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

最近老太太总念叨着要回家,我半夜醒来发现她直直坐在我床边,吓得我一身冷汗,把我的衣服一遍又一遍塞进洗衣机里,回家就闻到烧焦了的牛排味……

本来就混乱的生活现在更加混乱了,所以我决定送她回国。

一大早起来我就给她定机票,没想到国际航班这样紧,最早的一班也是三天以后了。可我一分钟都忍不了,所以吃过早餐我把姥姥送去了机场,我告诉她要送她回国了,她开心地直拍手,坐在车里说着一大堆中国人的名字,一路上我都加足了油门,生怕自己会后悔。

机场的人声鼎沸淹没了我的小情绪,也将姥姥最后的唠叨生生打断,我的世界终于清净了,打电话通知了某人把她老妈送走之后我关掉了手机。

我想过警察会把她送回来,可当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找人消息发出时,我还是懵了。懦弱如我,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如果这时候我承认了,舆论会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以后的生活就精彩了。不过幸好,她回去了,与我无关了。

我叫钟离,十五岁来到亚特兰大,没有完整的家庭,我的人生里,没有爸爸这个概念,我妈妈是个女强人,但她不爱我,她现在有一个美国老公,那是一个丑陋又残暴的男人。

我从小被姥姥养大,钟是姥姥的姓,离应该是我爸妈在我一岁时离婚了吧。

从我记事起,就常常被关在家里,哭哑了嗓子,哭累了就随便趴哪睡着了,醒来继续哭,然后再把床上的枕头被子拉到地上踩。

姥姥是老师,每天要去学校上课,没时间管我,中午回家看着乱成一团的家,一边骂我,一边收拾,然后再做饭,下午快两点又锁门走了。

周末她就在家洗衣服,洗被我踩脏了的床单,一句话都不说。

有一天她从学校带回来一只小猫,说是学生送的,给我解闷。黄色的小猫,奶声奶气地叫着,我把它抱在怀里,手死死掐着它脖子,没一会,小猫就断气了。我哭着对姥姥说,小猫死了,姥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后来我才明白,那个眼神里,有无奈,还有惊恐。

很快我到了上学的年龄,第一次见到了我妈,很高挑的身材,浓妆艳抹,黑色风衣盖不住她的风情。对,就是风情,神情却是淡漠的,我狠狠地吸着鼻涕,躲在姥姥身后,她没有多留,只是放下一笔钱,甚至没抱抱我,让我喊她一声妈妈。

我跟着奶奶到了学校,认识了许多跟我一样大,还冒着鼻涕泡儿的小孩,我们的老师是一个跟我妈年龄差不多的阿姨,笑起来甜甜的,眼角堆积着鱼尾纹,穿着保守的衬衫,看不到跟我妈一样的波涛汹涌。那时候多希望她是我妈妈。

她是姥姥的学生,所以对我颇为照顾,顺理成章,我成了这群小孩子的小班长。她儿子肖杨也在我们班里,没让他当班长还跟我生了好几天气呢!从此,我成了肖阿姨家的常客,老过去蹭饭,最喜欢她做的饺子,我可以吃一大盘,惹得肖杨每次说我是猪,我也不反驳,只是悄悄撕了他的作业。

我居然也像模像样做起了好学生。好好学习,就可以离开这里,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在那里,我没有不堪的童年,没有人说我是野孩子。这里,除了肖阿姨,没什么可留恋的。

大概是小学课程太过简单,我连跳两级,十岁念完了小学,并在联考中拿下全市第一。除此之外,我还学习舞蹈、古筝,这些课程将周末塞得满满的,这样我就不用害怕别人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我也渐渐地,能够从姥姥脸上看到笑容。

夏天很热,我又怕蚊子,那时候电风扇、空调还没普及,我写作业,姥姥就在一旁扇扇子。晚上睡一觉醒来,姥姥就坐在我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手里摇着扇子。

我又看到我妈了,时隔四年,我从小丫头长到了到姥姥肩膀那。这个女人还是当年的样子,或者更精致了,依旧是红唇欲滴,眼角不甚看得到皱纹。这次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中年男子,微微有点发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上的金戒指晃得我眼睛疼,应该是她新晋的丈夫吧。

