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常梦见,你鹤发童颜

1.

半夜失眠睡不着,登上了许久不用都已经落灰了的QQ,百般无聊的刷起了空间动态,都是初高中同学恋爱工作上的一些琐事,有发福的男同学,有瘦身美白成功的女同学,我一个接着一个的点赞,直到刷到了一个月前的一条动态。

是许若楠的,晒得是她和尹超的合照,底下全部是祝福,祝福脱单恋爱了,我犹豫了一会,而后想了想,反正也能查看到阅览记录,不点赞有些矫情了,于是便痛快的给了一个赞。

此刻是凌晨三点的伦敦,异常寒冷,外面还下着小雨。

突然有消息,我点开,竟然是尹超。

“茜茜,是你在线吗?”嗯,他在怀疑我是不是被盗号了。

为了缓解这么些年的尴尬,我故意逗他:“是我,我最近钱有些紧张,你能给我转点吗?”

尹超:“……”

“算了不逗你了,是我。”我心如止水的恭喜他,“才知道你和许若楠在一起了,恭喜啊,要是走到结婚那一步,一定要通知我啊。”

那边很久没回复,许久尹超才说道:“茜茜,我一直欠你一个对不起。”

“对不起茜茜。”

打在窗户上的雨丝连成线,如同我当年我在尹超面前流下的泪,细小的,透明的,微不足道。

2.

我和尹超是认识十年的朋友,我从初中就开始暗恋他,但是遗憾的是,我和他的关系一直都是友达没有上,成为情侣这档子事永远也提不上日程。

但是当年的我,并没有这个觉悟。

尹超长得好看,身姿挺拔五官俊朗,一进高中就是校草级别,收情书收到手软。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尹超帮我拿着厚重的书包,我内心骄傲的迎着其他女同学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嘴上却说着:“尹超,那么多女生,你就没一个中意的?”

我希望听到的答案自然是“我中意的是你”,然而尹超淡淡的看了我一眼,而后说道:“我喜欢的,不在我们学校。”

他的话仿佛是春雷,惊醒了大地。

我第一次有了强烈的危机感,这个替我拿书包等我放学一起回家的好朋友,心思已经寄在了别人身上。

我忍着不悦,问道:“哪个学校的啊?叫什么啊?”我顿了顿,还是将那句“长得好看吗?多好看?”咽回了肚子。

“隔壁二中的,叫许若楠。”尹超眉宇间有些自豪,“听说过的吧?”

当然听说过。

许若楠,隔壁二中的校花,出了名的爱打架,据说换过的男朋友比我认识的都多。

不良校花对三好学生的吸引力,果然很大。那么多的言情小说,诚不欺我也。

3.

似乎是不愿意脱离掉尹超的时间,因此我做了此生最为愚蠢的一个决定。

我要和许若楠做朋友,既能帮助尹超追到许若楠,还能成为两个人都很重要的人,这样子我就不会失去尹超了。

在一个细雨绵绵的秋天,我故意惹到二中的一群个个纹身抽烟打架的女生,就是看到许若楠正坐在一个小饭店里面吃饭,听闻她为人仗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常事。

果然许若楠解了我的围,她一脚踹开一个板凳,怒吼了一声“滚”,我能见到她穿着吊带衫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还有那精致的脸蛋和凹凸有致的身材,同样是吃米饭长大的高中生,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就这样,我成了许若楠的小跟班。尹超对于这件事甚是欣慰,请我吃了肯德基,而后终于吞吞吐吐的说了他的请求,让我在许若楠面前多多替他美言。

我有一种成为美人鱼成全王子和公主的壮烈成就感,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答应了。

我对尹超说:“那你要每个星期都请我吃东西,不能忘了我……的帮助。”

尹超喜笑颜开,青稚帅气的脸上是欣喜和感动:“这个当然了。”

4.

我和尹超还有许若楠这样的三人组逐渐的成形了,每天中午一起在学校外面的小餐馆吃饭,晚上一起结伴回家——当然许若楠是偶尔回家偶尔去网吧。

在这期间,我见到了我从来没见过的尹超,他不熟练的讲一些冷笑话,眼睛一直放在许若楠身上,眼睛里是星辰般的闪耀。

我打趣他:“许若楠对你来说是什么啊?天天看都看不腻。”

尹超认真思索了一会,说道:“嫦娥吧,住在广寒宫的嫦娥仙子。”

我差点被可乐给呛到:“你家嫦娥仙子抽烟打架——尹超,她要是嫦娥,你就是对她有非分之想的天蓬元帅你知道吗?”

