猛力挣脱,握着长刀刺向那只在他看来异常硕大的眼睛。

“哈!阴险!”

一声惊喝,那只眼睛连同宽瀑瞬间消失。

“吓我一跳,”游珂看着掌上的龙鳞挑眉,“我猜,你是想换个姿势?”

说着便松开尺素那缕白发,望着重又僵化在龙鳞上的莫百韩打量一番,将刚刚刺出的那半截恢复比例的刀尖压回龙鳞。

金光闪耀的麟片上,莫百韩已被缩至两寸大小,衣衫褴褛,发丝蓬乱,手中擎着一把通体银白的长刀正欲腾身而起。

游珂掂着手中龙鳞翻看半响,终于在望见那层已经消散得只剩下冰碴的刀刃时,恍然一笑,“原来如此。”

他吹开搭在臂上的一缕雪发,将龙鳞妥善收好。

西海沙岸距西海底的水宫近万丈有余,然而,对于身为西海水族的龙七殿下来说,这点距离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尺素再次醒来的时候有些惊异,身下躺的即不是软绵绵的云气,也不是她四时雪宫中的那床灿云被,而是一张通体青白的寒玉床,上面没什么装饰,只在床头镶了一颗硕大的黑珍珠。

龙七殿下,那个游珂……

尺素忍不住打心底儿里佩服自己,稀里糊涂地一闭眼,竟闷到了西海。

殿外只有三五个侍卫把守,见她醒来,神情更加戒备。

她走到一串雪玉风铃下,碰了碰其中一片雪瓣,亮光闪过,伴着叮铃悦耳的声音,其他雪瓣一起大放异彩,冰殿四周被映得绰约生辉,霎时好看。

直至铃音渐低,她又转过一丛珊瑚,自案几上拿起只蓄满金光的海螺贴近耳朵,海螺中金光溢出,干净清朗,那是游珂的声音,“为免被龙鼎所焚,还请雪姐姐安心等上几日,切莫妄动。”

威胁?尺素蹙眉,几日是多少?三日?五日?十日?

她看了眼抻着脑袋候在珊瑚丛旁的小乌龟,放下海螺走向殿外。

“雪姑娘留步。”殿外两个侍卫很敬业地拦住她。

尺素眉峰微扬,眸中竟结了一层薄霜,周围水流渐渐滞缓,“你们要阻我?”

两个侍卫齐齐打了个寒噤,慌忙垂头,“小人自知拦不住姑娘,可殿下说了,若他回来看不见姑娘,便要我们兄弟二人互相拔了对方的蟹钳,我们兄弟手足情深,怎能……”

“无妨,”尺素止住说话的侍卫,“你们若下不了手,我可以帮你们,现在就可以帮你们拔了蟹钳,可好?”

两名侍卫慌忙摇头,“不,不用了。”

尺素展眉,悄悄松开了手中已结出冰刃的半截蓝纱,“你们殿下在哪儿?”

“殿下……他……”两个侍卫犹豫,尺素见状,索性一转身直接朝着海渊掠去。

“什么?!”

“天呀!”

两名侍卫一惊,不约而同地大喊着向前追了几步,“囚龙塔,殿下去了囚龙塔!雪姑娘你走反了……是囚龙塔……”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能靠近海渊,更不能去囚龙塔,要不直接去禀告龙王?”其中一个小侍卫焦急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说道。

“你敢!龙王若知道殿下又带了一个回西海,非掰折了殿下的龙角不可。”另一个也为难地捂着脑袋蹲下来。

尺素嘴角抿出一丝清笑,反了?就是要反!她要去海渊,她要救青玖。

咕咚一声轻响,“谁?”尺素回头,手中蓝纱暴长,袭向了不远处一簇珊瑚。

“别,别打我。”

