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多荒谬

忽然间周身的一切都失了颜色,转的是天地还是自己?宁余年有些神志不清了。她最后吸入一口说不上纯净的空气,嗯,是鱼香肉丝味的。显然大厨放油时十分洒脱,以致整道菜满是中年油腻大叔的既视感,这就巧妙地转移了人们对肉丝和蔬菜新鲜程度的注意力,只一心想撇掉些菜上的油光。饶是这样一道令素食者避之不及的菜,也被她和家人正正经经的带了回来,准备端上明天的餐桌。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宁余年不是忙着感叹自己短暂遗憾的一生,怀念那些年真心爱过亦或是爱而不得的人们,而是悠悠地想着,这菜,浪费了。

她耳边被呼救声、汽笛声、哭喊声充斥,身体传来从未有过的剧痛。宁余年不得不蜷缩成一团,意识模糊中她看到扑倒在自己身旁满脸惊惧慌张的家人,还有安坐在车上的罪魁祸首,他一身黑衣像是团黑雾,看起来不真切极了。像是为了实现宁余年的感觉般,下一秒那人就渐渐虚化消失在车中。她眼睁睁看着,急得一口热血喷出来,你大爷,这是什么不要脸的招数,你消失了谁赔我医药费。

最后一丝气力也尽数散去,宁余年缓缓阖上了眼。明早九点要去新公司报道,准备了许久还未送出的礼物,傲娇十足又过分美貌的猫主子尚在家中嗷嗷待哺。这些都是与她有关的事,但也就此没了关联,像是突然间断了电,宁余年睁眼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她想要做些什么,挥了挥手又颓然地放下,无能为力了她想道,没有知觉的脸缓缓划过一行清泪。徐徐展开的人生画卷被猛然撕毁,从此再无盛放光彩的机会。

“我这一生从未遇到过你这样可恶又无耻的人。”镜中的身影脸色惨白,发丝凌乱不堪,着一件白色亚麻长裙,头上赫然顶着还未结疤的骇人伤口。宁余年低着头眼睛直直地瞪向那人,压低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愣了愣,片刻后又毫不在意地接着整理手头的文件。“那是你死的太早,见识太少。”

乒乒乓乓一阵杂乱的声响后,宁余年看着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后终于长舒出一口气。她嘴角扬起些笑意,但低下头黑发掩住大半脸时,却透出深切的落寞。宁余年这个人,已经死了。没有肉体作为依托,名为宁余年的孤魂不久之后也会消失,彻底和这个世界诀别吧。

但在此之前有件事必须做到,她缓缓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凶手,一定,一定,也要让他翘辫子。复仇这件事,宁余年十分认真。

当城市这个轰隆隆作响的巨大机器渐渐平稳了呼吸时,他也终于陷在床上打起了微鼾。窗帘半开着,透亮的夜色流泻在房中。片刻,沉静的空气突然被搅动起来,一个灰白色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血红的双眼望向熟睡中毫无防备的那人。

呵,日防夜防家鬼难防,白天你还有些还手之力,现在……宁余年扯扯嘴角露出些笑意,那副模样显然是会令孩童吱哇大哭的。

颈动脉,主管输血,利刃砍之,鲜血喷涌,汩汩不停,稍顷,则亡。

宁余年右手控制着从库房翻找出来的破刀,左手来回比划着位置,可惜了这白玉似的好脖子,她啧啧叹道。

手起刀落,你我两两相清,阎王爷那再见,还是朋……

眼见那刀距离白玉脖只剩十厘米,原本熟睡的人却突然惊醒。他眼中一凛,抬手间那破刀便不中用地“叮当”落地。

“你干什么!”他带着怒气吼道,刚从梦中惊醒的嗓音还有几分沙哑,其中显出的震慑力让宁余年这个胆小鬼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她宁余年活了二十有余,求学十六载,担不起博览群书,也还算肚中有几两墨,可哪一堂课,哪一位老师,都没说过如何杀人。所以,所以失误在所难免,失败的后果也要勇于承担。宁余年暗暗给自己打气,昂起脖子十分硬气地回话。“杀你啊,看不出来吗!”

他眉头稍解,低头嗤笑一声,视宁余年的举动如儿戏一般。“我需要休息,你这么不消停就怪不得我了。”宁余年心叫不好,没等她反应过来,身体就由不得她控制的漂浮在半空。

饶是已经成了没形的鬼魂,感受不到身体酸痛的苦楚,但是被倒挂在客厅天花板上一夜,宁余年还是感到无比憋屈。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是理想。生便就卑微,死亦失体面。这是现实。

关于自己的复仇对象不是人这件事,宁余年初次见他就知晓。这并不符合她生前的科学观,但她也听过这么一句话,“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剩下的那个即使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何况现在自己都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阿飘了。奇怪的是明明不是人,他却像城市中普通的上班族一样,每日朝九晚五。早上准时上班,往往深夜才会回来。穿着打扮俨然是一副领导的派头。自由自在不好吗?还是这段时间阴界流行角色扮演游戏?宁余年撇撇嘴,脑中开启无限吐槽模式。

