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棵香樟树,那个树下的人

01

这些天广州的天气格外的好,天空湛蓝得没有一点瑕疵,每个夜晚,都会看到一轮洁白的月亮挂在空中。月亮越来越圆,总觉得好像某个重要的人的生日快要到了。是的,九月十六日,我外婆的生日。她,已经去世整整四年了。

洁白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落一地。想到外婆,想到那棵香樟树,记忆的匣子渐渐的打开。

02

我的外婆,算是一个孤儿,刚出生就被送到别的人家了。我不曾知道她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如何,只知道她不曾读过几个书,十七岁就嫁给了我外公,而我外公整整大她十一岁,她是我外公的第二个妻子,而之前的妻子由于战乱,走散了。由于外公参战,归来时已是二十七八的年纪。可能是外婆比外公小这么多的缘故,外公一直很疼爱外婆。吵架这种事情在他两之间是见不到的,但凡我外婆数落我外公的时候,我外公总会略带幽默地说“唉,我家老婆子,你这是何必呢!”外婆见他这样,气也没了,因为谁人能和一个脾气这么好的人吵起架来。

什么是举案齐眉?什么是相濡以沫?在我看来,老两口完美的诠释了层意思。

自我记事起,外婆总是穿着一件青色的,类似中山装的衣服,和这衣服一起搭配的是一件黑色的裤子,没有一丝褶皱。齐肩的头发往后梳着,再用几个黑色的发夹从耳根这里夹住,没有一根杂乱的头发,人显得特别精神,身板也特别挺直,竟然看不出这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由于我奶奶去世的早,在我母亲未过门也就不在了,所以很多时候,我和我姐姐都会在外婆家待着,因为爸妈要干活养家糊口。以至于后来,爸妈出去打工,我和我姐姐便寄养在外婆家,童年的记忆大概多数是在外婆家了。

和很多农村妇人一般,外婆勤劳能干,不仅烧的一手好菜,还能把整个家里里外外都收拾的特别干净,虽然家里看起来很简单,但是看起来绝对不至于穷酸。每逢过年的时候,外婆的各个女儿女婿,以及外孙都一起去拜年,这个时候外婆从厨房忙进忙出,张罗出两桌可口的饭菜。而总是在等所有人都吃完了,她才开始吃。很多时候,母亲会叫我去厨房叫一下外婆,一起来吃饭。“不急,还炒几个菜”,她总是这样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当然,我的母亲和姨娘们也会时不时的帮忙端端菜,添些柴火。而我,从来都是一个懂事的孩子,饭后一定要争着洗碗刷筷。这样的年过了多少次我也记不得多少年,只记得厨房中那个忙碌的身影是我一辈子都值得爱戴,值得记挂的人。

小时候,父亲在外挣了几个钱,便要盖新房子。父亲母亲由于要忙活盖房子的事,准备每一餐的饭菜自然是不得闲了。外婆便来到我家帮忙炒菜,有很多工人,每餐都要张罗好几桌,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从来没有说过累。闲暇的时候还会做很多点心出来给我们吃,她就是那样手巧,会做各种零食,特别是过年的时候,可以做出各种花样的吃的果子。那时候,我觉得我外婆真的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外婆了。

在寄养在外婆家期间,由于我和我姐姐还有一个小表弟每天要上学,外公外婆总是在5点的时候就起床做饭了,除了我们的早饭,还有我们带去学校中午吃的。一般等到都做好了,天也刚刚亮,我们三只小懒鬼就起来洗漱吃早餐了。每天如一日的这样,现在回想起来,每天起来这么早的外公外婆,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从没有怨言的坚持着这一切。我想,这大概就是祖孙之间那份特别的爱罢。特别是在冬天很冷的时候,起早床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天晚上做完晚饭,由于是用柴火烧饭,外公外婆都会用余下的柴火再烧一壶水用来沏茶,每天吃完晚饭再喝一杯用自制的茶叶沏的茶,似乎成为了他们每天坚持的习惯。要是冬天的时候,余下的炭火便会被外公铲在一个火盆里,用于取暖。

日子过得虽然很简单清苦,可是在我看来,却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03

然而,晚年的外婆是不幸的。我记得我九岁的那一年,我最小的舅舅,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就因为癌症去世了。我的外婆由于伤心过度,再加上年纪也大了,一下子便变得精神恍惚,经常性的头晕。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了。每每提到小舅,就泪流满面。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大家都是很忌讳在外婆面前谈论小舅的。

听父亲他们说,小舅舅也是个不争气的人,因为他经常和人打架,然后又喜欢赌钱,甚至还还敢和外公动手,所以在亲人们眼里,自然是很不待见的。可是,在外婆的眼里,他始终是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小舅就这样去了,外婆也成了一个整日以泪洗面的老妇人了。可能是眼泪流的多了会伤身,外婆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了。