她说要带我去上海读书,那里条件更好。姥姥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转身进了卧室,我也跟着进去,看见姥姥眼睛红红的,抱着我开始哭。

姥姥从来没在我面前哭过,姥爷在文革时期就被害了,听说他们两家是世交,家境都不错。姥爷念书多,带着姥姥也识文断字,后来还念了师范学校。姥爷去世时还很年轻,只留下我妈一个孩子。

我妈生得好看,却不好好念书,十七八岁跟镇上一男的厮混,有了我,两个人结婚了。在我妈生养我的一年里,那个男人又有了新欢,我妈果断跟他离婚,然后把我扔给姥姥去了上海。

最后姥姥答应我妈带走我,但前提是也带上她。我妈居然答应了,姥姥放弃了她的工作,锁上门,一起到了上海。

上海的确跟小城市不一样,灯火辉煌,行人步履匆匆,在这里,没人关心你的故事。

我被安排到一家私立中学读书,想来倒也是过了两年安稳日子,虽然我妈还是经常不在家,在家也是跟那个中年男人吵架。姥姥也变得越来越沉默,只是告诉我要好好读书,古筝考了八级,舞蹈却没再学。

承蒙我妈的基因,我随着年龄增长,渐渐有了少女的姿态,眉眼间媚态流转。虽然平时在学校已经很低调了,老老实实读书,稳坐年级第一,可还是有人找我事。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被一群女生堵住,为首的那个女生说我勾引了她的男朋友。我不敢说话,没想到沉默却引起了她们的愤怒,一把水果刀扎进我的小腹,然后她们就跑了。

我被路过的人送到医院。失血过多,我的免疫力变得很弱,经常感冒生病。索性就不再去学校,在家里读完了初三和高一的课本。

在我十五岁那年,我妈生意失败,还惹上官司,那男人卷了家里存款一走了之,留给我们一个烂摊子。几天时间,姥姥头发全白了,我妈也不再光彩照人,天天有人上门要债。姥姥说,我回去卖了房子,咱出国吧。

我看到我妈眼里又燃起了希望,我跟姥姥回老家卖了房子,我妈办签证。不久,我们就毫无眷恋离开了上海。

在亚特兰大我读了当地的学校,我妈用剩下的钱又做起了生意。很快,她又跟一个美国男人在一起了,又老又丑,还脾气不好。在家经常色眯眯地看着我。

有段时间我妈出差了,他每天晚上来敲我卧室的门。有一天晚上不知道他用什么工具打开了我卧室门,当时我正熟睡,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压在我身上了,我刚想出声,嘴里就被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他粗暴地扒光我的衣服,开始蹂躏,当身下的剧痛袭来,我差点昏死过去。

我被他折磨了一晚上,第二天姥姥见我迟迟不起床便进去看我。看见一片狼藉的床,她就像疯了一样冲出去,随后就听到了姥姥绝望的哭声和那老男人骂人的声音。

我妈回来之前,我已经搬出去了,在学校外面租了一间公寓,再也没回去过。

我没日没夜地读书,看书累了,我便弹古筝,只是房间隔音效果并不好,每次只能弹一小会。

最爱的曲子是《江南调》,拼命想忘记那天晚上的屈辱。三年我修完了所有的课程,进入报社实习,遇到了华裔男孩阿荣,他用中文叫我阿离,带我吃中餐,让我找回了一点点的温暖。

下班回家,看到公寓门口站着我妈跟我姥姥,姥姥神情呆滞,四年了,我竟从没回去看过她。我妈说让我照顾一段时间姥姥,她很忙,然后就走了。

我把姥姥带回公寓,阿荣回来后看到家里多了个老人,有点不舒服,但也没多说什么。

姥姥来这边之后就很少出去,语言也不通,她不愿意学。

有时候我跟阿荣用英语交流她就会粗暴地打断,她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我们身边。有时我们正在接吻,她也不回避。直到有一次我跟阿荣正在缠绵,姥姥推开卧室门就进来了,直勾勾看着我们。阿荣彻底爆发了,他跟我吵架,不回家,最后留下一句分手吧,彻底离开。

