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首饰店

今天是怀特先生的纸婚纪念日。

“怀特先生,怀特太太,怎么样,今天过得好吗?”早上十点钟我刚刚打开店门,没过十分钟就听到门口的风铃响了,这对小夫妻就成了我今天第一个客人。

“莉莉,你又这样!”怀特太太假装生气,拉着旁边先生的手就作势要出门。

我也没追,我知道自己的话欠缺在了那里,就赶忙笑着改口,“珍妮,今儿过得怎么样呀?”

“这就对了嘛,”她果然马上喜笑颜开,转过头来走到柜台旁,看了看她的先生,怀特先生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她便凑在我的耳朵旁边说,“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耶!”

原来如此,我差点都忘记了!

在他们结婚之前我们就彼此认识了,但不是作为朋友的那种认识,记得一年前的前几天,怀特太太,不对,那时候她还是珍妮——就来过我这里,只是作为一个普通的顾客,我也没有倾注太多的注意力,她是来修改她的耳坠的,我还记得那个耳坠,回忆着我便忍不住把目光移到她的耳朵上,没错,现在她带的耳坠就是一年前我修补的那对。

“这个耳坠的这个钩环掉了,还有这一边的一个,上面的珍珠好像有点松了,你能不能帮我紧一下。”当时她拿着耳坠是这么说的。

我很是感叹,那个耳坠像是上个世纪,不对,应该是可能还要久远的饰物了,看来应该是家族的东西,“没问题,”我答应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让她把耳坠放进去,然后递给她一个便签和笔,让她把名字登记上去,“小姐,要我们送上门吗?”

“不用的,什么时候能修好,我就来取。”她只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就把笔放下了,但是她当时没有走,看着我把标签撕下来然后贴在那个小盒子的盖子上。

“很漂亮呢,现在很少有人能设计出这样的感觉了。”我看她一直倚在柜台上没有走开,而当时店里也没有客人,我就愿意跟她聊一聊,我很善于跟人打交道,虽然人家都说做手工的人通常都会沉默寡言。这在我的祖辈父辈都是不变的真言,但是到我这里的时候,就完全变了样,甚至家族对世代做首饰的绝活要不要传给我都商议了很久。

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不传给我还给谁呢?

家族里,虽然是从爷爷辈开始做起的,但是我的爸爸做得却是最好,比我爷爷还有他的几个兄弟都好多了,可能也是因为爸爸有妈妈的帮持吧,所以比他的上一代不知强了多少。到我这里的时候,虽然暂时还不如爸爸做得好,但是我却做了另一种创新,那就是自己出来开店,把自己家的绝活宣传出去,不像他们那两代人,只知道成天在家里钻研,生意全靠口耳相传。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自然得做出些新的改变才能对得起这二十一世纪的变迁不是吗!

“我很喜欢经典,”那时候还未易姓的珍妮告诉我,“那是因为它们更忠诚可靠。”

“现在这种品质也很难找了对不对?”我觉得她的话里有话,于是半模糊地接了一句

“是的啊,”她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里的光也不再聚焦,“难得啊!年轻的人想要忠诚却得不到,年老的人不想忠诚却力不能及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经典啊!”我惊喜地赞赏道,我听出她刚刚引用了王尔德先生的一句话,不,应该是亨利勋爵的话,内心变得欣喜,感觉自己和她的距离又近了一些。

“不过,我想我是很幸运的,我找到了!”她冲我甜蜜的一笑,伸出了左手。

原来她已经订婚了,刚才倒没有注意到,她把手伸到我的跟前的时候才看清。原来这个戒指也是有着和耳坠一样古老的年代,绿色的珍珠几乎不再泛光,却像是回到了它的儿时,在刚刚从山里开采出来的时候那种不知吸收了多少年石块和泥土的营养而形成自己独特的光芒。

厚实、稳重。

而不像我的柜台上很多珠玉都已经被打磨得失去了这种沧桑感。

我站在那里,觉得有点遗憾。

“我叫珍妮,这周末就是我的婚礼啦!”她很骄傲地宣布。

真好!我还没有从刚才的失神中缓过来,听到她的话,竟然一时以为她的丈夫是个身穿盔甲的骑士,我回过神来才反应出来自己的不对劲,赶忙补了句,“啊!恭喜你珍妮。”

我们约定两天以后她来拿货,因为我前面还有好几个单子,我的伙计们也都很忙,所以只能安排到两天后,但是她没有介意,毕竟她来找我的那天是周一,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婚礼。

我虽然手里有不少的活儿,但还是会忍不住把珍妮拿给我的耳坠不时地拿出来瞧一瞧,因为罕见所以我很喜欢。

“老板,你在看什么呢?”强尼过来给我送茶的时候凑上前来看到了我手里的一对小东西,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天哪,这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只在书上见到过这种设计的图片,老板你从哪里弄来的?”