“你在想什么?”一张阴郁的脸猛然出现在她面前。

“吓我一跳。”宁余年瞪大了眼。

“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宁余年被噎了一下,确实……

“以后别再做什么无用功了,四十九天之内你就会消失,关于这辈子的种种因果你也会忘记,不要执念过深,到最后伤人伤己。”他背对着宁余年整理着文件,口中缓缓说道。

“说的真是云淡风轻啊,好像没你什么事似的,是你,杀了我一条人命,断送了我整个人生,让我和家人朋友阴阳两隔。你可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力气才活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可知道,我对这世界有多深的眷恋。你以为我多情愿在这费尽心思的杀人,这些都是因为你,因为你那不知轻重的鲁莽一撞。我既不好过,那你也别想好过,不要说是只有四十九天的时间,就是只有三天,两天,一天,我也要想尽办法杀掉你。”宁余年抬头望向他,声声泣血,双目中怨恨与敌意翻涌,那神情不复以往的恬淡温和,宛如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不再张口,愈发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仿若刚刚那话并未入耳,挂在客厅中央的宁余年也并不存在。宁余年愤恨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眼中的怒气几乎可以将他的衣服灼出个大洞。

只是在出门换鞋的片刻,他终是轻声说道:“宁余年,真正使你停止心跳的,是我吗?”话毕,他抬手解掉宁余年的束缚,干脆地关门离去。

她坠在地板上,倒也不痛,这恐怕是做鬼魂唯一的好处吧。宁余年任由自己卧倒在那,半晌一动不动。这些天没来得及回想起的前尘往事此刻统统涌回脑中,胀的她眼睛都酸了,可自始至终眼泪一滴未落,鬼魂啊,是没有眼泪这种矫情的东西的。

细细想来,宁余年觉着自己这一生活的着实算不得舒坦。在自己之前爸妈就已经有了两个女儿,她的出生并不是上帝送来的礼物,而是给本就窘迫的家又一个沉重的包袱。好在粗茶淡饭倒也好养活,一路跌跌撞撞宁余年也长大了些,出落得……泯然众人。平庸的身材,一般的长相,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而已,在她身上似乎找不到任何一个特别的标签。

自然,生前的自己是看不透这些的,宁余年惨淡地笑了笑。就是这样普通的生活,当初的她也拼尽全力去守护来着,心里整日叫嚣着,会好的,会越来越好的。于是埋首书堆学出还不错的成绩,抱着简历像炮弹一样勇猛地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对着面试官笑得脸颊酸痛。那时的她所求不多,只求找到一份薪酬不错的工作,只求爸爸的病能好转,只求独自带着孩子的姐姐日子能好过些。原本,宁余年觉得这些只是时间问题,自己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所有事情都会朝着好的方向慢慢发展。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跳跃着来到房中,愣神的宁余年被烫的一激灵,迅疾地躲到了窗帘后。她将衣服上的小火星抖掉,眼皮耷拉下来,身体像一滩泥,毫无姿态地瘫坐在那,像个真正的怨鬼一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她喃喃说道。

宁余年捕捉到钥匙开锁的细小声响,立马收拾姿态,将凌乱的头发拨弄得更加写意些,拼命揉揉眼睛,那骇人的伤口自然是要露出来的。

“以往常听人说,一生很短,说不定哪天就草草结束了,我只当是与我不相干的废话,谁知……”她不再言语,做出拭泪的样子,一副柔柔弱弱多愁善感的小女人姿态,与昨晚持刀行凶的狠厉模样全然不同。

他有些慌张,慢慢走近她,踟蹰片刻又退了回去。宁宇年看在眼里,咬咬牙,想着索性豁出去了。

她哇地一声大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他,死死地抱紧了大腿,“我这心里苦啊,来这世上一趟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转眼就踏上黄泉路啊!要是不能完成心愿,就算是魂飞魄散我也不会闭眼的。”

“你放开我。”他抬手想要挥开这癞皮狗,但看到她脑门上的伤疤后,犹豫片刻又默默收手。

“我这心里苦啊~苦啊~”

“我答应你。”他已然看清了这人的花招,却无计可施。

“什么?”嚎叫声戛然而止。

“起来!我不会说第二遍。”

“喳,您老先休息。”宁余年利落地爬起来,目标达成心满意足。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末了宁余年看着他走向卧室的背影突然出声问道。

“木缪。”他未回头接着向卧室走去。

木,榆木疙瘩,缪,缪斯女神,真是个矛盾的名字,宁余年耸耸肩。

又是一个晴好的天气,看着窗外的艳阳高照宁余年有些头痛。虽然说好今日出门,但这样出去恐怕愿望还没达成,自己就魂飞魄散了,倒给木缪省了不少事。

“走了。”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宁余年身旁。看到她凄凄切切的脸,将手上的一把黑伞扔了过去。

