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玉葵与公子
“除夕将至,你充形固本要用少女的一魂三魄,你捉我,当真是闲极无事啊。”被问的苍白青年面上泛了微红。多年之后,花允和尉迟殇说起这场“初见”,尉迟别脸垂目只说“一时兴起”,花允笑,尉迟的面色仍旧苍白,仍旧掩不住那浅浅的胭色。
野风的嚎叫声在这破弃的墓室里也听得见一两分,湿重的土腥味将这里裹得阴森哀鸣如同炼狱,“不想死就老实点!”苍色青年回了面色,喝道,然而那被绑的公子颓唐得了无生气,好似他就是这墓里的摆件一般,绑者厉言,他额脸轻笑满目不屑。
“你这什么意思?!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掌劈死你!”青年说完,还没见那公子脸上表情,就听“轰”一声,脚下地面颠晃碎裂开,头顶石块土粒噼啪砸得睁不开眼,青年一闪手,撑了一蓬真气清开眼前,蹬脚一个空翻跃身碎墓顶,身正欲落之时,正脚边有大块坠过,当其时凌空一借窜缩飞身横出那将谢之墓。青年双足将落,警然中似见荒地林边盈盈立有两仄人形,青年落地,一触地上尘土,其身形便消靡无踪,只一清浅微流夹在劲任的野风中流窜于无形。
“咳咳咳,那障术可算是破了,玉,坟里藏那东西出来吗?我们什么时候能过去?”
“再等等,我好像看着个人影从炸开的泥花里飞出来,可我眼一眨,就没再见。葵,你别急,我们再等会儿。”
“好。”
疾风中溜了几丝儿轻柔的,在两个姑娘身边缭过。
寒冬腊月两人皆一身素旧单衣,无钗无环,长发草草编束着。倏尔一记扬尘莫名而来,撞得两女头面昏蒙物什不辨。“他来了!”被唤作葵的姑娘大叫,两手谜证地乱挥,劈不似劈砍不似砍。那尘障将两人裹得晕头转向不见外物,“不怕!我们在一起!”玉断喝,伸手拉住葵,十指交扣。
拦障不散,野风不止,墓坍节节。
“你没事吧?走,我带你出去!”青年土尘挨面,呛咳不止,却是一闯进墓室瞅见那公子就疾步奔过去,收了锁灵绳架起他就往外冲,而那公子却一点不使力,死肉一摊,“块走啊!你要干嘛?我这是在救你,你要死在这儿不成?”
那公子既不甩开青年,也不跟上他走,侧了美目俏笑说:“有人要你没用的肉笼,你为何不给?三界里都是保命全形的,送个顺水人情,多好?以后你有难时,人家说不定能帮你一把。”
“你、你……”青年苍白的面色涨得通红,“你这话说的好像跟你自己一点关系没有似的!”
公子笑,说:“你把我给人家女孩子吧,明个儿就是年三十儿了,都不容易。兄台你也快找个女笼回来,不然除夕演轮归初,你……”青年耗着大把真气顶住扑落的碎石泥流,见他那么说,一把揪住公子衣领怒声吼道:“闭嘴!我的事,你闭嘴!走!给我出去!”那公子被吼反恬然一笑,“你笑什么!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掌劈死你!”,那公子嘴角仍擒着半抹笑意,不言。“你——”
未及青年说完,“轰”一声,整个墓顶砸下来,劈碎了青年撑起的气罩,青年见势未及反应,其肤自然淡去欲逃,却是那一刹那神思往驻,又忽地回了身形往公子处护去,当此之时,墓之穹顶整块震落,青年扑身护到公子身上时,那积重沉厚的石板击中青年,闷响一声盖在晃震摇裂的地面上纹丝儿未变。
两位姑娘站在几已砸实的墓穴内,屏息环视,半晌寂寂。葵张嘴刚要出声,唇上就落上玉的纤指,葵抬眼,便望见玉看过来要她息声的眼神。两人站约有一炷香的时辰,才闻见土粒微落的尘朽味儿。
“轰隆”一声,青年终于将压在自己身上的石穹顶开了,他半死一般翻到一边,青年护住的那公子几无伤损。青年抹了下眼睛,猛喘几口气,就感到额上一凉,如风过水面,接着一身上下哪里都动弹不得了。
“呀!你是阳体,怎弄了个男笼回来?难道你是阴体阳形?”葵看着被自己定住的青年,一阵好奇,“你是什么本神?怎么脸色这样苍白?你一直在这墓里吗?墓都要塌了,你为什么不出去,难道你不怕被砸死吗?”葵问了一串也不见青年回答,她又问说:“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青年盯着葵的眼神越发锋利狠绝起来,葵这才一拍脑门说,“哎呀,是我忘了。”葵说着,伸手在青年的唇上轻轻一抚,“好了好了,你能说话了,快告诉我吧!哎?!你这个人,怎么,瞪我干什么?!”
