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者说

1

最近,我常梦到一件事,我变成了一条鱼,躺在一个冰冷的砧板上。我身边躺着一个家伙,身材与我相仿,我们周遭漆黑一片,基于本能,我胡乱扑腾。而它沉默着,从头到尾。

在女朋友上班的公司楼下等了很久,因这里规定不能停车很久,我开进收费的停车场。今天是和她两年的纪念日,我订好了西餐厅的位置,来之前还包了一束玫瑰花放在后排。已经等了两个小时,写字楼下的咖啡店亮起了灯,面前这栋巨型建筑仿佛也刚刚苏醒,星星点点的荧光走下光滑的舞台,沿着绿化带和鹅卵石小路从我身边走过,走进地铁通道或者的士通道。那是下班的女人们。

我看到了我女朋友从公司大门走出来,挽着一个男人。他们谈笑着,举止亲昵,那男人搂着她的腰,嘴巴亲吻她的面颊。他们走过马路护栏,男人上了路边贴着罚单的一辆车子,和她挥手作别。

江上的渡轮默不作声,在顶楼的餐厅里能望到对岸。这次,我想提出自己隐藏很久的想法。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不安,我起身去离餐桌半米远的自助台拿一块起司蛋糕,在将坐下的时候,我说:

安诗,我想咱们可以在一起住,你说呢?

当然可以,我也想和老公住在一起,但我还有好大一堆行李在原来住的地方,要收拾好,不是一件简单的工程。

叫家政帮忙,很快就能收拾好了。

我挖了一勺蛋糕,轻轻递到安诗嘴边。和安诗待在一起的时间一直不多,而安诗又和室友合租的房间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就更被压缩,我早就想提出住在一起的建议。结婚计划也该早一步提上议程。而安诗和我想的正好一样。于是,我把在公司门口的所见闻当作我和安诗共同的秘密。饭后,我们直接去了酒店。

事后,我躺在月光下,旁边的安诗抱着枕头睡着了,落地窗正对的街道上人烟稀疏。夜里两点,安诗睡的依旧宁静。我睡不着 ,安静的看着她,抚摸她。

第二天,我在办公室接到安诗的来电,她说五点临时有会要开,叫我晚些去接她,大概八点多去吧。安诗的声音平静,有点像趴在耳边的私语,听筒那边吵吵闹闹的,安诗也咯咯的笑起来。

我在一个报社做调查记者,这几年来虽然没有积攒多少积蓄,但培养到了独到的调查嗅觉。上周,我接到一份新任务,本以为是调查黑心商人之类的,当我被叫到上司办公桌前,已有一个大的猥亵系列案在那里等我。

如今,不知道在电脑前坐了多少个下午,全无收获,网上关于这几个案件的线索很少。而眼看要八点,我也该去接安诗了。办公区忙着赶稿子的新人有很多,但头顶的灯条都灭着,每个人桌前亮着台灯。就主编上司的办公室亮着大灯,百叶窗没拉,里面没人。

驱车到那座巨大的写字楼已经九点多,在里面上班的大多已经随着晚高峰的人流离开了,只剩一楼的保安室和零散的几层还有灯光。巨大的数字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移动。

安诗还没出来,我有些担心。车子停在在离公司门口很近的一个拐弯处,我不希望再看到安诗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若将车子停到公司门口,安诗和他厮混的场面就可能被逮个正着。我启动车子,想缓缓开到写字楼下。

但她自己的身影出现在我视线中,她应该是在张望着我的车子,我手机响了,是她打来的。

怎么了,安诗?

老公,我现在还在开会呢,没想到这次会开到这么晚,好累。

没事,我还没到。

还有,老公,昨天说的住在一起的事情,我想再考虑一下,老公别怪我,我其实也想和你住在一起。

我其实,也觉得仓促了。

挂下电话,一辆乌黑的车子从后面的地下车库出口驶出,大马力车子的引擎声像是男人竭力的嘶吼,安诗优雅的钻进那车子里,我在角落里窝着,而我的车子还在缓缓滑行。看着他们驶出一段距离,我跟着他们穿梭在这被称作黄金角落的地方。

墙上的电子表显示时间为十二点,我在家里等着安诗,炉灶上炖着汤。当她在电话里说今晚住我家时,我停止了在他们酒店楼下的徘徊,回家搜集冰箱里的食材炖了这一罐汤。慢煨三个小时,公寓里已经洋溢着红枣和肉的香味。安诗摁下了门铃,我穿着邋遢的围裙出现在她面前。她一边摘掉高跟鞋一边说

“听说那个人了吗,那个变态。”

“笨蛋,老公我是做什么的。”

“怕你担心,我刚才是坐的小雅的车子,就是那个事儿特多,特烦人的小雅,我特讨厌她。”

安诗喝了一碗,趴在我身上,手往下探。

“但也没办法,总不能坐男人的车回来。”

我阻止了她不安分的手。挪回到胸前。

“在这装圣贤呢你!”

