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话鬼狐:梦里修罗笑狰狞
夏天的夜晚,夜光皎洁,还有风儿在轻轻地吹拂着,偶尔还能听见几声犬吠。可就是这样美好的夜晚,秋夏却在床上辗转难眠,夜晚太静了······
秋夏是一个在读的高中生,今年已经上高二了。对于秋夏来说,这着实是让她感到高兴的事——因为她家家庭条件不好,所以从小就和奶奶一起生活,而父母都在大城市里靠打工生活,她想等一年以后高中毕业了,就可以像父母一样,打工挣钱,减轻家里的负担。
虽然秋夏的家庭条件不好,但成绩却很好,每次考试都排在班上前三名,班上的老师都说,如果秋夏能一直保持这个成绩,等明年高考考上一个重点绝对是没问题的。
可秋夏不这样想,从小就离开父母的孩子本身就没有多少安全感,哪怕自己成绩好,她也不想成为家里更重的负担了,她觉得家里能让她读上高中就已经很不错了,她也该感到满足了。
她这十几年一直生活得比一般家庭的孩子还要辛苦,她们家有五个孩子,她是老大,而且家里还有着严重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一开始她和四个妹妹都在老家牛村生活,后来上了高中之后就到小县城租了一小间房子,还和奶奶以及最小的妹妹住在一起,生活再简单不过了,她每天就是两点一线:学校家里的来回跑,日子虽平淡倒也充实,没发生过什么事情,就是偶尔会听奶奶和邻里邻居说一些家常。
可就在这个月光皎洁的凌晨,一件她从未经历的事,发生了······
那天晚上,她像平时一样下了晚自习之后,就急匆匆的从学校离开了,她想早点回到出租屋里把碗洗了,做点作业复习一下之后就可以早点休息。
不知为什么,那天晚上她的精神格外的好,出租屋里除了一个冬天用的炉子之外,就只有平时煮饭用的一个小柜子和睡觉用的两张小床了。奶奶和妹妹睡一张,她自己睡一张,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也无法入睡,突然她似乎听到了什么······是什么呢?
她仔细听,越听越觉得害怕,月光从窗户中照进来,黑暗中仍然有一丝光亮,她抓紧了手中的被子,小小的身子在薄被下瑟瑟发抖,脑子里想着出声叫奶奶,可话却好像咔在嗓子里,怎么都发不出来,也许是害怕到了极点!
在黑暗中,秋夏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一声比一声重,步步都好似用了很大的劲儿、费了很大的力气。秋夏的出租屋在二楼,楼下是厕所,因为二十多年前房东是和另一户人家共同买的房子,所以在经过了两家共同协商之后,就决定把厕所建在楼下。
而秋夏她们所租的屋子本来是一间伙房,只是房东家房间很多,又不常在家里住,于是就把伙房里的设施拆了,租出去赚点房租。所以秋夏只能在二楼的房间里听着那让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一声声的踩在她砰砰跳的心尖儿上······
她感到脚步很有力,就像一个受伤极重的人,在扶着墙慢慢的走来,渐渐地近了、更近了,感觉到心都快跳出来了,她一把拉着被子把头盖住,身体在被子下卷缩起来。脚步声一直在持续着,它一直在往前走来,又似乎一直在原地踏步,还有着永远感觉都走不完的路。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两三个小时,被子底下瑟瑟发抖的身体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头发也像刚洗过似的。这一晚,秋夏一直躲在被子里睁眼到天亮。
如果只是这样一件事还不至于让秋夏这么的害怕,问题是几个月前在这座房子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那晚的星星特别的多,就在晚上十一二点,一伙人从外面推开小铁门冲了进来,并且身上都带着长短不一的刀,进来后就直接和这栋房子的另一个主人家打了起来,那一主人家姓毛,在一楼放了几桌麻将机,每天都有人来打麻将,大多都是互不相识的,还听说有酒店的女人也来,听一些邻居说,他家就是靠这些女人带客人来拉生意,具体实情如何,谁也不清楚。
秋夏住在二楼,当她听见响动从睡梦中起来时,就听见一楼的人在说:“死人了”、“死得好”之类的话,吓得秋夏马上从走廊回到屋子里,把有裂缝的木门死死地关上,而后回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当秋夏躺在床上时,隐隐约约听见警车来了,后来楼下很吵,甚至有人说有两个人翻墙走了。