我也莫名烦躁,开始不停地抽烟,有时候一天两包,甚至一怒之下砸了那把陪我多年的古筝。琴弦断开,哀鸣阵阵,心却渐渐麻木了。

晚上下班就去泡吧,跟各种各样的男人厮混。有时候还带回家去,人来人往的街道,我却孤独得像条狗,夕阳撒在教堂上,祈祷声不断传出,很想很想看看幸福的样子。

工作上也出了问题,报社安排的采访任务对象居然是我妈的男人,于是我落荒而逃,被炒了。漫无目的重新找工作,回家还要面对一个神经质的老太太。只能狠心把她送走了,正好,她念叨着要回国。

……

今晚是除夕夜了吧,国内应该是举国欢庆,阖家团圆的日子。

老太太回去也一年多了,正想着呢,电话响了,接起来,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阿离,过年了,姥姥想你。”

我定了当天晚上的机票,回去看姥姥。出了首都机场,听见有人叫我,眉眼有点熟悉,中年妇人笑得安然,我认出是当年的班主任,这一年,是她在照顾姥姥。她身旁是长身玉立的男孩子,一笑晴空万里。

“阿离,我们一起吃饺子吧!”

姥姥对不起,终究,我们母女欠你一个完满人生!

“所以,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

陈医生低着头,把手上的记录本翻得哗哗响,查看了几遍没听到回答,又说:“徐……念是吧?这是我第三次问你。如果没想好答案,一个月后再来,记得叫个人陪你一起。”

外面是鸟语花香的人间四月天,徐念费力抓扯着她的头发,连头皮都发麻了。她看着陈医生收拾档案,想着自己该离开心理室的门,去融入到大好的阳光里。

她既期待又害怕,因为她期待的是她害怕的,她害怕的是她期待的——徐念猛地站起来,带着哭腔反问:“陈医生,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吗?是你认识的,亲近的,朝思暮想的鬼,你相信吗?”

她用左手捂着嘴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陈医生诧异地瞪着她,她指间的一枚戒指比泪水更醒目。他递了包面纸过去,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宁愿相信是梦。如果只是梦,那么你的家人和同事心里会更好受些。”

徐念借用休息室的洗手间,耗完一整包面纸,终于平复了心情。

顶着肿胀的眼皮搭上公交车,她闭上眼睛把头靠向窗户,隔着一层厚玻璃听车外的响动——都是些不真实的遥远的人声车声,仿佛横穿了两个世界,那么她应该属于哪个世界哪个时空?

人有时候喜欢自我欺骗,有一个叫开普勒的人发现声波的传递随物体移动而变化。所以她宁愿听虚假到听不清的声音,以避开前后讨论的话语,它们清晰得足以吵死人。

徐念正强迫自己靠声音辨认到了哪条街。

“你快看到哪儿了?”她听见有人这样建议,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目光随太阳的余晖落到对面的咖啡馆。

徐念眼里又充盈了泪水,她前后左右张望一圈,人们仍在商议着晚饭的主题。她压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好像这车里有谁认识她似的。然而多少前尘往事都泡在这咸苦的液体中,像酒一样地发酵,逸出足够让当事人肝肠寸断的味道。

家里做好了晚饭,徐太太看到徐念,问她:“今天陈医生问你什么了?你自己怎么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吗?”

徐念答道:“他还是问我相不相信世上有鬼。”

徐太太小心翼翼道:“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徐念蒙着眼睛摇头道:“我说不知道,我问他相不相信,他说这只是梦。这是梦吗?那么我是在哪里,我会醒过来吗?”

她突然丢开手,恐慌地盯着徐太太道:“妈,我又听见了海明的声音!”

她埋下头大哭起来,说:“妈,我真的在梦里是不是?你掐一下我,把我掐醒了好不好?”