我深感欣慰的是,许若楠并不喜欢尹超,她是真的只把他当朋友。

尹超为了显得成熟,私下里学抽烟,好不容易学成了,在许若楠面前装一装,烟还没拿稳,就被许若楠戳破:“哎,不是这样夹的,这样……”

许若楠指正他,尹超脸色绯红的跟着改,我坐在对面喝着汤,觉得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

尹超说许若楠是他的嫦娥仙子,我想了下,那么尹超对我来说是什么呢?

我那个时候以为他是我的小太阳,带给我温暖和阳光。然而后来我才醒悟过来,他只是月光罢了,清冷虚无,在他的光照下,温暖我的从来不是月光,而是自我感动。

5.

许若楠总是很缺钱,隔三差五就会向我借钱,我也每次都借给她,因为她还的很快,真的只是手头紧而已。

所以我没想到借钱这件事会导致我和尹超的决裂。

高二快结束的时候,我爸妈要回老家一趟,给了我八百块作为一周的生活费,还包括资料费。第二天我就借给了许若楠五百块,她说有偶像的专辑要买,过两天就还给我。

结果那个星期三,班主任要收那个学期的试卷和资料费,一共四百块。

我打电话给许若楠,结果是关机。放学以后我去了她的班级里找她,人也不在。

我大脑一下子就懵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充斥了我的大脑,我也没有勇气打电话向父母开口要钱,因为没法解释。

那天回到家做完作业,终于接到了许若楠的电话,她亲切温柔的道着歉:“对不起茜茜,今天请假了,听同学说你来找我了,那个明天中午老地方见,我把钱还给你。”

一时间很是愧疚,我居然因为金钱怀疑朋友,但是我不好意思说出来,于是只是尴尬的说着:“嗯,不好意思若楠,因为我明天老班要收资料费……”

第二天中午放学,尹超因为考试没考好被班主任留了下去一起去吃食堂了,我站在二中门口等着许若楠,左等右等不见人,电话也打不通,烈日之下我就像是一个傻子,等到午饭时间都结束了。

而后便看到尹超沉着脸从一中走出来,大力拉着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了教学楼底下的松树下,我愁眉苦脸的说道:“怎么办尹超,下午老班……”

尹超脸色还是很难看,不待我说完,从口袋里拿出四百块钱强制的塞在我手里,声音冷冷的:“钱钱钱,你家很缺钱吗?需要这么急着催若楠吗?她奶奶生病了在医院,这个钱我替她还了吧。”

我张了张嘴,许是在太阳底下站的太久有些中暑,我只觉得呼吸很困难,心纠在一起,头晕目眩。

尹超失望的看了我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6.

我一直都看不太清楚三个人当中我的位置在哪里,我以为我是核心,是牵连着尹超和许若楠的那一根红线,但结果都是我以为,我只不过是一个连红线都算不上的杂线。

之后尹超有来找过我,但我都是避而不见。大学以后我去了另外的城市,尹超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我的新电话号码,气急的说道:“茜茜你去那么远做什么?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很让人担心的,十一假期的时候我去找你……”

“不必了。”我冷淡的说着,我知道他只是内疚,并非真的关心我。

真的关心我,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烈日下,不会因为四百块钱就责问我,不会在高三一年见到我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说过。

他有他的骄傲,我也有我的自尊,心照不宣。

我的白月光,从他照向别人的那一刻起,余下的光源都是我偷来的。

7.