刚好那道能翻得出去的围墙就在出租屋的下面,秋夏顿时屏住了呼吸,只听得警察说抓到了一个跳出去的,跳下去之后把脚摔断了,这时秋夏的心才渐渐地平静下来。好在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课。
等到第二天,早上天气很好,一看就是个晴朗的一天。秋夏起因昨夜一整晚都没睡,所以起来时已经早上十点过了,只见奶奶跟她说,今早听房东说起楼下那一家的事:“太可怕了,你知不知道,昨晚楼下死的那个人还未成年呢?是被毛家的儿子用刀子捅死的······”
秋夏站在走廊上往楼下看,只见毛家老大媳妇坐在红色的长木椅子上,低低的哭泣,院子里来了很多人,七嘴八舌的,话听得不是很清楚,秋夏听了大半天,才知道原来在打斗过程中,毛家老大的儿子真的把人杀死了,当天晚上就被警察带走了。
而那个死了的未成年男孩还停在医院的停尸房,死者家属连夜赶来,却并不愿意把死体抬走,说是一定要求一命还一命,不能私了,只能公了,就这样两方一直僵持着。
等到了晚上,奶奶告诉秋夏:“那个被杀的就是死在我们楼梯的入口处,晚上太晚就不要下来了,听见没?”“听见了”,秋夏心不在焉的回答道,脸上的神情表现得若有所思。
这件事情就这样画下了一个句号,随着时间的淡化,后来怎么样也没人去关注了,只知道毛家老大的儿子坐了牢,而秋夏每次在晚上上下楼梯时,总是感觉后背凉凉的,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的原因。
所以,当几个月之后发生了这么诡异的事情时,秋夏马上就想到了之前发生的事。当她事后像同学说起这件事时,同学们有的不相信,有的觉得不可思议,但有些觉得是真的。可是事情的真相,一般来说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会愿意去相信。只是从那次经历之后,秋夏和奶奶带着小妹妹搬家了······
1
平安夜适逢周一。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訾北下了火车,随后一头钻进了34路公交车,抢了个后面靠左边车窗的位置。刚一落座,人群蜂拥,转眼把车内塞了个满满当当。
他往里面挪了挪,视线在窗外飘着,路边的街景像一幅没有尽头的热闹画卷徐徐向前延展。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冷风夹杂着雪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鼓荡,似乎不欢迎圣诞节的到来。不过人们不为所动,依然裹着厚实的棉袄,兴冲冲地走向街头。大大小小的商铺门前纷纷立起圣诞树,每走几步就能看到有人扮成圣诞老人发传单。穿得鼓鼓囊囊的小孩子扯着大人的衣角,开心地左顾右盼。
整个城市都在努力让这个外来的节日气氛更热烈一些。可是訾北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虽然他的眼睛看着窗外,但是脑海里想的却是一行字。
“树先生,我准备在平安夜向男神表白,祝我好运吧!”
2
二十个字。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脑袋发蒙,耳朵嗡嗡,胸口喘不过气来。他两个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悬空了足足有五分钟,回了一个“嗯”字。
这是他化名树先生和楚瑶聊天以来,回复得最慢、字数最少的一次。
在那五分钟里,他想过和楚瑶表明自己的实际身份,向她坦诚其实已经喜欢她五年了。
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觉得像自己这样善良但不好看的人,只配得到她的友情,不该得到像自己对她那样的爱情。
所以坦诚之后又能怎样呢?只会剩下一场可怜的自我感动,徒增笑料。
可是那一行字一直烫着他的胸口,烫着他的脊背,让他辗转反侧,当第二天的阳光再次照拂,他终于鼓足勇气,要去见她一面。
3
公交车一个急刹车打断了他的回忆,身体在惯性使然下猛然前倾,他下意识地用胳膊肘撑了一下,可还是一头撞到了前面的座椅后背。
