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穿了件旧西装参加了我的婚礼

唐菜先生(手机拍摄):家乡的傍晚

(1)

“爸,我女朋友怀孕了。“这是天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主动给父亲打电话时说的第一句话。

(2)

思琪拿着显示两条红线的测孕棒,撞开了天佑出租屋的房门。他还没反应过来,思琪已把那测孕棒用力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随即朝他大吼着:“你个大混蛋,我怀孕了”。

天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看思琪的表情,思琪已甩门跑了出去。天佑愣愣地滞在那里,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他边跑着边打她的电话,一开始提示电话正在通话中,思琪把电话挂断不接。天佑有些焦急,可再拨打时电话已提示关机。天佑不知道的是,思琪就躲在不远处的墙边里一边跟谁通着电话,一边偷偷看着他奔跑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

天佑找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却没有找到思琪。他悻悻的回到屋里,整个人无力地躺在床上,手里举着测孕棒望着天花板,只感觉天花板上的蜘蛛丝像一个巨大的搅拌机快速旋转着。他一直不停的思考,却思量不出个法子来。他想过从所有的好朋友里那挨个借钱,可是他们也都只是刚毕业上班不久的大学生。他的家境并不宽裕,父母的工资每年省吃捡用也只够供他读书,家里根本没有什么余钱积蓄。

(3)

毕业的那一天,从来不喝酒的天佑,在那一天彻彻底底地放纵了自己一次。像是一只被困千年的斗兽终于挣脱掉了桎梏。那时候,还在读书的天佑,他看着父母一天天佝偻的身躯,省吃俭用,小病不舍得看医大病不舍得住院,一天天憔悴衰老的脸庞,而自己还在花着他们的钱无法替他们分担,这一切,都让他内心有着无尽的愧疚和压抑。终于毕业了,不用在花父母的钱了,父母也可以轻松一点了,自己终于可以替家里分担了,这是他一直的想法。他曾发誓,毕业后就不在从家里要一分钱了,他要努力工作几年,勤俭一点,一定可以在合适的年纪赚到足够的钱把思琪娶回家,可是他从来没告诉她这件事。

天佑内心很复杂,想到和思琪在大学时候那些单纯美好的时光,两个人在一起时就不会觉得未来有压力,那些承诺和豪言壮语,她不是能理解他的吗?怎么现在都变了,她不能多理解和体谅他了吗?

天佑又想到了父亲,那个大字不识几个,不善言辞,此刻还在几千公里外那遥远的建筑工地佝着被烈日焦灼的身躯,一下一下锤打着石头,他的泪轻轻滑过眼角滴落在了床上。他总以为自己已经够成熟了,是一个可以独立承担责任的人了,而此刻他却显得如此无措。从懂事以来,他就很少主动跟父亲要过任何东西,但也慢慢的跟父亲的话少了,他生怕哪一句不小心的话会透露出自己也渴望得到什么而父亲又因无法满足而内心自责,即使那可能是一个两块钱的悠悠球,因为和他要好的伙伴中只有他没有。

(4)

他还是决定给父亲打了电话,他父亲在电话里只说了句:“我知道你是个有责任的人,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有爸在呢,等爸回去想办法,爸这边收拾下就回去,挂了啊,长途电话费可贵着呢。”刚挂电话,他父亲的神情就马上从刚说话时轻松的状态,变成了凝重。点燃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却被烟呛得连连咳嗽眼泪都挤出来了。

那个要强而不善言辞,从来都没求过人更未向人开口借过钱的父亲,此刻却紧张而抖着嘴唇为难地像工友们道谢。他拿着钱,简单的收拾了行李连夜启程,两天三夜的颠簸,他回到了家,他没有联系在市里的儿子,甚至连休息一下都没有,直接奔走在亲朋好友当中。过了一周左右,他清空了家里的积蓄和借来的钱,拿着东拼西凑的五万元,他拨打了儿子的电话,说:“孩子,明天咱就到女孩儿家提亲去”。这个时候,他父亲的脸上才终于有了一丝舒缓的神态,轻轻微笑了一下,两边嘴角边的皱纹也跟着缩减然后舒展开来。

天佑知道父亲的性格,他能想象得到父亲低声细语哈腰低头借钱的样子,内心百味陈杂。他想,加上他自己存的和像朋友借的两万,总共十万至少能给她一个还算体面的婚礼,虽然跟预想中的计划不一样,但一想到可以很快的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不知不觉脚步也轻快了起来,而几天前脸上的阴霾也被此刻的幸福感驱散开来。他想马上赶快回去,然后打个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这样一切的误会和不解也都会化解了。

(5)

