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未抽完的香烟
图片来自网络
文|言禾雨
01
天空是暗蓝色的，有大片堆积的灰色云层。他走出王老师的郊区别墅时，呼吸到初秋冷冽清新的空气。大滴冰凉的雨点开始打在脸上。他走到附近的一家超市，买了一包L牌香烟。
马路上偶尔有汽车飞快地开过，法国梧桐的青黄色树叶在风中大片大片的飘。他站在树底下抽烟，有大滴的雨从缝隙里砸下来，落在头发上，肩上，皮鞋上。猛吸上最后一口，他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用食指按下了110。
02
几个小时前她打电话跟他说，想他了，说王老师去了外地参加一个剧场表演。他是在最后一节计算机课上接到师娘的电话。他蹲在教师最后一排的课桌下，手机里传来她娇媚的声音，她说：我想你想得厉害。
他挂了电话，给她回了信息：我们都结束了，我已经和小美订了亲，我们一毕业就会结婚。你知道我和你不会有结果的。
最后的十几分钟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师娘柔软而美好的身体，放学铃声一响他就迅速离开教室。
回宿舍的路上又接到她的电话：“晓光，我要见你，最后一次，我求你。”他说好，等我。她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03
他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下班放学时间，路上很堵。半个小时的路程硬是一个多小时后才到。
院门敞开着，三两片叶子零落在地上。他跑上台阶举起右手准备敲门发现门虚掩着。推门进去，他喊着她的小名：阿红，阿红。没人应他。他走到沙发前，发现她正躺在沙发上，露出白皙可爱的脚趾，其他部分都隐藏在白色的浴巾下面。有湿答答的零散的黑色长发耷拉在沙发边沿。“睡着了吗还是故意勾引我，嗯？”他扑过去压住她的身子，发现没有动静。他掀开浴巾，顿时弹起来跌坐在地板上。
师娘死了。她赤条条地躺在那，面色发紫，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颈部和胸口有大片的紫红色暧昧痕迹。曾经柔软而美好的身体现在却成了一具僵硬又布满伤痕的尸体。
他不由自主地亲吻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头，似乎还有浅浅的余温。他把掀开的浴巾又重新给阿红盖上，然后跌跌撞撞地出了大门。
04
来到他们学校门口的时候，发现他正匆匆地往学校外马路对面走。她带着小礼物本来是想过来给他过生日的，他一向是马虎的，不记得任何重要的日子。每次她抱怨的时候，他都会说，对不起，我连自己的生日都时常忘记。
她给他打电话：“亲爱的，干嘛了？”他说放完学要练钢琴，明天中午一起吃饭。她挂完电话看他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小美想着，晓光怎么会骗自己了？她也迅速拦下一辆出租尾随了上去。
路上堵的厉害。很快她的司机就跟丢了。这是去西郊的路，她突然想起晓光的钢琴老师就住在西郊别墅区。有一次他们坐公交车路过那里，她指着那一排排的别墅楼赞叹道：好漂亮的房子。晓光揽着她的肩膀说，我们将来也会有的。他指着其中一栋房子说，教我钢琴的王老师就住在那，16栋。
她记住了16这个数字，因为跟她的学号一样。她终于放下心来，晓光肯定是要去王老师家里练琴。她得给他个惊喜，一扫刚才的忐忑不安，“师傅，西郊别墅区16栋。”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看到一个神采飞扬满脸幸福的姑娘，跟刚才上车疑神疑鬼的女孩判若两人。
05
她从出租车下来的时候，突然下起小雨。云幕低垂，仿佛天空在酝酿着更大的心事。她把两只手摊开举在头顶，正准备跑的时候，她看见晓光从16栋别墅院子里跑了出来。她看他的神色有点不对劲，她鬼使神差地躲在一棵梧桐树后面。
不是学钢琴么？怎么这么快就回去了？挨训了？她喵了一眼面前的别墅楼，又看了一眼渐渐走远的晓光，他淋着雨走在街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决定去别墅躲躲雨，顺便问问钢琴老师是怎么一回事。
她进了院子，地上躺着一些枯黄的叶片。她两手举在头顶跑上台阶，门是开着的。她站在门前喊着：“王老师在家吗？王老师？”
没人应她。她走进去在门口的垫子上使劲踩了踩，“王老师，王老师！”她走到楼梯口，难道在二楼，她朝着楼上喊着“王老师？”怎么会没人了？
她回过头便看见一女的躺在沙发上。全身都盖着浴巾，只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几缕未干的长发垂落在了沙发旁。她走近轻声询问着：王老师在家吗？没人应答，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捏起她额头上白色的浴巾缓缓下拉，“啊！”小美顿时大叫起来，她看见了她脖子上的勒痕，还有那些紫红色的暧昧痕迹。
她探了探她的鼻息，摸了摸她的额头，冰凉的感觉触到她的指尖，她确定她死了，起身然后慌忙地跑出别墅。那份包装精美的小礼物在她仓促而逃的时候落在了光滑的地板上。
06