安诗所说的那个变态,是最近常出没在这个片区的猥亵惯犯,他专挑晚上不回家的女性下手,从一个月前警方接到的第一通报警电话开始,被这个家伙猥亵的女性多达数十个。

我和安诗躺在床上讨论着那个色狼,她觉得那家伙脸上有条疤,或者是个不长头发且脸上泛着油光的中年人,像“看见恶魔”里的恶魔本尊。

我明天要交一份初稿给主编,现在已经两点多,身边的安诗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但手还紧紧揪着我的衣角,电脑在大腿上放着沉重,我转移阵地到床前的小桌子继续打,但她就是揪着不放。这样的安诗,竟然会出轨。我重新审视她的脸,趴在枕头上看着睡相甜美的她。

到凌晨时分,我还坐在桌前打字,好像听到一阵敲门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但没过一会儿,又传来闷闷的敲门声。我起身去开门,脚步尽量轻。但打开门,好像并没有人在。极度的疲倦感席卷我的全身,我只想写完最后一段,然后抱着安诗好好睡两个小时。

2

我们这两天在一起住着,安诗没有班要加也没有临时会要开,她每天五点多就从公司回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做菜,一起挤在被窝里看综艺。我们一起看梁朝伟演的色戒。我们亲吻,抚摸。

我早晨出门倒垃圾时,沿着走廊一直穿过楼梯间,来到我从没到过的公寓楼二栋,我们这栋的唯一一个垃圾桶满了。二栋里的住户很少,墙壁也没有像一栋一样重新粉砌过,上面长满霉斑。

二栋的走廊里没灯,我提着垃圾走过去的时候心里毛毛的,怪发怵。垃圾桶竖在角落,一阵腐臭味从里面散发出来。我看着那个垃圾桶,越走进它,它的腐臭味就越发浓烈。我打开它,里面堆满了黄绿色的鸡蛋壳和长毛的西红柿。我丢掉垃圾,原路返回。

一栋的垃圾桶安静放在步梯间的中间位置,我看见打扫卫生的阿姨吃力得把它缓缓推进电梯里,我和她打招呼,挠挠发痒已久的屁股回房去了。

据说,里面的女人头颅和残肢就是被她发现的,黑色塑料袋里放着干冰袋。肢体没有腐烂。我很惶恐。随后的一段时间,穿着便衣的警察成了我家里的常客。一开始,我们并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们掏出小本子,我收拾床边的小桌子供他们用,他们环顾了我的家,眼睛聚焦在我身上。

“这两天,天气还不错。”

他们两个对视。

“还好。”

“你邻居说,你是个记者。”

“是的,我是社会新闻调查记者。”

一来一去,我最近碰到的烦心事都和两个便衣警察说了,他们越不让我说,我就越是谈天说地,终于说到两位失去耐心。电子表说四点到了。我把便衣送出去,打电话给安诗。

安诗在尸体发现那天没有来我这里住,之后也没有。电话没打通,之后我又打了三四通过去。对方正在通话中。

我发现和安诗联系的男的有三个,那个搂着她出公司大门的是她的上司,晚上常常和她去酒店幽会的人也带上。还有一个,是一位神秘的男士。像是网上觅得的多情种,安诗常和他聊天,且常装成在和朋友聊天。

我曾反对安诗去那样大的公司里上班,那里布满阴险沼泽,不是像安诗这样单纯的女孩儿能渡过的。要是不能安全度过这段期间,她会沉沦进物质里。

当下看来,只有我能引着她渡过。我不光是她的男友,更是她的父兄。

我前往警察局,以记者身份采访负责碎尸案的专案组,在那里,我见到了去过我家里的两个便衣,他们倚靠在饮水机旁边催叫外卖。

“回去只能报道警方在努力调查。”

“我有职业守则,更何况是这样的大案。”