这么多年以后的“对不起”,听来有些滑稽。

“你才知道许若楠根本没有奶奶是吗?她的奶奶早就去世了。”我尖锐的捅破这个真相。

“对不起。”他又道了一遍歉。

“可你还是和她在一起了。”我有些乏味,“你道歉我接受,但并不是原谅你了,而是算了。”

我下了线,倒在床上有了些困意,窗外的雨还在下。

这一夜注定没有月光。

公元2300年

“据本台最新消息,迄今为止最伟大的科研天才——刘豪教授,研发出的时光穿梭机,已经调试完毕,将于本月22日在撒哈拉大沙漠的无人区,首次进行真人时光旅行,仅指定本台记者会作为特邀嘉宾到现场进行实况转播。”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试验的志愿者是影视处理界的天才——玉米……”

……

现在正是盛夏时节,阳光毒辣,撒哈拉沙漠就如看到毒品的瘾君子一般,毫无节制地向太阳索取着温度,努力让每一个冒险者变成干尸。

荒凉、酷热、绝望,这是每一个来过撒哈拉大沙漠的人对它的赞誉。

正午的烈阳洒在金黄的沙粒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就在这凄凉的大地上,一排结合了房车和吉普车全部优点的交通工具,呼啸着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转瞬,却又被风沙掩埋。

在最前方的车内,刘豪靠在车载空调旁边,小心翼翼地摆弄着手里的一个小型摄像机,神情认真地好像在擦拭刚从景德镇上淘来的瓷器。他们倒不必担心车子的能源问题,炙热的阳光早已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能源

“喂,我说我们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撒哈拉,这种鬼地方谁都不愿意来,搞得咱们现在连个司机都没有。”一个稍显年轻的男人蹲在空调的另一边,嘴里叼着一块雪糕,不停地埋怨着。

“玉米,先忍一忍,这里的交通状况很好,车子的智能驾驶系统完全可以胜任。而且就现在土地资源的贫乏程度来说,也只有这里能够装的下时光机器。”刘豪中气十足地说道,如果不看他全白的头发和橘皮般的老脸,很难从他的声音里辨别出他的真实年龄。

玉米狠狠地咬了一口雪糕,直接吞了下去,本想宣泄一下不满,没想到却被冻麻了半边脸。

一位记者坐在离他们稍远的位置,尴尬地陪着笑,自从他插了两次话却没人搭理他的时候,他就识趣地闭上了嘴。他的任务只是转播时光旅行的全部过程。

无限连绵的黄沙使得车内的人都趋于沉默,一般人还真做不到在这样枯燥的环境里谈笑风生。就在玉米实在忍不了这沉闷的气氛想要再次开口时,车子突然一个急刹,在沙地上划下了一道弯曲的轨迹,玉米痛苦地捂住了嘴,眼睛用力地挤成一条缝隙,他刚刚咬到舌头了。

刘豪放下了手里的摄像机,打开了车门,顿时一股好似暴雨将袭的沉闷感将车内三人紧紧包裹。记者只觉得自己明明在呼吸,却完全没有呼吸的感觉,就好像在胸口上压了一块千斤巨石一般。

这时后面车队的门被打开,一个个全副武装的,没有一寸肌肤露在外面的士兵,井然有序地从车上搬下一个又一个的金属制品,并在旁边的沙地上开始了拼装。

记者看着那些衣着完备的士兵,他只觉那块千斤巨石被人打碎并塞进了自己的胸口,还用胶水把缝隙堵死,密不透风。不过记者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马上打开了摄影设备,并与电视台取得了联系,开始了实时转播。

“刘教授,请问那些士兵为什么能在这么的天气里武装齐全呢?这该不会又是您的新发明吧。”记者手持话筒,走到了刘豪身前,问出来自己心中最大疑惑。

刘豪将远眺的目光收回,面向镜头。与之前的死板完全不同,他嘴角含笑,露出了和蔼又慈祥的神情说道:“是的,这的确是我的新发明,他们的装备都是用特殊材料制作,具有很好的隔热性。只不过这种材料的造价昂贵,目前只能供给少量的士兵……”

玉米上窜下跳地纠正着那些士兵组装错误的部分,不时冲刘豪这里不满地看上两眼,每看一次手上调整机器的力道便会大上几分。

没过一会儿,一个巨大的底座便搭建完成。剩下的就是等运输飞机把主体运输过来,组装上去就完成了。

……

夜幕笼罩,气温骤降到了零下几十度,在场的所有人都穿上了厚厚防寒服。在场中一个堡垒般巨大仪器突兀地耸立在沙地上,而玉米就站在堡垒顶端的一个玻璃仓内,手里紧紧地攥着刘豪在车上摆弄的摄相机。

