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小孩叫范天宝

范天宝今年五岁，是个中越混血儿。

他的爸爸在30好几的时候还是个老光棍，家里有个总不顺心的老妈和一个瘸腿的老爸，屋前有颗大柚子树，枝丫繁盛，屋里就常年阴暗着，视乎总是一贫如洗。

他的奶奶，年轻的时候很是俊俏，爱打扮，总将自己收拾的干净利落，村里人打趣她叫她“画眉鸟”。农村的妇人，全名是没人在乎的，也不重要，家乡话为了好叫喊，称呼后面总爱加个“了”字。慢慢地，“画眉鸟了”，就代替了她的本名，成为了跟随她一辈子的名字。

命运好像总不如人愿似的，也不知几十年前，她怎么就嫁给了瘦弱贫穷、其貌不扬的天宝爷爷。她其实顶瞧不上自己男人的，怪他没本事，也没主见。村里人，屋前屋后，田间地头，总听见她悠长的老大着嗓门，对他呼来唤去的。

有年，还在土墙木梁的老房子里，天宝爷爷搬来个木梯子，要上房梁取去年就挂上去的精心挑出的花生种子，好准备接下来几天的播种。

谁知，木梯子没架稳，下面也没人扶着，只见天宝爷爷架在半空中晃了几晃，就直奔着门槛上摔了下来，随着一声惨叫，笨重的梯子又结实地砸在了腿上，左腿胫骨当场骨折。

没舍得去医院，也没条件拍片，只找了个本村会接骨的土郎中，摸着接好了骨，再在没好脸色的责难伺候下，没躺够三个月，就支撑着下地干活拉板车了。之后那条腿就再也没伸直过。

这之后，天宝奶奶对老公就更没有好脾气了。而天宝爷爷，除了嘴上偶尔的叫嚣，也确实越变越“傻”了。

农忙时节，稻谷一袋袋的赶在天黑前收割回家，因要等第二天的好太阳才翻晒。老头儿就瘸着腿，抱着一袋袋1百多斤的湿稻谷，不时地喊着不耐烦的老婆问“哎、哎，这个堆哪呀，哎，哎，这个又放哪”。

他现在学乖了，不再自作主张惹来老婆的嫌骂，说这个没摆好，那个没放对位置。老婆说放哪就放哪，没放好也不关他事。

天宝爸爸，在父母的耳濡目染下，已经习惯了苦日子和家庭的争执。他的嗓门也是老大声，对父亲和母亲也都没啥耐性。远近村邻，知根知底的人都不会让女儿跳进这个坑。

他的岁数也就一年年的长起来，越大越找不到媳妇，也越坏脾气。

他还有两个哥哥姐姐，都比他大很多，早就成家立业跳了出去，独门独户了，只剩下他跟两个老的住在一起。这个家中老小也就从小养成了一点好吃懒作的味道。

他有个哥哥是石匠，有一手好手艺，在房地产紧俏的这些年，他就一直跟着哥哥嫂嫂在工地上当个小工，倒也还不算太差。

他胆小怕事，骨子里到不大坏的，只是不肯踏实，也不会想长远的日子，加上没个女人拘束着，到手的工资总混不过半月，上半个月吃喝风光，下半个月就死皮赖脸。

好在哥哥看不下去，讲他又不听，就直接找到包工头，暗暗给他扣了一部分钱，总算光棍打到35岁，存下了那么几万块钱。

农村的陋习本来就多，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攀比心就越重。加上长久以来的重男轻女，“物以稀为贵”，近年来，女方婚礼彩金持续水涨船高，彩礼愈来愈重，还不好婚配。

眼看本国媳妇是没有着落了，他就打起了小心眼。听说有朋友介绍越南新娘，娶亲便宜很多，他很是心动，打算去看看。

介绍所开在镇上一个偏僻的地方，门口没有悬挂招牌，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宣传画册，前台也不见有工作人员。

