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红纱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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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5日 星期日 天气晴

文/芩夏

01.

北风呼呼地吹着，光秃秃的树干交织在一起哗拉拉地响。天才刚蒙蒙黑，村子里便陷入了一片沉寂。到底是天寒地冻，没人愿意在外头溜达，早早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去了。

大柱站在自己门口悄悄地溜达，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隔壁玉梅家看。果然不出他所料，天刚擦黑，玉梅屋前的那颗桃树上挂了一只红纱巾。

红纱巾随着风飘飘荡荡，仿佛猫爪子一样抓住了大柱的心。玉梅家和大柱家只隔一个猪圈挡着，大柱忍着臭味，在猪圈里蹲了大半天，才看到一个左顾右盼的影子。那个影子左右瞧了没人，先是把红纱巾从桃树上取下，揣进了口袋，然后轻轻叩了大门，大柱在心里数着，不多不少，刚好三下。

门“吱嘎”一声开了，黑影默不作声地进去了。

大柱从猪圈里爬出来，冷笑了几声。大柱媳妇见大柱一身臭味走进屋子来，捂住鼻子让他赶紧滚开。大柱儿子有样学样，捂着鼻子喊着“臭臭臭，爸爸快走开。”

大柱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开始动起了心思。

02.

玉梅是个寡妇，前几年她丈夫阿海在山上开采石头，被炸药炸得连尸骨都没能捡起来，给她留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玉梅长得水灵，做姑娘时候就是一家女百家求，大柱就是其中一个。当初舔着脸不知道挨了多少个冷眼，玉梅偏正眼都不看他。后来挑来挑去，年龄大了，竟和大柱做了邻居。当时都说玉梅的爹娘爱财，是把玉梅卖了过来，彩礼收了十万块。

十万块？大柱一辈子都拿不出。全村估计也只有阿海拿得出，那些都是阿海拿命换来的钱。阿海能吃苦，胆子也大，被外地老板雇去炸山开采石头。

头两年，玉梅跟着阿海确实吃香的喝辣的，身上的衣服都比村子里的小媳妇们光鲜亮丽，脸上的脂粉也是最好的。大柱死心不改，经常看着玉梅的背影发呆，想象着晚上阿海和她在一处是怎样快活的光景。

可是好景不长，后来阿海就出了那档子事。村里女人开始说玉梅克夫，是毒蝎子托生，长得好看却有毒，沾上了就没命。大柱听了虽觉得那些女人是在嫉妒玉梅，可是，他就愿意别人说她，越说得不堪，他心里越痛快。

阿海去了之后，大柱不止一次想过玉梅的心思。因是和玉梅家离得近，他想着近水楼台嘛，没事就想凑上前去献殷勤。可是玉梅一眼就看出了他的龌龊心思，偏偏就不搭理他。大柱媳妇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提着他的耳朵臭骂了一顿，让他安生些。

可是他怎么愿意安生呢，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总会抓着把柄。

他没事就往玉梅家门口凑，白天晚上都紧紧盯着玉梅家的大门，眼睛里发着贼光，他倒是看看玉梅到底和哪些人来往。时间久了，发现玉梅确实比较安生，一到晚上就闭门不出，大门关得紧紧的，屋子里静悄悄地，只门口的桃树随着风发出沙沙地响声。

大柱不死心，盯了几年，还真就被他盯出了猫腻。

03.

在树上绑了红纱巾，还真是费了功夫想出的好办法啊。村子里人没啥娱乐活动，大都睡得早，晚上除了狗叫，别的基本没动静。大柱好奇那个敲玉梅家门的到底是谁，玉梅平时明明倒装得一副圣母白莲花的样子，连衣领的最上面一颗纽扣都系得紧紧的。

那个晚上，大柱异常地兴奋。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玉梅把红纱巾绑在脖子上，甜甜地叫他大柱哥哥。

第二天再见到玉梅，大柱嘿嘿地笑着，脸上全是猥琐，藏都藏不住。玉梅正眼都不看他，“嘭”地一声把大门紧紧关住。

晚上有你好看的，大柱恨恨地想。

吃了晚饭，大柱借口去村子里打牌要很晚回来，大柱媳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声。大柱什么胚子她一清二楚，天天眼睛盯着玉梅那个小寡妇看，她面上虽不说，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前几年，阿海在世的时候，大柱媳妇和玉梅确实处得不错。阿海有钱，常给玉梅买些稀罕物品。玉梅大方，左右邻居不过大柱媳妇和她年纪相仿，她常寻了大柱不在家的时间送些好东西过来。有时候是一块布，有时候是一块肉，有时候是村子里吃不到的水果，虽都是些小物件，可也确实是有心的。

大柱对玉梅的心思，大柱媳妇老早就知道。他那个眼神，盯在玉梅身上就移不开拿不掉了。大柱媳妇心里虽然吃味，但是架不住玉梅家的稀罕物，说到底，还是爱占便宜。那时候，有阿海，她想大柱绝不敢放肆。阿海房门中兄弟多，能要了大柱的命，大柱胆小又惜命。

阿海过世后，玉梅的日子过得比较清贫，大柱媳妇的脸顿时冷下来了。玉梅和她打招呼，她也是爱理不理。背地里，村里妇女嚼玉梅的舌根，她也跟着煽风点火几句。她认为，苍蝇不叮无缝蛋，为何大柱偏偏只盯她一人，瞧她那双杏仁眼，一看就是要勾男人的魂。

04.

