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校园凌霸的女孩与三道光芒

01

孔令志是金松市一中奥赛班的班主任。他是个北方汉子，身材匀称挺拔。眉毛粗且浓，峻直的鼻梁，不笑的时候，眼睛瞪得像铜铃，不怒而威。他教学本领挺强，做事严谨，对学生要求很严。

他毕业于上海一所知名大学，光辉的学历在同一年龄层的同事中数一数二。他原本可以有更好的前程，继续深造或留在上海。八十年代末，“争民主”学潮时，孔令志和数千名学生出于对言论、结社、新闻自由和公开选举的诉求上街游行，挑战既存的社会秩序、价值标准。学生们以小搏大，都豁了出去，宁为玉碎，故意走绝路，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学潮经有关方面和学校的教育和疏导，最终平息。孔令志作为学生代表之一，被学校记了一大过。毕业后到了金松市任教，已经相当体面了。

他以前的同学，大多留在了大城市，成了知名的学者或商人。而他，留在这座小城市，偏安一隅做着老师，跟大城市的忙碌焦虑比较起来，也有些宁静致远的意味。孔令志桃李满天下，学生遍布全国，其中也不乏清华北大的高材生。每年暑假或寒假，总有学生相约着来学校看他。这种时刻，是孔令志作为一名老师最欣慰最骄傲的时候了。

孔令志是班主任，现在带的这个班，别称“奥中奥”，奥赛班里的头牌。高考若不出意外，八成以上的学生是要进211和985的。这个班里，依旧是卧虎藏龙。学生大概分成三拨，全市成绩最好的学生，市领导的孩子，学校教师子女。

依照往常，青春期的学生偶尔有些小摩擦，实属正常，学生自己可以解决，无需班主任干预。但是这次的情况就严重多了，班里有个女生想自杀，而且这个消息还是安安突然跑来告诉他的，他平时居然毫无察觉。

安安还未参加中考时，就已经列在了的奥赛班学生名单里。当时，连孔令志是否担任班主任都未确定。安安的父母都是学校教师。像她这样的小孩一共七个，属于学校重点关照对象。

02

那个有轻生念头的女孩叫梦云，模样和名字一样标致。身高一米六五，五官玲珑小巧，鹅蛋脸，眼神清丽，眼泡微微有些浮肿，笑起来有梨涡。学习成绩排名前十，父母都是商人，家境殷实。梦云的父亲在上海有一家私立学校，母亲在广州经营一家茶社。梦云跟着奶奶生活。

相比班里的其他女孩们，梦云身形窈窕、绰约多姿。安静思考的时候，咬着笔帽，把头发往耳后一撩。题目解出来了，嫣然一笑，笑意从眼睛蔓延到梨涡。几个优秀的男生，都对她暗生情愫。

班上有几个女孩，父母在市里大大小小算得上有权力的人。她们的成绩在班里也还过得去，但进这奥赛班，父母多少打点了一些关系。这些女孩都不喜欢梦云。当梦云父母离婚的消息传到班里时，那些女孩就更有了欺负梦云的底气和理由。梦云妈妈很注重打扮，穿衣新潮，妆化得也浓。一个女人生意做得好，又有些姿色，加上是个离婚女人，行事高调了些，便引人背后非议。小城镇都是熟人，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梦云在班里成了不受欢迎的女孩，谣言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男生们还和往常一样视梦云为女神，她父母离婚，男孩们觉得她更楚楚可怜，需要关爱。男孩们越保护她，女孩们就越嫉妒，想尽办法欺负和排挤她

每天上午第二节课后，班级里热心的同学会去收发室领取信件。信件取回来之后，会一封一封送到同学手里，这是大家都十分盼望的时刻。大方的同学，读完信之后会分享给其他同学，大家念着信，开着玩笑，气氛也还融洽。梦云偶尔也会收到信，她读完之后小心折好放进抽屉。好奇的同学闹着让她也分享，她不愿意，同学们也不会再强求。

经常欺负梦云的女孩里，有一个叫李璐的，总受人鼓动。聪明的女孩在背后指挥，李璐冲在前面，看似勇敢，实则莽撞。李璐比梦云高半个头，方脸盘，脾气爆，一点就炸。仗着家长有些权力，说话做事也从不考虑后果。

自习课上，李璐刚和实习的老师吵了一架，老师去找孔令志投诉，恰好王主任也在。

王主任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李璐的爸爸是通过他把女儿硬塞进奥赛班的。王主任觉得这女孩很丢他的脸面，开学还没多久，已经和男生打过架，气哭过英语老师，这次又和实习老师杠上了。

这个女孩也太不得了！这才开学多久，得去提醒下她。王主任这样想着，走到了李璐的班外面。李璐坐在第一排靠门边的位置，这位置也是李璐爸爸强烈要求来的。王主任贴着窗户往里面一瞧，其他同学都在安静自习，李璐耳朵里塞着耳机摇头晃脑地听着歌，还时不时用胳膊肘使劲拐同桌的胳膊，瘦小的同桌已经被她挤到紧挨着墙了。

王主任敲了敲窗户，想提醒她注重自习纪律。李璐早就看到了窗户外的王主任，仍然塞着耳机假装听不到。王主任只能让后排的同学拍拍李璐。

这轻轻一拍，可坏了事儿。

李璐直接打开窗户，对着王主任大声嚷:鬼鬼祟祟干什么呢？

王主任气得打开教室门，走到李璐面前:你眼里还有没有老师？还有没有纪律？别人都在学习，你在干什么？

李璐:我没看到老师，我只看到你鬼鬼祟祟。我听我的歌，关你什么事？

王主任:你真是厉害！你等着，我把班主任和家长都叫来。

03

王主任走了一会，下课铃就响了。梦云拿着杯子到门边的饮水机打水，背对着李璐。她穿着一条紧身牛仔裤，弯腰接水的时候，臀部很翘，腿又细又直。李璐满肚子火气正愁没处撒，她大声叫到:接个水还摆这么骚的造型，给谁看啊？