那两个便衣凑过来听我和组长的对话,组长从一包塑料袋中拿出我的证件照,还有保存的一段录音“

你邻居说,你是个记者……”

便衣这时已经出去拿外卖,组长脸上阴晴不定。

“你在七月二十五日凌晨,在做什么。”

“家里打稿子……”

我在桌子上架设录像设备,组长在收拾他的办公桌时停下了,我的摄像机已经架设完毕,他拉上了窗帘。

“正好觉得光太亮,正好,您可以……”

背后的投影布亮了。一段监控录像正在缓缓播放,是我们楼道里的,我曾长时间以为它坏了。

录音播放清晰,我在里面胡扯一通,手指关节敲击着桌板。监控录像带里,一个女人敲击着我家房门。

她衣衫不整,敲击着我家的房门,我感觉有一阵敲门声传入我的耳朵,本来还以为是幻觉,不一会敲门声又传来,于是,我起身去开门。

录像带停止了播放,戏剧性的事件发生,在即将证明我与整件事无关的时候,监控录像开玩笑一样的停止工作。

“那个女人,在拍你家房门。”

“看到了,但我开门的时候,那里没人。”

我没有案底,过去的调查采访也从没得罪过警界的各位仁兄,面对组长的突然发难,我显得底气十足。

“我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正在连夜赶稿子,敲门声响了两次,中间隔了一会儿。”

去拿外卖的两位警官回到了办公室,一个人挡着,另一个藏着掖着把发票塞进一个办公夹里。他们同时发觉我在看着。

“有谁可以证明?”

“我女朋友。”

我脱口而出安诗的名字。

在等待组长和安诗在隔间里通话时,我在几张办公桌中间走来走去,虽然翻新过,但从房间角落里脱落的墙皮可以判断出警局有几位从工程款里拿了回扣。

墙壁上挂着一面老旧的锦旗,上面写着“探案能手,人民士卫。”

说了挺久,组长从隔间出来的时候神色舒展开不少,对我说话的语气也不再冷冰冰的。

“好好谢你女朋友吧,不然这次你铁定走不了。”

采访的事只能再说,天色不早了,刑侦组的工作在饭后才刚刚开始。

组长开车顺道把我送回去,他儿子在学校结伙打架,被少管所控制起来,他要去一趟。

我回到公寓,忽然觉得身体冰冷。窗户外面传来市井的喧嚣,摆在桌上的泡面还剩两口汤。安诗没接我的电话,再打过去几次,都是忙线。

我紧盯房门。

3

安诗打电话给我时,我躺在地上,被子被我卷挟在身下,床下面有几个装衣服的袋子,衣服都是很久前的了。手机铃声从床下的袋子中间发出。

我拿着扫把,努力把手机从两个袋子的缝隙中扫出来,扫把头扯出一件嫩绿色的内衣,一看就是安诗的,蕾丝边。这两天天气潮湿,家里有股怪味,像是有吃的坏掉。我出门时打开窗户透气,幸好窗外就是一片树荫,住我对面的,打开窗户就是城轨站台的施工现场。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本田,从我昨天到家就一直停在那里,车玻璃贴着暗黑色的遮阳膜,遮阳膜下还有一层遮阳帘,里面的警员估计也在忍受这里两格信号的煎熬。我在早餐摊买了双份的豆浆油条,趁还热乎着给他们送过去。我从车的后面接近,车子一点动静都没有,盘踞原地虎虎生威。

我敲击着车窗,无人应答。我就把早餐放在车顶,装作无事的继续走开了。在我走出路口时,车子启动,豆浆伴随着油条滚落下去,脏了警察的车。我的车子就停在马路边的树荫底下。

警察没再跟着我,我终于可以好好的开车去案发现场了。

安诗和室友所租的房子在一栋商场的楼上,安保设施比那栋单身公寓好很多,每层都有五个左右的监控探头。

我到的时候警察已经在案发地周遭设置了封锁线。安诗冲出人群,钻到我怀里就哭。她昨天和警察在电话里打情骂俏时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鸟,而现在就像刚从泥潭里挣脱的一只猪。

刑侦组的人员和普通警察穿着不同,他们提着箱子弯腰走进封锁线。又有半具碎尸被发现了。我的记者证和微单都随身带着,坐在现场就可以拿着平板把第一手的现场报道写出来。纸质第二版肯定是我的。要是传到网上会有更多的点击量。

我把安诗领到她室友身边,人太多,带着个人可不好找位置拍照。身边响起了同行拍照的声音,在警察划出指定区域给我们之前,一定要拍出有价值的照片,不然只能拍到一堆垃圾。我拍到几个刑侦组的从电梯里走出来,怀里抱着不知是铝制还是其他金属的箱子,在警察的簇拥下快步走向紧急出口处,警方有随行拍照的人员,记者同志不能越限。

“记者同志,请配合警方工作!”