大柱大喇喇地出了门，院子里黑了一片。他到了门口隔着猪圈往玉梅家门口一看，红纱巾果然系上了，在月光下的红纱巾格外朦胧好看。大柱把帽子往头上一卡，几乎看不到他的脸。他兴奋地走过去，心跳得如敲鼓。红纱巾随着风飘摇，充满了诱惑，仿佛是玉梅那张漂亮的脸冲着他笑。他取下红纱巾，在大门上轻轻叩了三下。门果然“吱嘎”一声开了。大柱头一低，闪身进去了。

大柱媳妇在背后看得清楚，咬碎了一口银牙。可是心里全无对策，她拂拂心口，得先稳住了，这事急不来，万不可打草惊蛇。

这边大柱进了玉梅的家门，门一关上，他就把玉梅搂在了怀里，一张嘴就往玉梅脸上凑。玉梅借着月光，看清了大柱的脸，吓得赶紧把大柱往外推。

“玉梅，你给我听好了，你勾搭男人的事儿早被我发现了，你从了我一个晚上，我保证不给你说出去。”

大柱算准了玉梅的心思。这些年，虽然背后常被有些人嚼舌根子，但是她们光是说说过过嘴瘾，并无实据。

“大柱，你想得美，我就不能找个男人嫁人吃饭了？你信不信，我只需要大声喊一声，你媳妇保准冲进来。”玉梅压低了声音。

“要喊你早喊了，你以为我怕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敢嫁人吗？阿海房中兄弟几个能准你走吗？怕是要还了十万块彩礼吧，那些钱早被你爹娘给你弟弟娶媳妇花掉了吧。”

“你……那仅此一晚。”玉梅的心沉了下去，大柱显然是有备而来。

见玉梅软了下去，大柱打横抱起她。那天晚上大柱终于得了逞，爽了一把。虽然玉梅眼睛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吭，可是他多年夙愿得以完成，还没从玉梅的床上爬下来，他就想着明晚还得继续来。

大柱走了以后，玉梅把衣服穿好，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擦都擦不住。

05.

玉梅生得好，这张脸是爹妈给的，她能有什么错儿。可是从十五六岁开始，编排她的话就一堆一堆的，总有些有的没的捕风捉影的事儿，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她心里有气，可是她爹娘却不在乎。那又如何呢，上门求亲的人还不是快把门槛踩破了。爹娘将话放出去了，谁出得起十万块钱彩礼，谁就可以做她家女婿，不分年龄。

玉梅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她对爹娘的做法凉透了心，却又无可奈何。她从小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爹娘一颗心都扑在了两个弟弟身上，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始终是别家的人。她也没有个知心朋友，和她在一起的姑娘都被她比了下去，那些小伙子眼睛都跟着她滴溜溜地转，没人愿意和她玩到一处。

只有一个人除外，他叫阿旺，是村子里的五保户张爷爷的孙子。阿旺是唯一真心待她好的人，他看的她时候，眼睛是满是纯净，既没有曲意逢迎的讨好，也没有刻意隐瞒的好感。阿旺虽没有钱，却能跟在她身边护她周全。那些想打玉梅歪主意的人，看阿旺亦步亦趋跟在玉梅后面，都打消了念想。阿旺长得五大三粗，打架一个人能顶俩。

玉梅爹娘见阿旺时常跟着玉梅，倒也不动怒，有人免费保护他们女儿，乐还来不及呢。反正十万块的彩礼阿旺是绝对出不起。

在阿海求娶玉梅之后，玉梅爹娘收起了十万块钱彩礼，转身就去了阿旺家。村里人不知道玉梅爹娘说了什么，只知道阿旺家的张爷爷当天气得差点断了气，一个板凳扔到阿旺身上，阿旺竟是没躲，额头都被砸了个血窟窿。

自那以后，直到玉梅出嫁，阿旺都没再在玉梅身边出现过。

06.