梦云忍了她很久了，这次她本不想理会李璐。

李璐不依不饶，步步紧逼:龙生龙，凤生凤，骚包只配生骚包…

梦云：你说谁呢？

李璐：肯定说的是你啊，你敢不敢把你收到的信拿出来读？不同男生给你写的，什么“非你不娶”“女神”“考同一所大学”，你跟几个人谈恋爱啊？你还要不要脸？哈哈哈…

梦云拿着杯子的手在发抖，李璐平日里放肆她都没计较，这次居然偷看她的信件！她一怒之下，把接满的水直接泼到了李璐脸上。李璐翻过桌子，一把拽住梦云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墙上撞。有两个男生冲过去想拉开李璐，李璐把梦云推倒在地，坐在她身上连扇了她几个耳光。又来了几个男生，终于把李璐拉开了。梦云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是红红的印子，泪水强忍在眼眶里没有落下来。

被拉开的李璐嘴里仍然不干不净地骂着，几个男生在集体讨伐她，干着嘴仗。梦云整理了一下头发，离开了教室，上课铃响了，她也没回来。

安安是梦云的同桌。在安安眼里，梦云是个漂亮优秀的女孩。最让安安羡慕的是，老师上课传授的知识，梦云课堂上就能完全吸收。放学后不用参加任何补习班，时间完全属于自己。

同桌共用一张书桌，抽屉也是想通的。上课了，梦云还没有回来。安安帮梦云把书本先拿出来，看到了一个药品盒，盒上印着“地西洋片”。这是一种精神药物，具有抗焦虑、镇静的作用。安安看了药品说明，心里一咯噔，这不就是安眠药吗？她觉得这是件大事。新闻和报纸里经常有妇女或年轻女孩轻生吃安眠药的报道，幸运的话，被人及时发现能抢救回来。不幸的话，后果就严重了。梦云刚和李璐打了一架，现在又不知去了哪里。安安越想，心里越慌，举手跟老师请了个假，连忙拿着药盒跑到孔令志办公室去了。

安安的紧张和怀疑是对的。此时的梦云，大脑高负荷运转着，整晚整晚的失眠。失眠的时候，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精神折磨，五脏六腑里像藏了千百只小虫，浑身不对劲。好不容易睡着几分钟，猛地又被一阵空虚和不安定的感觉给惊醒。醒来，发现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梦云，总是在问自己，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父母给了她优渥的物质生活，虽然他们的房子看起来富丽堂皇，路过她们家的人大多会停留几秒，留下溢美之词，但她觉得这一切都是浮夸的。用心能感受到的温暖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原以为进了市重点高中能够交到真心的朋友，分享她的喜怒哀乐。她想把自己从家庭桎梏中解放出来，奔向友情的怀抱。但现实给了她当头一棒，同学的冷嘲热讽把她又推向了深渊。

她被班级里的各个圈子排除在外，她快要透不过气来了。当她一次一次遭受欺凌，大多数同学默不作声，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只顾着自己的学习。有的想管，却又害怕跟她一样被排挤在外，爱莫能助。有几个血气方刚的正义男孩，但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偶尔仗义出手相救，又让梦云添上“狐狸精”的罪名。

梦云举步维艰，在霸凌女孩面前，怎么做都是错。她计划在16岁生日当天结束自己的生命，跟这个世界告别。她费尽心思在小城的药店里寻找安眠药，但安眠药是处方药，大多数药店不卖，她只能买含安眠药性的安定，这种药也是按量出售，她只能一家一家药店去碰运气。梦云第一次踏进药店，很是小心谨慎。转了好几个药店，费劲口舌，终于买到了安定。有了成功的经验后，她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谎撒得也自然，慢慢也囤积了一些安定。

孔令志和安安找到梦云的时候，她正坐在学校后山上的一根树藤上。她在高处远远望见孔令志和安安焦急的身影，他们经过学校食堂、音乐楼、走进植物园。下午四点多的阳光不刺眼，还有些柔和，他们沿着古老的台阶走过来，唤着她的名字。阳光洒在台阶上，也落在孔令志和安安的身上。梦云的眼里有了一丝光，这光很柔和，也有丝丝温度，她突然觉得很想哭。

当孔令志和安安走到她面前时，她看到孔令志焦急的神色和安安眼里的担忧。

孔令志：梦云，终于找到你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这个做老师的不称职，没有及时制止。我会狠狠批评和教育李璐。

安安：梦云，对不起，我没有第一时间冲出来为你说话。

梦云一开始只是无声的流泪，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树藤上，她紧握着树藤的手开始微微颤抖，终于她情绪崩溃了，嚎啕大哭。她一直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给任何人看，讽刺和欺辱来得猛烈，她回击不成，只能日日夜夜折磨自己。这一束莫名其妙的光，居然让她卸下了防备。

孔令志被眼前的一幕触动了，他自责、懊恼、愧疚，这一刻将永远定格在他的脑海里。时刻提醒自己，他面对的这些花季雨季的少年，除了关心学习，还要时刻关心他们的心理健康。

孔令志决定和李璐的父母好好谈一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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