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和村的面包店

‘兴安夫妇要在村里开早餐店’’,这一事件瞬间成为村里的热点,长久以来,三和村村民饱受没有早餐吃的苦楚。倒不是他们不想吃,村里大多是种田老农和留守儿童,老农天未亮赶牛上山,牛吃饱后他们就着凉水吃前一天煮好的红薯,夏天还能凑合,冬天就特别难受,冷冰冰先且不提,吃红薯根本不顶饱。要是在家熬粥煮面吃完再去,田里的活肯定得耽误。

学生们就更苦了,他们也是天未亮就起床去学校,爷爷奶奶们经不起那么早折腾,所以一般学生都是没吃早餐就上学,学校在山下,有几名老师,交通不便,也只能在没课时煮自己的早餐。

兴安夫妇打了几年工,学得一门做面包的手艺,原想回村带孩子的,看到村里这种状况,夫妻俩一商量就拍板开干。村委大行方便,让他们随便选址,一寻思就把店开在村子中央,村南村北来吃早餐方便,学生老农更是可以吃完早餐直接去上课下田。

刚出炉的面包香味四散,斟上一杯热茶,坐在铁皮屋慢慢品尝,老农们似乎可以闲下来了,几个人围成一桌,吹吹牛皮,聊聊田里的庄稼,他们老伴一会儿就过来,也围成一桌,谈论昨晚电视剧的剧情。小学生背着与身材不符的大书包,递上钱领三个包子,牵着好友的手走在田间的小路上。

人群里面最不引人关注莫过于林九叔了,林九叔孤家寡人,和一头黄牛相依为命,每天早上把牛牵到面包铺隔壁的竹林系紧,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五毛钱,领了包子坐在人群中,他不抽水烟,小心慢咽吃着自己的早餐,不时点点头以示对发言人的赞同。老农们吹的牛皮无非就是自己当镇长会干些什么,往上了可不敢吹,有一个斗胆的称自己当村长会给村民带来什么福利,村长面包没吃完立马走过来破口大骂,竟然想革老子的官,那人忙灰溜溜地道歉。

平淡日子过了两年,除夕那天,兴安贴了公示,来年面包一块钱两个。这可了不得,村里那么多人吃早餐,每人少一个一天得少几多啊。村委马上派出慰问小组到兴安家。

兴安愁眉苦脸道:‘‘村长,您是不知道现在外面的物价啊,那些韭菜和猪肉一个劲地涨价,面粉也涨不少,要还卖一块钱三个,不消说赚,亏本都能把我房子给亏没了,我们两夫妻凌晨三点就得起床和面,累了大半天,钱倒没赚着。’’村长也是个明事理的人,转头带队做村民的工作,让大家不要埋怨兴安。

早餐正常吃,牛皮继续吹,林九叔却不来了。他的袋子装了两块蒸熟的面团,长得又蛮像面包的,不过吃起来硬邦邦,隔壁田的老农们纷纷笑话,阿九太吝啬了,一块钱都舍不得出,非要作贱蒸些鬼才吃的面团。这下林九叔有些恼怒了,想反驳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于是便走远点,为自己的菜地除草。

兴安不做面包了,这无疑是村民们的灾难,他们又要回到两年前的原始生活了,老太太们垂头丧气,孙辈们稍微有点差错就指着脑袋骂,老农下田碰到熟人,两肩一摊面面相觑。学生们拿钱来到铁皮屋,大门紧锁,个别的竟哭了起来。兴安也很无奈,物价涨得离谱,现在市场上一块钱一个面包,还没茶水喝,连热水都不供应。他俩亏足两个多月了。

林九叔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下田时其他老农也不笑话他了,他们吃红薯,九叔在一旁坐下吃自制面包,还带了一个新上市的保温杯喝热水,这下子其他老农算是见识到了九叔的先知。九叔并没有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洋洋得意,他在筹划着一件大事!

九叔把牛牵到集市,牛贩子靠近一看,哟呵,好牛,腿部结实有力,背部骨骼纹理清晰,纷纷叫价。九叔也不回应,呆呆地和老牛坐在地上,一言不发。集市上有很多猪肉汤粉档,三块钱一大碗,猪肉多到能把粉盖住,卖菜农人是不会轻易消费的。九叔也不例外。

但今天貌似跟以往大不相同,九叔一下子要了三碗,他把粉倒在自己带来的钢盔,摸了摸老牛的头,轻轻拍打它的背,‘‘吃吧,慢点吃。’’老牛呆呆地看着九叔,无动于衷,九叔叹了口气,遂再叫一碗自己吃,这下老牛双膝跪地,一口一口吧嗒吧嗒地吃。

黄昏,太阳西斜,集市上商贩逐渐收摊,这时一个汉子赶了过来。眼尖的人一下子就发现是谁了,那汉子姓杨,是远近闻名的屠户,一刀下去,牲畜立即毙命。他把老牛牵走,老牛四腿挺直不肯移步,九叔上前用布条遮住它的眼睛,亲自牵它走了几步后,杨屠户接手牵走。九叔站在原地,直到老牛的背影模糊。

第二天早上,村民们发现铁皮屋恢复了昔日的活力,但是走出走入忙活的不再是兴安夫妇,是林九叔,他试验了两个多月,吃了足足一个半月的面团,现在他蒸出的包子比兴安蒸的更好吃,用料还更少。九叔收掉往日的沉闷,变得活泼,主动招呼大家。碰到个子小的学生,还会塞多一个给他。大家最满意的是价格没变,一块钱两个。

村民们饭后茶余就会说,九叔有出息了,会做面包啊。九叔忙完后回屋倒头就睡,下午就在竹林荫下做木工,没人留意他的老黄牛没出现过。他也没跟人提起,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毕业了,走向有饭堂的中学。

林九叔生活平淡无奇,他只盼望两件事情,一件是物价不要涨那么高,另一件就是学校早日有饭堂。

第一件没盼着,第二件真真实实实现了,一家慈善机构发现三和小学居然没有饭堂,于是派了人员过去,每年还拨一笔款提供免费早餐给学生。机构入驻不久,铁皮屋再一次陷入沉寂,林九叔这时什么也没有了,不过他会用竹子做一些农具,逢三六九就拿到集市上卖。再后来,他把屋搬到学校后面的山上,因为那里埋葬着一副老牛的骨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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