强尼是我店里的伙计,虽然跟着我的时间不长,但是他很好学,又有很强的学习能力,而且和其他的伙计不同,他和我一样,都是有一定的文化水平的,我们都去大学里修过相关的专业,也正是如此,他常常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但是除了有点目中无人之外,业务能力还是可以肯定的,所以我也没有他走。

“这是一个准新娘拿来的,有点瑕疵,需要修补一下。”我言简意赅,并且挡住了他想要来拿走看看的手,把盒子收起来又放回了抽屉,“好啦,去干活!”

他的身上有种戾气,是我最反感也最担心的。做首饰,家里的人经常教导我一定要静心,你身上的浮躁和喧哗会在不经意间影响到你的手指,也就影响到你的作品。可能是家里人的耳濡目染,我便在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温和的气质,虽然没有很明显的感觉到我的这种心态会对我的作品有什么明显的影响,直到强尼的出现。

我想我是在做艺术的,但是他的作品常常让我觉得他是在做手工,一件件很漂亮的手工。

我下次见到珍妮的时候一定要问问她家里还有没有类似的首饰,她让我见识到了另一番新天地,要是可能,我还想用高价将其收为己有。

没想到第二天我就见到了,不过不是珍妮,是一位先生,当时已经是吃过晚饭的钟点了,我正准备收拾一下就回家的,他拿着一条项链来找我了,也是有点损坏,挂坠和挂链衔接的地方快要断掉了,他希望我来修补一下。

“这个地方有点危险啊,”我仔细的看着项链,瞥了一眼衔接处就盯着作为挂饰的那颗珍珠移不开眼了,这颗珍珠和我昨天在珍妮手上见到的一模一样,甚至我还可以拿出小盒子里的耳坠来对比,我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一整套首饰。

“那多久能补好?”他看起来很担心。

“你婚礼前一定让你的新娘带上。”我把目光收回来,看着他说道,我相信我的猜测不会有错的。

“你怎么知道我要结婚?”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是个幸福的准新郎。

“我…是看着这颗珍珠猜的。”我开了个玩笑,很愚蠢,但是却激起了他的兴趣。

“你会算卦?”他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来,然后拍拍身边的坐垫示意我也过去坐,“还是会读心,或是预测未来什么的?我听说过,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哎,你是不是主要是一个预知命运的人,这家店只是你的据点,你的掩饰,等我走了,你就会用魔法帮我把项链修好!”

他开始还是不确定的语气,我还没有接话他竟然自顾自地越说越真,直到把自己给说信了,我觉得我想是在跟一个沉迷幻想的小男孩在聊天,这种人确实很罕见,尤其是在他的这个年龄。

“我也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你这种人哎!”我拿他的话回他,因为这种人真的很罕见了。

“对不起,我想我是冒犯了,”他盯着我的脸几秒钟,像是看出了我的情绪变化,赶忙道歉,虽然道歉的时候也很像个犯了错的小男孩。

我没有想到珍妮那样一个富有浪漫的女人会选择他这样的一个男人。

因为在我的认知里,浪漫的女人是很需要呵护和宠爱的,而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是连自己也照顾不好的。

这样的两个人都能走到一起,爱情真伟大!

不过,我虽然是被长辈们教导着“女孩子要文静”的话长大的,但我对于这种童话、传奇之类的东西还是望而未及的,他的出现像是触及到了我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因此我是恐慌的,但静下心来想想,这难道不是我一直想要的吗?

“没事,没关系的,我已经要关门了,这条项链,我尽量早点给你修好,你后天来拿吧”但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没有意识到这些,只是出于礼貌而原谅了他。

“看好店,别睡得太死了,听到没有,强尼?我回家了,晚安!”我临走时又嘱咐了强尼一遍,那晚他值班。

“晚安!”