“给我防晒的?不用那么贴心,现在谁还顾得上脸。”宁余年一通叽叽咕咕,身旁的木缪脸色越来越黑。

“那是用来保你小魂的。”他终于咬牙切齿地说道。

“咳咳,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囧字当头宁余年只能呵呵干笑着。

成为阿飘的第七天,宁余年终于重见天日,“行走在”阳光之下,心情……有些复杂。繁华的大街车水马龙,往来行人穿梭不息,珠宝在橱柜里熠熠闪光,法国梧桐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愈发显得优美漂亮。这烟火气息依旧是那么可爱可亲。

“你走那么慢是想烤烤火吗?”木缪晃了晃手中的伞不耐烦地说道,他不明白这些司空见惯的场景有什么好看的,竟让她挪不动脚,甚至两眼呆滞。

“我难得出来又不是要赶着去投胎,为什么要走得那么快。”宁余年撇撇嘴不以为然地跟了上去。

“呵,你怎么不看看自己写了多少地方。”木缪捏着手中字迹密密麻麻的一页纸,向来严肃的脸有些失控。当初还是太大意,竟答应帮她,他咬着牙想道。

“多吗?只是去趟游乐园,再去个游泳馆,接着去爬山,然后……”宁余年认真盘点着,然后总结性发言,“完全不多。”

木缪没有说话,只觉得身旁的女鬼神志不清,游乐园什么的他勉强可以理解,为什么还有美食街这种地方,她真当自己的胃还在吗?

“冲鸭!”宁余年举起小拳头,拉着木缪的衣袖冲向人山人海的游乐场,他别无选择只能别扭地跟了上去。在旁观者看来眼前这画面颇有些诡异,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面色阴郁,撑着一把黑伞姿势怪异地向前小跑着,冲向了……粉红色的旋转木马。

饶是木缪这样身体健壮的,大半天下来也有些吃不消,双腿渐渐地疲软了,一心只想找地方坐下来。但宁余年看起来却依旧兴致勃勃精力充沛,他好歹算是拉住她在路旁的木椅上休息片刻。“你不累吗?”木缪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觉得呢?”宁余年嘻嘻笑着,微微摆摆自己已然没了腿的“尾巴”。木缪瞟了一眼立刻看向别处,闭口不言。

宁余年也不再逗他,拿出清单看起来,“其实玩了这么多,也都差不多,没什么意思。”木缪的眼睛亮了亮,“最后一个地方就去美食街吧,出发!”她拽起还没回过神来的木缪喜气洋洋地奔向下一站。

美食街大概是水泥城市中最能温暖人心的地方了,尤其是苏城。刚踏入便看到满眼的红色灯笼,令整条街都笼罩着朦胧温暖的光,许多商家都不约而同地选择古香古色的木门雕栏,令人恍若误入幻境。一步便是一道美食,常见的烧烤,小吃,精致的西式糕点,琳琅满目不可胜数,再有毅力的减肥者在这里也会彻底丧失理智。

此刻的木缪不知如何是好,身旁的女鬼就那么哈喇子直流地盯着烤架上的猪蹄,他观察了一下,那眼睛真的是眨也不眨,其实这猪蹄早就被她的眼神吃光抹净了吧。明明知道没人看得到她,木缪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与她保持距离。

“帅哥,看那么久了来一个吗?”穿着白色围裙的中年大叔脸上挂着和猪蹄一样油乎乎的笑,和气地问着这个在自家店前停留了十分钟之久的年轻人。木缪眯起眼打量着大叔脏兮兮的围裙,和他面前辨不清底色的砧板刚想拒绝,突然自己的衣袖被扯了扯,“好。”

木缪尽量减少自己与那袋猪蹄的接触面积,小心翼翼地捏着纸袋子的一角。两人就以这只猪蹄作为今天的收尾,慢慢往回走去。

走出美食街后身边的行人不再拥挤,两边商店次第亮起灯,夜幕沉沉,空气中的寂静宣告着白昼狂欢的终结。

“把伞收起来吧。”宁余年说道。

不知是不是夜晚的缘故,此时的女鬼有些不同,不再偏执,不再伪装,面色沉静下来,说话的语气也十分和缓。真是善变,木缪一边乱想一边乖乖把伞收起。

“你怎么还拿着?”她扭头看到木缪手中的猪蹄疑惑地问道。

木缪愣了愣,难道看完就可以扔掉了?

