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的小妖
这里是一间无人问津的神庙,很破,很旧,连阴雨将芳草萋萋的庙顶浇得半漏不漏,所幸这是一间神庙,它保佑着这里的每一处卯榫,才使得自己的骨骼还算得上硬朗,扛过了风雨飘摇,犹能经年不倒。
神庙很寂寥,与它同样寂寥的还有一柄刀。它静静地躺在刀架上,躺在供桌上,躺在连一座神像都没有的神庙里。
这柄刀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也不知道究竟放了多少年。刀已蒙尘,但光辉不减,时而风起,缀在刀鞘上的铃铛里就会飘出阵阵碎响。
这天夜里,安谧的神庙里突然亮起一盏明灯。
“关于刀的故事,我很乐意听听。”坐在引魂灯上的女子一身贵气,幽蓝的指甲轻飘飘地划过下颌,悠然地道。
刀铃发出稀碎的声响。幽蓝的光影里,刀架上的长刀浅浅翁鸣。灰尘褪尽,薄光一闪,鎏金的吞口如闭合多年的眼睛,在这一刻,豁然睁开。
成平三十年,大雪。
沃川桐院的红梅开得何其旺盛,清寒处处,红里白,白里红。一个身着华服的小公子正踩上树枝,将手里的鸟窝送回枝头。
画面温馨美好,然而树下的若干杂役却冷汗直冒。小公子踩踏的树枝不过胳膊粗,随时有断裂的可能,为了小公子的安全,杂役们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很不幸,窝刚放回原处,树枝就断了。
更不幸的是,这么多杂役,竟没有一个将他成功接住。
于是,一片哭天抢地中,二十名杂役三个月的月俸就没有了。
小公子当然不可能摔死,不过右腿残了。
小公子天生霉运连连。在他出生那天,府上来了一个化缘和尚。夫妇二人喜得贵子,府邸处处喜气。
这时和尚却摇头一叹:“此子虽然命好,但一出生便被瘟神缠身,一身注定厄运连连。”
于是,“啪”的一声,大门无情合上,和尚被扫地出门。
后来,命好而运差的小公子在一岁的时候生了大病,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后,终于挺了过来,只是从此口不能言了。两岁的时候不慎吞服毒药,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三岁掉进冰冷的池子里,冻出一身寒病。四岁时险些被天外陨石砸中……
终于,在这一天,府上所有人想起了当年老和尚的那句话。
于是,老爷怕了,夫人怕了,整个府里的人都怕了。
老爷请高人前来为小公子作法,结果高人前脚刚踏进门,头上烫金大门匾就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临死前,高人抓着老爷的手,道:“嘱令郎……未及、及弱冠、不可、出、出府……否则、大患……”
在那之后,小公子再也没有踏出过府邸一步。他想出去想得发疯,然而一抬头看见的永远是四角天空。每一次的逃跑都以失败告终。所以,他养成了爬高高的习惯,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看的更远更高。
后来,他摔断了腿。
但是小公子是乐观的,伴随着寥寥可数的爬高高又摔得何其惨后,他悟出来了一个道理:因为倒霉,所以坚强,反正命好,运差何妨!
渐渐地,府上所有人都发现,不管小公子如何倒霉,或者如何让旁人跟着倒霉,他的性命终归还在的。
这下,紧张了七八年的诸位终于不用过分担忧了。
小公子坐在床边儿,手里端着一碗药,正小口小口地喝着。
午后阳光淡淡,药香四溢。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突然,他警觉地抬了抬眼皮,良久,又接着喝药。
这时,空气里有声音回荡:“傻子,再乐观又有什么用?永远困在此处,永远为未知的变数担惊受怕,这样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小公子继续喝药,置若罔闻。
“即便等你长大,你也逃不出我的牢笼,这样的一生,何其寂寥、悲惨——不如,你把你自己献给本座,让本座来成就你。”
小公子放下空碗,端起另一只药碗继续喝药。
突然,疾风冲开窗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小公子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
小公子掐着脖子干咳起来,满脸通红。
“呛着了?喝个药都会呛着,你活着有什么用?让我来替你活着不好吗?!”