汽车停稳,车门打开,一位脸色阴沉的大妈刷卡上车,往后面挤了几步。
“怎么走路的,踩我脚了。”一个中年男性尖声叫道。
“又不是故意的,瞎嚷嚷什么,一个大老爷们。跟你说对不起总行了吧!对不起。”刚上车的大妈轻蔑地瞥了男人一眼,转过头去,好像多看一眼都会恶心。
那个中年男人回了一句什么,但汽车发动时的隆隆声掩盖了他的说话声。
訾北没有听到,也不关心,双手插回口袋,盯着车窗上的红色逃生锤发呆。
4
他想起了大一时他们班的第一次集体出游。当时他们包下了一个大巴车,所有人正好把车坐满,而楚瑶恰好就坐在他的面前。
楚瑶扎着马尾,白净娇嫩的脖子明晃晃的。她和旁边座位上的男生轻声交谈,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他们聊天的声音不大,但訾北还是能听得很清楚,那天他们聊了一路,他没记住多少内容,只记得他们聊了车上逃生锤的正确用法,那也是他第一次知道。
那天的活动是爬山,登顶的时候,大家都累得气喘吁吁,还有人小声抱怨起这个活动的组织者。
他对此不以为意,没有出言反驳,目光扫向楚瑶的时候,她正擦着鬓角的细汗和他对望。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笑了一下,而这鬼使神差的一笑莫名勾走了他的魂魄。
当天晚上,那个笑容一次次从脑海里跑出来,一会儿跑到胸口,惹得心脏怦怦直跳,一会儿跑到脸上,和他的微笑完成重合。
5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把他拉回了现实。他刚一摸出手机,发现是前面那位女生的手机响了。
女生滑了一下手机,放到耳边。
“喂,你在哪儿呢?在给我挑礼物?嘻嘻嘻,那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听到礼物两个字,他不自觉地捏了捏口袋的硬纸盒,那是他准备给楚瑶的圣诞礼物。
这个礼物他早就买下来了。
那一次,他在大学附近一个有名的礼品店偶遇了她,那时候他帮室友挑完礼物准备走,一不小心却瞥见了她的身影。
她和她的闺蜜是一起来的,与他相隔了一个货架的距离。他摆弄着货架上精致的礼品,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锁在她的身上。
他的心脏狂跳,后背突然绷得紧紧的,想要走近她身边的那块圣地,却迟迟迈不开脚步。
此时不逢节日,礼品店里人流稀疏,但仍然好几个人从容地从她的身边走过。
他有些羡慕那些人,尽管那些人完全不认识楚瑶。他觉得她身边的那一圈位置是高洁的,有幸凑近的人都受了造物主的眷顾。
而他没有受眷顾,他长相无奇,性格平庸,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该奢望太多,午夜梦回时偶尔大胆做次假设,就足以令他感到喜悦。
他不敢动,但她们却走近了一些,他一下变得脸色潮红,欣喜又忐忑。
她们在离他两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两人的窃窃私语传到了他的耳朵。
“我喜欢这个四叶草的耳坠,可惜有点贵。”
楚瑶的声音从背后穿透身体,钻到了他的心缝里。
她俩低语一阵,选完礼物走了之后,他才压制着激动的情绪走到她俩之前的位置。
那是个四叶草样式的水晶耳坠,小巧玲珑,晶莹剔透,放在掌心感觉不到多少重量。他想象了一下楚瑶戴上的样子,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它。
但是到现在都没有送出去。
这一次专门来到了她的城市,一定要送出去,一定。他再次下了决心。
6
他拿出那个包装精美的黑色礼盒,两手捏住,冻红的手指因用力而泛起白色。
公交车在一座高大长桥桥头略作停留,下了一批人,很快再次开动驶过桥头。
桥下是贯穿城市的万江。他记得万江两岸有许多有名的美景,它们经常出现在她的朋友圈里。
他的心情随着车的行进渐渐紧张起来,过完这座桥,就离她工作的地方不远了。
毕业后,他悄悄来过几次,不过每次远远看到她的公司大楼之后就止步不前,然后在能看到那栋大楼的咖啡厅里,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不敢去找她,那太唐突了,可能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他真的很怂很怂,光是化名树先生找她聊天,就已经快花光他所有勇气。