嫁给阿海后，玉梅就绝了对阿旺的心思。阿海能赚钱，也舍得给她花钱。新上市的面料，成堆的鸡鸭鱼肉，村子里见不着的水果，他都能买来。村子里那些关于她的谣言，阿海不是不知道，只是不信。见阿海如此待她，玉梅更是一心一意。

可是这样知冷知热的人，却不长命。别人都说她命硬克夫，她的婆婆哭喊着是她把阿海克死了，说要不是为了她，阿海也不会借了那么多彩礼钱，也不会拼了命地去赚钱。阿海怎么就眼瞎看上了她。

阿海走后的三年，玉梅跟婆婆提出来她还年轻，日子还长，想带孩子改嫁。婆婆一听大怒，阿海是为了你才死的，你若想走，不拦着，但是必须要还那十万块钱彩礼。玉梅向婆婆院子里一看，阿海房门中的兄弟，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她，即便玉梅再有什么心思，也吓得憋回了肚子里。

彩礼钱她是还不回去了，两个弟弟都已经风光娶了媳妇。自阿海走后，玉梅她娘隐晦地表达了让她不要再回娘家，她是个命硬的人，这样的人不吉祥，回去会给娘家带去灾难。玉梅知道，这准是两个弟妹的意思，她们见她回去就把门关得紧紧的。

人生一片灰暗，玉梅几乎看不到一点盼头。她把孩子放到婆婆家交代好，准备一死了之。

村子外头的树林里有一口深水井，玉梅准备就从那口井跳下去。那边树林之前据说也是死了不详之人，平时绝不会有人过去。

玉梅不知道的是，她从娘家走后，阿旺就发现她神色不对劲。悄悄跟了她几天，发现她竟是想要寻短见。

07.

这几年，玉梅的事情他多多少少听说了些。自从爷爷过世后，他就又起了和玉梅在一起的心。人生苦短，两个孤苦无依的人抱在一起取暖过日子，总好过一个人。若是他能成家，爷爷泉下有知，也必定欢喜。

打定了主意，阿旺在集市上买了一条红纱巾，他记得玉梅最喜爱这种大红色的纱巾。

未曾想，纱巾还没送出去，却发现玉梅想要寻短见。他死死拉住玉梅，拦腰把她抱了下来。玉梅见是阿旺，哭得更凶了。两个人在井边坐了很久，阿旺让玉梅先不要轻举妄动，他来想办法凑钱，最后实在不行就带着玉梅和孩子远走高飞，寻一处别人找不见的地方过小日子。

玉梅生活里又有了希望，总算是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但是白天人多眼杂，她不方便出门，她还有好多话想和阿旺说，他们还有好多打算要谋划，玉梅便和阿旺约好以红纱巾挂在树上为暗号，晚上在家里见上一面。

可谁知，堪堪见了两面，就被大柱发现了。大柱一直对玉梅存有不轨之心，玉梅知道这有了开头，便再也收不住了。

08.

阿旺昨晚没有见到树上的红纱巾，还以为是玉梅不方便，没有怀疑便回了家。第二晚，阿旺依然没有见到红纱巾，想着之前和玉梅的约定，心里不觉起了疑。他留在暗处等了很久，说不定玉梅还没来得及出来系红纱巾。等了好久，没等到玉梅出来，却等来一群拿着棍子来势汹汹的人。

为首的正是大柱媳妇，她深知自己治不住大柱，便打起了阿海房门中兄弟的主意。阿海那些兄弟个个都是莽汉，他们定能治得住大柱。她想了一个绝招，可以永绝后患。

于是她跑到玉梅婆婆处一顿哭哭啼啼，说玉梅勾引了大柱。玉梅婆婆开始并不信，虽然她也不喜欢玉梅，但是这么多年了玉梅都是安分守己的。大柱媳妇说，她有证据，现在两人就在玉梅家的床上呢。玉梅婆婆一听，怒了，竟然跑到自己儿子的床上勾搭。怪不得把孩子都送到了婆家，怕是放在家里碍眼坏了她好事吧

要说农村的大户人家，就是兄弟多，人心齐。玉梅婆婆只哭喊了一声“我那可怜的儿子阿海啊，死不瞑目啊……”，阿海房门中的兄弟就快速集合到了一起，每人手里都拿了铁锹、木棍、扫把。

玉梅的房门被踹开的时候，阿旺在门口踟蹰了很久，他不信玉梅房中会有男人。他蹲在门口竖起耳朵，不一会儿听到屋子里竟然真传来男人的求饶声，玉梅竟是真勾引了男人。阿旺冷笑了一下，原来昨晚没挂红纱巾就是逍遥快活去了。自己真看走了眼，亏得自己天天想着如何赚钱带玉梅离开。前两天就是进了玉梅的屋，也没舍得碰她的身子。阿旺想要，玉梅不允，说在那间屋子里做就是成了偷，以后要寻一处自己的房子再欢欢喜喜在一起。

夜更深了，女人的嚎叫声不时传到耳朵里，阿旺背着手，很快消失再夜幕中。

第二天，玉梅勾引大柱被当场捉奸在床上的丑闻传遍了整个村子，大家都同情大柱，竟被这样的女人盯上了。

听说玉梅被打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条红色的纱巾。因是丑闻，婆家人娘家人都不愿管，玉梅的尸体被扔到了村外小树林的深水井里。

只有那条红色的纱巾，被风吹得飘啊飘，也不知道飘向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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