红绫在房梁上轻摇微晃,小公子掀开被子,走到房梁下面。
曾经在那位高人死前,告诫他未及弱冠不可出府。然而,十岁时他却偷偷出去过一次,在瘟神的怂恿下,他在房间的床下挖了一条通往墙外的密道。
某天晚上,他终于出去了。见识了街市的繁华,看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陌生的东西,形形色色,琳琅满目。
他担忧着,不过这一晚瘟神似乎并没有作祟,直到返回府里,他都没有受一点儿伤。然而,第二天早上,街市昨晚失火的消息一时传遍全府。细细询问后,他心里一震,整条街都失火了,他所经过的每个地方无一幸免。
他愧疚,愤恨,自那以后,他被噩梦缠身,直到另一位高人出现。
高人说:“他已经几乎与你共生,因为他你霉运连连,也正因为他,你才能伤而不亡,如果你真的想除掉他,那么你伤而不亡的日子也随之结束,你——可还愿意。”
小公子默了一会儿,点头。
高人赠与他一截红绫,绫中缚有一硬物,重量非常。并嘱其长悬于房梁,不可私自拆开,等到他足以拿起绫中之物,方可用其除掉瘟神。
这一天,终于到了。
“哦,想开了?要用你头上的破布来献祭自己的性命么?”
红绫被他握在手里的那一刻,内心顿时波涛骇浪,这十几年来,他从没感觉过自己身体里潜藏着如此惊心动魄的力量。
红绫褪下,露出一把黑金长刀,沉甸甸的,不知道承载了多少人的血液。
“原来是想杀我,这么多年,你舍得?”
“忍了你这么多年,怎么舍得不杀你?”音色低沉,带着金属的特性。
小公子怔住,这句话是他心中所想,却绝不可能出自他的口!雪亮的刀身仿佛一面镜子,将他的眉眼映照其中。
他低头看着刀身里的那张脸,莫非……
“不过一把妖刀,能奈我何?我可是神!”
“那我便杀神。”刀说。
小公子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因为他从没见过会说话的刀,并且深知他心中所想。而这把刀此时正指引自己如何去杀神,如何轻而易举地将刀剑没入对方的心脏。
纠缠了他十几年的瘟神终于狼狈地现了形,黑袍下是和小公子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小公子的手抽出贯穿瘟神胸口的长刀,微笑,摆手,做出渴望已久的诀别。
小公子觉得自己从来都是一个温和的人,就算和手里这把长刀定下契约,他温和的性子也能像水一样,慢慢把它的戾气涤荡干净。
每当他笑嘻嘻地对刀进行爱的教育,刀总会挑衅似的露出锋芒,如果它是凡人,小公子一定没法忽视它满脸的鄙夷。
瘟神被斩杀后,小公子的腿不再跛,嘴也不再哑了。许是得益于怀里这把冷冰冰的刀,只要手指一碰上刀身,一股力量就会瞬间充盈他的四肢百骸。
小公子决心习武,不听爹娘劝解,一心只想去深山老林找高人。他对怀里的刀说:“妖妖,等我学得绝世武功,到时候我就能完全驾驭你了。”
刀:“呵呵。”
小公子像个深闺怨妇一般在府里待了十多年,一出府见什么都新鲜,涉世未深的他在离家一炷香的时间丢了包袱,一个时辰后头上的银冠,腰间的玉佩也莫名消失,再一个时辰后他遇上了悍匪。这让他很怀疑瘟神是不是还缠着他。
此时,他除了紧抱在怀里的刀和一身雪白的里衣,真可谓是将一穷二白诠释得淋漓尽致。
面对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被裹在红绫里的刀说:“杀了他们。”
小公子眉头紧皱,内心好一番挣扎,咬牙道:“我、我不行!”
刀又说:“你杀过神,还怕人么?”
其实人有时候更可怕啊……小公子心道。
刀笑了出来:“什么时候人可怕?现在?”
感觉到怀里的刀微微躁动,小公子心慌了:“妖妖你别冲动,杀人犯法啊……”
刀冷笑:“刀也是有节操的好吗?我可不想你一死,我落入这些渣滓的手里。”
小公子喜上眉梢:这么说,妖妖还是很乐意追随我呢……
此时悍匪们一头雾水:“这小子自言自语啥?脑子有病吧?”
悍匪头头拔出长刀,喝道:“他娘的红布里定是有宝贝!上!”
“抓紧我,我保证只杀一人而退全身!”