刘豪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按下了面前的按钮,沙地上的庞然大物开始以一种独特的频率震动了起来。在这震动的频率下,一旁拍摄的记者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仿佛都停止了一般。

玻璃仓内凭空浮现出了点点荧光,荧光一浮现便贴着玻璃仓高速旋转了起来,在旋转的过程中,荧光也在不断分裂,慢慢地满仓的荧光将玉米完全遮住。许久,荧光渐渐暗淡了下来,玉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斑驳的摄像机。

……

三天后。

以撒哈拉为中心,周围的国家竟不约而同地关闭了所有的重污染工厂,并耗费大量资金将污染物收集起来运往太空,并且这个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刘豪站在联合国会议的发言台上,语气凝重地说道,“就在三天前,从玉米用生命换回的摄像机上我们发现了一种潜伏期极强的病毒,这种病毒会依附在重工业产生的污染物上进行传播”

“并且!”刘豪语气顿了顿,凌厉的目光看向了台下记者手中的摄像机,加重了语气说道“只凭借目前的科技根本无法有效的进行对抗,所以我提议关闭世界上所有的重污染工厂,这是关乎人类存亡的大事,还请你们好好考虑。”

话音未落,刘豪便低着头走了下来,没有去看那些神情变幻的各国首脑,径直向着场中的记者走去。他有必要让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民众了解一下事情的严重性。

……

于是由刘豪和几个超级大国领头,在全世界人民的监督下,一场声势浩荡的“反污染”运动开始了。这场运动整整持续了五年,期间数不尽的富翁、高官没有来得及与自己支持的重污染工厂撇清关系,而变得家破人亡。当然,也有科学家提出过质疑,不过在人民的浪潮下,他们的声音连鱼儿溅起的浪花都算不上。

公元2305年刘豪私人实验室内

刘豪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在蛋糕上写下“40”两个有些扭曲的数字,刘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满意地打量着面前有些简陋的蛋糕,嘴角难得的浮现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五年的岁月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锐利。

刘豪摘掉手套,小心翼翼地推着餐车,向着电梯走去。将餐车摆放妥当后,刘豪伸出了被白大褂遮住的手,手指如蝴蝶般飞舞,在楼层按钮上不断地按着。三分钟后,刘豪停了下来,电梯开始缓缓下降。

“-1”“-2”“-3”……显示器上的数字还在不断地变化,而刘豪的实验室却只有地下三层。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停了下来。门,缓缓地打开了。顿时一股极大的噪音,猛烈地轰击着刘豪的鼓膜,不断地挑战老年人的人体极限。刘豪看着正在地下室随着音乐狂舞的那个人,眉头皱起,嘴角的笑意荡然无存。随即,伸手,从衣服的内兜掏出来一个遥控器,狠狠地按下了其中一个按钮。

世界,清静了。

那个人回过头不满地瞪着刘豪。

“玉米,我为你准备的新身份还满意吗?”刘豪无视了玉米的眼神镇定自若地说道。

自从五年前开始,刘豪便着手消除玉米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痕迹,并对其所有的特征进行改变,直到五年后玉米的生日才算彻底完成。刘豪认为就算科技在发展十年玉米也不可能被人发现真实身份。

“还好,就是有点不习惯而已。不过也亏你能研究出那种谁都破解不了却又没有危害的病毒,整个世界都被你骗得团团转。”换了一副新皮囊的玉米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难道不好吗?用科技的退步换取生活青山绿水,会做这笔交易的人虽然不多但只要我想做就够了。”

“这样的生活好是好,可是又能维持多久呢?”

“我相信人类,这样的生活会一直下去的……”

“或许……我们可以先吃蛋糕”

1

平安夜适逢周一。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訾北下了火车,随后一头钻进了34路公交车,抢了个后面靠左边车窗的位置。刚一落座,人群蜂拥,转眼把车内塞了个满满当当。

他往里面挪了挪,视线在窗外飘着,路边的街景像一幅没有尽头的热闹画卷徐徐向前延展。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冷风夹杂着雪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鼓荡,似乎不欢迎圣诞节的到来。不过人们不为所动,依然裹着厚实的棉袄,兴冲冲地走向街头。大大小小的商铺门前纷纷立起圣诞树,每走几步就能看到有人扮成圣诞老人发传单。穿得鼓鼓囊囊的小孩子扯着大人的衣角,开心地左顾右盼。

整个城市都在努力让这个外来的节日气氛更热烈一些。可是訾北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虽然他的眼睛看着窗外,但是脑海里想的却是一行字。

“树先生,我准备在平安夜向男神表白,祝我好运吧!”