“你怎么不吃?”宁余年瞪大了眼睛。

木缪不知该如何形容她看向自己的眼神,总之,令人不快,呵,自己会被小小猪蹄吓倒?他镇定自若地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本来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宁余年得意地笑起来,“这可是我以前最爱请人吃的好东西。”

“木缪,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非人非鬼,自由也不自由。看他吃得欢快,宁余年壮着胆子问道。

良久,他都没有作答,只是刚刚一直拿着猪蹄往嘴里送的手没了动作。宁余年自觉失言,刚想绕过这个话题,就听到“咚”地一声,她条件反射地跑出去老远,躲在树后探头才发现,那只是木缪把余下的猪蹄抛进垃圾桶发出的声响罢了。

他站在原地看向瑟缩在树后的宁余年,脸上挂着戏谑的笑。都已经是一个鬼了,到底还在怕些什么?

宁余年讪讪笑着,从树后飘了过来。

“我自愿的。”木缪突然出声。

宁余年瞪大眼睛望着他,有些晕圈。

“我说,变成这般模样,是我心甘情愿。”他笔直地站着,出神地看向夜空,嗓音低沉压抑,像是埋藏着千千万万种情绪。

宁余年暗自腹诽,这个样子说出来鬼都不信,但她也清楚木缪不可能再说更多。

“哎,等我一下啊。”她抬头发现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下自己很远,一人在前面健步如飞头也不回。

飘了好久宁余年终于勉强追到他身后,刚想出声炫耀,却发现木缪的脚步渐渐迟缓,不一会竟停了下来,双手紧捂着肚子坐到了路边。“你不必等我,我这不追上了嘛。”宁余年笑容满面地上前,却看到他的脸色惨白,额间冒着微汗,她立刻关切地扶起木缪坐到不远处的木椅上。

“肯定是生病了,你在这等着,我去想想办法。”还没等木缪出声阻拦,宁余年就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飘远了。

空气的温度愈发低了,连他坐着的木椅也渗出丝丝凉意。木缪身上的不适感已褪去大半,可仍旧呆呆地坐在那。直到附近小区的保安夜间巡逻时发现他,一道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们大声地冲他吆喝着“什么人?”此刻的木缪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被骗了。或许从开始这一切都是场骗局,宁余年只等他放松警惕时伺机而动。那个女鬼现在去了哪?她到底要做什么?

深夜的医院走廊是恐怖电影中经常会出现的场所,闪着冷光的白色瓷砖与微黄的灯光互相映衬,走廊延伸至视觉不可探测的深处,消毒水的味道早已与空气合为一体,沉重的呼吸声,呻吟声,蔓延至每个角落。推开任意一扇病房的门,便能看到一张在睡梦中仍饱受病魔侵扰的痛苦挣扎的面孔。宁余年静静望着白色床单下那个呼吸都异常艰难的妇人,眼中像是结了一层寒冰,双手也不自觉地紧握着。那天的场景如海潮般冲向宁余年脑中,只要稍稍一碰心肝俱裂的痛感便再次席卷而来。

她之前怎么也不会相信,那些最爱自己的,给平凡如她最多温暖的人,到最后竟也是将自己推到悬崖上的人。

“这位病人急需抢救,请亲属尽快在协议书上签字我们将立刻开始手术。”

“好好……医生这次手术需要多少钱?”刚要准备签字的妇人突然抬头问道。

医生回答:“大概三十万左右。”

那妇人的脸色忽地沉下来,神色慌张地左右乱看,手里握着的笔也放在一旁。“你干什么呢,救人要紧啊。”那中年男人愤恨地上前想要夺笔,却被妇人一把拦住,她圆睁着眼睛大声斥道:“你懂什么,凶手都找不到了你知不知道。”看到男人垂下头,妇人立刻将手中的协议书和笔一股脑全塞进医生怀里。她咧着嘴眼中却全无笑意,强作镇定地说道:“医生啊,我们不是她的家属,邻居而已……邻居而已,再等会吧,她的家人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那医生心下明了,这家人怕是要放弃那个躺在手术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姑娘了,他张了张口终究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那妇人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身边的中年男人忙伸手去扶,两人瘫在地上谁也没力气再起身。“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他呜咽着说道。“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妇人泪流满面,从心底发出绝望的嘶吼声,只片刻时间却像是突然大病一场。

睡梦中的妇人猛然挥舞起手臂,口中模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宁余年俯身上前想要听清,窗外突然吹进一阵强风,将她推至墙角处。她也不作反应,木然地等着,果然,下一秒木缪便冷着一张脸出现了。她抬头瞥一眼,眼中全是冷漠,敷衍地露出一个笑容后起身想要离开。

“站住!”木缪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玩了那么久好累啊。”宁余年像是察觉不到木缪的异样,散漫地应道,甚至伸了个懒腰。

“你刚刚想做什么?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你算计好了的。”他握紧拳头克制着怒火。

“我想做什么?真是好笑。”宁余年停下来看着他,竟欢快地笑起来。“你当我想做什么?杀了她?”她笑弯了腰,嘴巴咧得老大。木缪看着看着却觉得她像是在哭,眼泪噼里啪啦无所顾忌地肆意横流。他的怒气顿时消散无踪,愣愣地站在那,木缪知道自己该上前安慰,可纠结良久后还是选择站在原地。

