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母亲弄丢了

by · 2021年11月26日

文／北雁南飞

农村民俗活动多，初一十五，敬神祭祖，时年八节，整年下来有好几个月在过节。

母亲快七十的人了，大半辈子为农村教育忙，退休下来也没闲着。我有心把老人家接到城市里去安顿，多番劝说无果才明白，这一辈子母亲是不会离开这片乡土了。

母亲身体向来虚弱，很瘦，苦日子过了很多。大部分时间，我都在城市里打拼，父母亲总是叮嘱我在外面不要太省钱，想吃什么就吃，该花的钱要花。

然而，二老自己却极其省吃俭用，一件衣服穿十几年是常事，母亲有一件外套居然从结婚穿到现在，一直不舍得扔。

阿东是我的死党，他曾问我，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你爸妈吃的都是什么吗？

我怎么不知道？我怎能不知道？

若非过节，二老绝对不会买肉吃，一日三餐，豆腐、咸菜、花生米，稀饭，连干饭都不舍得做，为的就是省米。

电话那头，母亲总是跟我说，家里都挺好的。我知道很难改变这一切，我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争取多回家。因为只有回家，父母亲才舍得张罗一桌像样的饭菜。

回来第二天恰逢一个大节，母亲早早就念叨着要买这个买那个，她总有操不完的心，忙不完的活。村里的菜市场很小，巴掌大的地方，可供挑选的东西很有限，一到过节菜市场就供不应求，稍微晚一点就可能颗粒无收。母亲显得很急躁，跟我说帮她定个闹钟，明天要起个大早。

我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子，岁月在她额头上刻下无数道纵横交错的沟壑。我鼻子一酸，但努力不让她看到我的异样。我拉着她坐下来说，需要置办什么明天我去办，您就别操心了。

母亲不依，她不放心，说那不行，你把握不好，也容易被人诳了。她越说越急，连连摆手，继续说道，再说晚了什么都买不到。

我扶着母亲的肩膀说，咱去大菜市场买，不用赶早，不怕没东西，放心。

母亲还是不放心，我能理解她的想法。这么多年了，买菜这个事，她早已习惯亲力亲为。

我知道说不过她，采取折中的办法，笑嘻嘻地说，要不这样吧，您就放心睡您的，闹钟我来定，明早叫您起床咱们一起去大菜市场，行不？

母亲想了想，点了点头。

天刚蒙蒙亮，我便起了床，推开门发现母亲借着暗淡的晨光喝水。我赶忙打开灯，本想责怪母亲黑灯瞎火万一摔倒了怎么办，话到嘴边硬生生吞回去。我知道说了也是白搭。我喊了声妈，问她怎么起得这么早？母亲说，习惯了这个点醒。

这个菜市场是方圆几里内最大的一个，过节的菜市场人山人海，车辆与人群杂乱无章，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买卖双方讨价还价，空气中弥漫着菜市场独有的怪味。

母亲说先买大头的东西，我紧紧拉着她的手朝前走，菜市场入口处便是猪肉摊，那是我们首先要去的地方。

对于很少出门的母亲来说，这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这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母亲不会开机动车，也没那个功夫跑那么远置办一点鱼菜肉。这是母亲第一次来这个菜市场。她显然有些惊讶，满满当当的几十个猪肉摊位连成一片，这个阵势在村里那个旮旯可从来没见过。

来之前，我做了点功课，大概了解哪几家猪肉实惠，因此领着母亲径直往那边走。母亲腿脚不太利索了，我尽量放慢脚步，一边见缝插针往里挤，一边频频回头往后看。

太阳越升越高，人群越来越挤，前进的阻力越来越大。我小心地前行，抓着母亲的手一刻也不敢放开。好久的工夫才挤到那家猪肉摊前，母亲似乎有点疲惫，我拉着她往前站，指着摊位说，妈您看这肉行不？

母亲眯着眼，说还不错呢还不错呢，然后指了指那一边上一大块猪肉说，就这块吧。我应了一声，很快付了钱。

卖鱼的摊位集中在菜市场的另一个区域，母亲说要买几条新鲜的鱼炖汤。

从猪肉摊到鱼摊，要跨过两条路，这两条路是菜市场的主干道，人特别多，很多人为了图方便，连人带车一道进市场，更给原本就不好的路况添堵。

鱼摊这块根本就是人贴人，完全无法正常通行。我跟母亲商量，要不您在停车处等我，我自己进去得了。母亲犹豫了一会，答应了。我不放心，叮嘱她千万不要走开，就呆在这里别动。我原把另一个手机给她用，想起母亲根本不会用，只好作罢。

母亲看着我融入“洪流”，我回头看她像一棵老朽的树，伫立寒风中一动也不动。我又喊了一声，妈您呆那别动啊！母亲干枯的手朝我挥了两下，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角湿润了。

鱼摊很多个，我一家挨着一家找，费了好大工夫，终于找到母亲要买的几种鱼，总算顺利完成任务。

我看了看时间，居然不知不觉进来了半个钟头，赶忙往外挤，我知道母亲肯定心急如麻。

挤到门口，太阳已经爬到正头顶，我抬望眼朝停车处看去：母亲，母亲竟不见踪影！

我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心里头杂乱如麻，一股冷气从脚底升腾上来，窜上头顶。我心跳加速，头皮发麻，拢着嘴大声喊道：“妈，妈，妈，您在哪妈……”沉重的负罪感充斥我整个身体，我脚步越来越重，我不敢想象，不敢想象，我心在泣血。

停车处没有，回身进鱼摊也没有，蔬菜摊还是没有，我猛地想到菜市场入口处的警务室，火急火燎地往前冲，我必须抓紧求助警察同志，火速，刻不容缓！

我嘴里不停喊，让一让，谢谢，有急事！脚下生风，一路向前……

突然，从斜里窜出一个人影，生生挡住我的去路，我气不打一处来，刚想发作，定睛一看：呵，这不正是我的妈嘛？

我刚想开口，母亲笑眯眯地说，呶，估计你没那么快出来就上这边买了猪蹄，回去做你最爱吃的红烧猪蹄。

看着母亲喜笑颜开的样子，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默默接过猪蹄，紧紧拉起她的手，迎着朝阳，穿越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