2

二十个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脑袋发蒙,耳朵嗡嗡,胸口喘不过气来。他两个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空了足足有五分钟,回了一个“嗯”字。

这是他化名树先生和楚瑶聊天以来,回复得最慢、字数最少的一次。

在那五分钟里,他想过和楚瑶表明自己的实际身份,向她坦诚其实已经喜欢她五年了。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觉得像自己这样善良但不好看的人,只配得到她的友情,不该得到像自己对她那样的爱情。

所以坦诚之后又能怎样呢?只会剩下一场可怜的自我感动,徒增笑料。

可是那一行字一直烫着他的胸口,烫着他的脊背,让他辗转反侧,当第二天的阳光再次照拂,他终于鼓足勇气,要去见她一面。

3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打断了他的回忆,身体在惯性使然下猛然前倾,他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撑了一下,可还是一头撞到了前面的座椅后背。

汽车停稳,车门打开,一位脸色阴沉的大妈刷卡上车,往后面挤了几步。

“怎么走路的,踩我脚了。”一个中年男性尖声叫道。

“又不是故意的,瞎嚷嚷什么,一个大老爷们。跟你说对不起总行了吧!对不起。”刚上车的大妈轻蔑地瞥了男人一眼,转过头去,好像多看一眼都会恶心。

那个中年男人回了一句什么,但汽车发动时的隆隆声掩盖了他的说话声。

訾北没有听到,也不关心,双手插回口袋,盯着车窗上的红色逃生锤发呆。

4

他想起了大一时他们班的第一次集体出游。当时他们包下了一个大巴车,所有人正好把车坐满,而楚瑶恰好就坐在他的面前。

楚瑶扎着马尾,白净娇嫩的脖子明晃晃的。她和旁边座位上的男生轻声交谈,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他们聊天的声音不大,但訾北还是能听得很清楚,那天他们聊了一路,他没记住多少内容,只记得他们聊了车上逃生锤的正确用法,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

那天的活动是爬山,登顶的时候,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还有人小声抱怨起这个活动的组织者。

他对此不以为意,没有出言反驳,目光扫向楚瑶的时候,她正擦着鬓角的细汗和他对望。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笑了一下,而这鬼使神差的一笑莫名勾走了他的魂魄。

当天晚上,那个笑容一次次从脑海里跑出来,一会儿跑到胸口,惹得心脏怦怦直跳,一会儿跑到脸上,和他的微笑完成重合。

5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把他拉回了现实。他刚一摸出手机,发现是前面那位女生的手机响了。

女生滑了一下手机,放到耳边。

“喂,你在哪儿呢?在给我挑礼物?嘻嘻嘻,那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听到礼物两个字,他不自觉地捏了捏口袋的硬纸盒,那是他准备给楚瑶的圣诞礼物。

这个礼物他早就买下来了。

那一次,他在大学附近一个有名的礼品店偶遇了她,那时候他帮室友挑完礼物准备走,一不小心却瞥见了她的身影。

她和她的闺蜜是一起来的,与他相隔了一个货架的距离。他摆弄着货架上精致的礼品,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锁在她的身上。

他的心脏狂跳,后背突然绷得紧紧的,想要走近她身边的那块圣地,却迟迟迈不开脚步。

此时不逢节日,礼品店里人流稀疏,但仍然好几个人从容地从她的身边走过。

他有些羡慕那些人,尽管那些人完全不认识楚瑶。他觉得她身边的那一圈位置是高洁的,有幸凑近的人都受了造物主的眷顾。

而他没有受眷顾,他长相无奇,性格平庸,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该奢望太多,午夜梦回时偶尔大胆做次假设,就足以令他感到喜悦。