一个高大的警察挡住了我的镜头。他的手掌宽厚,一把扯下我相机的带子,我退却下来,和其他记者一样被挡在外面。

死者是谁,尸块和前几天所发现的是否有关联。一切只能从警方后续公开的信息中获取。我检查了相机,回到安诗和她室友身边。一边安慰着安诗,一边拿出平板写稿。她的眼神和其他人一样透露出种莫名的惶恐。她也许在后怕,又或许是在忏悔自己。

安诗的生活常徘徊在危险地带,而她自己不自知,并把这当作是一种享受,把这种快乐当作不需要付出代价获取的劫掠品。男人并不能带给她真正的安全。包括我也不能。越早明白这点,她就越不会惶恐。

当天,我把她接到了我买的房子,小户型,八十多平方。我早就付了房子的首付。拿老家的房子抵押贷的款。之前安诗并不愿意和我就这样同居着,但这次真的把她吓到了。当晚她问我买了房子怎么不说。

“本来那次说想当做两周年的礼物,只是当时出了点小问题……”

我洗了些水果放在小茶几上。水波不兴回答她的问题。

“哦……”

安诗的行李没有多少,远没她那时形容的多,用车子后背箱可以全部拿走。她起身去拿自己的东西,看看卧室 ,又看看厨房。我拉上落地窗的帘子,从后面抱着她。

“安全套!”

“不”

“别胡扯,安全套,我不想中”

“中了就他妈的打了”

我的声音像野兽嘶吼,安诗挣扎着不让我进入。我扼着她的手腕,强行让她打开自己。渐渐的,她不再挣扎。

“求求你,不要这么对我”

眼泪从她眼角流出,滴湿我的手臂。她没有性欲,以至于我根本无法进入。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便穿起裤子去冰箱里拿冻榴莲,安诗最喜欢吃这水果,不管她什么时候来我家,家里的冰箱都会有新的或是上次留下的榴莲。

“我害怕”

“这儿是你的家,怕什么”

安诗爬起来穿上胸罩。我把T恤丢给她,被她扔到一边。

烟是不久前才重操起来的,由于之前好久没抽过,我手持起烟时还有些颤抖,这些天来烟瘾越发大,已由一天几根变成一天大半包。安诗躲着我去客厅待着,手里捧着一盒榴莲果肉,这里餐具什么的都还没买。她从旅行箱夹层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上面印着各色的动物,小盒子里装着勺子,筷子,小叉子。这些餐具上无一例外也印着相同的图案。

我轻轻踮着脚到另一侧沙发坐着,把空调风档调小些。

“你不是害怕吗?”我问。

她让我把电视打开,我如是照做。

她不搭理我,拿着遥控器忙着换台。我帮着把榴莲的盖子打开,把安诗的衣服和我的都收起来丢进洗衣机里。夜深了,我们的新家还未灭灯。

这里离安诗上班的地方不远,坐地铁的话只需要三站,坐公交也不用像原来那样需要换乘数次。七月底 ,我向上司递交了辞呈,换到一个娱乐网站做内容策划。

总编在我接受警方调查的敏感时期,把我从一线队伍里抹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争分夺秒的帮公司打案发现场的第一篇稿子。我当时只觉得有人在前推了我,不知从哪里冒出另一个人,在后拿着匕首插进我的肋间。

有警察去公司里调查我,问了我的同事,问了总编,就在他那件永远亮灯的办公隔间。我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好像可以历历在目。

所以再也不能在那里待下去了。

八月的第一天。在潮湿闷热的气候下,这座城的人都变的更具攻击性,公司到了人事升迁的时期,竞争变的尤为激烈。高楼中间的一条城市主干道上,突然变道的车辆和别的车发生严重碰撞,继而引发交通堵塞。

安诗坐在一辆公交车上,她戴着耳机睡着了。睡在隆隆作响的发动机舱前一排。不久后,她身边就换了位男士坐。公交车随着车流停下,又前进。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世情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shiqing

发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