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评梅:原来爱情会过期,只剩下回忆

石评梅

文/临溪为砚

1.

我们的高中同学聚会都选在春节前后,在小镇上,与我年龄相仿的人都不安分的揣着诗奔走远方了。唯有到了年末,才会像客人一样回来住几天,只有这时候聚会,人才最齐全。

同样熟悉的面孔,同样昏暗的小酒馆,同样形单影只的——琳!

周围的同学早就已二胎遍地走了,就连我也小腹隆起放下酒杯拿起茶杯了,唯独她一个人失落的坐在角落里,欣赏着人群中的热闹非凡。

她曾经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敢主动表白的女孩子,那年夏天我们在三十八度的高温下军训,高一新生一个个汗流浃背的在操场上被教官折磨,她趁着教官喝水的空隙,小声的对我说:“等会儿,我要做一件大事儿!”

在校园里那颗号称“百年历史”的香樟树下,她甩开了我,走到男孩儿面前,像宣读圣旨一样高调地宣布:“嘿,那位同学,我喜欢你!”

十六岁的我,被这个举动吓得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男女之间,还能反着来?

当我再看向他们,两人已经不见了,我好奇地转到屋子后面,看见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琳在男儿的肩头朝我做胜利的鬼脸。我只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刺眼,她的笑容很耀眼。

可惜,美好的朝阳,不一定就会有美好的夕阳,至少琳只看见了阴云密布。

大二的某一天,她哭着打电话跟我说,男孩儿非要分手,问我有什么方法可以挽留,五年的感情她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分开,她需要一个理由,就像自杀需要一把匕首。我鼓励她,去北京找答案。

可她一直没有告诉我答案,我是从其他朋友那里得知,琳的男友出轨了,她在宾馆门外守了一夜。两个月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女人,为了自尊和体面,她独自去了医院。从此,萧郎是仇人!

那一年她20岁,今年她30岁,十年过去了,她依然视爱情为禁忌。

那天走出酒馆我对她说:“过去的你,爱过痛过,现在的你,更要好好过。遇见过一匹狼,不代表森林里都是狼,还有羊和马。”

“我不敢,我压根儿就分不出谁是狼,谁是羊?”她眼里噙着泪说。

“我们不能忘了过去,也不要沉溺于过去,朝前看,让自己走出来,让别人走进来。”我拉着她的手,希望能给她一些勇气。

这个世界存在太多真心错付,所托非人的故事。面对爱情,我们就像小孩子刚刚学会走路,蹦蹦跳跳地想满世界瞧瞧,以为四处都安全,每一个大人都想爸爸妈妈那样疼爱他们。可当一天被坏人打了骂了,被石头磕了绊了,才知道我们都是带着伤疤,流着泪长大成人的。

那个说要陪你走到世界尽头的男孩儿,最后也会牵起别人的手,说同样的话。

那我们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此就对爱情退避三舍吗?

当然不是!当我爱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可以丢掉自尊,丢到脸面,丢掉未来,甚至连自己都可以做他人的附属,我们唯一不能丢掉的就是勇气。一股子重新开始的勇气,要不然就会像琳一样,成了一具情感的空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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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接触石评梅,是因为她的诗歌,作为一个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女学生,她是近代少有的既擅长古体诗又擅长现代诗的人。并且琴棋书画赋,无一不长。

我自从混迹到尘世间,便忘却了我自己;在你的灵魂我才知是谁。

我由冬的残梦里惊醒,春正吻着我的睡靥低吟!晨曦照上了窗纱,望见往日令我醺醉的朝霞,我想让丹彩的云流,再认认我当年的颜色。

民国四大才女,各有各的标签,“奇才异女”张爱玲,“挥毫女侠”吕碧城,“文学洛神”萧红,最后一个就是她——“和泪煮诗”石评梅。

红颜薄命,她的一生很短暂,26岁就因病去世。可在文人辈出的近代文坛,她年纪轻轻就有了一席之地。这里头当然有天赋加持,但作为一个出色的诗人,能写出让后人无论何时读起来都眼眶温热的句子,一定有不同寻常的人生履历。

她少年成名,十六岁遇到自己的初恋情人,一股脑儿就扑倒了爱情的火焰里;二十几岁,她饱受情伤,郁郁难欢。此时又一个人出现了,他才学不凡,器宇轩昂,对外他是不顾生死的革命斗士,对内他是她无微不至的骑士。

那么她呢,她还有勇气再爱一次吗?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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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2年,石评梅出生于山西省平定县的一个书香之家,她原名“汝壁”,“评梅”是她自己后来改的名字。她说此生独爱梅花清冷高洁之品性。不过,从后来的种种来看,她也许不是爱“梅”的清冷高洁,而是爱它开在白雪皑皑之中,不染俗世淤泥的纯粹。

她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眼里容不得一点儿杂质!这份从母胎里带出来的执念,在文学造诣上成就了她,却在爱情上摧毁了她。