他不敢动,但她们却走近了一些,他一下变得脸色潮红,欣喜又忐忑。

她们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两人的窃窃私语传到了他的耳朵。

“我喜欢这个四叶草的耳坠,可惜有点贵。”

楚瑶的声音从背后穿透身体,钻到了他的心缝里。

她俩低语一阵,选完礼物走了之后,他才压制着激动的情绪走到她俩之前的位置。

那是个四叶草样式的水晶耳坠,小巧玲珑,晶莹剔透,放在掌心感觉不到多少重量。他想象了一下楚瑶戴上的样子,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

但是到现在都没有送出去。

这一次专门来到了她的城市,一定要送出去,一定。他再次下了决心。

6

他拿出那个包装精美的黑色礼盒,两手捏住,冻红的手指因用力而泛起白色。

公交车在一座高大长桥桥头略作停留,下了一批人,很快再次开动驶过桥头。

桥下是贯穿城市的万江。他记得万江两岸有许多有名的美景,它们经常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

他的心情随着车的行进渐渐紧张起来,过完这座桥,就离她工作的地方不远了。

毕业后,他悄悄来过几次,不过每次远远看到她的公司大楼之后就止步不前,然后在能看到那栋大楼的咖啡厅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不敢去找她,那太唐突了,可能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他真的很怂很怂,光是化名树先生找她聊天,就已经快花光他所有勇气。

7

忽然,车上传来激烈争吵声,先前那个面色阴沉的大妈又和那个中年男人吵了起来。

訾北听了几句,原来是大妈到站要下车,被那个中年男人故意堵住了路,结果公交车直接开走,导致她错过了这一站,而下一个站要到大桥另一端才停。

大妈和中年男人吵了几句,很快反应过来,转而要求司机大叔立马停车,但是遭到了司机大叔的拒绝。

大妈声称自己有急事,但司机不为所动。她恼羞成怒,大骂着直接冲上去拉扯方向盘,强迫司机停车。司机大叔惊恐着一把推开她,但为时已晚。

行进中的公交车失去控制,忽然向右一偏,爬上路沿,一下撞断桥边的护栏,车身向下斜着,冲进了三十米高空下的江水。

訾北整个身体往左一甩,撞到了车身的内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在了车窗玻璃上。而坐在他右边的人压在了那股无形的力量上。伴随着一声“咣当”,车身一顿,訾北险些飞到前面的座位上去,等他彻底反应过来时,整个公交车已经在尖叫声里悬在了空中。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坐过山车向下俯冲时的感觉。慌乱中黑色礼盒不知道掉在了何处,他双手用力撑在前面的座位靠背上,大脑一片空白。

公交车应声落水,砸出了巨大的水花。浑浊的江水包裹车身,车头几乎垂直朝下,依旧在坠落,此时訾北死死抓住座椅的边缘,身体与车底形成平行线。

8

公交车坠入江水里之后,訾北反而罕见的冷静起来。

他意识到当务之急是打开车门,让人从车里出去,也许还有获救的可能。他朝车头位置迅速扫了一眼,司机已经不省人事了,无法指望他开门。视线移到车窗,红色的逃生锤,恰好就在他的右手边。

他不再迟疑,卸下逃生锤,两下砸破了车窗。冰冷的江水推开车窗,倒灌进来,他又砸破一扇车窗,车内转眼彻底被江水注满。

他闭着气,迅速钻出车外,逃生的本能让他扛住了寒冰刺骨的江水,手脚并用,拼命向上划。

他本不会游泳,但是造物主这次眷顾了他,让他第一时间钻出了水面。水流湍急,江水汹涌,他体力下降得飞快,但依然保持着冷静。按照印象中游泳的姿势,全力往岸边扑腾,或许是奇迹降临,或许被水流推动,他最后来到了岸边。

9

死里逃生的他在江边吐了又吐,但恶臭浑浊的江水怎么也吐不干净。他浑身湿透,浸水后的衣服紧贴着皮肤,细密的雪花落在身上就化,寒风呼啸而过,好像能吹透身体。他把棉衣棉裤脱了下来,用力把水拧出来,再重新穿上。

此时手机彻底坏了,钱包里的钱全部皱巴巴不能用了。茫然四顾,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江边,周围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哆哆嗦嗦沿着河坡往岸上走,坡面上积了一层薄雪,又湿又滑,他的鞋底在上面根本无法站住。