刺啦一声,刀出鞘,刮起一阵疾风。电光火石间,沉溺在满足感中的小公子被刀带上半空,眼前五色交织,耳畔哀呼连连,天旋地转一阵后,小公子半跪于地,长刀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于漫天血雨中,他……吐了。
小公子吐得满地汪洋,别过脸不去看这遍野残尸,泪汪汪地道:“妖妖,你不是保证了只杀一人……”
刀沉默片刻,说:“起势快了,没刹住,抱歉。”
感觉脑袋晕乎乎,好像一直在脖子上打转的小公子终于生气地骂了一句:“骗子!”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愤怒,书读的不多,骂不出丰富的脏话。
刀说:“这是你无能的结果,如果你能驾驭我,又怎么如此?”
小公子憋红了脸,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如何反驳,于是,二话不说拿起刀往土里撬。
刀问:“这是干什么?”
小公子:“杀人犯法啊!尸体不得处理啊?!万一化成厉鬼又缠着我怎么办?对了,一会儿提醒我给他们立一块碑。”
刀:“……”
小公子风餐露宿一个月,终于在深山里找到绝世高人。
高人住在一间不大不小的竹舍里。小公子敲开了高人的门,抬头,高人果然很高,身长八尺,居高临下的气势压得闲公子浑身不自在。
好一阵大眼瞪小眼,高人道:“哪里来的野人?”
一挥袖子关了门,落了小公子一脸灰尘。
吃了闭门羹的小公子一点儿也不气馁,最终以程门立雪的精神打动了高人,拜其为师。
后来的两年里,小公子常随师父去开荒,去打猎,过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日子。不可避免地学会了培育豌豆苗,学会了疏通沟渠,学会了上山打野鸡下水摸虾米。
某天,小公子扔了锄头飞奔回竹舍。师父在院子里正拿着他的妖刀削地瓜皮。小公子慌忙道:“师父!地里的麦子全死了!”眼睛跟受潮了似的,眼看着又要泪汪汪了。
师父把刀搁一旁,嚼着地瓜口齿不清地说:“你转个身,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大点声,感情要像刚才一样的饱满。”
小公子不明所以,憋着泪,转身对院外的竹林哀嚎:“师父!地里的麦子全死了!”再转身一脸委屈地望着那地瓜啃得香的师父:“……”
师父道:“那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除了嚼地瓜的声音。”
小公子摇头。
“那就对了!”师父咽下最后一块地瓜肉,颇为满足地拍拍小公子的肩膀:“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就像你喊得声嘶力竭,也未必会听到回音对嘛。所以呢,麦子死了就再种呗,又不是啥大事!看开点,别较真,你的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刀在一旁习惯性冷笑:“呵呵,站在这里喊话能有回音就是见鬼了!”
小公子心里很难受,师父长年累月的鸡汤灌得他快反胃了。而师父却得意得很,即便大风大浪还能孜孜不倦地熬着熬不到头的鸡汤。
小公子像一朵霜打的花儿:“麦子死了可以再种,人老了可就拿不动刀了。我觉得我就快拿不动妖妖了。”
这小子又开始埋怨他了……师父很无奈,汗颜道:“刀法嘛………会毫无保留地交给你,只是啊,你看你这两年又没有交过学费……还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要不你现在把学费交了,我马上把本事传给你?”
小公子道:“我不是给师父您老人家干了两年活吗?这个不能当学费?况且师父您是隐士高人,怎么还和我计较这些俗物。”
“……”师父喉头一梗,心想:真他娘说的有道理!
刀冷笑:“呵呵。”
无赖师父决心把自己毕生所学通通交给小公子。近来山下常有七头蛇出没,师父在传授之前提出了最后的条件——斩杀七头蛇并带回妖丹。
师父想:天天种地,我就不信你真能取出妖丹。
一个时辰后,面对小公子手里闪瞎眼的金珠子,师父又想:你他娘的这么有能耐,我还教你啥?
小公子手捧妖丹,诚惶诚恐。
如果师父知道,那金丹并非小公子取的,而是那把嫌弃小公子笨手笨的妖刀自行剖取的,大概会把八字胡气到太阳穴上去吧——
师父不情不愿地道:“天意如此,我这就把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你先把妖丹吞了,不然以你的身子,可能扛不住。”
“啊?”
“啊什么啊?不然你以为我叫你斩杀七头蛇是为了为难你吗?搞笑?!”
“哦……”
小公子服了妖丹,盘腿坐在凉席上,感觉丹田又暖又胀。师父净手后,伸出食指在他眉心点了一点:“行了。”
小公子难得与妖刀异口同声:“哈?”
