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邻居
60年代,我国中西部的十三个省自治区进行了一场以战略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大批支援三线建设的知识分子举家南迁,来到贵州。
小时候,我就是生活在以代号命名的、封闭的、神秘的生产武器的兵工厂里。
兵工厂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父辈们从无到有、一砖一瓦亲手设计建造的。
我们住的小院儿共有四排房屋,横着三排,竖着一排,每排六户人家,像个“仨”字。我家住在横排的最后一排。
院儿里的人家来自五湖四海,各种方言,但在这里统一说的都是普通话。
印象最深的一家姓孙,是宁波人,很和蔼。他家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大的姑娘比我大一岁,叫孙曦,我们经常玩儿在一起,住我家斜对门。
记得每到过年的时候,院儿里孩子都会穿着新衣服欢天喜地的到各家去拜年,大人们就会往我们口袋里装花生、糖果什么的。
可是每次到了孙曦家,她爸妈总是操着宁波口音的普通话,笑眯眯地问我们,这个学期学习怎么样啊?期末考试考了多少分啊?
考得不太好的小伙伴就会灰溜溜地,悄没声地溜走了,后来我妹说,她最讨厌到她家去了,每次去都要问分数。
可我不是,因为我每次都考得很好,每次都会得到她爸妈一番夸奖,这大大满足了我小小的虚荣心,嘿嘿!
其实,我喜欢到她家去是因为别的原因。
她家永远是香喷喷的,不知道是什么香。长大了以后,我买过很多熏香,始终不是那个香味儿,这在我心里就是个谜。
我想,小时候,也许我就是迷失在这个香味儿里了,会不自觉地往她家跑。
那个时候,家具大都是自己打的,反正我家的家具就是我爸自己打的。
而孙曦家的家具颜色很古朴,现在想起来,就像是红木家具的颜色,透着不一样的光亮。不像我家的,透着木头的本色,一点光亮也没有,不好看。
最最重要的是,她家有个大书柜,摆满了很多书。特别有我喜欢看的《少年文艺》还有一个大大的写字台,上面压了一块玻璃,玻璃下面垫着好看的台布。
她就在这上面写作业,练毛笔字,我可羡慕了。
而我家没有,我只能坐着小板凳在另一个大点儿的凳子上写作业,手肘总是缩着的。
因为小时候我学习好,孙曦的爸妈很愿意我到她家玩。我就会在她家看上好长时间的书,有时候还会跟着她一起练练字。我很喜欢这样安静的、带着香味儿的氛围。
后来孙家搬走了,来了一户钟姓人家。女的好像是北方人,具体是哪的,已经记不得了。男的是上海人,他家也是一儿一女。
这女的虽是北方人,但长得很矮小,脸往里凹,皮肤干干的没有水分,但眼睛透着精明,声音也是响亮的。
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那句话:你看人家李工……
那个时候,物资没有那么丰富。不像现在,没有你买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爸的手可巧了,前面说的,我家家具是我爸自己打的,我家做蜂窝煤的模子是我爸自己做的,他还自制了做饼干的模子,给我们姐妹做的手推车,玩具手枪什么的。反正那时,在我心里,我爸无所不能。
有时候,我爸要做个什么东西,就会在我家院儿门口摆上架势了,一会儿拉一会儿锯的。
钟家女人就会对她老公吼上了,你看人家李工,多能干……嘚不嘚可以说上好大一会儿。这会儿,我内心就觉得特骄傲,我爸咋这么能干昵。
反正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么一次。她时常看不惯她老公,总是没完没了地数落。要是一天听不到她埋怨老公的声音,那准是她生病了。
而老钟是好脾气,总是不吱声,任由自己的老婆数落。其实,老钟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呀,还是搞技术的。
她家的儿子和他爸一样,不声不响的。她家的女儿和她妈妈一样,特别能说,思维敏捷,一件事情总能辩出三分理来。
院儿里的人常开玩笑说,你家小静这张嘴真厉害,将来是当律师的料。也不知,这丫头后来做什么了。
我们院儿里,还有一户人家姓邓,是天津人,和我家住一排。我家住这一头,他家在那一头,中间隔了4户人家。
邓伯伯家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所以总是开玩笑说要把我妹给他家。
有一次居然还问他家老大,要是给你当媳妇,你是要大鬼还是二鬼(小时候我奶奶就这么叫我们,瞧瞧她老人家给我们起的名字,我只能捂脸),邓家老大不加思索地说,要二鬼。
当然,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情,因为我妹长得好看呀!我那时在换牙,大门牙掉了好久就是不长,被我一点点地舔着玩儿,等长出来了就变成了大板牙,真的像大鬼了,出奇的丑,哈哈!