宁余年渐渐敛了笑,脸色变得灰白。房间一时之间陷入沉重的寂静中,妇人的声音若有似无地在空气中飘来荡去,蓦然宁余年听清了妇人的呓语。“年年……年………年”她像是被绑在原地般动弹不得,良久宁余年站起身,仿佛古画中寒江边披蓑独立的老者,看尽漫漫世事,辛酸与过往和着烈酒一同吞进肚中,怆然孤独,克制隐忍。

“我们走吧。”幽幽一声叹息之后,宁余年离开房间。这辈子的事到此为止吧,对对错错纠纠缠缠,这千头万绪她不想再理。那声梦呓让宁余年恍然顿悟,或许她那一刻残忍的抉择的确不可原谅,但之前的温情却并不能因此而被抹杀。既然做人都那么累了,做鬼就快活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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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七日,宁余年只做了一件事,在任一空间以各种匪夷所思的姿势睡觉。木缪本来是不打算去理会的,即便她和自己有些“关系”,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即将消失的鬼魂罢了。直到,那天晚上。他进门低头换拖鞋时,眼神一瞥看到鞋架上放着正方体状的不明物体,木缪皱着眉用拿在手里的黑色皮包试探性地戳了戳。那不明物体马上有了反应,从鞋架骨碌碌滚到地板上,摊开成宁余年的模样。她像是仍在梦中,挠挠脸找个舒服的姿势便又没了动静。

“宁余年,宁余年!”木缪挑了挑眉,“宁余年,你的猪蹄来了!”

“嗯,哪里哪里?”她“唰”地坐起来,目光如炬地四处逡巡。不过一会儿她就回过神来,那张脸沮丧地耷拉下来,宁余年抬头看向木缪缓缓说道:“刚刚是我脑袋没清醒过来,请你以后不要拿这些骗小孩的把戏来唬我,怎么说我也是经历过生死的人。”那口吻像极了一位阅历丰富的老者。木缪无可反驳,眼看着她又躺在地上,便又说道:“你打算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不然呢,这样的我还能做什么?”宁余年嘴角微扬,目光坦然地看向木缪。

他只是随口一问,真的,这段时间木缪已熟练掌握了一套如何与别人寒暄的技巧,然而当他看到宁余年这副模样时,却突然失去控制。那眼神三分坦然,三分迷茫,四分悲痛,他也曾在那个人眼中见过。恍然间二人的身影重叠交错,那时也是这样……也是这样。

“我不允许,绝对不允许,……求你。”他哽咽着哀求道,毫无姿态可言,语气中的绝望宛如骇浪铺天盖地般淹没一切

“你干什么!”一声惊恐的尖叫将木缪拉回现实,他慌忙松开不知什么时候紧抓住宁余年的双手,口中一迭声地道歉。宁余年随意地将衣服抚平,眼睛贼兮兮地看着木缪的脸发笑。他反应过来,抹去眼角的泪。

“我懂~谁还没几个放不下的人啊。”她那灰白多日的脸总算有了些生气。

你懂个屁!木缪有些气急败坏,刚刚对她的愧意顷刻间化成烟不知去了哪。

“你说,黑白无常怎么还不来接我?”宁余年看向正在喝茶的木缪,语气颇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的工作十分繁忙,每天至少引渡300余鬼魂,所以难免会延误,尤其还有些死得意外乱插队的。”他目光揶揄地盯着宁余年。

“看什么看,这都是因为谁啊。”她毫无惧色地怼回去。

木缪心虚地四处乱看,眼神无处安放。

“你说,如果有鬼魂趁着这段时间胡作非为怎么办?就像我之前一样。”

“会有专门的人员负责把他们清理掉。”木缪冷冷地说道。

“清理掉?”

“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他们是魔鬼吗?”宁余年身体不自觉地缩成一团。

“不是。”木缪咬咬牙,自己为什么要回答这种白痴问题。

“你怎么知道?”宁余年怀疑地望向他。

“因为,我 就 是。”

宁余年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尴尬的气息四处弥漫。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曙光微热,窗外似有鸟儿鸣啭,汽笛声渐渐清晰。看上去这和往日的早晨并无差别,闹钟响起木缪睁开眼正要坐起来“啊~”

宁余年倒挂在天花板上,恰好与木缪面面相对,凌乱的长发糊了她满脸。青白色脸上,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幽怨地盯着他。

木缪黑着脸洗漱,托女鬼的“福”,他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惊险刺激”、“妙趣横生”了。他正想着,发现镜子上鬼鬼祟祟地探出一个脑袋,宁余年笑得眉眼弯弯,谄媚的味道直冲木缪的鼻子。