这是一个自建民用的三居室老房子，斑驳的外墙上横七竖八的爬着一些自拉的电线网，屋旁

边的水沟里淌着飘着烂菜叶、肥皂泡的淘米水。大门虚掩着，大厅里正对着门口摆着一套喝茶的桌椅。

天宝爸爸，打了朋友的电话，情绪激动地骂着，“哪里有人呀，你是不是骗人的？”这个朋友，瞬间吸着拖鞋，蓬头垢面的出现在门口，连连抱歉地说，“昨天打牌通宵，还没开始上班，抱歉抱歉”。

勾肩搭背的拉进客厅，赶忙先分了根大中华的烟，就烧水摆开茶具。寒暄了几句客套，天宝爸爸装腔作势的说，“我可要找个漂亮的，不漂亮的我不要”。

朋友连忙表示明白，并告诉说，刚好有几个越南姑娘来这边找工作，都很愿意嫁在中国，叫来你都看看。

他打了一通电话，不多久，有几个黑皮肤的姑娘穿着一个工厂的工作服，由一个人带着集中到了一个小房间。

原本叽叽喳喳聊天的姑娘，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进来探头探脑的，都渐渐安静了下来，带着羞涩。

天宝爸爸，遗传了他老妈的漂亮，一米七的身高，身形适中偏瘦，那天又特意穿了件干净整洁的蓝色衬衣，配了件发白的牛仔裤，加上头天理了个发，显得很精神。

他本来就是个话多的，又是不肯吃亏的人，加上是朋友没有顾忌，就一个个问问的很仔细。“这个姑娘多大了，家里怎么样，那个姑娘皮肤太黑”，之类的。

姑娘们都不大懂中国话，更何况是方言。况且之前来看她们的，都一个个是榆木嘴巴，老实巴交的，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看今天这个指手画脚的，话特别多，只当是来了个能说会道的，对天宝爸爸印象都不错。

最后，瘦瘦小小，长长头发，大大眼睛的天宝妈妈，被看中了。

几经交流，交了介绍费，给了姑娘一些礼金寄回家，天宝妈妈就跟着老公回乡下了。

好不容易有了媳妇，这个吵吵闹闹的家也消停了不少。村里人，没见过外国媳妇，都很好奇，经常来串串门，清冷的门庭也热闹了起来。

天宝妈妈是个极聪明的姑娘，等天宝出生的时候，生硬的普通话与人正常交流已没有多大问题了。

都说外国媳妇呆不长久，很快她就会跑的。可是天宝妈妈，每天带着天宝很是安心。她就像个土生土长的农村人那样坐月子，奶小孩，还教小孩蹩脚的普通话。

娶了媳妇，生了娃，开销大了，天宝爸爸又回镇上工地打工了。等天宝长到一岁多，天宝妈妈也经常带他去镇上玩，坐摇摇车，坐旋转木马，逛商场，吃肯德基。

天宝妈妈也独自回过几次家，她已经是半个中国通，普通话说得相当不错，跑来飞去的一点问题没有。

天宝妈妈还很有主见跟胆识，她当起了中间人，为周边很多单身汉与越南姑娘牵线搭桥，也赚了不少介绍费。而且越做越大，也认识了越来越多的人。

村里人都说，被老光棍捡了一个宝，这外国媳妇比儿子强太多了。又有人说，只怕不容易吃住这姑娘。

随着见识的增长，跑来飞去的奔波，赚钱的累加，不知是早就看透了老公跟婆家，还是跟着越南小伙伴一起，抑或其它什么原因，天宝妈妈，在天宝快三岁时，终于应了村里人的口舌，带着所有赚来的钱，忍下心，走了，再没有了声响。

天宝从此跟着七十多的牢骚奶奶和七十多的瘸腿爷爷在农村。 家里又恢复了昔日的格调，冷清、贫苦、吵闹。

哭闹了一段时间，没有了妈妈的伤痛，在小天宝的心理渐渐愈合，或许结成了疤或许被抹平。

范天宝，是个很漂亮、很耐看的孩子，小麦色的肌肤，深邃的大眼睛，双眼皮，长长的睫毛，五官很立体，还有自然卷曲的头发。除了经常挂在鼻子上若有若无的鼻涕虫和总是窸窸窣窣的穿着。