邓家有个老太太,是邓伯伯的妈,70多岁,我们都管她叫邓姥姥。
邓姥姥一口天津话,天津狗不理包子就是从她这儿知道滴。她永远梳着一个光溜溜的髻,妥妥地安放在脑后。瘦瘦小小的个子,不足一米五,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最奇怪的是,她穿的鞋和我们不一样,一种很小的、前头尖尖的,商店里根本买不到的。
有一次,跑到邓姥姥家去玩儿,正巧赶上她洗脚。
只见她脱下她那奇怪的鞋,把脚上的布一圈一圈地褪下,露出了小小的一只脚。
当我看见这只脚的时候,着实下了我一跳。
那是怎样的一只脚啊!4只脚趾头几乎全部蜷缩在脚掌心,单单一个大脚趾突兀地耸在前面,一只脚也就大人的巴掌大那么一点点。
我记得,我还问过她疼不疼啊?她说,不疼。原来,难怪邓姥姥走路摇摇晃晃的。
跑回家问奶奶,奶奶说这叫三寸金莲,古时候女人都要缠小脚的,那是美的象征。
奶奶还说,如果谁家姑娘脚大是嫁不出去的。可我问奶奶,你怎么不是小脚呢?奶奶说,后来不时兴了。我奶奶也缠过,后来没有继续缠,所以她的脚趾略微有点变形。
竖排顶头有户人家姓谢,是典型的山东人,全家都长得方头大脸,山东大汉。
谢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长得特像赵忠祥。当年,中央电视台到贵州来招主持人,几千名考生,最后只选了3人,其中就有他。后来,因为文化课没过关,落选了。
这大儿子从此在我们厂就出名了,每次厂里有什么活动演出,他就是主持人了。
其实,他早就出名了,那是因为他的外号叫“大姑娘”,他虽然长得方头大耳,眉清目秀,但举手投足间透着姑娘才有的样子。
就连扔个石子都透着女儿样,踢毽子踢得很溜,跳橡皮筋也很带劲。性格很开朗,所以,人们经常笑他但并不讨厌他。
记得,当年父母带着弟妹先会上海了,留下奶奶陪着我待在贵州。
有次我独自乘火车去上海,奶奶不放心我,坚持让大姑娘送我去火车站。大姑娘把我照顾得很好,那个时候,我觉得他不像个姑娘,倒真像个大哥哥呢。
我家前排住着一户河南李姓人家,男人死了,留下一个农村户口的女人带着4个孩子过日子,最大的才十几岁。
那时,买什么都要凭票,她家的日子可想而知。
孩子都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没什么吃的,她家的孩子就会偷东西吃。
我们那时也小,觉得偷东西吃就是坏孩子,所以我们都看不起他们,不跟他们一起玩儿。
记得有一次,我妹正要把一颗大白兔奶糖往嘴里送,她家的女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从我妹手里抢下糖放到了自己嘴里。
正好被我看到,敢欺负我妹,我急忙追上去,等我追上她,掰开她的嘴,大白兔早已进了她的肚子。
我气坏了,骑在她的身上zou了她一顿,还不解气,叫后面赶到的妹妹骑在她的身上继续zou。可再怎么zou,糖也回不来了。那时的大白兔奶糖可是稀罕物。
那个时候的邻居,谁家有什么好吃的,会拿出来一起分享。谁家有难了,大家都会帮忙。
当然,谁家也没什么秘密。都会东家常西家短的。
孩子也会吵架了又和好,记得妈妈就说,你们在一起好好玩,不要吵架。等以后长大了,就会天南地北,想见面都不容易。
那时,不理解妈妈说的话。心想,我们成天在一起,上学在一个学校,回家了,出门就能看见,能跑到哪去。
可是,自从离开了那里,到现在快30年了,再也没有见过我这些邻居。
听说,邓姥姥早就去世了。孙曦,我幼时的玩伴已经因病,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大姑娘去了山东老家,再也没有联系过。而李家姑娘,如果是现在,大白兔奶糖我会敞开了让你吃。
当然,我的邻居还有来自江西南昌的沈家三姐妹;有会讲故事的周家大哥哥大姐姐;有烧得一手好菜的四川夫妻等等好些邻居。他们身上还有好多的故事讲也讲不完,都藏在了我的记忆中。
转载请注明:约嗲社区 yuedia.com 我们的世情故事 http://yuedia.com/category/shiq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