我想我是有点放飞自己的天性了。

从那件事以后,我和这对小夫妻就成了朋友,他们有时候会来店里玩,有时是自己一个人,有时是两个人一起来,但总的来说是单独来的时候比较多。慢慢地,加上强尼,我们四个人的关系是越来越紧密了,甚至我还看到了珍妮家收藏的首饰,除了经由我的手修补的那一套之外,还有三套,都是她的祖辈传下来的,有两套甚至还要追溯到更久的祖先,就不说她是否喜欢这种风格的饰品,就单是家族传承的情感这一个因素,她都不可能把它卖给我的,我也就没有开口去要,朋友之间闹得不愉快就不好了。

珍妮是一个作家,平日里在家里工作,生活就比较空闲,有时候可能连续一两个月见不到人,有时候就会天天来我的店里玩。我的工作一直都很忙,所以她来我的店里常常是由强尼陪着,他可以代替我陪着珍妮聊天,还经常把她逗得很是开心。又同时喜欢同一件事物,他们就有了更多的话题,两个人越走越近了,有时候我会有点失望地看到她来到店里跟我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去找强尼了。

但是我却什么也没有说,因为我明显地看到虽然店里已经陆续有好几个伙计因为和强尼合不来而辞职离开,但是店里的生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我知道,强尼完全可以补上他们的位置,也就不会对他的其他行为过多干涉,毕竟我只是老板又不是他的老妈。

而怀特先生是一家大公司的业务经理,好像最近又升了一层,所以工作很忙,单独来店里坐坐通常都已经是晚上了,店里就只剩我一个人,还有强尼。他也不是总晚上过来的,但是若是白天,那一定是在休息日,陪着珍妮过来。

自从我看到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以后,我就愈加相信爱情了,珍妮是个追求浪漫的人,她的作品里也常常是以这种基调开展的,而怀特先生是很幼稚很天真的,他的玩心很大,又对幻想世界很是着迷,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把身体献给了妻子,献给了朋友还有他的工作,但是他的灵魂却住在夏尔霍比屯。原来他的屯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后来,我竟然也住了进去。

他从来没有在珍妮的面前表现出贪玩的一面,他永远温柔体贴得像个绅士,这都是他为她付出的,他活成了她爱的样子。

在又一次临我下班的时候他来了,我把他请进我的休息间里聊天,那天他的情绪很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想想,可能是那个时候他喝了点酒。进了屋跟我随便寒暄了几句就倒在我的床上,脸朝下埋在床单里,还一直不说话,过了一会甚至拿起了枕头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还是试着把枕头拿开,把他的身子摆正过来,他果然是在哭,却很委屈地只是掉眼泪,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怎么了这是?和珍妮吵架了?”我掰过他的脑袋让他看着我,然后拿起旁边的纸巾帮他擦着眼泪,他竟然像一个孩子似的哭得更厉害了,但是什么也没有解释,我想我八成是猜对了,就一边安慰着他一边说着珍妮的各种好处,帮他一起回顾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我等着他冷静下来跟我说说事情的前因后果,我也好有效地做安慰工作。

没想到等他平静下来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但是我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我想,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这不就应该是一个朋友该做的吗?

“我今天来这里就想告诉你一句话,我想跟你在一起!”他终于开了口,但是却没有清醒。

因为这并不是一个朋友该说的话!

这个屋子里必须得有一个理智的人,看他的那个样子,我想只能我来扮演起这个角色了。

要说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的话都是假的,其实我有预感的,只是没想到会是我。虽说谁都不希望每天回家以后看到另一个自己,但是两个人若是差异太大,恐怕也是难以在一起的。但是差异那么大的两个人不仅走在了一起,还结了婚,现在,珍妮的待产日就在两个月后。

我是知道珍妮的,她具备了所有浪漫主义者的特征,我从见她的第一面就觉得她会嫁一个骑士一样的人,守护她,保护她,而他确实也做到了,虽然是以伪装的方式,但这不就是爱的意义吗?

“我爱她,你知道的,我确实很爱她,她给了我一个家,现在,我还即将有一个孩子,但是现在已经全忘了,我只记得我爱她,但是我已经找不到那种感觉了,我看着她,眼里有爱,但心是空的。她理解不了我,而我也不懂她,我们在一起本身就是个错误,我不想让这个错误再继续下去了,”他抱住脑袋说得很是痛苦,然后又抬起头来看着我,颇有深意地继续,“这三年以来,我每次来你的店里,每次和你单独在一起,我就一直被一个问题所困扰着,如果你在找到了人生归宿了之后才发现你的真爱了该怎么办?”

我明白他说的意思,我全都明白了,“威尔士草原和英格兰草原之间一直是有一道分界线的,在飞机上向下看,那道分界线就像一条静止的巨龙。但那只是一道分界线而已,人们的想象并不能真的将它变成史矛革,所以你们两个也是这样。”

“还记得在婚礼上你给她的承诺吗?我想,你既然已经给了一个人那样的承诺,就不应该允许自己认为其他人是完美的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晚我们没有再走进他的幻想世界,而是让他明白,承诺和责任与他的“孩子般的任性”同样重要,每个人都必须要学会试着去平衡它们。

“好好照顾珍妮。”我打开房间门送他出去。

“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以后我就跟他离婚。”我看到强尼亲吻着珍妮从他的房间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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