7
忽然,车上传来激烈争吵声,先前那个面色阴沉的大妈又和那个中年男人吵了起来。
訾北听了几句,原来是大妈到站要下车,被那个中年男人故意堵住了路,结果公交车直接开走,导致她错过了这一站,而下一个站要到大桥另一端才停。
大妈和中年男人吵了几句,很快反应过来,转而要求司机大叔立马停车,但是遭到了司机大叔的拒绝。
大妈声称自己有急事,但司机不为所动。她恼羞成怒,大骂着直接冲上去拉扯方向盘,强迫司机停车。司机大叔惊恐着一把推开她,但为时已晚。
行进中的公交车失去控制,忽然向右一偏,爬上路沿,一下撞断桥边的护栏,车身向下斜着,冲进了三十米高空下的江水。
訾北整个身体往左一甩,撞到了车身的内壁,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按在了车窗玻璃上。而坐在他右边的人压在了那股无形的力量上。伴随着一声“咣当”,车身一顿,訾北险些飞到前面的座位上去,等他彻底反应过来时,整个公交车已经在尖叫声里悬在了空中。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坐过山车向下俯冲时的感觉。慌乱中黑色礼盒不知道掉在了何处,他双手用力撑在前面的座位靠背上,大脑一片空白。
公交车应声落水,砸出了巨大的水花。浑浊的江水包裹车身,车头几乎垂直朝下,依旧在坠落,此时訾北死死抓住座椅的边缘,身体与车底形成平行线。
8
公交车坠入江水里之后,訾北反而罕见的冷静起来。
他意识到当务之急是打开车门,让人从车里出去,也许还有获救的可能。他朝车头位置迅速扫了一眼,司机已经不省人事了,无法指望他开门。视线移到车窗,红色的逃生锤,恰好就在他的右手边。
他不再迟疑,卸下逃生锤,两下砸破了车窗。冰冷的江水推开车窗,倒灌进来,他又砸破一扇车窗,车内转眼彻底被江水注满。
他闭着气,迅速钻出车外,逃生的本能让他扛住了寒冰刺骨的江水,手脚并用,拼命向上划。
他本不会游泳,但是造物主这次眷顾了他,让他第一时间钻出了水面。水流湍急,江水汹涌,他体力下降得飞快,但依然保持着冷静。按照印象中游泳的姿势,全力往岸边扑腾,或许是奇迹降临,或许被水流推动,他最后来到了岸边。
9
死里逃生的他在江边吐了又吐,但恶臭浑浊的江水怎么也吐不干净。他浑身湿透,浸水后的衣服紧贴着皮肤,细密的雪花落在身上就化,寒风呼啸而过,好像能吹透身体。他把棉衣棉裤脱了下来,用力把水拧出来,再重新穿上。
此时手机彻底坏了,钱包里的钱全部皱巴巴不能用了。茫然四顾,他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江边,周围竟然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哆哆嗦嗦沿着河坡往岸上走,坡面上积了一层薄雪,又湿又滑,他的鞋底在上面根本无法站住。
他索性脱掉早已湿透的鞋,光脚踩在冰刀一般的坡面上,脚趾用力抓地,一寸一寸往上挪动,等到他爬上岸上时,双脚已经完全失去知觉。
到了岸上之后,视野所及,还是见不到活人,只有一个个冰冷的死物建筑。
这个城市里,除了楚瑶他一个人都不认识,手机已经不能用,他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10
城市的天空逐渐暗了下来,远处有一盏灯很早就亮起,紧接着无数的五颜六色的灯光跟着亮起,仿佛被最初那盏明灯点燃一般。
他穿上湿漉漉的鞋子,沿着白皑皑的马路,往灯光绚烂的地方,一步一个脚印地挪。
风渐渐大了,他的嘴稍微一张,立刻就会灌进来,呼出的热气一接触空气,马上就被吹散,这让他感到有些窒息,像是被寒风掐住了喉咙。
不知道在风刀子里跋涉了多久,路边出现了一个小木屋。他躲了进去,惊喜地发现有一套干燥的棉衣。他艰难地脱掉湿漉漉的上衣,浑身颤抖地换上那件棉衣,竟然出奇的合身。
站在小木屋门口,就着夜色一看,身上所穿的像是一件向人乞讨的流浪汉衣服,尽管如此,他还是感到万分庆幸。
在小木屋稍作停留,逐渐回暖的身体让他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他没有忘记来这座城市的目的,楚瑶的身影依然是如此清晰。一想到让他痛不欲生的那一行字,他就愈加坚决起来,哪怕礼物已经遗失,他还是要继续去她那里。
他踏着步子,目光坚定地迈向灯光璀璨的地方,雪地被踩得嘎吱作响。
11
