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祭

清风带走了一个轮回却没留下一个完美的结局;月光倾泻了天空的故事,却没能说尽您的生平。长空下的那段哀曲也难以诉尽生死离别,那场葬礼留下的故事,引起过多少人的深思。

葬礼是在姥爷家举行的。棺木里的姥爷静静的躺着,灵堂里的亲朋们长跪不起。长明灯不分昼夜的燃着,照得灵堂一片通明,可惜它照不暖逝者记忆里的寒意,而唢呐只缓缓一声就吹碎了人心。纸钱的灰烬不断的从木盆里飞出,在人们的头顶飞旋之后又悄然飘落,落在人们身旁,仿佛阴阳相隔的思念与悲痛无法传达,化作灰烬后又兜兜转转的落在人间了。可怀念与沉痛过后又能怎样呢?所有人都不知道姥爷是因何离世的,我也不知道,但我已无力去再思考,跪在冰凉的地面上时,我的脑中只有姥爷生前的画面反复播放着。

姥爷离世前一个月对我说:“孩子,等等吧,今年我去你家过年呐!”可我熬过了腊月,正月快过半也没有等到姥爷,直到如今已是一场无期的等待了。那时候,我很期待过一个有姥爷的大年三十,于是便催着爸妈去接姥爷,妈妈苦笑着:“我倒是巴不得你姥爷天天住过来呢,可你二舅不让啊,说三十晚上老人不在家,邻居该说三道四了。”我也苦笑,人老了就身不由己了。我不甘心,又说道:“可是二舅说三十晚上家里人都要出去的啊”。“你舅说他要去邻居家喝酒,你舅妈要去娘家,可也不太确定”,我焦急的说:“难道要姥爷一个人过年?那怎么行,我们去二舅舅家过年吧!”妈妈听到这儿无奈的叹了口气,一下子坐在沙发上,说:“就算他家没人,我们也去不了啊!”是啊,自从妈妈为了姥爷的事和二舅闹过矛盾后,两家人就有隔阂了。“那……”,我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就只好作罢了。大年三十过去了,姥爷没有来。我的等待落了个空,心里总不得安宁。

心里空了,就总想找东西去填。那几天我每天都到卧室去看历史书,去姥爷来我家时住那间卧室,他喜欢在那里给我讲各种历史。解放战争的事,文革的事姥爷都能讲,而且一点也不含糊。姥爷讲这些的时候手里常常握着哥哥从西安给他买的拐杖。拐杖是木质的,上面裹着一层淡淡的油漆,每当我听的昏昏欲睡时姥爷就用这拐杖敲我的脑袋,姥爷敲的轻,一点也不疼,但我还是装作很疼的样子一跃而起,然后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回想着那些场景,就再也无心看书了,不知怎么的就想哭。缓过神来,又发现自己太傻了,好端端的感伤什么。

大年已过九天,姥爷还是没有来。那天早晨我对着厨房里用过的一堆碗筷发愁,洗着碗筷时感到心神不安,可又不知道为何。这时母亲的手机响了,一旁洗头发的母亲急忙接起电话,是二舅妈。我不知道当时电话那头的人是什么状态,我只看到电话这头的人已临近崩溃。只见妈妈挂断电话后突然疯狂的拔自己的头发,乌黑的头发顺着指尖滑入水盆里,水,变黑了。爸爸焦急的问怎么了,泣不成声的妈妈缓了好一会说:“爸走了。”我僵住了,站在厨房里无法动弹。“怎么就离开了呢?姥爷还答应过我要来陪我过年的啊。”“您走了,我该等谁呢,等谁给我讲那些历史啊?”一连串的问题涌入我的大脑,一时间,竟忘记了怎么哭。妈妈瘫倒在地上,她嚎啕大哭。慌张,疑惑,不知所措在瞬间包围了所有人。

妈妈哭嚎着跑到姥爷家。二舅说姥爷是自己结束生命的,他说他看见姥爷时发现姥爷自己穿好了入葬的衣服,自己在屋里烧了纸钱。二舅云淡风轻的总结了姥爷的结局。妈妈想看看姥爷最后的样子,当她双手颤抖着去开姥爷房门时,三表哥一把推倒了妈妈,“没什么可看的了”表哥大吼到。妈妈吃力的起身并撕扯着表哥,可最终都没能进得了那个门。

灵堂在一个小时内就匆匆布置好了。可还是差了一张照片,姥爷家里没有一张他的照片,舅舅和舅妈的照片多的做一面照片墙也不为过。妈妈忍着悲痛,在家里的相册中找了一张姥爷的照片做成了遗像。纸钱的灰烬不断的飞,飞在灵堂里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挡住了遗像,人们看到的是一片黑。

棺木在灵堂里放了三天后被抬走了。抬棺木的那天早晨唢呐声响彻了老家的那片天空。虽然亲朋们的哭声混成一片,可只有那唢呐的哀乐最让我痛彻心扉,永生难忘,那一个个音符重重的打在我心上,把我心里的泪泉打了一个缺口,泪,喷涌而出。我知道,这是天底下最悲哀的声音,也是最纯粹,最真实的存在,起码它出自唢呐,而不是来自那难以揣摩的人心。这哀乐该是对姥爷最好的送行了,毕竟,它很纯粹。

姥爷,您走了,妈妈的天空塌了,她的眼泪像梅雨一般连绵不绝。她的心被泪注满了,变重了,压得她无力哭喊,只好苦苦思念。妈妈总把街上的老人误认做是您,看着那些老人的背影她总是泣不成声,到最后不得不承认这世间只有相同的背影,却再也不会有一个您。您佝偻的背影是她见过最美的画,您的声音是她听过最暖的曲子。您这样走了,我的等待也变成了无期,我很想再听您说一说那些历史。如果能回到从前,我一定好好听您讲,不会睡着。我还想和您一起笑,笑。其实,您知道吗?我想听的不是那些历史,而是您的声音,我想笑的不是我的快乐,而是您的陪伴,可是都没有机会了。

姥爷,您离开我们已经三年了,三年前为您举行的那场葬礼我不知道还有谁能记得,也不知那天吹响的哀乐,那天和您一起入土的那根拐杖有谁会记住,但是我会记住,也许,曾在丧礼上痛不欲生的人会记住。三年了,对于您离世的原因我已不再去想,但是偶尔听到唢呐吹奏的哀乐时我的心依旧会一阵疼痛。我想,每一段唢呐的哀乐不仅是活着的人对逝者的追音,更是人世间最无奈的悲鸣。

唢呐的哀乐诉不尽的是人世间的生死离别,更是我对姥爷您的思念。我不想忘记曾经的那段悲鸣,那场葬礼该有那么一段悲鸣,该有那么纯粹的声音用来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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