石评梅自幼好学,聪慧过人,她的父亲是极其严厉的旧式读书人,一直奉行“勤思苦学”那一套的教学模式,从小就对女儿管教严苛。

从三四岁起,就开始教她认字,白天她进私塾读书,晚上父亲还会拿出四书五经让她背诵,一旦孩子犯困背不出来,他就不准她睡觉,非要背出来才肯放过她。

我们注意到,民国时期的才子才女,大多数都是从小就自愿或者被迫养成了读书的好习惯,这些习惯在当时来说也许是“童年阴影”,但是从长远来看,却为她们的文学道路铺好了石子。

辛亥革命爆发之后,石评梅随父亲一起到了西安,入读了太原师范附属小学,后来直接升入了太原女子师范。1919年,她考入了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她一心想报考的国文系,可当时的国文系不招收女学生,于是她只能入读体育系。

在校期间,她潜心创作诗文,并开始在报纸上发表,先后出版了几本诗集,很快在北京的文化圈里声名鹊起,成为了北京著名的女诗人,她也由此结识了身为诗歌编辑的吴念秋。

那年冬天,北京格外冷,石评梅裹着大棉袄在出版社的门外等结果,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穿着深蓝色棉衫的男子走出来,对她说:“过了,过了,这是稿费,拿着赶紧回去吧!”

灰色的围巾里,抬起一张清秀可人的脸,也带着黑框眼镜,嘴角的笑全溜到了声音:“谢谢你,吴主编,我还会再来投稿的!”

那女孩儿喜滋滋地消失在了楼梯间,吴念秋的眼睛却再也没有办法从她身上消失了。

梅花开在冬天,他们的爱情开始在冬天。

4.

吴念秋毕业于北京大学,不仅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肚子里也实实在在装满了学问。他不似从前在学校追求石评梅的毛躁男同学,一个劲儿的喜欢啊,爱啊,天上地久张嘴就来。

他们不知道越轻易说出口的承诺,越难以兑现。

可吴念秋不一样,他很少跟她谈将来,他只是默默地做了一叠信笺,上面亲手画上了各式各样的梅花,还有古人咏梅的诗句。每一页的背后都有四个字:“评梅用笺”。

他将这一叠深情满满的信笺送到石评梅手里时,只说了一句:“这一切是因为我爱——梅!”

一语双关,直接击中了石评梅的心房。情窦初开的她再这样强大的爱情攻势下,彻底沦陷了。心甘情愿的做了吴念秋的爱情俘虏,她甚至许下了“终生不嫁第二人”的承诺,来证明自己对他的坚贞不渝。

可惜被谎言包裹的爱情,就是纸团里的火苗,抱得再严实也有冒出烟的那一刻。就在第三年的冬天,吴念秋借口家中老母亲生了病,要回家探望,离开了北京。一个多月后,他还没有回来,石评梅根据他告诉她的地址,在没有告知他的情况下找到了他的老家,原本她是想你对方一个惊喜,结果眼前的画面却惊到了自己。

吴念秋在院子里与两个孩子打闹嬉戏,一个女人在旁边纳鞋底,欢声笑语中孩子偶尔喊几句:“爹爹,你来抓我呀!”石评梅如遭雷击,原来他早已结婚,连孩子都有两个了。

那她算什么呢?她所谓情投意合的爱情,原来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性格刚烈如她,怎么会允许自己道德败坏至此,她当即提出了分手。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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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之后,吴念秋多次寻找机会要与石评梅复合,她坚决不同意,在男方以公开双方的情书为要挟的情况下,她也没有半点妥协。

她爱他吗?当然爱,这个人是她爱的第一个人,也是陪她度过那么多个孤独寂寞的夜的人。他们谈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也谈叶芝的《凯尔特的薄暮》,他们聊旧中国的腐败也聊新中国的未来,每一夜的欢声笑语都是初恋的美好回音。

怎么可能一句分手,就抹得一干二净了。可她就是这样一个不容沙子的人,她不允许自己游走在道德的灰色地带,她要的爱情必须是光明正大的,能沐浴阳光的。

女人,一旦受了伤是很难愈合的,爱得多深,就伤得多重,不是伤口不会愈合,是她总是忘不了过去,习惯性的去回忆,去舔,于是愈合的周期就一再拖延了。

一年后,她的情感生活迎来了转机,一个叫高君宇的男子出现了。

他们是在山西同乡会认识的,碰巧高君宇是她父亲的学生,她曾多次听父亲提起这个人,她早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人十分好奇。从此两人开始以朋友的身份书信往来。

高君宇被她的清秀的面容和满腹才学打动,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用她喜欢的方式,题了一首诗赠予她:“满园春色关不住,一片红叶寄相思!”

在信中,高君宇坦白的告诉石评梅,自己在老家有一个包办婚姻的妻子,当时自己年幼,婚姻之事都是父母做主。为了她,他可以马上回去跟妻子离婚,堂堂正正的和她在一起。

石评梅还没有从吴念秋带给她的伤痛中恢复过来,就得知高君宇也是一个有妇之夫,她觉得上天又跟她开了一个同样的玩笑。她渴望爱情,可她的幸福绝对不能建立在她人的痛苦之上。

于是她果决的回复:“枯萎的花篮,不能承受这鲜红的叶儿!”