师父伸了个懒腰,张口欠牙地道:“毕生所学全给你了,可把我累的……行了,我要休息了,带着你的刀去好好消化吧。”
“可是师父,我肚子还是很胀……”
师父往床上一躺,有些不耐烦:“哎呀,放个屁就解决的问题就别来烦我,睡了。”说罢,倒头就睡,呼噜声震天响。
小公子抱着妖刀蹲坐在院子的一方空地上,没有说话,呆呆地望着竹梢掩映下的天空。天色向晚,目光远及之处炊烟飘然,袅袅升起,把黄昏时光拉得无比漫长。
等到远山被那几缕炊烟晕染出层次分明的暗色时,小公子这才起身,往师父的寝房望上一望,又转身进了庖房。
该做晚饭了。
小公子做好饭,清汤寡水,三两小菜陆续上桌。然而师父的门还是紧闭着,小公子敲了敲房门:“师父,吃饭了。”
无人应。
等了一会儿,小公子再次敲门:“师父,该醒了,菜要凉了。”
仍无人应。
夜凉如水,小小的竹舍出奇安静。吱嘎一声,门被撬开,小公子稳了稳心神,走到师父床前轻轻拉开蚊帐:“师……”
当看见一身寿衣躺在床上的人时,小公子心中一窒,后面的话如鲠在喉,怎么也吐不出来。
寿衣上还留着浅浅的折痕,看来是早知大限将至了么?
身体已经冰冷,比夜风还要冷上几分。小公子眼睛发红,将刀抱在怀里,紧紧的。可惜刀是没有温度的。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天地间似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安葬好师父后,小公子带着刀下山了。
师父给他留了一封信,上面只有一句话: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记得清明给为师多烧点钱。
小公子似乎又变回当年那个小哑巴了,除了自己的刀,和谁也不再多语。他带着刀走过山山水水,去了很多地方。春去秋来,风雨雪霜,当年那个傻呆呆的小公子如今已成为威名远扬的游侠。
同样的,那把刀,更是名动江湖。
小公子游历这些年时刻履行着师父留在信上的遗言。然而江湖就是这样,有侠义,就有奸邪,即便你把好事做得尽善尽美,总有不轨之徒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兴风作浪,造谣生事,像永远掐不完的虱子。
这群虱子看上了小公子怀里的刀,于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虱子们开始在江湖上散播流言,说小公子的刀是邪物,出鞘必嗜血,连神仙也敢斩杀。
一时间人心惶惶,虱子们给小公子起了个外号——妖君。于是,分散于江湖各派的虱子们开始团结一心,打着灭妖为民的正义旗号追杀小公子。
深秋月影,槐花满地。
城东观音庙旁的槐树上,一道瘦长的影子半躺于枝叶间。影子的怀里是醒目的红绫,红绫半褪,露出鎏金色的吞口。
小公子从怀里掏出一颗铃铛,用红线串好,不紧不慢地系在刀鞘上。
冰凉的声音穿透红绫:“丑。”
小公子道:“不丑,好看。”
刀说:“明年就是契约的最后一年了。”
小公子苦笑:“是啊,到时候我该把你交给谁呢?”
沉默。
小公子道:“妖妖,给我说说上一个使用你的人的故事吧。”
刀说:“不记得了。”
小公子道:“怎么会?我都还记得把你交给我的那位高人,你怎么会忘记?”
刀说:“他不是。他只是赐刀使,负责把每一代刀转送到命定之人的手里。”
“命定之人?”
“嗯……铸刀大师每隔两百多年都会打造一把灵刀,而每一把灵刀都会被送到命定之人的手里,一旦契约完成,刀和人的宿命羁绊就会被解除。同时刀人两忘。人过着如常的日子,而刀呢,如果还活着的话,就会被赐刀使转送给下一个命定之人。”
“还活着?灵刀也会死?”
“嗯,会死。一般来说,一代灵刀一代强,当后几代的刀遇到前几代的刀,持刀的命定之人相杀的话,前几代的刀就有生命之危。”
小公子听到这里既庆幸又担忧,好在还没有遇到相同的灵刀,但……以后呢……
“妖妖,你是第几代?”
“不知道,赐刀使说我是最强的一代,曾经所遇到的同源灵刀,都被我给杀死了。但是,我知道,更强的一代已经出来了。”
小公子刚放下的一颗心又猛地悬起:“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灵刀能相互感应,早在四十年前我就感应到了。它很强,并且,在找我。”
小公子大惊:“你怎么不早说?!现在怎么办?”