徐太太只能紧紧地搂着她,安抚道:“你一定是把别人的话听进去了,又胡思乱想起来。陈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幻听,能医好的。”

徐太太去握徐念的手,被她的戒指硌了一下,她皱眉道:“怎么还戴这个?天天自欺欺人,难怪东想西想。多大的人了,还会怕鬼吗?”

徐念抽泣道:“我没有怕鬼,我真的听见了他的声音,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徐太太无言以对,说:“趁着还没有走火入魔,你快点儿自己想通吧。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也清楚这道理,自己主动找心理医生,那现在又是干什么呢?沉浸其中缓不过来,谁都医不好你。”

挨过了晚饭,徐念又将自己锁在房间里,一遍遍擦拭她的订婚戒指。她搬出一个纸箱子,抖落出一些照片和书籍,静静地一张张翻看。

这时好友梅莉打电话来,不等她开口,徐念抢话道:“梅子我没事的,谢谢你的关心。”

梅莉不相信道:“你真没事了?我猜你又在看海明的照片,怎么,他最近……”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了停,接着说,“他最近还来找你吗?”

“呸!”徐念又气又笑道,“你别跟我这样说话,我看你们一个个才要疯了。我知道海明已经死了,我可能是太想他了,所以总听见他跟我说话。”

梅子好像松了一口气,说:“那你还戴着订婚戒指,把我们吓一跳。你听见没,部门同事对你欣赏得不得了,说你是少有的痴情人。”

徐念只顾擦她的戒指,一不小心掉进桌子的缝隙里,听着“骨碌骨碌”的响动,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她一面弓着腰去摸戒指,一面听梅莉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出来?”

徐念夹着电话,费力道:“我也不知道,也许等我把他忘了就行了。”

梅子问:“那你现在感觉如何,习惯了没有他吗?”

徐念各处瞎摸了一圈,仍没找到戒指,她坐起来叹了口气道:“忘不掉啊,人就是这点奇怪,越是把什么东西藏着,越是想找出来。我不能把关于他的一切丢开,难道我还把那些放在眼前,天天提醒自己吗?

“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我还没有习惯,海明与我是那么契合。他熟悉我的每句话,每个动作,每个想法,他就是另一个我,我失去了自己……”

她越说越哽咽,从嗓子眼儿憋出几句话:“梅子,你还不明白,你要求一个人为你做什么呢?什么都不要。你别太贪心了,一个人即便不能帮上忙,但是他在就好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只想见海明一面,只想跟他说说话。”

“打住打住,”梅莉在电话那边说,“你自己还清醒就好了,那你接着睹物思人吧。”

徐念还想说点什么,梅莉已经挂了电话。

徐念默默地收拾好箱子,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夜空中零散的几颗星星,看远方的万家灯火,咀嚼出无边的寂寞。

她进屋拿起手机,拨出海明的号码,听服务台重复的“您好,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您好……”然后挂断电话,再拨,再挂。

这样的夜里如果不找点儿事做,她简直会变成一个疯子。

思念一个亡故的人没有不好,而徐念在将疯未疯的边线上。她一边期待已故人海明的声音,一边害怕脑子里出了毛病,于是说这些都是荒诞无理的。就像是一边给自己希望,一边自我否定。

徐念想起戒指还没找到,她又弓着腰原地摸了几遍,还是一无所获。

“窗帘那儿。”

徐念条件反射地起来,果然在窗帘下捡到了戒指,后知后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绝望道:“我怎么又幻听了。

“念念。”

徐念惊恐地回过头,竟然看到海明站在床边,穿着湖蓝色衬衫和牛仔裤,头发还是去年那么长。

她既畏惧又欣喜,说:“海明,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是在做梦吗?”她说着下狠手掐自己的肉,疼得龇牙咧嘴。

海明不厚道地笑了,笑声是熟悉的,他也很惊喜地说:“念念,我们重逢了!”

徐念却犹豫道:“我该怎么说服自己呢?我多希望这是真的,能够跟你说话真好,可是这怎么解释呢?我一定还在梦里,或者说,我的脑子出了点问题。”

海明笑道:“念念,这世上有很多事是没法解释的,我的意思是,”他指着徐念手上的戒指,说,“我就住在那枚戒指里面,现在你把我摔出来了,我其实一直在你身边。”

徐念难以置信地笑了笑,然后甩了甩脑袋,又揉了揉眼睛,海明没有消失不见,她于是自言自语:“这是真的?”