灯光逐渐近了,这个陷入热闹的城市在这一刻正打开臂膀,欢迎他的到来。圣诞树上闪耀的霓虹,城市上空飞舞的雪花,刺得他眼睛生涩,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
离见到楚瑶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心脏随时能跳出胸腔,有一种阻力在他的脚步上缠绕,他走得越来越沉重。
城市的怀抱已经打开,灯光越来越亮,他走了进来,用发涩的眼睛捕捉前方的一切信息,街道的景致开始有些眼熟,那种熟悉的忐忑心情又回来了。他本来想找个人问一问路,但此时已经完全不需要了,眼前的路他认识。
他按捺心中欢欣又紧张的情绪,驾轻就熟地来到可以看到那栋大楼的咖啡馆,这次他不再走进去,转而头也不回的,踏进他心目中的圣地。
他此时其实已经饥肠辘辘,本该进去简单吃点东西,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腹胀感,支撑他充满动力地走向那栋楼下。他的视线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他前进的欢乐步伐,因为他知道不管多远,他总能一眼认出她,就像从一团水草中认出荷花一样简单。
12
果然,他远远认出了那个梦寐以求的身影。他奋力地向她挥手,但是她刚好把身体转向了另一边。他喊了两声,发现声音有些嘶哑,先前喝下了太多浑浊的江水,伤到了嗓子。
没办法,他只能走过去让她注意到自己,但是楚瑶又恰巧在他开始走向她的时候,径直离开了。
他有些懊恼,但却不怪她,只当是命运给予他的最后考验。
他一路跟着,有试过小跑着赶上去,但是体力有些不支,没法真正跑起来,只能远远在后面跟着。他没有任何埋怨,只要能跟着,他就已经跟满足了,甚至还有幸福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
她轻盈地走着,一束马尾在身后左摇右摆,仿佛是在向他招手。他咧开嘴笑了,脑海里一下涌起关于她的几百件小事,这些小事是他在大学整整四年里一件一件攒起来的,每一件都是他的心头好,每每想起,总能让他开心个半天。
她在一所大学门口停了下来,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走进了校园。
他看到了她回看的那一眼,就像当初勾走魂魄的那一次对望一样,幸福而温暖的感觉在全身荡漾开来。他准备加快步伐跟上去,但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是一身讨饭的流浪汉装扮,肯定会被拦在门外,最好翻墙进去。
他庆幸自己的机智,但是又为自己竟然没有被幸福冲昏头脑而生出一丝愧疚。
1
邱葵厌恶自己,是先从名字开始——邱葵。入小学的第一天,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点名,当念到她的名字时,同学们就炸开了,“钟馗,哈哈…….”“有人叫钟馗……..”“谁叫钟馗”“不是,那是吃的秋葵……..”大伙儿都伸长脖子,东瞅西望,要把邱葵揪出来。班主任呵斥大家安静下来。
班主任又念了一声“邱葵”,同学们发出窃窃偷笑声,她埋下头,脸涨得通红,右手唯唯诺诺地举起来。
上小学五年级时,邱葵的身体开始有了女性的曲线。她发现自己和其他女生不同,营养一跟上,胸部像发泡的面,早早地就凸显出来。她觉得这是一个很羞耻的特征。
初中的时候,好多女生仿佛在一夜之间抽了条,脸部轮廓立体、削瘦起来,而邱葵的脸依旧胖乎乎,脸颊上的肉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
而且一跟就是25年,看样子是打算和她处一辈子了。它们不仅不走,还呼朋唤友,脂肪一拥而上,扎扎实实地裹住她全身,尤其是大腿、屁股和胸脯。她尝试过各种减肥药、节食、针灸,钱花了不少,可收效甚微。
她喜欢对着镜子把自己的五官拆开来看,眼睛挺美的,宽宽的双眼皮,鼻梁也有点意思,小巧精致,嘴巴性感,下唇丰满,上唇有型,可一组合,全盘皆输,与漂亮擦边而过,她不禁扼腕叹息。
还好她心大,不嫉妒美女,只是羡慕。
比如上高中时,她就羡慕同宿舍的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天生有点鸡胸,走路内八字,夏天锁骨尽显,前胸后背薄得像片纸,肩刀削一般有锐度,走秀的模特不都是这副狂风一来就被刮走的身板儿吗?