“木缪,刚刚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吓到你,我就是等太久了,你总不醒。”她眼睛眨啊眨看上去十分无辜。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刷牙,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宁余年也不恼,神情严肃地继续说道:“通过你昨天的批评教育,我充分反省了自己,虽然我现在已经是个鬼了,但这也不能成为我堕落的理由,哪怕做鬼我也要做一个有远大志向的鬼,要把有限的鬼生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去。所以,我决定”宁余年一边慷慨激昂地发表长篇大论一边偷偷看他的反应,注意到木缪看向自己后,继续说道:“我决定,做你的助手,匡扶正义,为民除害。”

“胡闹!”木缪眉头紧皱,眼神锐利地看向宁余年,“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说完便离开房间,收拾起东西准备出门。

“真的不行吗?这可是我作为鬼魂最后的心愿啊。”宁余年将身体缠在门把手上,眼泪汪汪地盯着整装待发的木缪哀怨地说道。

“不行,你可以接着去睡觉。”他面不改色,一丝动容也无,抬手将宁余年挥到一边,“砰”地关上了门。

换来木缪一次次冷脸相对之后,宁余年终于放弃了自己的宏图大志,百无聊赖地与周公手拉手,成为亲密无间的好友。幸而在昏睡中和刚睡醒大脑死机时这两种状态之间,宁余年尚且还有片刻的清醒时间。这时候她偶尔会想起自己之前的朋友,不过也就是一闪而过。常常想起的是软软糯糯的年糕和酣畅淋漓的火锅以及她生前钟爱的种种吃食,一连痴念了几天,地板上的口水十分可观。极偶尔的,她会盯着面无表情地进进出出的木缪,认真地推想他的来历身世。根据之前的蛛丝马迹,木缪的现在必然跟一个对他至关重要的人脱不了干系。

也许,是这样的……

“亲爱的,你听我解释!”木缪抓起被子护住自己春光乍泄的身体,满脸惊慌地对突然推门而入的女人说。

“这你怎么解释!”她指着躲在他身后同样赤条条的女人羞愤地说道,接着便冲到窗前。“你这个王八蛋,我诅咒你生生世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做个上班狗,哪怕是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的。”说完一跃而下,地面上绽放出一朵硕大而艳丽的血花。

“不要啊~”木缪拼命跑过去,然而他只抓到一把空气。

“啧啧。”宁余年摇着头回味自己的脑洞,看向木缪的眼神中竟不自知地带了些奇怪的意味。木缪隐隐觉出有丝异样,可又无处探究,索性随她去了。

夜色浓浓,窗外狂风大作,往日安静端庄的树木此时仿佛着魔般地张牙舞爪着,深蓝色天际浑厚的云层重重叠叠,从不知名的远方缓缓朝苏城移动。

“眼看着是要下雨了呀。”宁余年打开一丝门缝探出头笑眯眯地说。

木缪翻动书页,头也不抬。

“听说那些外表越是冷酷的人,内心越是脆弱,你觉得呢?”她说着将自己一寸一寸地以自认为不突兀的方式挪进木缪房中。

“在这样可怕的天气里,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个跟我差不多善良的人来陪你。”

听出她语气中小小的惊慌和逞强,木缪在心里暗暗发笑。

“你说得,”他合上书思考片刻,“有点道理。”

宁余年长舒一口气,笑得喜气洋洋,小眼神四处打量着房间里哪个地方最舒服。最终选定距离窗户最远的一处墙角,她十分得意地对宁余年说道:“木缪,你安心睡吧,我会保护你的。”

“嗯。”木缪轻声应道,将手中的书放到桌上,摁灭了屋中的灯。黑暗温柔地包围过来,木缪将身体缩在温暖的被窝中发出了惬意的叹息。明明只是个鬼魂罢了,却让他感到久违的心安。

刚过不久窗外果然下起暴雨,夹杂着风声雷声,宛如巨兽的雷霆之怒。屋内依然是一片安然,二人已经陷入安静的睡梦中,然而此时一丝冷风却突然闯入。

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身体略微前倾,对床上的木缪说:“她出现了。”

“走。”木缪眨眼间已经穿戴好,正要离开又回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宁余年。

“这是?”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忍不住发问。

“走吧。”木缪轻声说,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

听到耳边没了动静宁余年小心地睁开眼四处张望,不是自己的错觉,床上的人果然不见踪影。

她出现了。之前的猜想是真的?宁余年有些坐不住,都做鬼了还怕什么?她壮壮胆子一鼓作气地冲出去,果然好奇心能打败一切。

即便是没有身体的负累,穿行在这雷电交加的雨夜里也让宁余年倍感吃力。她循着空气中残留的蛛丝马迹,过了许久终于在一处僻静的树林里看到木缪的背影,可他身边却不见来人口中的“她”,反而是两个老人家。