当天佑看见自己住处房门开着的时候,他脸上是有点喜不胜收的,他想,思琪一定是气消了所以才会在等他回来。思琪转过头来时的面无表情正和他喜上眉梢而半张着嘴要叫她的表情碰上了。气氛一下子就到了冰点,她气愤地吼着:“一星期不见,也没主动寻我,没有我你是不是过得很开心,是不是,是不是”。她哭喊着没有给他半点解释的机会,然后哭喊到:“这是医生给我的打胎协议书,我已经把我们的孩子打掉了,以后我和你,我们两个再无任何瓜葛。”此刻,他的脑袋就像炸开了一样,嗡嗡作响,他已经完全不知道她还说了什么,他无力地扬起了自己的手,她以为他要打她,而天佑只是自己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然后有气无力的的说了句:“对不起!”

思琪刚跑出去,迎面碰到了天佑的父亲,她低头问候了一句然后掩面跑开了。他父亲走进房门,刚要开口骂他,只见他呆楞地坐在床沿抬头望着,泛红的眼睛直直瞪着上前方。父亲沉重地叹了口气,静静坐在他旁边,拍着他的背一言不语。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天佑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说:“爸,可以给我一根烟吗?”他一开口,眼泪就像决缇的海水,再也控制不住,扒在父亲的肩膀上抽泣了起来,一字一句的把缘由说了。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可以肆无忌惮的在父亲怀里获取抚慰和心安。他父亲含着泪,拍着他的背,停顿了一会说:“孩子,爸问你,你爱她吗?”他使劲地点了个头,他父亲继续说到:“爸看得出来,那女娃也是爱你的,不管工作多忙多累,还是要多挪时间陪陪她,男人总不要太多抱怨和理由,不管怎么样,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一个,错过了爱你的人,那会后悔一辈子的,明天,我们就上她家提亲去,爸贴了这张老脸,也要把咱家儿媳妇请回来。”

(6)

第二天,天佑和父亲去思琪他们家提亲。思琪还在气头上,不管天佑怎么说,她依然不表态,她的父母也不明白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儿,心里怎么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知该和气婉拒还是言辞拒绝,使得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这时思琪的电话响了,她讲完电话后看着天佑,感动和愧疚的泪水蓄满眼眶,她跑到他的怀里紧紧的把他抱着。思琪突如起来的举动也着实让天佑突然不知所措,思琪的父母也一脸错愕。

电话是思琪的闺蜜佳怡打来的。天佑的朋友浩宇跟佳怡在市里的一间休闲饮品吧聊天,浩宇对佳怡说,那天在听说思琪怀孕后,天佑一整个星期除了加班工作各处兼职还到处找他们朋友借钱。浩宇对佳怡说:“天佑说要赶紧筹够钱,让思琪肚子还不明显的时候跟她结婚,他说如果肚子出来拍婚纱就不好看了,他说,思琪曾经说要做他最美的新娘,要和他拍一套最美的婚纱……”浩宇还没说完,佳琪就立马跑了出去,急匆匆的拿起手机给思琪打了电话,她知道今天天佑要去思琪家提亲。

(7)

天佑和思琪终于结婚了。举行婚礼的时候,思琪挽着天佑的手,在他耳边道歉到:“对不起,其实我……”没等她说完,他就低下头亲吻住了她的嘴唇,好久以后他才松开说:“不用说,我都知道了,只是以后,不要再用伤害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的方式,来证明他对你的爱,好吗,老婆?”说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然后相互挽着向双方父母所在的红地毯的方向走去。

天佑的父亲穿着一件有些宽松的西装,那是一件过时了的崭新的二十年前的旧款式西装。他望着父亲,父亲望着他们走来的方向,不停地用手去擦拭眼眶。天佑想起小时候父亲对他说的话,他说:“孩子,爸呢,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工,赚不了什么钱,这件西服是工地大老板送的,可贵着呢,爸可舍不得穿,等你哪天长大结婚了,爸就穿这套西服去参加你的婚礼……”

(8)

天佑和思琪已经交往了三年多的时间了,两人都已经不知不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就是这一年,他们的感情出现了很多问题,他们开始争吵。

她们的心情都很怪,像两只互相怄气的刺猬,无论谁先攻击谁,两个人都会中伤。这样的气氛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天佑觉得思琪只在乎自己没有真心的去理解和关心他;思琪觉得天佑不够爱她不够包容她。两个人的争吵,正在把曾经融在一起的两颗心,拉扯和撕裂开来。

思琪跟她的闺蜜抱怨倾诉,她们想了个主意,让思琪假装怀孕,然后去告诉天佑,看他是否是真的在乎她,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故事。

感情不应该试探和测试,只会伤害彼此。

—END—

《 不多的故事 》第十八篇 // 文:唐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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