有次,上体育课,她痛经,差点昏倒在操场上,结果班上最帅的男生把她背到医务室里。邱葵多那么希望那个手脚一软,就瘫倒在地上的人是她啊。
她的嫉妒只给了一个人,就是陈逸涵。
这个名字让她联想到秋天的爱人和情书。再瞧瞧本人,浓密的头发,英挺的鼻梁,和自己形神兼备的双眼皮,薄厚适中的嘴唇,拆开看,每一样都不那么出众,可组合在一起却怎么看都顺眼,而且越瞧越帅。
陈逸涵180的身高,邱葵和他站在一起,要仰起头和他说话。
幼儿期,两人放一块儿,总是邱葵比较出众,圆脸蛋,大眼睛,惹人怜爱。那时,人人都夸她漂亮,长大一定个美人。现在人是长大了,却离美渐行渐远。
如果陈逸涵是别人家的孩子就好了,可偏偏两人是龙凤胎。有时,邱葵觉得自己和哥哥好像硬币的正反面,不经意瞧,有点像,细看,大不一样。
陈逸涵跟爸爸姓,邱葵取妈妈的姓。样貌却相反,儿像娘,女儿像爹。
有时,邱葵就想,妈妈看上我爸哪一点啊,又肥又矮,脸圆圆的,脖子短到缩进两肩里。只有他那双浓眉大眼还算过得去。
现在两人住在一套70平米的公寓里。
每天,晚上八点半,邱葵准时从自己的房间里爬出来,霸着一档韩剧不松口,每看一部韩剧她就换一个老公。
陈逸涵想看新闻,到处找遥控器,结果发现压在邱葵的屁股下面。邱葵一边朝陈逸涵摆手,一边说,等我看完来了,这集正精彩。
陈逸涵摇摇头,晾在一旁刷手机。
第二天,陈逸涵和公司的几个同事一起去肿瘤医院探望一位同事,她查出患有乳腺癌。他穿了一身深灰的夹克,在同事们的寒暄和问候中,尽量让大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尤其是坐在病床上的她。
她看上去没有想象中痛苦,相反,气色还不错。她说,幸好早发现,现在就是做个小手术,把原病灶切除就行了,简单得很。她说得很轻松,就像做个痔疮手术似的。
陈逸涵理解的是把一边乳房都切除了。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难以想象,没有一边乳房的女人裸体是怎样的情景,想着都惊悚。
待的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便起身告辞。他准备抽身离开,却被她叫住。
大家转过脸,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陈逸涵留下来,他坐在病床边。外人一走,两人曾经亲密过的痕迹又露了出来,不过是串了味的。
她说,谢谢你啊,多亏你四个月前给我买的那份保险,现在用上了,开刀拿药,我一分钱也不花。她的声音富有弹性,留白空间很大,带点怨恨又像是真诚的感谢。
陈逸涵一时接不上话,尴尬地笑了笑。四个月前,陈逸涵提出分手,分手前一个星期,朋友向他推销一份保险,他就鬼使神差地给她买了一份。现在他竟然罪恶地生出一种侥幸,而这份保险发挥的功能犹如神助。
离开的时候,陈逸涵说,你要好好保重。她点点头,“真的感谢你。”陈逸涵拉直身体,他听出语气中的疲惫和真诚。
2
邱葵的卧室里有一架星特朗的天文望远镜,是前业主留下的。现在它放在窗户前,严正以待。邱葵点开手机,显示屏跳出时间:17:28。她赶紧走到窗前,将窗帘拨开一条缝,然后凑到星特朗的目镜前,调试镜头位置,并轻轻拨动焦距盘,片刻,视线清晰地固定在楼下7-11便利店。
每一个进出便利店的人,无论外貌、表情、穿着、举止都尽收眼底。
邱葵喜欢通过这样的方式观察世界,有种思维驰骋,以及偷窥的乐趣。这让她想起初中那会儿,她总是羞于将自己洗干净的内衣凉在阳台上,和同宿舍的女生一比,她的内衣就像一对巨无霸,天然地被排斥在一群小罩杯之外,傻愣愣地挂在那里,像一种暗示,切合了自己身型的孤独。
但她忍不住偷看其他女生的内衣,通过预估、对比,在脑海里进行某种具象的生成。
邱葵的镜头最终会聚焦在一个男生身上。当他走进她的视线范围内时,她点开手机,时间是17:36分。她嘴唇微启,眼睛睁圆了,表现出一副震惊、难以置信的模样。
一周了,一周啊,他总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精准得像上了发条的闹钟。
他有个习惯性的动作让她感到震惊——朝她的窗口处投来一瞥,好像知晓她的偷窥。
他脸颊削瘦,轮廓分明,身高应该在176厘米以上,虽然没有陈逸涵高,但看起来更加精干。他总是喜欢穿一身黑,黑色牛仔裤,黑色夹克。
他的表情呈现出一种专注的思考状态,却透露出某种感觉——他可以沉稳,迅速地对周遭的一切作出恰当的反应。他是一个聪明的人,邱葵第一次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陈逸涵也很聪明,可他的聪明是需要时间呈现的,而他的聪明则一目了然。
经过几天的观察,她得出结论:他是一个例外,没人会如此变态,把出现在同一地方的时间,精准地控制在“分”为单位上,何况持续一周的时间。
每天这个点,他会进超市买一瓶矿泉水,出来后,向左走,走出200来米,在一个岔路口左拐,消失。
为什么他会选择17:36分这个时候出现在便利店前?为什么总是这样准时?他住在附近吗?……一连串问题纠结在邱葵心中,让她开始思考会不会有一些事情看起来是偶然的组合,其实是必然呢?有种规律是令常人无法察觉,却日复一日地运转。
3
陈逸涵是一名律师,现在在京城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毕业头一年,就跟着事务所的合伙人跑案子,无论案子大小,轻重,他都很拼。他善于察言观色,琢磨人心。
老板问他,你跟我大半年了,学到什么?