葵有一堆疑问,等着青年解答,给他解了喉禁不仅没听他说话,反而莫名被青年狠瞪一眼,葵好生不舒坦,皱着眉头喊说:“玉,你看这家伙讨厌不讨厌,我问他话,他不说就算了,还瞪我,好凶哦。”葵说完停了一会儿,也没见玉回应,这不应该的,她心想。
“玉,我跟你说话,你有听吗?”葵说着扭脸往玉那边去,见玉背立着恍若石像,“玉,你怎么了?”葵站到玉身边见她一脸惊异又神往的表情,不觉顺着她眼目所视之处看去——
葵愣也是看了半天,幽幽自语道:“这是人吗?怎么能长这么美。我修了三千年了,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青年开始不出声,一是因被定在另一边,不知那公子状况,二是怕出声阻拦反激其二人快下手。谁知这看自己的姑娘过去之后站住不动,也是没声儿,静默愈长青年的心悬得愈高,他更摸不透两人的心思,焦急又不得动作,青年当真是明白了为何人常说女人心海底针。
待到葵出声自言,青年的心才稍稍放下,但心中不知为何有股酸味泛起,那一刻,他忽然想埋怨那公子的容貌来,不过也只是一瞬而过。
“你们还要用他的魂与魄吗?”青年扬声道。两女一震,才从某种莫名的出神中回来,转身走向那个被她俩遗忘的青年。玉一扬手,隔空给了青年一个耳光,道:“怎么处置他,用不着你管!”
“街上男子千千万,姑娘何必就要他的一魂三魄?”
玉不答反问说:“何必?我倒想问你,你为何捉自己根本无用的男笼?难道你看上他了?”青年本就虚白的脸色惨白了许多,又添了几抹殷红,“怎么,我说中了?”
“不、不是…”
“玉,我们再抓个肉笼吧,”玉身边的葵轻轻拉拉她的衣袖小声说,“我想留着他。”玉低声喝她说:“你别添乱!”葵不满意地嘟囔想跟玉再讨讨价,可一抬眼看见玉瞪过来的眼神,只好扁扁嘴不提,失落地转过身去,“你、你、你,我、我……我……”葵突然惊叫着结巴起来。“葵,你怎么?!”玉诧异地扭脸去看葵怎么了,便看见苏醒了的公子,心口某处漏了一下。
“两位姑娘,明日便是除夕,你们的当务之急是收了我的一魂三魄充形固本,与那早夭的亡魂斗法纠缠损耗真元当真没有必要。”公子开口道。
玉细细听着,不觉地时而不时地点头,待公子说完,玉神色一拂过,道:“你说的在理又周全,可是——”玉姑娘声音一扬,“你也未免太为我们着想了!说,你究竟是什么人!”那公子被隔空扼喉拎到空中,他咳咳地喘不匀气,脸色渐渐憋红,却并不挣扎,也不求饶,那对眼眸始终清澈如溪,玉运气将他扼起时,心中也是颤了颤的,却见他是这副神情,玉一恼,道:“你不怕死,是吧?!好,那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玉说完,口中轻念两手合翻转花。
“你住手!你要什么我都答应!”青年吼道。
“玉!不要!”葵尖叫一声,冲到与身边抓住她正变换动作的手,被扼悬在空中的公子“哗”一下摔落到地上。“你干什么?!”玉怒问葵。“你干什么!你答应过我再也不用永生咒的!”