与木缪相对站着的男人,头发已是花白一片,然而他的面目却令人看不出丝毫衰败的迹象。“木缪,你如今的举动可不大得当啊~”他笑眯眯地对木缪说道,那语气中的滑腻阴冷令宁余年陡然起一身鸡皮疙瘩。她转头看向另一个人,但他却只留给宁余年一个背影,远远地立在众人之外,一身黑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判官大人明鉴,凡事都是先有因后有果的,我之所以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木缪俯首缓缓说道,态度谦恭极了,言语中却不落下风。

判官还未开口,站在木缪身后的男人就先上前一步,接着他的话继续说:“判官大人,我近日在工作时数次发现木小姐的踪迹,但每每追踪都一无所得,奇怪的是我追踪的这些地方,都是大人您的部下所看守之地。”

“一次两次或许是巧合,但那么多次恐怕……是有意为之吧。你说呢,判官大人。”木缪脸上挂着笑,眼神极温柔地望向判官。

真是虚伪的男人啊,宁余年忍不住叹道,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连局外人的她都能感受得到,亏得木缪还有余力做这些表面功夫。但宁余年不知晓的是,不久之前木缪对判官的尊敬可不只是挂在脸上的,在他心中判官对自己俨然是有再造之恩的大恩人。

判官脸上的笑不知不觉渐渐凝固,他正欲开口突然挥动衣袖将宁余年从大树后抛到众人眼前。判官声色俱厉地大声说道:“那里来得无名小鬼,竟敢鬼鬼祟祟地偷听!”

宁余年欲哭无泪,心脏被震得停了几拍。我只是个看戏的,为什么要把我揪出来?她的内心疯狂嘶吼,可面上还是做出小绵羊的模样,半跪在众人面前语气中是说不出的委屈。“我只是偶然路过的乡村野鬼,借这大树躲躲雨罢了,没想到惊扰了各路神仙实在是对不住。”说完没等判官反应过来,便麻溜地站起躲到木缪身后。

“谁让你跟来的?”木缪满是怒气地对宁余年说道,一张脸阴云密布。

“好奇心害死那啥。”宁余年全然没了底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反正这头也是低惯了的。

“哦~原是木缪你认识的。”判官呵呵笑着,脸上又恢复刚刚的和气,“那让我也来看看。”

不等木缪将她护住,一缕幽蓝色的光便射在宁余年身上。她视死如归般紧闭着眼,可等了一会儿却没什么反应。“嗯?”宁余年睁开眼,恰好撞见木缪带着些嫌弃的眼神。“第一次死没什么经验,别见怪,别见怪。”宁余年尴尬地打着圆场,一旁的黑衣男人噗嗤笑出声来,木缪的脸却愈发铁青。

“宁余年,这个名字好生耳熟。”判官笑说,看向木缪的眼神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光。

“我不小心犯下的冤孽而已,不过是一介孤魂,判官大人不必费心。”木缪低下头毕恭毕敬地答道。

是错觉吗?宁余年在心里暗暗思量,总觉得自己的出现好像使渐渐木缪处于下风。

“她的名字我听过两次,一次,是你向我请罪领罚时,另一次,是在逾期鬼魂追回名单上。”判官笑得越发开怀,姿态也更加从容。

雨势越来越大,天边惊现数道刺目的闪电,光线忽明忽暗,将大雨中一群人阴晴不定的面孔点亮,树林里无处躲藏的幼猫发出凄厉的嚎叫声。

逾期鬼魂追回名单?自己是早该被抓回的吗?宁余年想起木缪曾一次次阻拦自己出门,原来是这个原因吗?

“是我办事不利,再给我些时间,我会让她去自己该去的地方。”

“据我所知,这小小鬼魂曾经可是冒犯过你呢,按照法规,”判官一步步走向木缪,距离毫厘之间方才停下,他直视着木缪缓缓说道“当魂飞魄散。”

木缪僵硬地想要挤出一个笑,可太难了。他在心里千百次的告诉自己,那只是个小鬼魂罢了,不值得留恋,更不值得自己为她犯险。可这种时候另一个声音便会出来大声辩驳,凭什么呢?只是因为她的平凡她的普通,自己就可以蒙混过关不为她的死付出应有的代价吗?只是因为她成了一个对世界而言可有可无的小小鬼魂,自己就可以无视她的喜怒哀乐吗?她是那样一个低到尘埃中也温柔对待别人的人啊,该死的是自己,该魂飞魄散的也是自己。这样一个抱着执念不肯撒手的他,就算是真的找到妹妹又能怎样?还是会被唾弃吧,那没说出口的道歉终究再无可能让她听到。

“放过她,之前的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木缪面无表情地望向判官,眼神中满是冷冽与决绝。

“既往不咎?”判官露出玩味的神情,慢慢往后踱着步子。“你这既往不咎指的是什么?难道我们可曾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你以为你们做的那些事都那么天衣无缝吗?你们骗木大哥为了寻找木小姐的下落给你们当牛做马那么多年,还几次三番使用幻影,让木大哥以为找到了木小姐,你们这根本就是在……”黑衣男人跳出来忿忿不平地说道。