回学校的路上晓光看见了王老师。他正搂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走在淮海路的街边。阿红说他去外地演出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是他杀了阿红？是这个道貌岸然又人面兽心的家伙！肯定是他！他经常殴打阿红，他辱骂阿红说她是不会下蛋的鸡。对，就是他。
他要向警察交代一切。
回到宿舍的时候又接到小美的电话，小美对他说生日快乐。他有一瞬间的呆滞，阿红是死在自己的生日这天吗。操，上帝真会开玩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我也爱你。”他心烦意乱地说着情话，脑子里却是阿红赤条条的布满伤痕的身体。
07
“昨天下午在西郊区16栋别墅，有个漂亮的女人被人杀害。作案时间是在15点到18点之间。你是报案的人，也是嫌疑人之一。”
“我怎么会是嫌疑人？我去的时候阿红已经死了。”
“你叫她阿红？我已经查了你们的通话记录和短讯消息。你们之间有不正当关系。”
“是，我们在一起。但我去她家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是王老师，是他杀了师娘！肯定是他。”晓光激动起来。
然后在刑警小张的询问下，晓光把他的所见所闻都一一作了交代。
最后警察问他：“你是不是有个女朋友叫小美？”他回答是。
“昨天她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他想了想，“通过两次电话。第一次是我在打车去阿红家之前，在学校门口接到她的电话。第二次是在回来以后在宿舍。”
“你回宿舍的时候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她说她爱我。”
“你仔细想想，重复她的原话。”他又想了想说：
“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一如既往地爱我。”
对，她说不管发生了什么她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他。睡前她还发了一条短信重复了这句话。不管发生了什么，小美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08
“被害人的丈夫骗被害人说他要去外地演出，其实他在陪他的小情人。作案时间是在昨天下午16点到19点之间，那个时候，被害人的丈夫一直在陪他的情人在淮海路逛街，街边的商店有很多目击证人。他已经没有嫌疑。”
给我根烟，林队向小张讨了根烟点上：“你继续。”小张继续分析。
“另外有三个嫌疑人。一个是音乐学院的学生田晓光，被害人的丈夫是他的钢琴老师，被害人与其丈夫两人感情不和，因不能生育，经常遭到丈夫殴打。被害人因寂寞和感情空缺和田晓光发生了关系。”
“这个学生有杀人动机吗？”
“最近，田晓光突然跟她提出分手，宣布已经跟其他女人订亲，被害人知道后和他发生过几次争吵。案发当天是田晓光的生日，被害人主动打电话乞求最后见一次面。田晓光去了，发现被害人已死，据田晓光交代，他到案发现场时已经17点30分左右。这个跟出租车司机交代差不多稳合。17点55分他报的案。”
“那田晓光有作案时间也有作案动机。25分钟能做许多事情。另外两个嫌疑人了？”
09
小张继续分析着：“还有一个是小美，是音乐学院旁商务学院的学生，是跟田晓光订亲的那个女孩。现场有一个包装精美的打火机，里面附有卡片，落款是爱你的小美。经查实，是她准备给田晓光的生日礼物。”
“她知道田晓光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
“好像不知道，但她回校后给田晓光打的电话很可疑，她说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田晓光。”
“她说的不管发生什么，应该是她知道发生了什么。是指她知道了田晓光和被害人的关系，还是指她知道了田晓光杀了被害人，又或者是指她自己杀了被害人？这个嫌疑人身上的疑点很多。但被害人身上的伤痕显示应该是被人侵犯过，具体等化验结果。最后一个了？”
“另一个是和被害人同别墅区的一个保险销售员。经被害人的邻居说，曾经见过他出入被害人的别墅，他还当众夸过被害人的美色。也许，案发当天他看到被害人一个人在家，就起了歹意……”
10
“现在只带了田晓光一个人来问话是吧？明天把他还有那个小美和那个卖保险的都带局里问个话。”林队将手上的烟在烟灰缸掐灭。
“好的，还有，另外在院子里发现了一支吸过几口的香烟，扁扁的陷在在泥土里。嗯，跟你抽的是一个牌子，L牌。”
听到这里，林队不由自主地看着烟灰缸里被他刚刚掐灭的香烟。“下午14点左右，被害人曾在院子里打扫落在地上的树叶，被路过的邻居看见。院子里的烟头肯定是凶手丢下的，还用脚踏过。”
11
“田晓光，你说你到达案发现场时是在下午5点半左右，然后你给我们报案是在5点55分。中间有20几分钟的时间你在干嘛？”
“我走出别墅的时候下起了雨，我在附近的贵诚超市买了包L牌香烟。抽完一根烟后，我才报的案。”
“L牌香烟？你在撒谎。我们在院子里发现了一根吸了几口的L牌香烟。你买完烟去的被害人别墅，在院子里掐完烟你才进的别墅。她洗完澡在家等你。你和她做爱后发生争执然后你掐死了她。”
“我没有，我去的时候阿红躺在沙发上已经死了。我掀开浴巾，她的脖子上有勒痕，胸口上还有几处很深的咬痕。我那么爱她，怎么可能下得去口！”