“永生咒?”摔落的公子挣扎着将自己支起来,望着玉和葵,问:“真有这样的法术?”他一脸温柔,好似在问询春日阳光下花香的来处,可他澄澈眸底那纹清浅的忧伤令人心碎又醉。
“有。”玉盯着公子的眼睛说。那公子笑,说:“姑娘先莫与我置气,收魂用魄不是一时半刻之事,出了岔子恐过不了年关,何况是用我一人的两魂六魄?姑娘,各种细由待过了除夕再深究可好?”
“你是怎么了,为什么要找着去死?活着不好吗?”葵望着公子,置疑又惊异地问。公子轻笑着摇摇头,“一时半刻说不明白,姑娘就别在意了。”
“这人你在哪儿捉的人?”玉扬手将青年隔空提起,摔到那公子旁边,青年是给定住摔到地上的,他落地“咔吧”一声,青年没顾自己折了哪里,只望向那公子,“说话!”玉提声问他时,只见青年右臂向外狠狠撇了一下,又是“咔吧”一声,青年这才因吃痛眼珠转向玉,瞥了她一眼,不言。“花市巷末的小酒馆。”公子答。“没问你。”玉一扬手,僵着的青年悬在空中上下不得。
这时地面微微颤了颤,玉回神之时发现青年已逼到近前,劈手欲砍,当时之间玉不知动作,却见一影挡于面前替自己扛了一掌。霎时一过,玉便知护着自己的是葵,想也没想,接住葵便推掌上前,那掌劲力之大径直将青年嵌进墓壁,玉怀中的葵要封青年行动之时,只听见那公子出声拦道:“停手!勿教人收了渔利!”
三人看向公子,发现他正理着从身上松落的锁灵绳。“人求活,你求死。信鬼我都不信你!”玉放下葵飞身往墓壁的方向飞杀去。
突然墓中一黑。
“哟,这一下得有不少只妖,要么就是修了千儿八百年的,你掂掂,真够沉的。”
“喏喏,看这儿看这儿,这儿还有一凡人呢!正好平一平妖气,要不那精元,真他妈味儿。可惜了,这人长这么俊。”
“干,也太他娘的漂亮了,比他奶奶的娘们还俊!”
“我说哥几个哥几个,哥几个…你们仨!听我说!”
“说。”“说吧。”“说说说。”
“咱先这个地儿看看到底逮的是什么,逮住了几个,够不够,这凡人不着急,待会儿再说,跑不了,大不了再抓几个,凡人不多的是嘛。”
“嗯。”“对。”“对对,老三说的有道理。”
被困在不知是什么东西里的玉、葵和青年,三人互不相碰,听这四人的对话皆心中惴惴猜测着遇见的是何方神圣。
此时,传来公子清透柔秀又华贵的声音,“四位上仙也难过年关?”
“可不是。”
“大哥,你跟他说这干什么!”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三弟你说。”
“等一等。”公子声出,却未有下文。
“三弟你干什么?”
“他除了讨饶之外不会说别的,没必要听套说辞。”
被困着的三人感觉感到一阵光亮。
“哟,这都什么玩意?”