宁余年捏紧裙角,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木缪的手臂,怎地突然之间事情变得那么复杂,他们口中的木小姐是谁?幻影又是怎么回事?这年头鬼也那么难当吗?她看到木缪看似平静的面孔之下无数怨气与恼怒正在源源不断地聚拢过来,或许这个人身上背负的远比自己知道的要多出许多。

“木缪,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远远站在一旁的老人不知何时来到判官身边,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却坚定地不给人留下任何反驳的余地。

宁余年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虽然没有任何解释说明,但她看见他的样子时,心里马上涌现出两个大字,阎王。那人身材魁梧,须发皆白却仍显出迫人的气势,两道剑眉直入云鬓,不怒自威的架势让人想坦白自己的一切罪行。

“大人,我只求一个清楚明白,木清是否再也找不回来。”木缪眼中似乎含着泪却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阎王,等着他的回答。

他叹了一口长气,语调沉重地说:“自杀之人,本就不得再入轮回,木清,也不例外,对你说还有一丝气息尚存,只是当初的权宜之计罢了,没想到你竟执念至此。”

“何必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不过是把我当猴耍罢了。”一道闪电猛地劈下来,将一旁的大树瞬间劈作两半。木缪笑得发狂,青筋都显露出来。

“若不是当初阎王大人一时心软,又岂会有你的今日!”判官慌忙出来维护自家大人。

“你说得对,没有你们怎么会有如今的我!”这么一个不人不鬼,每日每夜噩梦缠身,被一个个幻影扰乱心神荒唐至极的怪物。木缪大笑着后退,眼角有温热的泪划过脸庞。可悲的是,哪怕是自己已经认清事实,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他还是无能为力。往日臣服于他们的木缪,如今连打败他们的能力都没有。木清死时,他面对死亡无能为力,而现在他连保护一个人都要靠委曲求全。兜兜转转,自以为不再弱小,到头来依旧是个可怜虫罢了。

“一事有一事的规矩,万事万物都不可执念过深。”阎王眼神落寞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静默许久,抬头看向判官。

“我明白了。”判官微微颔首,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宁余年望向木缪拉着自己的手,一些情绪温情脉脉地涌上来,令她的眼神也多了些温柔,危难之时还不忘保护自己,是个改邪归正的好同志。

“木大哥,在这停下吧,我想他们应该不会追来。”黑衣男人说道。木缪点点头,他们便在一处公园里落了脚。

“这里我们来过的。”宁余年环视四周,有些惊喜地说道,显然一旁情绪低落的二人谁也没有理会。

宁余年也沉默下来,不发一言地在木缪身旁坐下。

“宁余年,对不起。”木缪突然开口无比认真地说道。

“什么……什么。”她被这突然冒出来的道歉砸的晕头转向。

“对不起打断了你的人生,对不起让你卷进我的事情里受牵连。”他低着头像是孩子在碎碎念,但每字每句都说得诚恳至极情深意切。“对不起让你吃不到猪蹄、年糕、火锅……”

“打住!”宁余年猛地打断了木缪的自说自话,前面那些还能将就着听一下,后面是在报菜单逗她玩吗?那看向自己的无辜表情又是怎么回事?满眼泪花的看我干嘛,我又不是你老母亲!宁余年此时有些暴躁,自己的吃货属性什么时候暴露得这么彻底了?

“你们倒很有雅兴,在研究吃什么早饭吗?我倒有个提议。”判官在没有任何人察觉时,笑呵呵地走了过来。

木缪条件反射般将宁余年护到自己身后,黑衣男人也紧盯着判官严阵以待。

“老身觉得早饭嘛,咸菜清粥最为合适,花样多了反倒对身体不好。”他摩挲着衣角缓缓向前踱步,闲适得如同在街上遛弯的寻常老人家。然而宁余年看着判官嘴角的笑,竟忍不住浑身战栗起来。她明明看见他的目光扫向自己,却只能瑟缩在木缪身后,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木缪的冷汗缓缓地渗出来,作为判官曾经的手下,他比谁都清楚这场未开始的战斗中双方实力的悬殊。

“一事有一事的规矩,万事万物都不可执念过深。这是大人让我转告给你的话。”判官仿佛视二人的防守如无物,径直走近将一道符咒落到宁余年头上。

她本就缥缈的魂魄被红色的火焰灼烧的更加轻盈,以至于宁余年渐渐看不到自己的下半身,身体也感到许久未曾有过的疼痛,令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终归是该了结之人。”判官闭上眼摇着头,迈着和方才一样闲适的步子转身离开。

“木大哥,我去追。”黑衣人急切地想要追过去,却被木缪一把拦住,“不必了,你回去休息吧。”他轻声说道,无力感渗透到木缪每一寸肌肤。黑衣人踟蹰片刻,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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