“你没问啊。怎么办?我很早就说了,你要变强,要驾驭我,而非我引导你,不然遇到它我铁定玩儿完。”
小公子嗫嚅道:“妖妖,对不起……不过,我不会让你遇到它的。”似乎又想起什么,小公子接着道:“为何我是你的命定之人?赐刀使是怎么看出来的?”
刀想了想,说道:“呃……可能是因为你倒霉吧。”
“……”
江南。
江花似火,春水如蓝。
最后一年的期限快到了,面对依依春色,小公子无心欣赏。
江南的雨一如既往地细如牛毛,打在叶子上的节律整齐欢快,煞是好听。小公子一身雪白的衣裳,撑着红伞,在鲜有人行的青石路上踽踽独行。刀鞘上的铃铛肆意地叫嚣着,叮当叮当,混杂在雨声里。
突然,脚步一顿,铃铛哑了。
迎面出现一个女人,同样的一身雪衣,手执红伞,如此相似,小公子再心大也不敢忽视。
刀冷笑:“真快。”
春风多暖,小公子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握紧了刀。
女人的声音透出薄纱样的雨幕传来:“妖君?”
小公子赶紧摇头:“不不,姑娘你认错人了。”
女人又道:“原来威胁你的灵刀在妖君手里,正好,我杀了妖君和他的刀,也算为江湖各派除去心头大患。”
小公子听得云里雾里。
刀说:“她在和她的刀对语,你乘机搞她。”
“……”
这也太不正大光明了吧……
刀强调:“我是妖刀,不需要正大光明。你做的那些正大光明的好事,最终换来的又是什么?”
小公子有些难受,原来陪伴自己这么多年的刀竟一点也不理解他。他想起了师父,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换来的是什么不重要,我问心无愧。妖妖,我会拿我的命护住你,即便身死,我也绝不会让你落入那些渣滓的手中!”
刀说:“那我拭目以待。”
“后来呢?”坐在引魂灯上的妖媚女子打了个不着痕迹的呵欠。
“后来,我们的主人斗得两败俱伤,我和江南同样伤痕累累,哦,对了,江南是那把灵刀的名字。”
女子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你的主人赢了,给你拼会来一条命,不过我对刀没兴趣,你的主人我倒很欣赏,你给我说说他的结局。”
铃铛动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夜晚的神庙里极其悦耳。淡淡的云烟在刀架上盘旋,最终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那是一个小姑娘的轮廓,长发及腰,衣裙下光着脚丫,轻飘飘地落座在刀鞘上。悬空的两腿前后晃荡,脚踝上铃铛的轮廓尤为清晰。
“他的结局……他死了。”
“怎么死的?”
“在他和那个女人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江湖各派突然杀出,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他们想抢走我和江南。”
“是他护住了你?”
“……嗯。”刀艰难地回答道。
每换一个命定之人,就会忘记前一个命定之人。可握住它的那双手,如此有力,即便濒死之际也不曾松手,沾染鲜血的眼睛凝视着它,仿佛在告诉它:“我会拿我的命护住你,即便身死,我也绝不会让你落入那些渣滓的手中!”
在它出世之际,铸刀大师就曾对它说过:妖刀,不详之刃。你的命定之人也注定是邪恶之徒,不得善终。
原来,它的出世,是不详之人的特有,仅是为了杀戮而存在。
果然,她杀了很多人,终结了很多把灵刀的寿命。有人怕它,有人恶它,有人渴望它,却独独没有人舍命护它。
他说过:“妖妖,你的一辈子遇到过很多命定之人,可我不一样,我这辈子就遇到过你这一把刀,所以你对我来说意义非比寻常。”
他也说过:“你会忘记我,可我忘了不了。我的一生因你而不凡,我杀人杀神,师父叫我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说实话,付出后得到那样不堪的回报,我的心里难受得要死。可我不能告诉你,我说过要把你的戾气净化干净,我自己就不能抱怨……现在想想,一定很可笑吧。”
即便死亡,那双眼睛里也依依不舍,他将它握得紧紧的,那一瞬间,似乎比它一辈子还有绵长。
“妖妖,谢谢……你……”
从他身体冰冷的那一刻起,从此,再无命定之人。
“他的血成了我的封印,所以我才被赐刀使关在这座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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