或许是大人无意的言语，亦或是小孩子本来就天生敏感，附近的小朋友都不喜欢跟天宝玩了。

“范天宝，你不要跟着我们，我们不跟你玩”，“范天宝，你身上好脏啊，不要靠近我们”几个三四岁的丫头在滑滑梯那玩的不亦乐乎，旁边站着艳羡的想加入一起游戏的小天宝。

天宝总是痴痴地一边站着，压抑着他好动的天性，一边察言观色，耐心等着小伙伴的邀唤，或是瞅准机会，适时地插上一脚，惹来一阵小伙伴的叫喊他就跑开。“范天宝，你总是这样子”，小丫头们跺着脚喊。

幼儿园放学后，孤单的天宝总是在门前的柚子树下独自玩耍，或是趁大人不注意，借机溜进旁边有两个小孩的庭院。

这时，隔不了多久，围墙外面就会不时想起瘸腿爷爷的呼喊“天宝，玩一会就回家啦，不要老在人家家里，惹人厌”，“天宝，在别人家，好好玩，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画眉鸟奶奶这样嘱咐他。

“哎，我等下再回去” ，“哦，我知道了。”范天宝总是这样隔着墙喊回去。他玩着别人收在一边的恐龙，猪猪侠，不愿回家。

如果说没有妈妈的爱，可以忍受，那没有了零食的童年，就是一种残忍。

吃过了冰淇淋的孩子，看着小伙伴在他面前津津有味地舔着草莓冰淇淋，是一种诱惑，更是一种折磨。

天宝爸爸几乎攒不下钱，也没拿什么钱回家，省吃俭用惯了的爷爷奶奶，吃力地抚养着天宝，偶尔也会满足下他的愿望。

但是长长的暑假，小天宝还是经常吞着口水看着身边的其他小朋友。

如果瘸腿爷爷看到了他死命盯着别人吃东西，就会呵斥他，强拉着他回家；如果画眉鸟奶奶看到了，就会好气又好笑的，还带着点尊严的说，走，我们回去吃包子（她自己包的）。

大多时候，都留下了范天宝一个留恋的、落寞的、悲壮的背影，他还是很乖的。他也学会了一些讨巧的方法，主动去争取。

农村的孩子大多是跟着爷爷奶奶，父母外出打工。老人家是不大可能赏一个冰淇淋给外人的。

但是有一种情况会，那就是当他们被一直赖在家里玩得小天宝弄得心烦气躁时，不好意思拉下面子的人就会说“天宝，我拿个冰淇淋给你吃，你就回家好吗，妹妹要洗澡了”。

这时的小天宝，就会立马跳起来表示成交，拿着冰淇淋开开心心就回去了，吃完后过一会再来玩。

不过这种方法不常凑效。

但是年轻人却要大方的多。

每每年轻的父母一回来，总会带很多吃的，这时跟在旁边的小天宝就有福了，他会额外得到很多零食，毕竟，年轻的父母都能瞬间心疼没有妈妈，几乎也没有爸爸的小天宝。

刚开始几天，大家心情都不错，小天宝总是好好抓住机会，有时看到阿姨会心疼他，他也敢大胆的表示自己的愿望“阿姨，我想吃冰淇淋”“阿姨，还有冰淇淋吗，昨天的冰淇淋很好吃”。

可是，一般两三次后，这个主动地、小心地小男孩，还是会引来厌烦的情绪。毕竟主动施与与被迫要求，还是有点差别的。

有时候，几个穿的漂漂亮亮的小丫头们在吃辣片、干脆面，苦于处在口欲期的小天宝，总是会压抑不住的、羞涩的说，“我也想吃”，“给我吃点吧”。

可偏偏小孩子吃的东西看的很重，就是不给。有时心情好，丫头们就一本正经的对小天宝说“那你说，我是小公主”，“你是小公主”，小天宝会立马说，然后等着自己应得的赏赐……

村里的大人们都说：哎，这个小男孩看着是真可怜，可是又有点让人嫌……

慢慢地，小天宝，走路的样子，说话的腔调，无所谓的神情，谨小慎微的形态，怎么越来越像他的老爸了……

他会变成像他爸爸一样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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