她试探地走过去,伸手在海明的身体里抓了个空,疑惑道:“所以我只能看见你,听见你说话,而不能触摸你?”

海明笑道:“我亲爱的徐念小姐,我只是一个魂魄而已,你要求也太高了吧!”

徐念丢了本小书打他,然而那书穿过海明的身体,直飞到墙角。

徐念无比懊恼道:“我好像不能欺负你了。”

海明点点头并做了个鬼脸,徐念不信邪地拿了一沓照片,卷成棒状去打海明。海明倒是十分配合地抱头鼠窜,由着徐念追他满屋子跑。

房门外传来徐太太的话,问徐念在做什么。

徐念回头看了海明一眼,把食指竖在嘴唇上。海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在徐念开门的时候,大声道:“伯母好!”

徐念“哎”的一声,大叫:“你别说话!”

徐太太吓了一跳,说:“我没说话啊。”

海明正与徐念并排站着,徐念缓缓地偏过头,仰着脸瞪他,问:“看不见?”

海明眨巴眨巴眼睛:“你说呢?”

徐太太也朝海明的方向看,问:“看不见什么?”

徐念兴奋地笑道:“没有什么,我说你看不见我很高兴。”

徐太太舒了一口气,说:“怎么突然想通了,我好久没见你笑成这样。”

徐念吐了吐舌头,说:“通了通了,你们都别担心了。”

等徐太太走后,徐念关上门,看海明老老实实坐在床上,便问:“时候不早了,你怎么办啊?”

海明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什么怎么办,那你睡觉啊。”

徐念板起脸道:“岳海明,你别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快,回你家去,我要换衣服了!”

海明还是坐着不动,可怜巴巴地说:“我的家在戒指里,这么晚了你让我在街上流浪吗?”

徐念抱着胳膊,仔细想了想说:“那好,我要洗澡了,你给我乖乖待这儿。”

海山笑嘻嘻道:“你都这么说了,我当然听你的。”

徐念满意地抱着睡衣去洗手间,突然想起一事,回头看海明说:“不许偷看我换衣服!”

海山举起双手,发誓道:“绝对不看!否则我死无葬身之地。”

徐念笑道:“你都死过的人了,发这种誓,太没有诚意了。”她往卫生间走了几步,又回头警告道,“自觉啊。”

海明正准备起身,赶紧坐下来,用力点了点头。

徐念进了卫生间,“咔咔”地把门锁了两道,再搬个杂物桶抵住。海明听着里面的动静,若无其事地喊道:“你别费劲了,忘了告诉你我会穿墙术!”然后就听徐念在里面气得直叫。

夜里他们一起躺着,海明盖不了被子,他能穿过一切实物,徐念问他:“你怎么躺得下呢?”

海明笑说:“我把自己放平了。”

徐念若有所思地“嗯”一声,好奇道:“虽然我不太相信,不过还是想问,你们做鬼的是不是都有超能力?比如预知未来,起死回生之类的法术,要不瞬间移动也行。”

海明摇头说:“我大概轻得可以飞起来,其他的就没有了。”

徐念有点失望,海明直直地看着她。慢慢地,慢慢地靠近她的额头。

徐念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问:“你……亲到我了?”

海明无奈道:“对我来说,已经亲到了。你没有感觉的。”

“哦,”徐念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激动得睡不着觉,这一切是真的吗?海明,我能看见你,听见你,”她眼珠子一转,贼笑道,“只有我能。对了,你还记得朱雯雯吧?你死那天我才知道她暗恋你,差点没随你去了,你可千万别被她看到。”

海山笑说:“原来她喜欢我,那你呢?空窗一年了,有谁追你么?”