“案发当天小美也去了那栋别墅。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她去那干嘛？她不知道那个地方。”
“她说人是她杀的，她说她发现了你和被害人的事情，她决定去杀了她。她准备给你的生日礼物丢在了院子里。”
“什么礼物？我不知道。她不可能杀人？她为什么带着礼物去杀人？她也不知道阿红的家。”
“她说有一次你们一起坐公交车路过西郊，你跟她说过，你的钢琴老师就住在那里，住在16栋。她记住了，她说她的学号正好是16号。”
“她不会知道我和阿红的事情，我的手机从来都会及时清理，她撒谎。她不可能杀人，她那样胆小……再说，阿红一看就是被人奸杀的。”田晓光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低低的呜咽。
“小美掐死她以后，你正好赶到现场，然后你上了程红的尸体。”
“妈的，我不是变态！”
“小美说她杀了程红之后出来，看见你进了院子，并看见你上了程红的尸体。”
“不是她撒谎就是你在撒谎，我没有，我只是临走前亲了阿红的额头，我真的爱过她啊……”
田晓光认定这是警察的大胆揣测，一会说他是凶手，一会说是小美。警察在放屁！
12
案发当天小美给晓光打完电话以后，夜里一直辗转反侧。她脑子里一直是那个漂亮女人脖子上的勒痕和紫红色的吻痕。她没完全掀开浴巾，她想她是光着身子的吧。很多男人都是见色起意，她相信晓光一定是临时起了色心，王老师不在家，肯定正好撞上了这个刚沐浴完的漂亮女人。
她给他发消息又重复了电话里所说的话：晓光，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她想着侮辱尸体罪要比杀人罪轻很多。她想起他仓惶无助的神色，想起他失魂落魄的背影……除了爱你，我别无选择。
13
“林队，开始我以为凶手是田晓光。因为化验结果显示，被害人的确是死后被侵犯过。那么凶手不可能是小美。我提审田晓光的时候他一口否认，他说死者身上有那么重的咬痕，他下不去口。
没想到小美这么快招供了，她交代了她杀人的经过。他们学校4点20放学，她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大概5点10几分。进别墅的时候，程红正洗完澡出来，她们坐在沙发上谈判，阿美一时激动失手掐死了她。她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大概5点30分左右，发现田晓光从出租车上下来，她躲在路边的梧桐树后，看着田晓光进了别墅，她跟在后面，看到了田晓光奸尸。
一般有奸尸的行为的都是恋尸癖或者现实中性低能者。田晓光有这样的行为可能是他纯粹地深爱死者吧。他说他下不去口，如果是死了的爱人，他一时无法排解心中的爱和恨呢？”
“那个卖保险的有没有提审？”
“还有必要提审吗，林队。小美都招供了。早点结案吧，最近局里事情真多。”
“院子里的那根香烟呢，怎么解释？小美有说她看见田晓光抽烟然后把大半截烟扔在院子里吗？田晓光有承认他在院子里抽过烟吗？那半截L牌香烟是谁扔在了院子里？”
“很可能之前谁扔的也不一定。你怎么会揪着一截烟头不放。”
“小美的供词有疑点，田晓光奸尸也很牵强。重要的是那半截香烟。有人看见程红在案发当天下午2点左右在院子里打扫落叶，那么她不可能漏掉大半截烟头没看见。我们去案发现场的时候，院子里很干净，除了新落下来的三两片枯树叶，一看就被打扫过。那么那大半截烟只能是后来有人进了院子扔在那的，如果不是田晓光扔的，那么很可能就是凶手。”
“你是说那烟头是关键。”
“如果凶手是田晓光的话，是不可能将才吸了几口的烟丢在地上。他和阿红是情人关系，他大可大大方方叼着烟进别墅，然后在屋里将烟吸完再掐灭。而卖保险的不同，他们为了推销保险，常常进入陌生人的家里，在踏入每家客户之前，出于礼貌，往往在门口就把点燃的烟丢掉，再用脚踩灭，这已经是他们的习惯。”
14
“林队，你真神了！卖保险的承认了。这是他第二次来程红家，去她家敲门的时候，她错以为是熟人。来开门的时候还娇媚地说着来这么快。她一定以为敲门的是田晓光。卖保险的见她刚洗完澡，只裹了一层浴巾就一时起了色心，强奸她的时候，她大声呼救，于是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用力把她掐死了。”
“我猜到了。那个阿美倒是个有趣的姑娘。”林队抽着L牌香烟露出奇怪的表情，他想起曾经也有那么一个爱他的姑娘。
阿美和晓光一起走出公安局，路旁的法国梧桐在风中飘落大片青黄交接的叶子。天气开始变冷，人群一样的喧嚣，生活一样的继续。城市有大片红砖尖顶的欧式建筑，古典的风情带着忧郁。
到处都是明亮干爽的北方阳光，到处都是高挑漂亮的北方女人。有一个将永远活在他的记忆里，幸好还有一个就在身边。晓光看见阳光打在她干净的脸上。
“原来不是你杀的人，谢天谢地。”阿美挽着晓光的胳膊一脸庆幸。她拿出那个打火机，玄黑色的精美外壳，“晓光，送给你。我是说丢哪去了，林队长把它还给了我。”晓光接过来揣进兜里，他把她揽在怀里，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他喃喃地对她说着：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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