我挺喜欢这种下过雨的秋天,天空干净,远山如黛,而桔色的阳光让人难以找出词语夸赞。

带着两位小朋友出门,坐在长椅上晒晒太阳,在公园里感受四五岁小孩的欢笑声是极其不错的。

葛屿坐在秋千上,脸庞略微通透,些许缺氧,带着几团粉色,眯着眼睛懒洋洋的,叫葛岐帮她推着。

一不小心,葛屿就被哥哥推下了秋千。

出于应激,我一个箭步打算冲过去,却一阵眩晕,忍不住地呕吐。

葛屿倒还算坚强,跑了过来,给我拍背,说着妈妈辛苦了。

这不是一两次了,自从入夏之后,直至深秋,身体各种小毛病此起彼伏。经常发烧,嗓子疼,逐渐消瘦,去了几家医院也没查出原因来。

倒也没放心上,个人认为,有了双胞胎之后,身体便十分孱弱。我想大约是生小孩出血过多的缘故吧,老话都是这样说的,总会落下病根的。

回到家后,葛屿和葛岐很快就睡着了,家里一时静下来十分不习惯,这偶然得来的空闲我竟然不知道用来干啥好。

看了部电影,接下来是整夜的失眠,就是那种脑袋里一片灰蒙,不知道想什么,可就是睡不着觉。

从秋入冬,吃了不少安眠药,但依旧无甚效果。这整夜整夜的空白时间,我看完了想看的、朋友推荐的、甚至儿时想要重温的电视剧以及电影,太无聊了。

这种合不上双眼的感觉把我带到了更大的医院。

次年二月,我得到了艾滋病的确诊,而且已发病良久。

我没有哭,因为长期失眠,没有眼泪;葛屿葛岐也没有哭,因为在他们眼里,艾滋病就像是感冒发烧,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便能解决;孩子爸爸双眼通红,也没有哭。

我认为,爱是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的。和丈夫的结合是因为十多年来的相识,彼此看着彼此长大,彼此欣赏。所以,传染源一定不会是孩子爸爸。

说出来可能有点好笑,一个没有不良嗜好的家庭主妇,得上了被形容为“放荡”的艾滋。

返程的路上,孩子爸爸把孩子暂时寄养在爷爷奶奶家里,只说工作很忙,没有时间管。

此时车窗外万家灯火,适逢腊月,满大街艳红,有点堵车。我们谁也没有说话,车上烟味儿很重。

收拾好一些生活用品后,卫生防疫站把我送往传染病院。立即开始着手调查。

通过调查,婚外性行为和吸毒等感染途径被排除。

这些数据我倒不想知道,我只关心的是葛屿葛岐的毛衣还织得不够,不够多,不够温暖,不够陪伴接下来的几十年。甚至我也不想吃饭,睡觉更不必说。

眼睛也不太好使了,经常弄错应有的针数,老是织了一大半又再拆掉。身体果然是本钱,就像是毛衣最开始的工序错了,后面只得重来。

我整日醉心于织毛衣,体重降得飞快。而我想,丈夫抽烟的根数加起来,怕是比我掉的体重还要多些。

比起生理上的病痛,我倒是更心疼他的一言不发。

住进传染病院的半个月后,丈夫回忆起,约摸七年前,我曾在县医院做过剖腹产手术,输过血。

卫生防疫站的调查人员立即赶往查看医院保存的病历。工作人员发现我在这家医院做手术时共输血1400ml,提供血液的是两个人,一个叫孙弈,一个叫林峰。

防疫站找到了孙,对他做了检测,他的血没问题。排除了孙,就只剩下林峰。他现在在哪呢?县公安局介入调查,准备寻找林峰的下落。

几个月来一直没有消息。

我已经记不太清七年前的情况了,只记得丈夫说过,血是用钱在医院买的,人是大夫推荐的。

这时,我几乎看不见了,只能凭借双手的习惯去编织。按一年一件来算的话,葛屿的毛衣约摸织到了20岁,葛岐还远远不够,还差六件。

想偷懒的我偷偷把葛屿的两件灰色毛衣放进了葛岐的袋子里,他们一定不会发现的。那这样,我倒省了不少事。

许久不见葛岐葛屿,照片都要被我翻烂了。

明明知道看照片没有用的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望梅止渴其实是自欺欺人,只会更渴。

医生说我只有34公斤了,一上秤,还真是,怪不得睡觉老硌人。

很多事情我还是没有想明白,比如说,为什么是我?

在病房里,每个人像是待宰的羔羊,等着背后的双手拖走自己,时间久了都懒得问这个问题了。可是不问,我还是想不通,不应该是我啊。

被插上管子后,动也不能动,几乎是不能说话了,再加上失明,其他感官灵敏得有些吓人。

这时就很容易入睡了,一不留神我就开始做梦,梦到两个小脑袋蹦蹦跳跳地背着书包去上学,梦到葛岐因为打架被叫家长,梦到葛屿出嫁,种种。

梦里的兄妹俩,都穿着我亲手织下的毛衣,其中有两件葛岐很不想要。

而结局,往往都是一条狗追着我不放,它太凶恶了。我连与它对视都不敢,更不用说与之言和的勇气了。

(批注1:2004年8月25日,家住在内蒙古清水河县单台子乡西岔村的陈女士因艾滋病引起呼吸循环衰竭,病死于内蒙古传染病院。她死时年仅32岁,体重只有32公斤,双目将近失明。

批注2:按照《献血法》的规定也是允许医院在紧急情况下自行采血的。不过医院只检查血常规,尿常规,还有酶,还有肝功,乙肝。出事之前卫生行政部门从没要求过医院检测艾滋病这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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