石评梅的拒绝没有浇灭高君宇的热情,相反他从这件事情中看到这个女孩儿的另一面——善良有原则。在那个满世界都是文盲的中国,要找出几个会识字读书的都不多,有思想,又有原则的女人更是沙子里的金子,少之又少。

石评梅的可贵之处在于,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要什么?

高君宇回复石评梅:“你的所愿,我赴汤蹈火以求之;你的不所愿,我赴汤蹈火以阻之,如果不能做到这样,怎么配说我爱你!”

他的回复让石评梅心乱如麻,她没有想到一个认识不到几个月的男子,就对她用情这么深。可她这千疮百孔的心,又怎么能承受得住他滚烫的爱呢?她自责的对友人说:“我现在恨死我自己了,为什么去年不死,如今哭了自己,又害了别人!”

为什么受过伤的女人,再次面对爱情时总会防御性的将他与过去的那个负心人做比较呢?就算他们有相似的过去,又能证明什么呢?你们爱是这个人的现在和未来啊,为什么要让无法改变的过去,决定随时会有转机的现在呢?

这不是拿着唾手可得的幸福,再为过去的伤痛买一次单吗?

这个时候的她,真是傻到了极点。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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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兼任孙中山秘书的高君宇在广州参与平定“商团叛乱”,在掩护孙中山夫妇离开的时候,不幸被子弹打伤。在广州的病房里,他第一次认识到了革命事业的危险性,他担心自己不知道会在那一次行动中出事。于是他决定,把他想做的事情提前做好。

他定制了两枚象牙戒指,一枚连同子弹寄给了石评梅,一枚他一直戴在无名指上。不论石评梅接不接受他的爱意,在他的心里他已经是个已婚人士了,他的爱人叫石评梅。

同年5月,张国焘被捕叛变,高君宇受牵连遭到了北洋政府的通缉,一连几天在敌人的监视下,乔装脱险之后,他冒着生命危险来跟石评梅告别,此时还不忘带上给石评梅治病的药。

几个月之后,他写了一封长信给石评梅,告诉她,他已和家里包办婚姻的妻子离婚了。他会以自由之身,重新追求石评梅。他懂她的执念,也明白她不愿意伤害别人的善良,这一切的后果他愿意独自承担,她只要安心做一个被爱情包裹的小女孩儿就好。

不要用耳朵去听一个人有多爱你,而是要用眼睛去看他为你做了什么,吴念秋是巧舌如簧的爱石评梅,用谎言骗得她团团转;而高君宇是用行动来爱石评梅,她的赤子之心他懂,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成全。而她只看见他们相似的曾经,却没有发现他们相悖的现在。

爱情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吗?我想可以的,日久见人心嘛,那爱情经得起生命的考验吗?我想不行的,我们都能逆天,可谁也改不了命。

也许在面对高君宇的感情上,石评梅从来没有说出过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一直在把他往外推,直到1925年3月1日,高君宇在广州病倒了,石评梅才不远万里从北京赶过来照顾他。那时候,她的行动已经表明了她的真心,她的嘴还是严实得很,什么都不肯透露出来。

在医院的病床上,高君宇问:“世界上最冷的地方在哪里?”

石评梅含着泪回答:“就是我现在站着的地方!”

那时候高君宇的病情已经严重恶化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他还是联合医生一起骗她说只是急性阑尾炎。他对她说:“三日为期,相见为好!”石评梅信了,当天夜里高君宇就死了。

他不愿意让心爱的人看着他死去,他就骗她三天后,我们再见吧!

真正爱你的人,不是想尽办法让你笑,而是千方百计不让你哭。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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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君宇死后,石评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痛,她从这份悲痛中抽丝剥茧,才发现自己早就爱上了他,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从第一次听见他表白开始,从她把戒指戴在胸前开始。

因为她害怕,她的犹豫,她错失了这一辈子最爱她的人,当生死把所有的遗憾拉成永恒,她来不及说出口的那三个字,他再也没有机会听见了。

此后每个星期天和清明节,她都要来到陶然亭的高君宇墓前祭拜,这期间她写下了无数首诗歌散文作为凭吊。

那首最著名的《墓畔哀歌》更是字字血泪:“假如,我的眼泪真的凝成一粒一粒的珍珠,到如今我已替你缀织成绕你玉颈的围巾。假如我的相思真化作一颗一颗的红豆,到如今我已替你堆集永久勿忘的爱心。哀愁深埋在我心……”

也许因为悲伤过度,也许因为她早已心如死灰,3年后,年仅26岁的石评梅突发脑膜炎去世了。这对生前没有在一起的爱侣,死后终于合葬在了陶然亭。

年少时,也许我们都曾受过爱情的伤,那种付出所有之后惨遭背叛与抛弃的痛,永生难忘。可人的勇气就该像眼泪一样,有为某个人耗尽的时刻,也有为某个人再次夺眶而出的时候。不论何时,勇气丢了,那生活里就不知道要制造多少遗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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