他索性脱掉早已湿透的鞋,光脚踩在冰刀一般的坡面上,脚趾用力抓地,一寸一寸往上挪动,等到他爬上岸上时,双脚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到了岸上之后,视野所及,还是见不到活人,只有一个个冰冷的死物建筑。

这个城市里,除了楚瑶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手机已经不能用,他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10

城市的天空逐渐暗了下来,远处有一盏灯很早就亮起,紧接着无数的五颜六色的灯光跟着亮起,仿佛被最初那盏明灯点燃一般。

他穿上湿漉漉的鞋子,沿着白皑皑的马路,往灯光绚烂的地方,一步一个脚印地挪。

风渐渐大了,他的嘴稍微一张,立刻就会灌进来,呼出的热气一接触空气,马上就被吹散,这让他感到有些窒息,像是被寒风掐住了喉咙。

不知道在风刀子里跋涉了多久,路边出现了一个小木屋。他躲了进去,惊喜地发现有一套干燥的棉衣。他艰难地脱掉湿漉漉的上衣,浑身颤抖地换上那件棉衣,竟然出奇的合身。

站在小木屋门口,就着夜色一看,身上所穿的像是一件向人乞讨的流浪汉衣服,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万分庆幸。

在小木屋稍作停留,逐渐回暖的身体让他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他没有忘记来这座城市的目的,楚瑶的身影依然是如此清晰。一想到让他痛不欲生的那一行字,他就愈加坚决起来,哪怕礼物已经遗失,他还是要继续去她那里。

他踏着步子,目光坚定地迈向灯光璀璨的地方,雪地被踩得嘎吱作响。

11

灯光逐渐近了,这个陷入热闹的城市在这一刻正打开臂膀,欢迎他的到来。圣诞树上闪耀的霓虹,城市上空飞舞的雪花,刺得他眼睛生涩,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

离见到楚瑶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心脏随时能跳出胸腔,有一种阻力在他的脚步上缠绕,他走得越来越沉重。

城市的怀抱已经打开,灯光越来越亮,他走了进来,用发涩的眼睛捕捉前方的一切信息,街道的景致开始有些眼熟,那种熟悉的忐忑心情又回来了。他本来想找个人问一问路,但此时已经完全不需要了,眼前的路他认识。

他按捺心中欢欣又紧张的情绪,驾轻就熟地来到可以看到那栋大楼的咖啡馆,这次他不再走进去,转而头也不回的,踏进他心目中的圣地。

他此时其实已经饥肠辘辘,本该进去简单吃点东西,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腹胀感,支撑他充满动力地走向那栋楼下。他的视线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前进的欢乐步伐,因为他知道不管多远,他总能一眼认出她,就像从一团水草中认出荷花一样简单。

12

果然,他远远认出了那个梦寐以求的身影。他奋力地向她挥手,但是她刚好把身体转向了另一边。他喊了两声,发现声音有些嘶哑,先前喝下了太多浑浊的江水,伤到了嗓子。

没办法,他只能走过去让她注意到自己,但是楚瑶又恰巧在他开始走向她的时候,径直离开了。

他有些懊恼,但却不怪她,只当是命运给予他的最后考验。

他一路跟着,有试过小跑着赶上去,但是体力有些不支,没法真正跑起来,只能远远在后面跟着。他没有任何埋怨,只要能跟着,他就已经跟满足了,甚至还有幸福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

她轻盈地走着,一束马尾在身后左摇右摆,仿佛是在向他招手。他咧开嘴笑了,脑海里一下涌起关于她的几百件小事,这些小事是他在大学整整四年里一件一件攒起来的,每一件都是他的心头好,每每想起,总能让他开心个半天。

她在一所大学门口停了下来,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走进了校园。

他看到了她回看的那一眼,就像当初勾走魂魄的那一次对望一样,幸福而温暖的感觉在全身荡漾开来。他准备加快步伐跟上去,但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是一身讨饭的流浪汉装扮,肯定会被拦在门外,最好翻墙进去。

他庆幸自己的机智,但是又为自己竟然没有被幸福冲昏头脑而生出一丝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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