徐念想了半天才说:“大概没有吧,我没有注意这些。海明,我实在是太满足了,虽然不能像从前一样亲昵,你倒真成了我的灵魂伴侣,知我懂我。”

海明笑说:“是的,我还是跟从前一样,了解你理解你。睡吧,明天早上我叫你起床。”

次日一早天变阴了,海明很准时地叫醒了徐念,说:“记得带伞。我刚去看了,三环路堵得厉害,你绕开它走,免得迟到了。”

徐念笑问:“你飞到天上去看的?”

海明点头道:“这我还是乐意效劳的。”

徐念空空地拥抱住他,不舍道:“海明,陪我去上班吧。”

海明笑了笑,说:“戒指呢,我回戒指里住去,你什么时候想看我,想和我说话,就磕磕它把我唤出来。”

徐念忙把订婚戒指拿出来,只见海明似一缕轻烟,钻入戒指的钻石部分,不见踪影。她小心翼翼地戴上戒指,心满意足地上班去了。

徐念的状态很好,午间休息的时候,梅莉还问她:“发生什么了,你好像变了个人。”

徐念说:“是,是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现在的我已经恢复了。或者说,比以前更幸福。”

梅莉笑道:“恢复了就好,只是变化太快我们都来不及接受,那么今晚的部门聚餐,你也会参加咯?”

徐念却犹豫起来,再三拒绝,最后挡不住梅莉的盛情邀请,只好答应了。

餐后大家又去往KTV,徐念缩在大包厢的角落里,忍不住对着桌子敲了敲戒指。便看见海明钻出来重新幻化成人,坐在徐念的旁边,抱怨道:“这儿可真吵!”

徐念看到海明又能出来说话,激动不已,心想这样奇幻的事真的发生了。

徐念兴致勃勃地拉着海明挨个说起部门同事,大到有知遇之恩的,小到有过节不合的,通通向海明介绍了一遍。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只见那人群中走过一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貌比、‘哎哎哎,脸呢,怎么给挡住了’

“让一下,借过”。朵拉急头白脸的往人群中挤去,刚好看见了转身而去的少年郎,伸手就拍住了他的肩膀。

“等一下”。还没等少年郎转过身来就听见了欠揍的声音:“花痴,起床了,花痴,起床了,花痴,起”。还没等那人把话说完,就看见朵拉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因为睡觉而滚乱的秀发,睁开了那双秀气的双眸,怒气冲冲的看着床边上站着的笑的痞痞的、非常欠揍的人,咬牙切齿的的指着他:“哎呀,我差点就看见他长什么样子了,都怪你,我劝你最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的话,哼哼。”随后就攥住拳头比划了一下。

床边的人看见她这一副要灭了谁的模样,笑的更加痞了:“哎,我说妹妹啊,咱这小脑袋瓜里能不总想一些别的男生吗,你哥我难得回来一趟,而且我还这么帅,你就不能、”

朵拉一脸无奈的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停停停,哥,我错了还不行吗,有事你就直说”。

戊芫尴尬的用手碰了一下鼻尖,顺势就坐在了床边的小沙发上,看了看自家妹妹,眼底划过了一抹心疼,转眼就又变成了那副痞痞的模样:“我奉皇后娘娘之命,特来告知公主您今天下午的行程,今天下午一点在老地方的四楼L字雅间等您,希望您务必准时到达。”

本来还在打哈哈的朵拉听见之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瞬间炸毛了:“哇去,这么赶”。“嗯,就是这么赶,丽姐中午12点到机场,我们就先过去吧”。说完起身准备出去,却被某只癞皮狗抓住了袖子,转身就看见了某只小可怜边卖萌边说:“哥,有吃的吗”。

“没有”。

“切”。大白眼飞过。

洗漱完毕收拾好自己的朵拉蹦蹦跳跳的从二楼下来,看见桌子上的吃的眼冒金光,边往嘴噻便嘟囔:“哇塞,还久没吃到你做的早餐了,还是原来的味道,嘿嘿。”

老地方四楼L号雅间

“哎呦,哥,丽姐他们怎么还没到啊,我要饿死了”。戊芫白了她一眼,鄙视的说:“早上就你吃的多”。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招待不周,快,里面请“。人未到,声先到,这也算是丽姐的一大特色了吧。