他不紧不慢地说,法律理论知识的活学活用,但我觉得这个其次,重要的是懂人心。
老板咬着嘴唇,很服气地拍了下桌子。
很快,他就开始独自接案子,而且辩护胜算率很高。他的老板在一次庆功饭局上,用红酒把他灌得昏头转向,又像男人爱抚女人一样,摸摸他的头。
他说,小陈啊,你好好干,以后你接我的班。他竖起食指,轻点陈逸涵的额头,说道,记住三分运气,七分实力。
陈逸涵从不畏惧比实力的事情。在他人生中经历大大小小的考试,每次考试都好像一次按摩,舒服、踏实。运气在他身上好像失去魔力,拿邱葵的话说:“实力太过耀眼。”
但他发现运气在邱葵身上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为实力太弱。
上学时,她的文具盒里放着一颗骰子。在考试中,遇到拿不准的判断题和选择题,她就靠掷骰子来决定。
高考填自愿时,她看新闻上的数据,学财务的就业率最高,于是填报了一所三流大学的财会专业。结果,毕业那年去才人市场找工作,丢出去五十多份简历,统统石沉大海。她整天灰头土脸地宅家里,嘴上挂着一首《隐形的翅膀》。
毕业三年了,她的工作磕磕碰碰,越挫越丧。去年,她进了一所马会,做财务助理。马会给她开的工资仅够吃饭,买点生活用品。父母让她回老家,给她找一份稳定的银行工作,她死活不回去。
春节后回北京,她领着陈逸涵左拐又转,进了一片棚户区,推开一扇铁皮门,四间平房围着一块坑坑洼洼的石灰坝子。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在陈逸涵眼前晃,一会儿,出来一个穿着大裤衩的年轻男人从北屋穿到南屋;一转头,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和一个男的搭肩搂腰地从南屋出来。
陈逸涵爆了一句粗口,这他妈的是些什么人啊。
邱葵的房间最小,和一个女生合租,掉灰的墙,宜家钢架布衣柜,还爆仓了。灰黑色的水泥地,陈逸涵觉得似乎一下子回到传说中解放前的旧生活。
陈逸涵问邱葵怎么不租小区里的房子呢,邱葵说贵啊,再说了四合院挺好的。
陈逸涵说,狗屁四合院,男男女女混住,像窑子。
于是,就让邱葵搬来和他一起住,房租嘛,有就交,没有就算了,反正一个人也是住,兄妹两人在一起还有个照应。
起初,邱葵每月象征性地塞点钱给陈逸涵,后来现金也省了,就以马会体验券替代。陈逸涵除了一次陪女朋友去体验过外,抽屉里还躺着四五张没用过的。
马会老板的资金链突然之间就断了,他欠着员工两个月的工资,四处借钱。大家以为他借钱是堵上欠薪资这个洞,也就没闹开。但大伙儿感到大势已去,苗头不对,纷纷打起小算盘。有门路的就离职,有的则两手准备,骑驴找马。
然而,只有邱葵最傻,站在原地,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丁点想法。
秃顶的老板煽情地对她说,就差一点,一点就度过难关了,一旦度过难关,马会比以前更加好。说完,老板用恳求的表情对着她,俩人沉吟片刻后,他问邱葵借两万元。
邱葵看着老板疲惫的样子,再想了想那些拥有高贵血统的马儿,“一匹很聪明的马,智商相当于15岁的孩子。”她进入马会后,才知道马这样聪明。这些高贵的马拥有令人心悸的健美体魄,抚摸着马头,让她有种爱与被爱的感觉。如果两万元能帮老板度过难关,把这些马都留下,她愿意。
她自己存折上有一万元,又以集资入股马会的名义找陈逸涵借了一万元。老板拿了钱,就消失了。马儿们一匹匹地被运往全国各地,马厩渐渐腾空,邱葵心也跟着被掏空了。
马会老板一头扎进了茫茫人海中,踪迹难寻。他留下一匹进口纯种马,卖的钱,员工瓜分,补足拖欠的工资。然而,邱葵还泼出去2万元。一打听,只有邱葵借了老板两万元,真有点孤立无援的感觉。
陈逸涵说是帮邱葵追讨两万,可一点也不容易。陈逸涵发出的起诉书,没有回应。钱的数额太小,就是一场民事纠纷,建议私下解决。
