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胎

23岁的我妈 图:我弟

我妈在95年的4月(农历)怀上了我,2个月后,夏正浓,潜伏在田沟、水塘、野草里的蚊蝇都开始了“解放运动”。那几年,农村有种盛行的疾病,是按蚊叮咬多人的过程中传播的一种疟原虫所致,我们村里人都把这种病的症状称为“打脾汗”或者“打摆子”,后来学了生物,才知道它学名叫做“疟疾”。我妈那时很不巧,受到了按蚊的青睐,得了这种病。

妊娠反应加上病症的发作,怀上我的大部分过程,我妈都是在身体的极大痛苦中渡过的。“发作的时间不定。冷起来时,你奶奶把家里的十床棉絮全压在我身上,还在床旁生火盆,都不够,还是冷到身体和嘴唇不停地磕巴。热起来时,两只奶一直膨胀到抽筋,躺在床上,汗水都把床单湿透。疼啊,简直想死。”我读小学时,她这样向我描述过一次,我再没忘过。

三年前我看了一部电影《巴尔扎克与小裁缝》,影片围绕着巴尔扎克的小说,讲述了70年代的知青渴求新知识追寻新价值的故事。其中有个片段,我难以忘怀:陈坤饰演的角色阿罗得了疟疾,他蹲在稻场的石墩上,身体和嘴唇抑制不住地颤抖,欲灭的状态。周迅饰演的小裁缝用偏方对阿罗进行治疗,手里拿着一支藤条,不停地抽打他,最后,阿罗得以痊愈。

电影的故事背景发生在我妈出生的年代,像阿罗一样,我妈的疟疾也是由偏方治好的,但却不是以抽打的形式。由于怀着我,家里人并不敢让我妈接受西方打针吃药的治疗形式,于是,每当病症间歇性地发作,我妈只能在床上躺着深呼吸、憋着、忍受,任由冰寒与烈火在身体里撕扯。我爸急得没法儿,叫上大伯他们,到处跑去求人。后来,村里有人说,镇上有个人也得了这病,去隔壁湾里一位老中医那儿捡了一副中药,喝了就治好了。

于是,兄弟四个立马行动,在家门口的竹林里砍了几颗竹子,做了一张担架凉床,把我妈抬出村子,花了50块钱的重金,去那中医家里求得了一副药。奇迹般地,分次喝完,病症便不再明显了。恢复身体后,我妈依旧不是很能吃喝,可能我觉得在肚子里饿得太憋屈了,任性地蜷缩了7个多月后,我在11月的冬天(农历)打算出来了。

早产,这一次打击到的不再是我妈了,而是除她之外的大家。“这可怎么办呢?这能生出来个像样的孩子吗?”“孩子养不养得活啊?”这种讨论在我妈的床边常常弥漫着。

“万一有个啥,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我爸沉默。

床边还有一个人,同样沉默不语,我的奶奶,那时的她已经快70岁了,她是这场早产手术的主刀者。奶奶一生当过好多角色:乞讨者、捡粪人、算命先生、手工匠人、厨娘……最后一次有纪念意义的角色,恐怕就是成为了这场早产手术的主刀人了。

从前一天的晚上,一直到翌日清晨5点左右,窗户外面飘雪了,我出来了,和刚落下的雪一样,静默无息。“我的妈呀!怎么只有个抹布长?”惊讶的尖叫声消解了床边人们的倦意,大家争相抢看,“是个女孩。”“妈嘞!真是像个毛吖,脸上红彤彤的,满脸毛。”笑了一圈,轮着小心翼翼又抱了一圈,有人突然意识到什么。

“咋没听见吖哭啊?”大家都懵了。

奶奶起身去厨房拿来一只陶罐,举过头顶,猛地往地上一摔,“啪”地一声,我哭了,大家笑了。

后来我一个人躺在床的那头,我妈精疲力尽,再无一丝力气看我,一天过了,我除了被吓哭的那会儿,也没再哭了。奶奶进来,笑说“两个傻子,大人不知道给吖吃,吖不知道要吃的。”接着,便给我喂米汤。因为我妈没有奶水给我吃,奶奶在后面的几个月也依旧用米汤喂我,稍大点了,就用嘴巴嚼锅巴泡在菜水里喂我。

七月胎就这样慢慢长大,如今已是第23个年头了,我妈即将怀上我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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