“我看看,这什么珠子,看着真不错。”玉被拿到几张人脸前推来看去,接着葵也看见了那四张磕碜的脸,“这是个啥?小荷叶?这妖精也忒厉害,毛没长全就开始修。”“三哥,你看这是什么妖怪?长得跟小孩似的。”那老四说罢,四人围着青年转着看了好一圈,也没有头绪,里头的大哥问青年说:“哎,小子!你是什么东西?”被打回原形的青年挪动着,寻找那公子的身影,“这娃子找啥呢?”“娃子要吃奶,找娘呢吧。”“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见公子伏在地上才稍稍放了心,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被打回原形且身处华厅,周遭一片艳阳,这显然是法力构造的结界。青年本以为自己遭遇强妖劲魔来劫自己修为,当听见公子说“四位上仙”时,怎么也不敢相信神仙会干这么下三滥的事情,可当他看见这四人眉间的红砂时,不得不信。青年开口欲问时,发觉已被封了声喉。
“我说,你别窜腾了,晃得我眼晕。”“你说他有啥用?这不就好了。”边上一精瘦撇胡的家伙抬手施了个小咒给青年定住。“大哥二哥,我们抓点紧,免得夜长梦多。你说呢,三弟。”另三人听罢连连称是,便把他三个置于厅堂中央,那老三拎袖垂手抖出拂尘绕地划了个圈,一圈围毕,地上便现出一微红的圈。现了本形的三人身心煎灼烧,欲撕欲裂,却不得动声。
“三哥,咱别用那小子了罢,他那模样,怪可惜的。”老三闻言,看看两位兄长,问道:“大哥二哥,你们说呢?”“我…二弟,你说。”“我,三弟还是听你的罢,不过他三个看着差太远,我怕不调和。”老三点点头,说:“四弟,他个凡人肉体凡胎,尽他活,最多就百二十年,不如让他这尘岁进了我们兄弟的仙寿。”“可是——”老三拍拍老四的肩,“四弟,听哥哥的话没错。”
“上仙所言极是。”
四人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那公子一身衣衫粘尘带土站立厅中,两手交握着锁灵绳的一端,“老四!拿住他!”老三大喝,老四应声而动。公子抬眼,一手抽绳,另手仍握,绳索摩过他握着的右手,登时皮破血出,生生染红了整根锁灵绳,老四见状迟疑了一刹,却就在这瞬间,公子扬手一抖,绳索扶摇而上,鞭然一声裂断厅穹,轰轰然室壁尽谢。
“一起上!”老大吼着挥刃上冲,老四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这行二的欲上前时,顿了一步,侧眼往老三看去,不料老三一眼看过来里面意味难明,他手一抖,兵刃险些落地,老三撇下他一眼,飞身上前,行二的赶忙握紧了兵刃急急跟了上去。
此番诡异至极,四人皆不及看清,便被那条染血的锁灵绳束了手脚,连成一串。
“你究竟是什么人?”老三盯着公子冷冷地问,暗中运气,要卸了这锁灵绳,公子笑说:“如上仙刚才所言,是个凡人,全寿不过百二十岁。”公子说着往困着青年、玉和葵的那圈温红的地晕走去,待到近前,蹲身,将伸了右手全掌按在那红晕之中,一时间空中飘着焦肉的味道,而他三人复了人形,青年一把抄起公子的手捧在在怀里问:“疼吗?”公子轻笑,抽手不答,却扬声对那四仙道:“别费力了,你们逃不脱了,今日就是你们的大限。”
“你要干嘛?”青年和葵同时问,玉在一旁静观不言,“待着别动。”公子说完来一串神仙身边。
“你要干什么!”“你他娘的敢动老子一根汗毛试试,老子他妈弄死你!”“你别动!你敢动老子,老子是神仙!老子修了大半辈子才修成的,你、你别动我!”……四人叫骂哭求哀嚎,公子却不理,挨个儿夺了神元,四人如皮囊堆在地上,公子收了当间缠绕的锁灵绳,递与青年道:“还你绳子。”青年看着,不敢接。公子笑,将绳子撂在他怀里。
“一共四颗,你们分一分,年关就不用愁了。”公子将四颗仙元布在地上——其枣核儿大小,灰白暗淡,无甚奇异——看看他三人说道。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帮我们?”玉问。公子笑,说:“你是天上的物件,那儿有个地方,叫‘无界之界,无处之处’,你可知道?”
“那是三界秘境,没人知道那地方在哪儿、什么样、怎么过去,难道你是那里的?”
“我就是‘无界之界,无处之处’。”对着三人各相诧异的神情,公子笑了笑,“这不重要,你们赶紧分了仙元,一会儿这儿就塌了,外面正是除夕夜。”
在那之后,玉不再叫玉,葵不再叫葵,青年有了名字,他们不再是年关游荡的野妖孤鬼,而那美极世间的公子也有了陪伴,那夜的烟火他们从没记得那样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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