陈逸涵骂邱葵,别人都跟猴精似的,只有你,脑子就像浆糊做的,活该倒霉。
邱葵骂不还口,还口,理不足,期期艾艾地反驳两句,犹如秋风扫落叶。
陈逸涵年底分红,手上有了点积蓄,就在租住的小区里买了一套二手的小两居室。邱葵搭哥的顺风车,也住进了这套二手的公寓。
她暂时把找工作的事情抛在一边,整天宅在房间里。因为寄人篱下,又没有经济贡献,所以她包揽了家里的卫生、洗衣服、煮饭的杂事。她和陈逸涵就像一对日式夫妻,配合得很好。
4
两人坐在餐桌前吃晚饭。
“逸涵,问你个事情,你说有人会在某一个时间点做同一件事吗?除开工作,就是日常生活,比如买东西。”邱葵问陈逸涵。
“会啊,比如我每天早上去办公室,会冲一杯咖啡。”
“那你会把时间设定到一个很精准的时刻吗?比如九点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没毛病吧,谁会干这种事,除非有重度强迫症。”
“最近,我用那台望远镜观察楼下便利店,发现一个男人,总是在17:36分出现,而且总是买一瓶矿泉水,你说奇怪不奇怪。”
“有些人死了,可魂还留在生前时他最留恋或者不能释怀的地方,做着生前的某一件事,这件事与他的死有关,日复一日地徘徊不走,就叫阴魂不散.”
邱葵吓得一缩脖子,朝陈逸涵推搡了一把,“别吓我,哪有这么邪门。“
吃过晚饭,陈逸涵接了一个电话,邱葵竖起耳朵听。他说,那就雅轩宾馆门口不见不散。
陈逸涵从卧室里出来,换了一身运动装,精神抖擞,不了解的人以为他出去运动,但邱葵知道,他约了某位女郎去宾馆解决生理需求。
这么些年,她哥身边从来不乏女人,可就是没有一个和他长久地处下去。邱葵觉得问题是出在陈逸涵身上,他空有一副英俊暖男的皮囊,却生了一颗冰冷的心。
第二天,邱葵守在望远镜前。看酸了左眼,换右眼,手上拿着一袋薯片。一边望眼欲穿,一边像田鼠一样刨食。
果然,他出现了,她再一瞧时间,17:36,全身汗毛“唰”地一下,立起来。
她心念一动,急忙从皮包里掏出钥匙,顺手刮了几下头发,就出门了。
7-11便利店,就在小区门口。她来到便利店门口时,已经是17:40分。
她站在便利店门口向里张望,店里人少,一眼望去,没有那个黑衣男。她心里嘀咕着,莫非他已经走了?难道真不是人?想到这一层,一个激灵滑过全身。
她走到结账台,结账的是一个小伙子,满脸的青春痘。她盯着他,迟疑地开了口,“你刚才看见一个男的买了一瓶矿泉水吗?”
小伙子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然后说道,“喔,有啊,不过刚才进来好几个,都买了矿泉水,不知道你说的哪一个?”
“黑色衣服的。”邱葵连忙强调。
“哦,我没注意,好像有吧。”
邱葵忽然觉得自己好傻,有意义吗?刚才像注了鸡血的她,现在泄了气,一阵失望。她转身,走出便利店,刚走几步,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她转身,见黑衣男就站在她面前,不禁哑然。
“你的钥匙掉了。”他拎着一串钥匙在她眼前晃。
她接过钥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知怎么就溜出来,“谢谢,我还以为你是鬼呢?”
男的注视着她,脸上浮现出愿闻其详的表情,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她,“这句话怎么说?”
“你每天为什么会在17:36分准时出现在便利店,买一瓶矿泉水,我很好奇。”
黑衣男诧异地问:“你是在监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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