总以为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不幸不会再次发生,可是在我读大一的时候,我那大舅妈,也是我唯一的舅妈去世了,由于常年的体弱多病,最终还是走了,外婆哭的眼睛都模糊了。一个月后,我那一直身体康健的二姨突发脑溢血也走了。我可怜的外婆哭的眼泪都出不来了。怕外婆撑不住,母亲每天陪伴在外婆身边一个月之久。

这些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外婆都麻木了,精神恍惚,身体也日渐不行了。有些时候,甚至还会听到一些说我外公外婆太长寿,克死自己儿女的无稽之谈,后来传到外婆的耳朵里。我这可怜的外婆竟然说:“我或许真的是个老不死的,为什么去的那个人不是我”。

起初,她还是可以去赶集的,由于我和我外婆家是一个村子的,所以,每次母亲都会和外婆在集市碰头,要不就买点好吃的给外婆带回家去,要不如果家里没啥事情便也就去外婆家做顿午饭给外公外婆吃。因为毕竟年纪大了,有时候做饭对于二老来说也变得很吃力。

在后来,外婆行动不便,边再也没有去过集市了。要是好些天没有没有见到我母亲,她便会叫邻居乡亲捎一句话给母亲,让她去一趟。她只是想我母亲了。

听母亲说,外婆经常做饭的时候回忘记关火,炒菜的时候忘记放盐,煮饭的时候放超多的米。是呀,饱经风霜的外婆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那个精明能干,干净整洁的外婆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外婆成了偶尔失忆,手脚都不灵活的老太太了。

04

我记得我上高中的时候,大抵一个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我都会骑着摩托车载着母亲去一趟外婆家。外公外婆听说我要来,总是买了些肉呀,鱼呀。亦或者把自己家的老母鸡杀了,让母亲做给我吃。在他们心中,我是他们最疼爱的外孙,也是他们的骄傲。因为我从小成绩就特别好,邻里乡亲见到外公外婆都会说,你那外孙真棒,这么会读书。那个时候,他们真的很自豪。

每次见到我和母亲回去的时候,外婆就像是一年都不曾见过我一样,我一进屋便紧紧的抓住我的手,哭的像个泪人。我知道,她是怕这见面的日子是见一次也就少了一次,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每每这个时候,我的喉咙都会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不能说出话来,眼睛也红了。我和母亲会倒一盆热水,给外婆洗洗手,修剪一下指甲。要是天气好的时候会给外婆婆洗洗头。然后母亲会把外公外婆的床单被子也洗一遍,这是经常的事。

她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说,却又没说什么,总要我和我母亲陪在她跟前,默默的看着我们,听母亲话家长里短,我和母亲对她说的话就是一定要保重身体,下雨天不要外出,地太滑。

每当我们要走的时候,她便又是要哭了,像个小孩一样,舍不得我们离开。纵使我们走了,已经走了很远,我和母亲回头的时候,发现她和外公还在那个路口拐弯的樟树下看着我们远去的背影,就这样一直等到我们的身影再也寻不见了,消失在远处。

“不知道我和你外公能不能用上我们乖孙的钱,咱们这个外孙以后一定有出息”,这是我外婆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放心吧,外婆,您长命百岁,等我大学毕业后挣钱给您二老花。”我总是这样回答。

最后一次见到外公外婆的时候是在大二寒假过年的时候。可我这次确是没有好好的道别,至今悔恨。我由于太急,而外公外婆又有客人来拜年,我就没有说一声也就走了,第二天便回学校了。后来听母亲说,她还问我说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她还准备了一些土特产让我带到学校去吃呢。我的眼睛湿润,抬头一看,母亲也已成泪人。

在外婆过世的时候,正好是我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没能回去见她最后一眼,已成终生的遗憾。

在弥留之际,外婆用手指了指梳子,不能说话,又摸了摸头发。我母亲在跟前流着眼泪说,“娘亲,你是要我给你梳头吗”她眨了眨眼,待母亲给梳完头,她抽搐了几下,边躺在母亲的手腕中,永远的闭上了双眼。

我的外婆,她走了!而我的外公,也在一个月之后走了,他们葬在同一个地方。

05

此时此刻,深刻隽永的理解到龙应台在《目送》种的这句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在目送他的背景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段,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景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现如今,每次回到老家,总要去一趟舅舅家,碰上熟人会问我和母亲,“这是倒哪里去呀”

“去我外婆家”,我如是答道。

那路口拐弯处的樟树依旧挺拔的生长着,我不知道这个棵树的年龄,只知道自从记事起它便在那里了,春去秋来。只是,那个在那棵树下向远处张望的老人,再也寻不见了。风吹过,只留下树叶簌簌的声音,显得格外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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