进来的除了丽姐,还有三个陌生人,还没等朵拉说些什么,丽姐就先开始介绍了:“韩先生,韩太太,靖宇,这是我的儿子,戊芫,想必你们已经见过了,这位是我的女儿,朵拉”。“朵拉,快叫人”丽姐怼了怼还在愣神中的朵拉

回神的朵拉看了看戊芫,心里嘟囔着‘当时也没说有外人啊,我还以为就家庭聚餐呢’,但面上还是打了个招呼。

韩夫人拉起朵拉的手:“哎呦,这就是你们一直跟我提起的朵拉呀,长得可真秀气“。说完就开始介绍她儿子:”这是我儿子靖宇”。

朵拉点了点头,刚要伸出手,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伸了出来:“你好,朵拉,我叫韩靖宇。”朵拉看了看手的主人,长得很白净,给人一种翩翩君子的感觉,“你好”

“咳”。一直被忽视的戊芫看了看朵拉,又看了看丽姐:“咱们先落座吧”。

一顿饭到了尾声,韩夫人看了一眼自己家的儿子,又看了看朵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朵拉,你觉得我们家靖宇怎么样”。

正喝着果汁的朵拉听见了一个不小心就被果汁给呛着了,她看了看丽姐和戊芫,‘呵,我说的呢这趟回来怎么这么平静低调呢,原来是在这等着我呢啊’

“很好啊,个子高,长得也帅,呵呵”。韩夫人听见朵拉这么评价自家儿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看向了丽姐:“既然两个孩子互相看对眼了,那不如这门亲事就、”

还没等韩夫人话说完,朵拉就蹭一下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什么,亲事。”

丽姐不满地看着朵拉一惊一乍的样子:”朵拉,坐下,毛毛躁躁的像什么样子”。

朵拉迫于老妈的威压,乖乖坐下。

丽姐刚才还要吃人的样子,转向韩先生和韩夫人时就变成了平易近人的模样:“韩先生,韩夫人,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来办吧,我们就做个媒介就好,你们看如何。”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韩先生笑着说:“当然可以,我们都是很开明的,对于父母包办婚姻我们也不是很赞同,还是让小年青的慢慢来吧”。说完拍了拍坐在他身边的韩靖宇:“靖宇,加油啊”。

韩靖宇微笑的点了下头

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当事人不禁红了眼眶,看了看戊芫:“哥,你早就知道对吗”。看到后者点了下头,她抿嘴笑而笑,点了下头

“好,那就接着今天这个机会,我表个态,我不会接受除了慕汐的其他人”。随后就站了起来,拿上自己的包,看向座位上的几个人:“抱歉,我有事,先走了”。

朵拉没有管这件事怎么解决,从饭店跑出来就开着车一直飞驰,一直到黄昏的时候才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地方,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院子,院子里还保持着以前的样子,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她崩溃的坐在桃树下大哭,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思念如海水般入侵,想念如空气般存在,羁押在心底的情绪不禁让她大喊出来:“慕汐,我后悔了,我后悔看见这个世界,其实我想看见的只有你“。哭累了,喊累了就趴在了槐树下面睡了过去

看见树下的小人没了动静,藏在暗处的戊芫走了出来,没有痞痞的笑容,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进了屋子里,怜惜的帮她擦着眼泪,看着自家妹妹痴情的样子不禁红了眼眶:”朵拉,哥哥给你讲一个故事,管你听不听得见,醒了以后都不要再想他了好吗”。

但戊芫不知道的是,在他看不见的那一侧,眼睑轻颤,一滴泪水滑落到枕头上

从前,有个小女孩由于先天性的角膜病变导致眼睛不能视物,因此有很多小朋友疏远她,甚至还有人当着小女孩的面说她是瞎子,渐渐的小女孩的性子开始变得孤僻,讨厌上学,讨厌和任何人说话,每天都抱着一个布娃娃。

直到有一天,隔壁搬来了新邻居,出现了一个小男孩,小男孩初次见到小女孩时,小女孩静静的坐在桃树下,呆呆地望着某处,小男孩觉得他甚是可爱就上前打招呼,但小女孩还是呆呆地望着某处,眼睛眨也不眨,小男孩晃了晃她的小手,她才动了一下,把手缩了回来,警惕地望着前面。

小男孩看她的样子已经猜出个大概来了,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盒糖放到她的小手里,轻轻地说:“这是糖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吃一颗,我叫慕汐,你叫什么”。回答他的只是一阵风声

他也不气馁,天天去找他,只是回答他的依旧是风声

日复一日,男孩已经搬到这里三年了,由于他父母的工作关系,所以男孩经常到女孩家蹭饭,男孩还是依旧想办法讨她开心,有一次女孩的布娃娃找不到了,开始大哭起来,这是男孩第一次见到她还有其他表情,惊喜之余还有些担心,于是就跟女孩说:“我如果帮你找到布娃娃,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不要不理我,每天陪我说句话,就一句就好”。等了好久终于女孩轻轻的点了下头。他开心的从屋子里窜了出去,找了好久,终于在隔壁的狗窝找到了,但是已经被狗给咬了好多个口子,他拿回家用自己那双笨拙的手将布娃娃补好洗干净。

第二天,他早早的就抱着布娃娃去找了,她静静的坐在桃树下,他本来是抱着不管她跟不跟自己说话,只要她开心就好的心理,所以当她跟他说谢谢的是时候他一下子就傻了,她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好听

他把这件是告诉她家人的时候,起初她的的家人还不相信,直到在饭桌上,男孩给她加了个鸡腿,她说了句谢谢。

男孩一直在女孩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把绊脚的石子踢开,女孩也会把好玩的东西故意留给他。

再后来啊,女孩不再自卑,开始开朗了起来。

戊芫看了看睡着,暗了暗眼眸

他们后来都长大了,男孩好像喜欢上了女孩,女孩有些迟缓,不知道那时候是还没喜欢上他,还是自己也不知道

有一天,他问女孩:“如果你能看见的话,你最想看什么”。女孩满怀憧憬的说:“如果可以,我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听见回答男孩感到很失落。

没过多久,女孩的父母告诉她,要带她去国外做角膜移植手术,就在出国的前一天,女孩提出了要男孩带她去游乐场的要求,男孩在征得她父母的同意带她去了游乐场

就当要回家的时候,女孩问他:“我们算不算青梅竹马”。男孩的眼睛亮了亮,随后又熄灭了:“不算,我们应该算是兄妹”。女孩不顾行人冲了出去,就听见后面男孩大喊:“小心”。

被推出去的她,头撞到马路牙子上昏了过去,醒来以后,她就已经在国外了,她问他在哪里,所有人都说他在国内上学,没时间过来,等她把病养好就带她回国去找他

女孩的家人,连拖带骗得拖着她在国外呆了一年,可是她现在能看见了,所以她闹着回国了,她去找男孩的时候却被告知他搬走了

十分伤心,颓废了好久,盼了好久的盼头现在没了,就感觉人没了精神支柱,最后病了,发起了高烧,梦里她还念叨着男孩的名字,她的父母忍不住因为这件事拌了几句嘴,结果被小女孩听到了,在她的逼问下,她的父母告诉她,因为男孩的头部长了颗肿瘤,手术失败去世了。

女孩还是认为她母亲骗他,就连他母亲拿出的那份死亡证明她也不相信,认为他一定是为了救她受伤了,等他伤养好了他就回来了。

就这样女孩等了他很多年,他现在还没有回来

故事讲完了,戊芫捋了捋朵拉额前的碎发,起身走了出去

上一秒还在睡觉的朵拉在听见车子启动的声音后,竟然睁开了眼睛,起身,拿起一个红匣子向院前的那棵桃树走去

现在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微风吹来,几瓣桃花飘落,红匣子随着铲子的拨动,被埋在树下,而埋下红匣子的人抹了一把脸上了泪水,将这里的一草一木又看了一遍,走出院子,车子绝尘而去,

就在车子消失在拐角的时候,从院子中走出来一个人,手里拿了一颗盒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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